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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原来是你

    周福自杀这件事重启调查对于张婉如来说是好事,代表着当年的绑架案有水落石出的可能。不过这段时间张婉如却过得很忐忑,事情没个结果之前她安不下心来,靠着每天安慰自己肖秉文就快回来了才让自己心态放平一些。

    不过张婉如并没有等来肖秉文却等来了刑警队。这日张婉如刚带小戎回家就听到有人敲门,开了门却见是几个穿着制服的刑警,张婉如认出了为首的人是秦良川。

    秦良川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拿了一张文件举到张婉如跟前,说道:“你好,我们是搜查科的,奉命来这里搜查物证。”

    秦良川和肖秉文是朋友,张婉如不明所以,向秦良川看去,秦良川道:“别担心,只是例行搜查。”

    张婉如满脑子问号,为什么搜查科的人会来这里?还有他说搜查物证,什么物证?别人还

    等着,张婉如只得先放人进来。几人进来之后便戴上手套开始在家中翻找。

    “秦队长,怎么回事啊?”张婉如小声问他。

    秦良川刚要回答,就见门口又走进一个人来,看到屋中的人也没意外,淡定又客气招呼了一句,“你们来了?”

    张婉如看向来人,是这段时间一直期盼着的肖秉文。看到肖秉文张婉如松了一口气,不仅是因为多日不见对他的担忧和思念,也因为肖秉文一出现,因为搜查科而心绪烦乱的张婉如仿若看到定海神针,稍微安了些心。

    张婉如迎上去,肖秉文仿若知道她要问什么,冲她点点头,又握住她的手,直接在她手上轻柔捏了捏,是在给她安慰。

    张婉如知道这是肖秉文要让她放心的意思,再看他反应平静,显然有人来搜查他并不意外,她便暂时吃了一颗定心丸,没多问。

    肖秉文跟秦良川聊了几句,搜查科的人也搜查得差不多了,准备撤队。搜查科带队的人走到肖秉文跟前,问道:“肖先生这一年内还在大同街住过对吧?”

    肖家老宅就在大同街,肖秉文道:“住过一段时间。”

    “行,那二位跟我们过去一趟,其他大队的人多半已经过去了,我们要集中人进行搜查和采集指纹。”

    肖秉文很爽快,应道:“好。”

    肖秉文和张婉如夫妻俩便坐上警车去了肖家老宅,小戎只能暂时交由赵阿姨看管。一路上张婉如内心忐忑,不过肖秉文却和没事人一样跟秦良川聊天。张婉如的手倒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察觉到她在紧张就在上面捏一捏。

    车子很快行到肖家老宅,张婉如这才发现肖家老宅被拉上了警戒线,有不少穿着警服的人在门口巡逻。

    进了肖家,却见肖家几乎所有人全被集中在这里,家里一下来了这么多警察,大张旗鼓拉上警戒线,又将肖家众人全部召集回来,这自然让肖家人不明所以。

    梁建英没憋住话,问道:“警官同志,究竟发生什么了?这大人要上班,孩子要上学,把我们全召集回来也没给个说法。”

    负责调查的行政人员说道:“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杀人案,被害人名叫周福,曾和你们一家人有过接触,我们也是按照程序对嫌疑人搜查取证,希望你们配合一点。”

    “嫌疑人”几个字一出来,肖家众人都提心吊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明显都不太好。

    刑侦人员又道:“接下来我们会采集你们每个人的指纹,还会对你们每个人的房间挨个进行搜查寻找证物,在搜查结束之前大家最好不要随意外出。”

    这话落下自然又引得肖家众人不满,不过人家也是公事公办,有搜查证的,即便心里不满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配合。

    肖秉文一行人进来之后肖瑜便瞅准了机会凑到肖秉文身边小声问他:“什么情况啊?”

    肖秉文也小声回答:“不是说了吗,搜查证物。”

    “不是。”肖瑜不解,“就因为周福跟我们接触过,我们所有人都成嫌疑人了?”

    “没办法,命案嘛,调查肯定严谨一些,反正配合调查吧。”

    肖瑜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们说在找证物,到底是什么证物啊?你跟秦良川那么熟,应该听他透露过吧?”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跟秦良川再熟他也不可能把工作机密透露给我,不过我倒是隐约听过是跟衣服有关,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衣服?”肖瑜随口反问了一句便没再说话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小,张婉如并未听见,只是看到肖瑜过来便想到她曾跟肖秉文说过自己的怀疑,不过看肖秉文的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两人聊天状态也挺正常,不见有任何嫌隙。

    那日跟肖秉文打电话说过自己的怀疑之后肖秉文也没再就这件事问过她,张婉如便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可这会儿看到肖瑜和肖秉文聊得那么随意自在的,心里还是不由觉得奇怪。

    搜查一直持续到晚上,一家子都被集中在堂屋中,挨个采集指纹。人多,氛围又肃穆凝重,大人还好,小孩子看到这么多陌生人肯定害怕。肖家最小的孩子陈子越的女儿陈珍宜小朋友害怕得直哭。

    陈珍宜的妈妈小琴急忙抱着她安慰,张婉如看到陈珍宜便看想到小戎,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晚没回去小戎会不会害怕?

