经典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短命白月光,但龙傲天版 > 第133章 因缘(完)
    温寒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来。 闷响声,轰鸣声,都像是退潮的海水。 她抬起眼。 一片静谧空茫。 遥远的?天光从顶部落下来,穿过绚丽的?云霞,像是一层薄纱柔和地包拢而来。 脚下是澄澈望不见边际的无根之水,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泛起点点涟漪。 温寒烟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 她垂下眼,昭明剑并不在身侧,方才被她攥在掌心的?昆吾刀也不见踪影。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几乎是瞬间,温寒烟便大?约猜测到,自己眼下身在何?处。 她抬起头?,视线定定落在浮云后朦胧的?那轮太阳。 “是你带我来的??” 温寒烟声音不算大?,此地不知究竟有多广辽,她声音在虚空之中一遍遍地回荡,逐渐朝着远方逸散。 她方才体内灵力与魔气融合,神?魂震荡,又引动体内玄都印的?力量,同昆吾刀和因缘扣交错在一处。 若她所想不错,此地应当是虚无之界。 来得正好。 有些话,她一早便想亲口去?问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风拂动而来。 裹挟着浑厚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 “是你的?执念,将你带到了?此处。” 温寒烟猛然抬起眼。 “这么说……”她张了?张口,“你知道他?的?下落?” 她语气算不得恭顺,那阵风却并不迫人,似乎并未动怒。 “你要找的?人,眼下的?确还未陨落。” 温寒烟心头?一跳,死死捏住了?袖摆。 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她耳畔,刻印在心头?。 但这一刻,她莫名有些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方才汇集的?希冀太微弱,仿佛天命随意吹一口气,便会?再次熄灭。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良久,才一字一顿出?声。 “他?在哪?” “你心底所求之人的?修为早已足以破境飞升,然而俗世纷扰缠身,他?的?心系于红尘之上,千年不得解脱。二百年前,他?虽身陨,却并未道消,眼下记忆尽失,于滚滚红尘中历劫。” 天道悠悠,每一个字落地,都掠过一阵风,温寒烟足下水面涟漪阵阵,宛若千万无形的?雨珠坠落下来。 “九九八十一世,每一世他?都要尝尽心酸苦楚,同时保以道心坚定,斩断尘缘,重新归来之时,便能证道飞升。” 最后一句话落下。 “如?今已是第九九八十一世,若你还想再见到他?,除却破境飞升,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温寒烟眉间微蹙:“这是何?意?” “他?轮回的?八十世所积累的?道,已经足够他?在修仙界重塑肉.身,但还剩下最后一世堪破劫难,他?便可?彻底飞升上界。” 风撩动温寒烟脸侧的?长发。 “现在,选择权交给你。” 天道意志轻飘飘地落下来。 “你要选择破了?他?这一世的?道吗?” * 温寒烟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野还有些模糊,但大?片的?光线已透过薄薄的?眼睑映了?进?来,拖拽出?一片朦胧又炫亮的?光斑。 远远近近的?绿意渗透而来,沉寂的?声音也重新活跃起来,清亮的?鸟鸣声,安静的?风声,枝叶摩挲的?簌簌声,脚步声…… 几道剪影在眼前晃动,似乎想要靠近,却又顾虑着什?么,举棋不定。 温寒烟撑开眼皮。 目之所及,已经不是被她一剑轰塌了?的?司星宫禁地。 周遭绿草如?茵,略长的?草叶被气流微微压低,是她无意识释放出?的?威压。 混沌间不知岁月,抬眸又见人间。 温寒烟收了?威压,一眼便望见一金一红飞掠而来的?残影。 那团烈火般的?红云率先落了?地,英姿勃发的?青年收了?飞舟,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前辈,您回来了?。” 叶含煜打量着她的?神?情?,良久,什?么也没看出?来,干巴巴说了?一句废话。 司予栀白他?一眼,开口时便显得自然得多。 “你一来一回,动静都大?得很。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回来?” 她环臂睨温寒烟一眼,“你知道吗?你三天前凭空消失,把修仙界闹了?个天翻地覆,现在整个九州都在传言你已经飞升上界了?。这下好了?,你又凭空冒出?来,恐怕九州又得传你飞升失败,啧啧,着实?是太丢脸了?。” 温寒烟闻言微怔。 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那片虚无之地,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 而弹指一瞬,一切已地覆天翻,她所作出?的?决定,眼下也已覆水难收。 温寒烟敛眸垂下眼睫,若无其事抿唇笑了?笑:“你们是如?何?找过来的??” “还能怎么找?”司予栀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她,伸手指了?指天幕。 狂乱的?风卷和浓云凝成的?漩涡还未散去?,“你现在可?是唯一的?归仙境修士,走到哪里都能引动天地异象,地动山摇。” 说到这里,她轻咳一声,不着痕迹扫一眼温寒烟神?情?。 “那个,你……没事吧?” 温寒烟摇摇头?:“没事。” 天道并未伤她,自始至终,于她而言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 叶含煜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垂眼自芥子中将昭明剑拿出?来。 想了?想,他?动作微微一顿,掌心虹光又是一闪。 一把猩红的?弯刀落在他?左掌心。 “前辈,物归原主。”叶含煜将昭明剑和昆吾刀一并交给她,收回手时唇角微抿。 司予栀朝他?使?了?个眼色。 