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腩这才反应过来, 他慌忙回头去看顾叶寐，对方果然皱着眉活动了下手腕。
査腩攥紧双拳，脸上写满了懊恼。
他仍然不想放弃, 却听见身旁的楚晚泓说“我想，现在可能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两位都需要冷静一下。”
顾叶寐不置可否, 査腩却被这句话说动, 认真考虑起来。
叶寐正在气头上, 他提着这份夜宵也的确不像话。再加上前几天刚保下之前纠缠叶寐的易仁
査腩心想，不如等他处理完易仁再来找叶寐，也好给对方一个自己努力弥补的新印象。
他这时候忙着懊恼忏悔, 倒是想起了易仁骚扰顾叶寐的事。
思及此，査腩也只能收回双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 郑重道“叶寐, 你好好工作, 我忙完再来找你。”
话里话外，査腩的意思很坚定。
他不会放弃的。
说完这句宣言, 査腩就被理智劝架的楚晚泓友好地带出了办公室。
屋门被关上。査腩恋恋不舍地隔着紧闭的门看了看屋内的人，随即朝楚晚泓苦笑了一下。
“谢谢你, ”
他伸手，从胸前拿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名片并不花哨, 但最上面一行“查氏集团董事”的字眼看起来分量很重。
不过这几个字并未吸引到楚晚泓的视线，他接过名片, 随手收了起来。
査腩还在踟蹰，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向楚晚泓询问“小同学，你和叶寐认识”
楚晚泓点头。
他轻描淡写“我们十几年前就认识。”
査腩不疑有它，一听顿时喜出望外。
“你是叶寐的朋友”
不过等迫切追问完，査腩又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刚刚让你见笑了”
他揉了揉额角，面露无奈。
眼前这人至多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叶寐应该只把他当弟弟看，自己怎么会对他抱希望，觉得对方能帮自己说服叶寐呢
况且，他还有一点极为隐秘的心思没有宣之于口。
第一眼看到这个漂亮到不似真人的混血男孩，査腩险些对他
査腩的话虽然没说完，楚晚泓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
“査先生，我虽然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但你刚刚也说过，你们毕竟在一起了十三年。”
査腩回神，苦笑“对，我追了他七年，确认关系六年。”
这么回头一看，他现在甚至还没有追求对方时坚定。
楚晚泓点头“嗯，所以不管怎么想，顾医生也肯定舍不得不给你机会。”
这句话简直就像救命稻草，一下子捞住了溺水的査腩。
他迫切地问“是吗，你也觉得他会给我机会，对不对我就知道”
但是说着说着，査腩却从楚晚泓的神色中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査腩的声音渐渐变小，脸色也变得慌乱起来。
楚晚泓开口，肯定了他那不祥的揣测。
“不是不给，査先生，是机会早已经给过了。”
送走，或者更确切一点，赶走査腩后，楚晚泓轻手轻脚地走回了独立办公室。
屋里仍然只有一个人，因为一整天都在忙着手术开会，办公室白天没人，空调刚刚才打开，室内气温颇有些凉。
带着金丝眼镜的漂亮青年沉默地坐在桌前，一双修长双手被冰得指节发白。
楚晚泓走过去，默默调高了室温。
不过在空调发挥作用之前，桌旁那人的周身已经被一股无形的暖流包围。
像是突然被过了一层毛茸茸的软被一样。连那双手都逐渐恢复了血色。
这股暖流也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时惊弦“走了”
楚晚泓“嗯。我帮他按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
送人送到西。
时惊弦扫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
他起身拿起了衣架上的围巾。
“走吧。”
顾叶寐平时上班不开车，不过为了把楚晚泓带回家，时惊弦今天特意开了车过来。
许是看他心情不好，虽然没说去哪儿，楚晚泓还是乖乖跟了上来。
两人并肩坐在宝马7的前排，时惊弦开车。医院门口永远在堵车，所幸今天不严重，他开车也开得颇为心不在焉。
楚晚泓提醒了对方两次及时跟车，最后无奈都快写在了那双碧绿的眼睛里。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趁对方分神时让车智能驾驶时，时惊弦终于开了口。
不过他说的却不是刚刚査腩的事。
“你在查氏做模特”
“嗯”楚晚泓回神，“不是。”