    张婉如走上前帮着小琴安慰,好话说了不少又给了一颗糖,小姑娘总算是不哭了。

    这会儿肖秉文和秦良川站在门口抽烟,秦良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朋友,说道:“瞧瞧搞得鸡飞狗跳的。”

    小姑娘哭得也着实可怜,肖秉文也挺自责,说道:“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这样真能把他逼出来吗?”秦良川又问道。

    “突然袭击确实能打个措手不及。”

    “那万一他依然能稳住怎么办?毕竟我们调查了这么多年他也一点没露出过马脚。”

    “那就只能认输,功亏一篑了。”

    听到这话秦良川脸色也有些难看,将烟头丢地上踩了踩,说道:“妈的,这么多年了,眼看着有点眉目,这混蛋是真他妈能装。”

    肖秉文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也别那么消极,这次的突然袭击是将他逼到绝路上了,他就算再能装再淡定,可终究是人,是人就会有复杂的人性,会有脆弱的一面,面对绝境也会乱了阵脚。”

    “但愿如此了。”

    搜查科的工作人员搜查得很仔细,肖家每个房间,挨个挨个找,绝不放过任何可以藏匿证据的角落。所以搜查工作进展得很慢,到半夜了还没结束。

    今晚月圆,淡淡清辉洒在地上,此刻肖秉文和秦良川站在肖家后院的那株大榕树下,榕树茂密的枝叶和粗大的树干将两人的身体牢牢遮挡,离远了根本发现不了。

    “搜查到哪里了?”肖秉文问道。

    “西南偏房那边的,那儿是你二姑一家在住?”

    “嗯。”

    肖秉文眉心微拧,突然就起了私心,若是真在陈子越房间找到那倒好了。他看向不远处那堵墙,墙根处有几名警员在巡逻,每两人替换一次轮班,二十分钟之后警员会换班,警员换班时会放松警惕,那是个不错的机会。

    那人如果可以在和盛味业工厂仓库的工人轮班时找到机会潜入进去,那证明他深谙见缝插针之道,而且他对肖家的布局很熟悉,即便铤而走险也有极大可能全身而退。

    那么肖秉文便给他见缝插针的机会,当然也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又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

    “你说他真会出现吗?”即便作为刑警的秦良川也没多少把握。

    “不知道,但所有出路都堵死了,只留了这一线。就像圆桶的豁口,被困的鱼要逃出升天,只能从这豁口出去,没得选择。他虽为人谨慎,但有时候太谨慎了也是缺点。”

    秦良川点点头,抬腕,“还剩五分钟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里紧张凝重的氛围也越来越浓,没人再说话,只听得入秋之后几声虫子的悲悯,在寂静的夜色中更显哀婉。

    五分钟很快过去,两名新的警员过来开始交接。肖家后院的灯光并不太亮,也不能照亮所有角落,秦良川和肖秉文一人负责一边,观察着两侧的墙院,两人目力都极好,即便有些光线照不到的角落也能清晰视物。

    警员交接要先说一下情况,客气的还会发支烟。不过交接也就几分钟时间,眼看着警员交接快完成,两边院墙却依旧没动静。

    肖秉文面色越来越凝重,其实也怕这一次又是功亏一篑,那空空的院墙让他心里像坠了大石一样沉重,就在这时只听得旁边秦良川道:“来了。”

    肖秉文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那墙根阴影处有个身影从墙院里面爬出来。看得出来他很熟悉肖家的布局,而且手脚轻盈,即便手上提着重物也是落地无声。爬得这么熟练,来自于从小到大没少爬墙的经验。

    猎物落网,可肖秉文

    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即便离得远,但从身形上他已判断出那人是谁。

    那人影爬下院墙,看了一眼交接的两人没注意到他,正要开溜,秦良川及时站出来呵斥一声,“给我站住!”