叶含煜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才缓声问:“您……想起什?么来了?吗?” 这句话说完,两人便死死盯着温寒烟,一双眼睛更比一双瞪得大?。 三日?前温寒烟莫名闯入司星宫禁地,一剑劈开封印,这动静实?在太大?,又完全没有来由。 结合她先前问出?口的?那些问题,司予栀和叶含煜很难不多想。 温寒烟知道他?们心里已有猜测,却又不想他?们太过担忧。 她并未否认什?么,只是停顿片刻,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那时,好像的?确想起来了?什?么。” 她皱皱眉头?,佯装回想不起来,“但是眼下,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司予栀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 既然并非飞升,那温寒烟定是参悟了?天道,进?入了?三界之外的?那一重天。 想必是天道又将她那段记忆重新封存。 司予栀脸色古怪,叶含煜虽然没有多少外露的?表情?,眼神?却复杂。 温寒烟看着他?们欲言又止,脸上不显,心里却想笑。 说起来,时间当真是有趣的?东西。 她曾经不会?撒谎,但近墨者黑的?确不假,她跟着一个人一点点地学坏,学会?了?说话一半真一半假。 眼下她不仅能眼也不眨地吐露谎言,甚至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会?怀疑。 司予栀和叶含煜放下心来,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 “温寒烟,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司予栀伸手揽住她肩膀,极豪迈挑眉问,“要不要来东幽?本小姐亲自替你安排,保准顺你心意。” 温寒烟并未防备,被她一把扯到身边,还未开口,另一边叶含煜皮笑肉不笑道:“司家主倒是与我心思不谋而合。” 他?看向温寒烟,语气正经了?些,“前辈,来兆宜府吧。姐姐时常向我提及你,若是这一次再请不到你,回去?恐怕她又要笑话我。” 这两百年间,温寒烟并未在哪一处长期停留。 她似乎不将任何?地方看作自己归处,于九州各地山川游历,最长也只会?待上月余,很快便会?再次动身。 像是一种持续了?两百年的?惯性。 九州修士虽多,归仙境眼下却只有一位,以她的?身份,即便名义上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也大?有仙门世家有心招揽。 她却只是一一婉拒。 那时有人问过温寒烟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觉得她许久之前便是这样,此刻便还是这样。 只是先前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终点,明晰她所追寻的?东西。 那时候却一片茫然。 但现在,她明白了?。 司予栀和叶含煜虽然开口,却也并没有当真期待温寒烟会?答应。 果然,她静默片刻,再次笑着婉拒。 “我想一个人四处转一转。”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很明确。 宁江州。 此地幅员辽阔,但大?半皆被灵力所封,禁制之内是九州不可?提的?隐晦,是乾元裴氏的?残骸遗迹。 街道上人潮汹涌,熙熙攘攘,来往络绎不绝。 温寒烟头?上戴了?幕篱,又将修为境界压制至合道境,安静混入人群之中。 途径乾元裴氏遗迹之时,她只是微微转眸看了?看,便没什?么情?绪地转身往反方向走。 她去?了?那片以灵力凝成了?她虚影的?高地。 仁沧山绵延不断,在璀璨的?日?光下,呈现着一种深绿色,没入远方地平线,近处的?九玄河面上波光闪跃,浮光跃金。 此处是浮屠塔旧日?所在之地,若是想要在离那个人最近的?位置回忆一下过往,又不想太过醒目的?话,这里最合适。 温寒烟经过那耸入云霄的?虚影之时,薄纱遮掩住了?面容。 这里来往的?人甚至比城中央的?集市还要多,行人摩肩接踵,侧身而过时掀起微弱的?气流,浮动她的?面纱。 一名少年恰巧抬起头?,视线不经意掠过温寒烟露出?的?一小片侧脸,没什?么情?绪地挪开。 下一瞬,他?身体猛然一僵,又转回头?来。 他?反应太激烈,身边人也是一愣,扯了?扯他?衣摆:“怎么了??” “她……”少年平复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她和虚影上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 “真的?假的??” “在哪?!” 他?身边几人眼睛瞬间一亮,循着少年所指的?方向转回身望过去?。 人流攘攘,一小片空地不规则地变幻着形状。 原地早已没有人了?。 几名少年或怀疑,或兴奋的?神?情?登时凝固。 “难不成是真的?……” “寒烟尊者?” 温寒烟并未留意惊鸿一瞥之下,几名少年正于虚影便仔仔细细寻找她的?身影。 浮屠塔地陷了?两百年,曾经望不见顶的?高塔,眼下只剩下两三层楼那么高,歪歪斜斜地掩在密林深处。 她坐在塔顶,像两百年前那样,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在这个位置,恰巧能够望见宁江州那间最大?的?酒肆。 酒肆里热闹非凡,透过大?开的?窗柩,她看得见里面人影交错,嬉笑闲谈声顺着风飘散过来。 说书人又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新的?故事。 说来也巧,不知是不是修仙界太平了?太久,故事的?主人公来来回回就那么些。 这一次的?主角她也熟悉的?很,其中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她遗忘了?很久的?人。 “咱们接着上回说,上一次说到了?即云寺最终那一战,寒烟尊者和那魔头?破天荒握手言和,戮力合作。” “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说起来还真是源远流长。七百年前寂烬渊之战中,寒烟尊者以身炼器险些丧命,为的?便是封印那恶名昭彰的?魔头?裴烬。” “这样的?生死仇敌,难道为了?苍生大?义,便能一夕之间放下前尘过往,自厮杀的?死敌化干戈为玉帛,摇身一变成了?能够寄托生死的?战友?” 说书人一拍醒木。