时惊弦指尖敲了敲方向盘。
“那査腩怎么认得你是模特”
楚晚泓回想了一下査腩的话“他应该是根据仪态之类判断出来的我看査先生在经纪公司上班，会注意这个也正常。”
“我现在没有签约，只签合同，拍完成片就钱货两清。”
这样倒是比想象中方便多了。
时惊弦心想。
他原本还以为要费心去处理楚晚泓的签约问题。
不过想想也是，既然有一个在商场经营多年的母亲，楚晚泓会比普通小孩多长个心眼也正常。
两人简短聊了几句，时惊弦正考虑着怎么开口提留宿的事，就听见楚晚泓问。
“顾医生之前说的想雇我做饭，还算数吗”
时惊弦从后视镜里看了人一眼。
“算数。”他问，“你想来”
楚晚泓很认真地点头“嗯”
时惊弦“”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之前花费心思想的周全计划似乎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
时惊弦原本设计了更曲折回环又谨慎周全的计划，甚至还想过让周杉出面帮忙，在模特事业上给对方一点好处。
为了顾及査腩的自尊，顾叶寐当初没少变着花样给査腩送福利。这种不着痕迹的帮助，对顾叶寐来说也是驾轻就熟。
不过楚晚泓显然比时惊弦预想的好说话很多。
他甚至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预想起了上岗后的工作计划。
“顾医生喜欢什么口味的西餐我在法国住过一段时间，对法式餐点比较熟悉，德国或者意大利也”
时惊弦“都行，我不挑食。”
“顾医生不喜欢重油的东西是吗那你肠胃怎么样，怕不怕凉不然这样，我回去把擅长的菜式写下来，按照顾医生的喜好排个一周菜单好了。”
时惊弦“好，不弄也没事，有吃的就行。”
到现在，他终于打消了对楚晚泓和aten身份的疑惑。
这位小朋友对厨师的兴趣看起来比对出道大得多。
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也最好是明天再商量。时惊弦只和楚晚泓定下了包吃包住的雇佣合同，他还顺手给楚晚泓定了个新电脑，让对方明天在家收货。
回到家，简单给对方介绍了一下已经住过一晚的别墅，又把人安排在上次的客房之后，时惊弦就先去冲了个澡。
等他收拾完出来，已经是十一点多。客房已经关了灯，楚晚泓似乎是睡下了。
夜色已深，时惊弦却没有上楼。
他既没回卧室，也没去训练室，反而在客厅里坐了下来。
客厅没开灯，只有一盏智能感应的壁灯以夜晚模式柔柔亮着。
四周静谧无声，时惊弦端着一杯蜂蜜水，倚在了单人沙发里。
今晚和査腩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反复重演，但最让他在意的，却是始终安静的提示系统。
半透明的光屏悬浮在半空，上面的字迹丝毫没有变动。
任务修复进度23
时惊弦抿了一口温热的蜂蜜水。
今晚的任务进度居然纹丝未涨。
吸取了2里对白清涟误解的教训，时惊弦前两天看剧情补充包时，顺便把3的原任务剧情也仔细看了一遍。
这么一看，他也的确有了新的发现。
虽然没有像白清涟背锅那样的惊天误会，但时惊弦却对顾叶寐的状态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他之前一直以为叶寐是系列任务里在感情上最决绝果断的一个，但等重看完剧情之后，却发现真相似乎并不仅仅如此。
顾叶寐的确是系列中最冷淡的任务主角，但同时，他也是被爱情伤害最深的一个。
再加上鹿岚的抑郁症，时惊弦不由有了一个猜测。
虽然顾叶寐能坚定斩断和査腩的关系，但他似乎也因此留下了极为严重的心理创伤。
他可能至此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人。
这个猜测的初步佐证在于前23进度条的来源，虽然对査腩的复仇计划尚未完全展开，但时惊弦也已经把两人的婚戒扔回给了査腩，并且提出了真正的分手。
再怎么说，这应该也算是报复的一部分，不该换不回一点进度。
回想起前两个任务，季轩然和源逍离婚、凌尧对轩辕南宣布有了新追求目标时，两人的修复进度都有所提升。
可顾叶寐却分毫未动。
时惊弦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今晚拿査腩做了个实验。
这种回忆杀感情牌不是时惊弦擅长的范围，晚上的对话已经逼近他的极限。
虽然交谈的确起了成效顾叶寐提起的往事字字戳心，査腩的忏悔懊恼并非作伪，但即使如此，任务进度依旧牢牢钉在了23。
时惊弦皱眉。
感情的弥补回头对顾叶寐不起一点作用，这似乎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顾叶寐感情受创，彻底留下了阴影。
说到底，这毕竟是一个s级任务，经验值代表了相应的难度。
如果顾叶寐只在事业上有所遗憾，就算不像时惊弦这样费心费力地做模型帮他实践，换一个其他修复者，花点积分让系统帮忙接管，解决几个享誉世界的疑难杂症，也一样能在神外领域攀上顶峰。