    交接的警员听到这声音立马提高了警惕,这才看到那藏在墙根处的人影,自然是二话没说就向那人追去。那人见状下意识要逃,可腿脚哪里快得过长期训练的警员,没跑两步就被两名警员按在地上。

    肖秉文和秦良川走上前,那两名警员已将这人抓了起来。肖秉文看清他的脸,虽已在意料之中,可看清真是他,依旧让他难以置信。

    “这不是肖瑜大哥吗?”猎物落网秦良川也松了一口气,语气便不自觉带了几分调侃,“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肖瑜倒也是镇定,表情不见被当场抓包的慌乱,他道:“嗐,我有个相好,打电话过来非得让我给她送点东西过去,女人嘛闹起来确实很烦,我都跟他说了走不开还不依不挠的,家里座机一直响个不停,我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哦?”秦良川挑眉,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袋子,“这是你给她送的东西?什么东西?”

    “就几件衣服?”

    “衣服?”秦良川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相好大半夜打电话给你闹,就是要你的衣服?”

    “我那相好脾气怪得很,不抱着我的衣服睡不着。”

    秦良川没说话,直接冲他伸出手。肖瑜没办法,只能将袋子交上去。秦良川翻了一下,“还挺多的,不过这都入秋降温了,你怎么还给她带夏天的衣服?”

    “她就喜欢夏天的衣服,说是我体味会重一点,她喜欢。”他回答时依旧神色自若,秦良川不由佩服,都这个节骨眼了他还在装。

    秦良川冲肖秉文示意了一下,一直没说话陷入沉思的肖秉文回过神,将手上的手电筒打开往那口袋里照。

    秦良川便仔细将衣服一件件放在手电筒光下,果然在翻找了几件之后,就见某件衬衣上被手电筒照出了一片荧光。

    秦良川感慨道:“这荧光剂效果还真不错啊,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照出来。”

    肖秉文看着衬衣上的荧光,沉默良久,若有所思应了一声,“是啊。”

    秦良川将那染了荧光的衣服拿到肖瑜跟前晃了晃说道:“大约一年前,周福出现在柳城,为了揪出他背后的主使,我们曾在他身上撒了荧光剂。这荧光剂平日里看不出来,但遇到特殊的灯光会发出荧光。你这衣服上也有荧光,若是拿去检验一下就能知道这上面残留的荧光剂成分和我们洒在周福身上的荧光剂是不是一样的。”

    “我不太懂秦队长的意思。”肖瑜做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周福和荧光剂?”

    “我们这次过来不就是调查周福被杀案吗?”

    “所以秦队长是怀疑我杀了周福?即便真如秦队长所说,我身上残留的荧光剂和周福身上的一样,但也只能说我接触过周福,不能说我杀了他吧?”

    他看似一脸懵,这话却说得极其缜密,找不出破绽。

    秦良川道:“你说得没错,确实只能证明你跟周福接触过,而不能证明你杀了周福。不过我们要找的证据并不是在衣服上。你应该清楚,我们重启案件调查是因为周福的日记本,周福大概知道自己会遭毒手特意留了一手,将一张印有凶手指纹的手帕夹在了日记本里。只要我们提取上面的指纹和你的指纹对比,就能证明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周福。至于我特意让秉文告诉你证物在衣服上,只是想看你狗急跳墙而已。”

    肖瑜从被抓到开始就一直伪装的懵逼无辜面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仿若面具被敲击出一条缝,再稍一施压,那面具便四分五裂。

    他神色一点点冷下来,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周福都死了一年了居然还能将他拉下水。印有指纹的手帕?他给过周福手帕吗?不过他好像确实掉过一张手帕。而且还在清扫那间仓库时丢的,当时竟被周福偷偷藏起来了?他的手帕会出现在那里,他不管怎么解释也洗不清嫌疑。

    或许也意识到自己挣扎是徒劳无功,他目光在秦良川和肖秉文身上扫了一眼,笑道:“看来我没猜错,这一次浩浩荡荡大张旗鼓来搜查肖家确实是针对我。”

    肖瑜这话落下,基本也就承认得八九不离十了,肖秉文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虽然早有预料,可真相如此依旧让他难以接受。

    肖秉文望向这个一直和自己当兄弟的人,他道:“所以周福是你杀的对吧?”

    肖瑜走到这一步,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可对上肖秉文的目光他依旧被刺了一下。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他和肖秉文站在对立面上,他们不再是兄弟,不再互相调侃,而他曾是将他推进地狱的罪魁祸首,现在,他也即将被肖秉文送进监狱。

    肖瑜自嘲笑了一声说道:“是我杀的。”

    “我公司原材料也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

    “当年我被绑架,也是你做的对吗?”

    “都是我。”

    肖秉文闭着眼深呼吸了几次,握紧的拳头咔咔作响,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因为冲动扑过去揍他一顿。

    等情绪稍稍稳定之后,他才挣开眼看向他,问出这么多年的疑惑,“为什么?”