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他?反手从醒木下面抽出?来一张纸,语调神?秘照着上面朗读起来。 “说来,在下也是听知情?人士透露。寒烟尊者同那魔头?,实?际上是一对相爱相杀的?爱侣!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有人一头?雾水打断:“相爱相杀?” “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书人微微一笑,“这意思嘛,大?概就是说,他?们早已互通心意,只是碍于身份和世俗,难以将那份爱意诉诸出?口!但魔头?口嫌体正直,在她被渣男哄骗之际,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手撕渣男,打脸绿茶,实?乃护妻狂魔是也!” “你听懂了?吗?” “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合起来……” “算了?,不知所云,散了?散了?。” “啊?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呀……” 人群一阵骚动,温寒烟远远听见,只是笑笑。 这措辞虽然乍一听有些怪异,但她却倍感亲切。 在有龙傲天系统陪伴她的?那短暂的?时间里,她时常听见它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一道脚步声在风中由远及近,温寒烟并未在意,片刻那脚步声竟然停在了?她身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可?以坐在这里吗?” 温寒烟有点意外地转过脸,透过幕篱朦胧的?纱幕,竟然看见一张许久未见过的?脸。 这张脸即便是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也绝不会?忘记。 毕竟,这是一张与她有着八分相似的?脸。 “纪师妹?” 话音微顿,温寒烟撩起面纱,勾唇一笑,“不过,现在应当唤你‘纪宗主’了?。” 来人一身纯白长裙,袖摆衣襟上以银线滚着流云纹路,外罩一层纱衣,眉目皎皎若月,正是纪宛晴。 温寒烟眼底稍有讶然之色。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 “季青林陨落了?。” 纪宛晴冷不丁开口打破沉默,“他?被困在悟道境巅峰两百年,寿元耗尽,上个月死在洞府里。” 时隔许多年,再听见“季青林”这个名字,温寒烟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究竟指代了?什?么人,闻言沉默下来。 温寒烟没有开口,纪宛晴却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想必你对他?也并不关心。” 纪宛晴没有说,季青林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身侧都摆着一枚梨花发簪。 这么多年,他?似乎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但他?想通得太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心里的?那个人,早就行过万重山,不再在原地等他?了?。 那年见证了?云澜剑尊的?陨落之后,纪宛晴自九玄城浑浑噩噩回到潇湘剑宗。 她成夜成夜地失眠,每每闭上眼睛,就是许多重复的?画面来回在眼前绕。 时而是云澜剑尊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惨状。 时而是裴烬杀气腾腾,气势冰冷的?凛冽。 但更多的?时候,是另一张和她极为神?似的?脸。 还有温寒烟的?那几句话。 ‘剑修的?剑,是立身之本,不应被这样对待。除非身陨道消,否则永远不要松开手。’ ‘不是每一个修士,凭借灵丹辅助,都能在短短十余年之内结成金丹。’ ‘好自为之。’ 那时候纪宛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修仙世界神?奇归神?奇,却也太落后,寻常时候梳妆打扮,用的?竟然是铜镜,根本什?么都照不清楚。 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她愈发觉得这张脸陌生,陌生之余又觉得熟悉。 太久了?,她快要渐渐地忘记她在现实?里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 温寒烟说得对,与其拘泥于一本小说里天雷滚滚的?剧情?,她不如?努力一点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 她有女主光环。 正因如?此,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温师姐。” 纪宛晴望着拥挤的?人潮,这世界太真实?,而她又在这过分真实?的?环境里生活了?两百多年。 有时候,她真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九州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寒烟看向她。 “你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纪宛晴愣了?愣,倏然一笑。 “也是。” 她似是彻底释然了?,浑身情?绪都愈发放松下来。 “温师姐,有一件东西,我很久之前便想给你了?。”纪宛晴自芥子中祭出?一枚玉简,塞到温寒烟怀里。 她眨眨眼睛,分明是很相像的?眉眼,这细微的?动作却折损了?几分寒凉,仿佛又有几分回到从前。 温寒烟神?识探入玉简,须臾,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纪宛晴,“这……” “修炼太枯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早日?破碎虚空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之外,支撑着我的?只剩下这个爱好了?。” 纪宛晴笑眯眯对上她视线,“方才酒肆里的?