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综武侠]演员 > 第四十一章
不怪陆小凤一时说不出囫囵话来, 其实任何人看到这幅景象, 恐怕都说不出囫囵话来。
何沉光仰起脸,那张“鬼面”在侍卫手中火把的照明下益发清楚:她的左脸仍是那副被所谓“毒症”侵蚀的面貌, 无论看上多少次,都是让人难以习惯的修罗恶鬼;而她的右脸光洁细腻, 就连火光的橘黄都压不住少女肌肤那剔透欲滴的霜白可爱。
然而这半张右脸的魅力, 又绝不止于漂亮的肌肤而已:它褪去了瘢痕拉扯导致的变形,让一只善睐的美丽眼睛终于能自然地张开,被舞者细腰似的眉弧衬出曼妙的风情;它只有半只秀气的鼻子和半张漂亮的嘴,却已经能和这天下间许多的女子媲美。
这是半张动人心魄的美人的脸——再配上这身红色嫁衣, 和尊贵的唐王世子那一声“卿儿”,就更令这一幕诡异极了。
朱芝址神情震动,上前一步弯下身抓住了何沉光的手,急急续道:“卿儿?你是卿儿?你——你先前为何不开口相认?你竟然,竟然是你……”
他身后两名心腹亲卫同样脸色惊讶,显然也认出了何沉光,面面相觑后同时上前一步, 向何沉光屈身行礼。这一礼实在是耐人寻味,但又像是提醒了朱芝址, 令他猛然语塞,犹豫地看了看自己正在行礼的亲卫, 慢慢松开了何沉光。
其中一名亲卫这才不着痕迹地冲何沉光抱拳道:“万幸夫人无恙, 老殿下的心忧可解了。”另一名亲卫则递出双手, 恭恭敬敬地要扶何沉光起来。
此话一出, 一旁正忙于查看花满楼伤势的陆小凤又禁不住出声:“噫!?”花满楼亦艰难地转头面向何沉光的方向。
朱芝址脸色数变,在众人的注视中重新站直身体,又退离了何沉光面前半步距离,喃喃说:“对,对。父亲因你失踪卧病多日,见了你定能好转。”他话是对着何沉光说的,目光却缓缓移开,似乎不愿去看她。
一旁的陆小凤虽然也是惊异难言,手下动作却半点不含糊,几句话的来回里已在花满楼的胸口周围连按了几处穴道止血,目光惊诧地在何沉光和唐王世子之间打转,“你们说什么?小何就是你们王爷的那位侍姬?”
亲卫恭敬地道:“正是。”见何沉光并不去扶他伸来的手,此人有些讪讪。他先前曾守卫在世子郊外的庄园中,面见过何沉光,又跟着世子一同查案,自然难忘她这张脸、这个人,又知晓前因后果,便圆场道:“夫人中了毒症,容貌、嗓音皆损,无怪乎咱们见面不识。只是不知初时不相认,是否有什么苦衷?”
何沉光全副身心都着落在花满楼身上,这群人再如何唱作念打也半分不能入她的耳,只分出一成心神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她正兀自出神,想着不久之前听过的一句话:“他人每爱你一分,就还你一寸好皮。”
如今她已有了半副好皮——这算是信还是不信?
她心里涌起汩汩又荒谬、又滑稽、又刻毒的情绪,思绪来回翻腾,却又从这一团浆糊里翻找出一丝不受她控制的欣喜,堪称十分折磨。
那亲卫等不到她的回话,在场诸人一时俱都无言。直到花满楼轻咳一声,道:“她不记得前事。”
何沉光初到“唐二”的庄园,前后可是描补了一套很有可信度的身世的。花满楼此话一出,就连朱芝址亦面露疑惑,道:“可她当时不是说……”
花满楼闭上眼,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她是为了自保,编的。”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而方才一直不曾出声的何沉光,总算是被花满楼的语声拉回了思绪。她抬起眼,目光施舍般地在众人之间看了一圈,问:“王怜花在哪里?”
……
王怜花自然就在左近。这一回定计在喜宴上围剿“采花贼”,他亦在其列,何沉光问话没过多久,他就闲庭信步地自己带人找了来。有他在,自然不需要再请别的大夫,因为不宜挪动花满楼,当即便在府中动手疗伤,拔出花满楼胸口的匕首。所幸这一刀入肉不深,也的确巧妙地避过了脏腑要害,唯一所虑是失血不少,待处理完伤口,花满楼已陷入昏睡。
何沉光与陆小凤全程陪同在侧,待王怜花忙完,众人俱都退出门外,免得扰了伤员休息。陆小凤得知了花满楼这一刀的前因后果,犹有余悸,将守卫一一打点好,方才折回来守在门口,预备守夜。王怜花与他则截然相反,一径吩咐下仆支桌摆凳、倒茶上点心,净了手便安然闲坐,十分惬意地吃喝起来,硬是将夜半无人的走廊坐出了雪顶烹茶的气势。
确定了花满楼没有性命之虞后,陆小凤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活力,待王家老仆提了一坛酒来,他立刻也乖乖地跟着坐了下来,宝贝似的抱过酒坛,一双大眼睛不断地往何沉光脸上瞟。
方才为花满楼疗伤时,几人顾不上说几句话,这会儿终于有了交谈的功夫,倒没人先去起头。何沉光原本站在门边出神,经不住被陆小凤看得多了,淡淡道:“看什么?”