    肖瑜却突然笑了,笑声在夜色中扩散,显得有些突兀,“为什么?”他仰头看着夜空,今夜无云,星辰光光点点撒落在黑幕上,看样子明天是个好天气。沉默了一会儿肖瑜才说道:“秉文,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等肖秉文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跟其他人一样,在你们眼中,我很没用,干啥啥不行,做啥啥不成,是肖家一等一的废物。不过我这个人乐天知命,为人也大喇喇的,即便面对你们看不起的目光却依旧不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在你眼中的我是这样的对吧?所以你才跟我关系好,因为我没心机,也没野心,还傻不拉几的,给你造不成威胁。而同样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陈子越,他跟我们年岁相仿,可你跟他好不起来,因为爷爷看重他,他是你潜在的威胁对吗?”

    肖瑜说完笑得更大声,“实际上你想错了,我并不是真的乐天知命,也并不是真的想一事无成。我之所以一事无成,是因为只有一事无成我才能明哲保身,所有人的注意力才落不到我的身上,你要知道我那个后妈可不是好相处的。我乐天知命大大咧咧?其实也不是,实际上我心思敏感,敏感于别人对我的目光,敏感于别人对我的评价。而我也没那么爽快大度,实际上我小气得很,每一次别人拿我跟你对比,我对你的厌恶就多一次。”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跟我确实不一样,你无父无母比我还惨,可从小优秀,即便也常常犯错,可大家总能因为你的优秀就轻易原谅你。毕竟能干的人偶尔犯点小错误怎么了?爷爷奶奶器重你,你一退伍要开公司爷爷立马就给你钱,而你确实也让爷爷骄傲,开的公司越来越好,渐渐成了肖家的主心骨。作为跟你年纪相仿的我,自然也少不了时常拿来跟你对比,我越暗淡就越能衬出你的出色。你说我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心态会不会崩溃?我说过了,我心思敏感,我小气,所以我不甘心,我不服气。你那么骄傲那么优秀是吧?那我就摧毁你的傲气,折断你的傲骨,让你从此没有站起来的勇气,到时候你也能跟我一样,你也成了肖家的另一个废物了。”

    肖秉文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在肖瑜口中听到这些话。他和肖瑜关系自来不错,他遇到事往往也是肖瑜第一个伸出援手,他无法相信他每天面对的肖瑜在内心深处竟对他有如此恶毒的想法。也无法将那个和他斗嘴耍贱的肖瑜和眼前的肖瑜联系起来。

    纵使难以置信,但肖秉文还是很快就接受了人性的复杂,肖瑜也是人,他自然也有人性的恶,好像也没那么难以理解。

    所以肖秉文不再质问,他选择了接受,他只剩唯一的疑惑,他问肖瑜:“你憎恨别人拿我跟你对比,你因此憎恶我,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把张婉如牵扯进来?”

    “为什么?”肖瑜低声笑出来,笑得极其嘲讽,“那应该问你自己啊。”

    “问我自己?”

    “我可记得清楚啊,当年周福抓了你之后给你找过好几个女人你都不为所动。也是呢,你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随便面对一个女人就跟畜牲一样发-情?就连梁文凤那么优秀的女人在你眼中也就那么回事。不过那又怎么样,上药啊,烈性药一下肚,唐僧都会变魔鬼,我以为你也一样,我试图让你在药性下变成畜牲,试图证明你肖秉文也不过如此,可你竟然抗住了。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一边在心底愤怒竟然连药都无法折辱你,却又一边下意识赞同别人对你的称赞,顽强成这样做什么事情不能成功呢?直到周福无意间看到你的钱包,你应该清楚你钱包里有什么东西吧,那东西不就牵扯到张婉如吗?果然,我将张婉如一抓来放你身边,再给你下药你就撑不住了。你为什么撑不住呢肖秉文,面对别的女人都能撑住,都能保持正常人,为什么面对张婉如就不行?面对她就变成了禽兽?所以张婉如遭遇的那些侮辱是因为我吗?或许有我的一部分原因,但你不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吗?”