故事,你应当也听见了?吧?” 她伸出?手指戳戳玉简,语气更热络了?些,隐约染上几分诡异的?热切。 “都在这里!这些可?都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亲手写的?,主角就是你和裴烬。”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是她的?爱好还是没变。 可?惜修仙界的?人不懂娱乐,没人写小说给她看。 身在冷圈的?感觉懂得都懂,被磨得没办法?,她只好自割腿肉,亲自产量了?。 温寒烟:“……” 两人辞别,空气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温寒烟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简上,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了?芥子里。 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吵吵嚷嚷,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稍有些难以适从。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没有人会?真正停留在原地。 叶含煜做了?九州第一炼器师,司予栀做了?东幽家主,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再陪她走遍九州,整日?欢声笑语。 她身边到底还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枝木间光影摇晃,似是有风拂过,温寒烟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好,在此地打坐静心再合适不过。 她眼睑轻阖,枝叶交错投下的?光斑顺着眼皮流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是有意在挑逗她。 温寒烟面不改色忍耐半晌,那晃动的?光斑却不仅半分未曾收敛,反倒摇曳得更厉害。 她并未睁开眼,并指弹出?一道灵力,不偏不倚打响那片磨人的?叶子。 灵风徐徐穿过密林,光影依旧摇曳,那片叶子牢牢粘在枝头?,招式却在无声中被化解。 温寒烟拧眉睁开眼睛。 她如?今已是归仙境修士,虽说方才并未用处全力,可?这世上能够接住她一招的?人,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 树影横斜,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木倾斜下来,柔软的?衣袂悬垂下一角,乌润墨玉腰牌随着清风摇曳。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光倚在树冠间,姿态懒散,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单手枕在脑后,在温寒烟的?角度,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望见光晕勾勒出?他?锋锐的?轮廓。 温寒烟呼吸一滞。 分明被光晕朦胧得一片模糊,可?她心脏却猛然间紧缩了?一下。 就仿佛那剪影,她曾经见过千千万万次。 许是她的?目光太不加掩饰,却又只是盯着看不说话,那道靠在树间的?身影微微一动,直起身来。 “这么久不见,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话音微顿,那人嗓音慵懒,声线里染着点很淡的?笑意,“莫非是在等我陪你?” 这声音落入耳中,宛若石子坠入沉湖,瞬时间激起千层浪。 温寒烟指尖捏住袖摆。 “你……” 下一瞬,那人翻身自枝木间一跃而下,衣袂如?水翻飞,一股熟悉而淳厚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氤氲而来。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落在她发顶,小幅度揉了?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裴烬垂眼挑起唇角,语气一如?既往不算正经。 “这么多年没见,难不成已经彻底将我忘了??” 他?还未收回手,手腕便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了?。 直到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温寒烟才恍然间落在实?处。 “我是该忘了?你。”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视野间却瞬息之间一片模糊,“是你选择让我忘了?你,所以我也要让你忘记我,这样才够公平——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她选择的?分明是成全。 裴烬为她而死,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那么自私地让他?吃了?两百年的?苦功亏一篑。 她的?确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做不到。 “唔。”裴烬含混应了?一声,乌浓稠密的?睫羽垂下来,那双乌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剪影。 他?手腕间传来的?力道极大?,简直要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右手再次捏碎。 裴烬指尖蜷了?蜷,却并未挣扎,也并未像往日?那样浮夸喊痛,就这么任凭她依旧不断地加大?力道,大?到指节都开始发颤。 下一瞬,他?反手扣住温寒烟的?手。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裴烬顺势将手臂搭在温寒烟肩膀上,像是一个将她揽在怀中的?姿势。 “这么多年,我浑浑噩噩,一直在睡觉,将从前缺的?觉一口气全都补了?回来。” 