陆小凤就像是骤然被开了锁的匣子,大松一口气道:“自然是看你的脸!”他连连慨叹几声,欣赏的目光从何沉光的左脸滚到右脸,“美极,美极!可惜,可惜!”
他并不打算从何沉光这里得到回应,又转而对王怜花说:“小王公子可有什么见教?”
王怜花反问:“我能有什么见教?”
陆小凤眨着眼道:“面对半个美人,每个男人都该有些见教的。小王公子这样不吃惊,简直从容的不像个……嘿嘿。”
王怜花划着茶盅的盖子,仿佛满心满眼里依然只有这杯茶,勾唇道:“我早说过,她骨相甚美。”
听了这话,陆小凤总算舍得抱起他的酒坛喝了第一口,坛口上露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何沉光,瓮声瓮气地惋惜道:“可这么美丽的骨头,怎么会嫁给一位王爷?”
何沉光与他对视,冷冷地敷衍道:“这也是我想问的。”
任谁都看得出来,朱芝址与这位父亲的侍姬关系并不一般,在场的世子亲卫似乎都对这种不一般心知肚明。不过何沉光眼下并不想去考虑这中间的古怪,而是想着另一件更为要紧的事。她想来想去,还是转身推开了房门,决定回去看一看花满楼。
他们退出来不过盏茶功夫,王怜花不许打扰伤患的叮嘱言犹在耳,何沉光就又折了回去,陆小凤却没有阻止,只是无奈地看着何沉光的背影。
何沉光无声地合上房门,走到花满楼床边坐下,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少年平稳的呼吸。
没等她听多久,花满楼的声音就轻轻响起:“怎么了?”
何沉光说:“在我逃出义庄后不久,就发现了我身上毒症的有趣之处。咬过我的蚂蚁很快就死了,我用我的血喂鱼,鱼也死了。更有趣的是,那只蚂蚁本也有毒,但是我被咬后却没有中毒。”
花满楼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他咳嗽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这种毒症能让你百毒不侵?你验证过了?”
“没有。”
借着黑暗,何沉光伸手轻轻抚上了花满楼的胸口,旋即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腕,阻止她再进一步。何沉光彷如不知,继续说:“但是那位高明的采花贼对我用了某种迷香,而我却丝毫未受影响。”
她反握住花满楼的手。“真是奇怪。作为一个用毒的高手,他非但没能辨认出自己亲手炮制的、染了毒症的人,还疏忽地用了一种对这毒症无效的迷香。就是这样一个粗心的人,偏偏又很自信,完全没有怀疑自己已经得手,抱着我在这里穿行了这么久。”
感受到花满楼的手因失血而有些泛凉,何沉光平静地说:“他以为我完全睡着了,可我全程都是醒着的。起先我发现他并没有忙于离开,一路上又没有遇到任何埋伏,还以为他有一套缜密周全的计划、一条完美的逃跑路线。但是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发现了……”
她俯下身,贴在花满楼耳边道:“……他在绕路。”
花满楼的头动了动,旋即又停住不动了。他说:“有一点我们先前未曾料到。这个人有同伙,并且武功不俗。他的同伙缠住了小凤他们,因此就由我去追被他掳走的‘新娘’。”
保持着贴在花满楼耳边的姿势,何沉光勾起唇,轻声说:“一个小偷偷走了东西,自然要快些逃走。可他不停的绕路,可见不急于离开王府,这绝不是一个小偷该做的。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目标或许根本就不是偷东西,而只是想捅花满楼一刀?”
最后一句推测可以说是蛮不讲理、完全经不起推敲。可花满楼却并不去反驳,而是很有耐心地解释:“可他并不能预料到我会站出来。”
“是啊。你自然能发现他也在绕路,而原本假扮新娘的那个人应该有其他应对的方法,所以你本来也不会贸然站出来。如果他的目的是你,那他也太蠢了一点。可是他的运气又很好……”何沉光声音愈轻,轻得和在人耳边吹气几乎没有两样了。“因为你发现‘新娘’换人了,所以你的呼吸乱了,所以你才不得不站了出来。”
花满楼叹了口气。
何沉光握住他始终未曾试图挣脱的手,慢慢地靠近自己的脸颊。“这世界上有本事捅你一刀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恰好你自己就是其中之一。恰好你今夜又真的做下了愚蠢的决定,真的捅了自己一刀。”
花满楼的手指触到她右脸正常的肌肤,不出她所料地颤了一颤。他说:“你的脸……”
何沉光说:“我的脸现在好了一半。”
花满楼的手指一动不动,道:“……好。”
又沉默了一阵,他才开口:“其实换做那位假扮新娘的先生,在当时恐怕也并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何沉光忽感胸口泛空,就仿佛那一刀是捅在了自己身上似的——她笑了一声,说:“小瞎子,所以你是为了我才站出来的。”
她唇间喷出的热气笼罩着他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就要去咬住他的手指似的。
然而她并没有。
黑夜中只闻衣料窸窣的响声,她放开他的手,直接俯身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