    肖瑜说完,那嘲讽的笑意越发肆意,肖秉文觉得刺耳极了,一直在努力克制,手背到手臂青筋起了一大片。一股股怒火像巨浪一样袭上来,肖秉文控制不住一下扑上去扯住肖瑜的衣领,重重的一拳头对着他的脸便砸了下去。

    秦良川作势拦了一下,说道:“一会儿还得审讯呢,别给他身上留了伤给人说我们在严刑逼供。”

    肖瑜挨了一拳并不意外,脸上那嘲讽的笑意收了些,他目光复杂看了一眼肖秉文,说道:“我其实想过我们兄弟之间会以如此难看的场面收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肖秉文克制了一下呼吸,很快也就释怀了,肖瑜再怎么恶心,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而他,他的未来还很长,属于他的幸福他还未好好体验。既然已经认清了现状他也没必要消耗自己,他冲秦良川道:“把人带走吧。”

    秦良川点了点头,在将肖瑜带走前先摸出口袋中的一个录音机,巴掌大的录音机,里面录音的磁带还在滚动。他将录音机关上,对上肖瑜疑惑的眼神,说道:“其实这才是证据,刚说的什么指纹什么笔记本,诈你的。”

    肖瑜:“……”

    肖瑜方才还愤怒的面色顿时收敛,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异常难看,目光看向肖秉文又看向秦良川,不甘愤怒懊恼,种种情绪交织,眼里红得就像要喷火一样,嘴角却溢出笑声,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冷笑,扩散在夜色中,听得渗人。

    “真有你们的,可真有你们的啊!”他怒声冲两人道。

    肖瑜被两名警员铐上手铐带走,秦良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道:“看来气得不轻啊。”语气挺幸灾乐祸的。

    肖家其他人还留在堂屋,都没睡意,人心惶惶的等待着搜查结束。陈珍宜已经靠在妈妈怀中睡着了,屋中静悄悄的,也没人说话。家里来了这么多警察,人人自危,氛围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候就见两名警员押着戴上手铐的肖瑜出来,众人见此情景都一脸震惊。肖家大伯先一步站起身问道:“警察同志,这是什么情况啊?”

    其中一名警员道:“嫌疑人已经抓到,这边很快就解封了。”

    嫌疑人几个字一出来大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然而众人表情越发震惊,尤其这个嫌疑人还是肖瑜,这个在肖家没什么建树,被当做混头子的人。

    肖家大伯说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这个儿子平日里是不争气了一点,但他从小胆小怕事,怎么可能干出杀人这种事情?”

    “没搞错,他自己都承认了。”

    肖家大伯看看警员又看看肖瑜,一脸不敢置信!

    “你!”肖家大伯后退一步,仿若遭受了巨大打击般,又心疼又愤怒,“你真的杀人了?”

    他的表情落在肖瑜眼中只觉得可笑,他道:“我杀人了,你又觉得丢人了是吧?不过我也就丢你最后一次人了,往后啊,也没机会再给你丢人了。”

    听到这话的肖家大伯良久不能言语,梁建英走上前扶住肖家大伯,说道:“我就说了肖瑜这东西是养不熟的,瞧瞧,瞧瞧他做得什么事啊!以后你在单位怎么办?以后要是景翰要考公怎么办?这败家玩意儿,亏空家里的钱财就罢了,怎么还做出这种混账事?我们一家子都被他给害了。”

    肖家大伯这会儿满肚子的复杂情绪交织,听到这话,猛然将梁建英一推,怒斥道:“还不是你!还不是你这也看他不顺眼那也看他不顺眼!若不是你我会放任他在外面胡闹吗?我把他留在身边好好教育他能成这样吗?”

    梁建英一脸不敢置信,“人是他杀的,你倒怪起我来了?!”

    张婉如看着两人争论,心情有些复杂。原来肖瑜真的是幕后黑手,大概是早就对他有过怀疑,所以看到被铐上手铐的肖瑜她倒没有太惊愕。

    不过她倒是理解肖瑜在原身家庭里的遭遇,两人都很像,都有个后妈。看着肖家大伯脸上的愤怒和懊恼,早点在干嘛呢?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肖瑜被押着走过来,在路过张婉如的时候停了脚步,两名警员也跟着停下。

    “弟妹。”肖瑜叫了她一声。

    张婉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个人杀了周福,说明他就是当年那起绑架案的幕后黑手,是造成她心里阴影的罪魁祸首。可这个人又是肖秉文堂兄,在肖秉文出事之后唯一一个来看望她和小戎的人。

    肖瑜也并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回应,他道:“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知道那件事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我难辞其咎。”

    张婉如皱眉,肖瑜表情挺诚恳,目光中也流露出几分懊悔。当年肖瑜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绑架她,她不知道,不过这会儿肖瑜这歉确实道得挺真诚的。而且也没明说当年那件事是什么事,算是在所有人面前给她留了体面。

    不过伤害已经造成,这么多年的心理阴影又岂是一句抱歉就能释怀的。所以面对他的歉意张婉如不为所动。

    肖瑜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从后院进来的秦良川和肖秉文,他复杂的目光在肖秉文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说道:“不过当年将你牵扯其中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当年想针对的人只是肖秉文,至于为什么你会受牵连,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该去问问秉文。”