甚至于不需要修复者，让顾叶寐自己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人生修复系统的任务都是主角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更枉论s级任务。
所以时惊弦才会想，自己是不是还需要帮顾叶寐修复感情上的创伤。
诚然，有很多人不需要感情的满足，金钱和权利足以填充欲壑。可那是他们主动放弃了感情。顾叶寐不一样，他是被毁掉了感情。
无论其它领域如何辉煌，他依旧会有不能被碰触的伤。
虽然顾叶寐性格冷淡，感情内敛，但这种创伤其实也不难理解。
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哪怕是一个花瓶，十三年来始终放在桌面的同一个位置，也该留下日晒的轮廓和无法抹掉的痕迹。
更何况是把一个人在心上放了十三年。
这个任务星球的平均寿命为70岁，各项指标的巅峰时期不过十年。青春易逝，而査腩占去的，正是顾叶寐时岁最好的十三年。
时惊弦忍不住叹气。
他的这个猜测，约莫已经被印证了大半。
把这些混乱思绪梳理了一通，时惊弦依旧觉得滞闷。他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事，这个s级的任务看起来尤为艰难。
被顾叶寐的疼痛影响，他隐隐也回想起了些什么。
自己只专注事业线，难道就没有对感情的逃避吗
像顾叶寐一样，有片区域被拉起了黄色警戒线，明晃晃给予着警告，靠近了就会受伤。
疼痛残留会给人造成无比深刻的印象。即使记忆被清晰，本能的反应依旧未曾抹去
那种一靠近就会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恐惧。
时惊弦那每次情绪波动都为0的测试结果，和顾叶寐的冷淡又有多少区别
他心烦意乱，索性扔下杯子，转身上了楼梯。
别墅共有三层，三层之上，还有一片透明玻璃封起的阳台。
时惊弦拾级而上，在阳台上随便找了把躺椅坐了下来。
冬日严寒，天空却很晴朗，点点星子缀在漆黑夜幕，散发着静谧而浩瀚的光。
阳台四面都是透明材质，保暖效果差了一点，时惊弦吸了一口清凉空气，出神地望向了星空。
不久，阳台门口突然传来了一点窸窣的动静。
时惊弦没回头，门口却有声音传了过来，似是在主动告知自己的身份。
“顾医生”
“小楚怎么还没睡”
“白天补过觉，不太困。”
楚晚泓走了过来。
阳台上有一套桌椅，他随手拿了一个，坐在了时惊弦的躺椅旁。
看了看时惊弦的侧脸，楚晚泓轻声问“顾医生，你心情不好吗。”
“因为晚上那位査先生”
时惊弦没有说话，只沉默望着头顶星穹。
楚晚泓也没追问，静静陪着他。
过了很久，才有声音淡淡开口。
“他当初追了我七年。”
夜凉如水，清冷空气渐渐沉寂。
“追我的不止一个，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了七年。”
时惊弦不能说自己的事，但顾叶寐的经历也已经足以让人心寒。
“对很多人来说，七年坚持已经是很难想象。”
“有个词叫七年之痒。”
“没有用。”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到最后，也仍然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低沉的字音散落在微冷的空气里。
四周沉默了一会，才响起一个年轻低磁的声音。
“七年很长吗”
楚晚泓低声“换做我，无论七年，十七年，还是七十年，我喜欢的人，不管走多远的路，我一定会追上他。”
时惊弦为他语气中轻描淡写的笃定微怔。
随即，他笑了笑。
“你太小了，的确是会说这种话的年龄你才十九岁。”
楚晚泓没说话。
察觉到对方沉默的抗议，时惊弦不由失笑。
等笑意敛去，他低低叹了口气。
“而且，追上去比肩的过程看起来很难，可最难的是并肩之后的消磨。”
“对一个人来说，攀岩比柴米油盐难得多。但对两个人，却正好相反。”
时惊弦声音无波，带着一种平静的凉意。
楚晚泓却执意不认可。
“不是的，我不一样。”
时惊弦只当对方是标柄特殊，小孩子脾气。
直到他听见了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的热情始源于他。”
“我喜欢的那个人。”
楚晚泓声音低沉，语气中既没有虚张声势的张扬，也没有表决心式的保证。
他只是用很平常的语气述说着。
述说着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事实。
“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感情。”
“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累积，不是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