裴烬语气不疾不徐,“睡了?这么久,我也做了?很多梦。” 他?稍低头?,斑驳的?光影在他?俊美立体的?面容上移动。 裴烬薄唇微翘,眸底却漾着正色。 “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你。” 温寒烟抿唇抬起眼,对上他?狭长戏谑的?眼眸。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能够见到仙子的?梦。” 裴烬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嗯,瘦了?些。不过——” 他?手指向下,稍用力撑了?撑她唇角。 “故人重逢,难道还不足够搏美人一笑?” 他?话声刚落,怀里便钻进?一个白色的?影子,用力得几乎要钻到他?胸腔里去?。 温寒烟力道太大?,甚至将裴烬撞得倒退两步。 他?愣了?愣,本能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两百年前那场大?雪。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温柔的?梨花香之中。 那时候,他?离她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可?现在,他?终于能将属于他?的?那朵梨花珍藏在怀里。 裴烬一边拥紧了?她,一边如?初见时那般揶揄她,“这么热情?。” 他?一笑,夸张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投怀送抱?” 温寒烟懒得理他?,她用力地拥紧了?他?,近乎要将这两百年来没有用尽的?力气一口气发泄在今日?,整张脸都埋在裴烬漾满了?木质沉香的?怀抱之中。 她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略微失真。 “你不是要飞升么?” 裴烬半个身子都压在温寒烟肩膀上,他?身量太高,身材也太过优越,只微倾身,便带着温寒烟一同重新坐回那破败倾頽的?浮屠塔顶。 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二百余年,他?稀里糊涂过了?八十世。 直至最后一世,终于窥见转机。 有一个声音冥冥响在心底,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想着他?,却甘愿沦陷于永世孤寂,只为成全。 他?几乎拼了?命,只为将尘封的?前尘往事寻回来。 世上大?多人都信奉着向前看,他?却偏要回首望。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他?心口燃烧的?情?绪告诉他?,为了?这个人,即便他?永世不入轮回,他?也心甘情?愿。 但这些话太肉麻,他?不想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飞升上界有什?么意思?” 裴烬语气悠悠的?,“陪着我的?绝色美人看风景,难道不是有趣得多?” 说是看风景,远处的?风景却无一人问津。 四目相对,日?光在空气中无声穿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 “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温寒烟盯着他?,冷不丁道,“若这一次我说‘是’,你还会?走吗?” 许多话,她无意间错过了?一次,再也无从开口。 眼下无论是不是一触即碎的?幻梦,她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裴烬一听,眉梢轻挑。 他?一偏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走?走去?哪。” 听他?语气,温寒烟便知他?又在逗他?,冷着脸再也不说话了?。 他?分明同为归仙境修为,耳力目力俱佳,这么近的?距离,她才不信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裴烬一只手揽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屈肘搭在膝头?,支着额角看她。 白衣女子比从前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眼已彻底长开,如?皎月般泠泠的?眼眸,漾着许多比日?光更耀眼的?光晕。 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归仙境大?能,这很好,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未曾消极颓废,而是不断地向前走。 但更好的?是,在他?眼前,她始终是这副样子。 见她眉眼间神?情?生动,裴烬忽地笑开。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裴烬薄唇微翘,“如?今我该身处之地,唯有你身边。” 温寒烟没想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尽管只是很浅淡的?弧度,却似初春消融的?雪,染上梨花的?柔软。 她问他?:“这一次,你又打算跟多久?” 裴烬佯装沉吟,良久,似是总算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她。 他?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提及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美人师妹,你占了?我那么多次便宜,只换你这一次听我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下一瞬,她便被用力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发顶上落下裴烬的?吐息,还有他?慢悠悠蕴着笑意的?声音。 “此生此世,寸步不离。” 她说她要的?从来都是今生。 那他?欠她的?,只好用余生去?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