    张婉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上的是肖秉文阴沉的面色和冷得渗人的目光。不过肖瑜却没有再多说,被两名警员带着离开了。

    嫌疑人已经抓到,肖家很快解封,此刻天已经晚了,不过想着小戎一个人在家,肖秉文和张婉如还是决定回去。

    他们来的时候坐的是警车,回去便打了一辆出租,张婉如和肖秉文坐在后座,今日发生的一切依旧让她如在梦中,每每想起都难以置信。

    “没想到凶手真的是肖瑜,看样子当时我的怀疑是对的。”

    “我也没想到。”

    张婉如向他看了一眼,有些问题想问却还是忍住了。直到两人回到家,张婉如先去了小戎房间,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才放了心回到房间。

    肖秉文正站在窗边抽烟,听到声音知道是她却也没回头。张婉如走到他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口,“肖瑜让我问你为什么当年我会被牵扯其中,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肖秉文抽烟的动作顿住,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转回头对上她的目光,一时却没说话。

    张婉如又道:“

    我记得你说过,当年周福绑架我是因为他误会了我是你的侄女,他想毁了你让你做出乱-伦的事情,他才将我送到你身边。难道说当年他们绑架我还另有隐情吗?”

    肖秉文面对她询问的目光,他微低头躲开,沉默着,似在犹豫该怎么回答。就在这时候他的传呼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说道:“秦良川找我有事,我大概还要出去一趟,至于你想知道的答案,太过复杂我一时也难以说清。不过衣柜角落那个抽屉里有一个旧钱包,钱包里有照片,他们当年就是看到这张照片决定绑架你的。”

    肖秉文说完便出去了,张婉如不明所以,按照他说的,找到衣柜角落的抽屉,里面果然有个旧钱包,她将钱包打开,找到了那张混杂在一堆名片里的照片。

    第62章 第62章合照

    照片里是两个人,肖秉文和她。照片背景就在肖家老宅,肖秉文身后是肖家前院那龙吸水的喷泉,他坐在一张藤椅上,西装笔挺双腿交叠着,姿势慵懒看着镜头。柔和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前院中的虞美人开得很热闹,照片里的他光彩照人,连鲜艳的虞美人也未能夺过他身上的焦点。

    肖秉文身后还有一个人,她的身影有些模糊,可只要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是谁。

    正是张婉如。

    她应该是刚好从虞美人花束中经过,就那么巧,相机在这一刻定格。那一天的她一身湖水蓝的裙子,在热烈的虞美人中像一股清新的风。步子走得有些快,拍下时身上带了些虚影,一虚一实的两人,呈现出的照片却很有故事感,这应该是无意间拍下的照片,并不算她和肖秉文的合照。

    张婉如很诧异,她竟有一张和肖秉文的同框照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结合照片上的日期和她当时的穿着,她想起,这应该是肖老太太七十岁生日那天,梁文秀回肖家给肖老太太贺寿,将一家子也带来了,那时候她跟继母的关系还没那么紧张,自然也一块儿来了。

    肖家叫了摄影师过来拍照,拍了大合照,自然也有人想拍单人的,肖秉文便是其中之一。张婉如并没有参与,毕竟她又不是肖家人。只是她没想到她却误入了肖秉文的照片中,留下了这张无意中的合照。

    那时候她跟肖秉文几乎没有交集,也没说过几句话,可他为什么会把这张照片留着?还夹在钱包里?为什么这张照片会成为她被绑架的原因?

    有太多的疑问,她想向肖秉文问清楚,可这一晚上肖秉文迟迟没有回来。从肖家回来已是半夜,张婉如感觉很疲惫,躺床上等肖秉文,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审讯室外面的阳台上,肖秉文站在护栏边盯着楼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刑警大队楼下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一颗老槐树晃动在风中的凄凉影子。

    秦良川走上前递给他一支烟,肖秉文挡了回去,他今天抽得够多了。

    秦良川见他脸色不太好,问道:“看样子,你跟肖瑜的感情确实挺不错。”

    “怎么这么说?”

    “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到幕后黑手,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脸上却不见半点高兴,反而心事重重的,不过也能理解,你哥俩既是亲人又从小一起长大。”

    “在我知道肖瑜是幕后黑手之时,兄弟情义在我这里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谋害我的罪人,而我只需要将罪人送进监狱。”

    听到这话秦良川一脸不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

    肖秉文却未多言,只是想着张婉如应该已经看到那张照片了,想着即将要面对的,肖秉文面色又凝重了一些。

    好不容易这丫头不那么抗拒他了,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甚至偶尔热情起来还会说一些好听的话哄哄他,不管他们当初是因为什么结合的,如今小夫妻的日子也算得上是蜜里调油,跟正常恩爱夫妻差不多。

    肖秉文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往后说不定还越来越好,哪成想公司出了这事儿,两人又聚少离多,如今他在媒体上跟公众道歉,稍稍挽回了一下公司形象,眼看着马上就要结束聚少离多的日子,肖瑜又主动漏了馅,又牵扯出许多事。

    好不容易不恨他愿意跟他过了,要是那丫头知道真相,会不会又继续恨他?本以为已经熬到了苦尽甘来,不想前方又有悬崖峭壁等着他。

    这一晚张婉如做了个梦,又梦到了那本小说,应该也不算,梦到的并不是小说里的内容,而是根据小说的剧情和时间线发展出的分支故事,跟她有关的,关于肖家父子的故事。

    梦境的内容就像电影画面一般在她跟前展现,而她则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故事里的自己和肖家父子发生的一幕幕。

    在那本小说的时间线里,她在2002年时回到了柳城。如果可以选择她自然是不想回来,而且她在那家制衣厂工作得不错,升任了车间主管,只是后来受到下岗潮的冲击,许多工厂倒闭,她所在的那家工厂也未能在这次的冲击中幸免。

    她下岗了,一度陷入迷茫中,就在这时候曾经找过她的袁雯又联系上她。那时候的袁雯已经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公司,而且有完整的生产线,张婉如不仅在制衣方面有经验而且还会设计,对于袁雯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无路可去的张婉如只得回到柳城加入袁雯的团队,袁雯格外器重她,给了她许多资源,助力她发展,而张婉如也借着她的东风快速成长起来。千禧年代是国家发展最快的时期,在快速发展的浪潮推动下,只要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都很容易成功。

    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时代红利。

    张婉如觉得她也是比较幸运的那个,有时代浪潮的推动,有伯乐的器重,再加上自身的才华,三年时间她已经成了服装界首屈一指的设计师,而且还在其乐公司旗下发展了自己的服装支线品牌,并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名气大了,应酬自然也多,那日她受邀同袁雯一起参加某个酒会,在酒会上她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肖秉文。

    那时候的肖秉文已是柳城著名的企业家,他创办的和盛味业也成了柳城第一家上市企业。和盛味业在整个柳城的企业中处于领头地位,而肖秉文在企业家中自然也处于金字塔顶端,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前呼后拥,被众星拱月。

    四十出头的男人,稳重而儒雅,有着成功人士的距离感,却又处处透着大方得体。

    许多人上前和他攀谈,袁雯拉着她也想找机会上前,张婉如却没兴趣。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肖秉文却主动向她走过来。

    “好久没见了,这些年还好吗?”

    他态度坦然,语气自然得仿若他们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袁雯诧异:“你跟肖总认识啊?”

    张婉如对上男人,在外打拼数十载怯弱敏感的少女,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曾经和他有诸多纠葛,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她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她也自然应了一句,“挺好的。”

    当然也是点到即止,张婉如并没有和他攀谈的兴趣,简单打过招呼她自然颔颔首转身走到一旁。

    袁雯很不解,追上去问她:“你跟那肖总认识?怎么都不多聊几句啊?你知道他的身份吗?要是能搭上他我们在柳城的路就更广了。”

    张婉如总以为时间会抹去曾经的伤痛,可再见到肖秉文,那些被她按捺在深处的记忆却不受控制从某个小孔中冒出来,在她心底里搅动。

    那屈辱不堪的记忆,在很多年里都曾是她的噩梦。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无法释怀却也不该受噩梦的困扰,可此刻那记忆不受控制像潮水一般涌上,她发现她依旧难以招架,她甚至能感觉到手指在发抖。

    她没理会袁雯,径自向外走去,袁雯问她:“你去哪儿?这儿还没结束呢!”

    “太闷了,去透口气。”

    她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酒会在一家大饭店举行,饭店后院修了个漂亮的西式花园,她站在花园中那古罗马风格的凉亭里调整呼吸平复情绪。

    直到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了才回到酒店,却在后院门口碰到站在那里抽烟的肖秉文。

    没有酒会上的众星拱月,走到哪里都一堆人追随,此刻就他一个人在那里。看到他张婉如脚步顿了一下。

    后院的灯光不甚明亮,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可张婉如能感觉到他在看她。他的目光很安静,并不带任何情绪。可大概是他身上气质加持,又或者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觉得这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让她感觉到刺痛。

    她想假装没看到,从另一扇门进去,他却主动开了口。

    “你在躲我吗?”

    张婉如脚步顿住,却没回答他的话。

    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吧,十多年的时间足够抹掉曾经的经历对他的影响,毕竟现在的他是如此成功,即便那些事曾短暂改变过两人的人生轨迹,可落在他漫漫长路上应该也是微不足道的。可他这句问话,却像是在告诉她,他什么都记得。仿若一下将她拉回十多年前,她曾在肖家待产,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躲我。”

    张婉如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用自然的语气回应他,“没有。”

    “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不知道他这话出于什么目的,时隔这么多年,本不应该再有交集。或者是对当年那件事的补偿,毕竟他曾说过很多次他想补偿她,又或者只是出于愧疚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心安。

    都无所谓,她也不在意。

    所以她回答他,“谢谢,不用。”

    后来的宴会上两人便没再说过一句话,而这一次的见面也很快被张婉如抛之脑后,她知道回柳城或许会跟肖秉文再见,她做过心理准备,自然能用最快的时间调整心态。

    2005年,在张婉如回柳城的第三年,肖楚戎十五岁,即将初中毕业。

    少年遗传了母亲柔和的五官和父亲高大的体魄,有一头浓密的头发和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外型的优越让他对异性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奈何他性格孤僻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交谈,他的冷漠自然让一众爱慕者望而却步。

    倒是只有一个叫胡美馨的时不时找他说话,胡美馨和肖秉文在幼儿园就认识,后来小学她去了别的学校,到了初中两人又分到一个班。胡美馨一直将他当老同学,比起其他人对他的望而生畏,或者像躲怪物一样躲着,或者只是碍于他的冰冷不敢靠近,胡美馨倒是唯一一个将他当正常人一样对待的人,就像她也热情对待其他同学那样。

    初中毕业,胡美馨家里给她举办升学宴,她自然邀请了肖楚戎。肖楚戎并不想去,他没兴趣,胡美馨大概也看出来了,对他一遍遍重复。

    “肖楚戎,你一定要来,我把你当朋友的,你不来我会难过。”

    鬼使神差的,肖楚戎去了。不过胡美馨朋友太多了,她不可能面面俱到,自然也不可能只照顾他一个人。

    他百无聊赖去了胡美馨家的阳台上,却遇到班上几个混混同学在那里抽烟,他本来想转身离开,却有一人拦住了他。

    这几个人经常围在胡美馨身边,胡美馨对于肖秉文的关照早就让他们不满,再加上肖楚戎这张脸在男人看来格外讨人厌,他们自然不喜欢他。

    肖楚戎出现在胡美馨的毕业宴会上,此刻又撞进他们的“地盘”,越发让他们不爽,哪能那么轻易让他走掉。

    “你这怪胎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肖楚戎并不理会,想绕过他离开,这人不依不饶又拦了上来,挑衅一般用胸口顶了顶他的身体,说道:“谁给你的脸这么拽啊?真把自己当回事啊?”

    旁边有人附和,“听说他出生不久他妈就跑了,有妈生没妈养,难怪这么没教养。”

    肖楚戎目光冰冷向说话之人看去,那人见状又道:“哟哟哟瞧瞧,瞧瞧这眼神,怎么?要打我啊?连你妈都不要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垃圾,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啊,哪里来的资格给谁摆臭脸的?”

    他挑衅上前,伸手推了肖楚戎一把,“我说错了吗?你有礼貌吗?你拽什么?你妈没教过你别拿这眼神看人吗?哦忘了,你没有妈!”

    周围几人轰然笑出声,笑声听在肖楚戎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

    你有妈吗?

    连你妈都不要你。

    有妈生没妈养。

    “碰!”

    重重一拳头落下去,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被打的男生踉跄几步才站稳,他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看向肖楚戎,对上的是一双血红而冰冷汨汨冒出杀意的眼神。

    毕竟只是半大的孩子,这眼神将少年唬住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是这群孩子里带头的,并不想丢脸,再加上他们人多,何必怕他一个。

    他冲旁边几人使了一下眼神,“给我揍他!”

    几人一拥而上,肖楚戎从小跟爸爸学打拳,在打架这一块儿上是不怕的,此刻又处于暴怒中,面对来势汹汹的五人丝毫退缩的念头都没有,来一个打一个。一时间只听得哀嚎声不绝,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他身上和脸上也挨了些拳头。

    “都给我住手!”

    胡美馨听到阳台的动静上前查看,这才看到扭打在一起的几人。几人分开时,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肖楚戎以一敌五却是几个人中受伤最少的。

    胡美馨看到肖楚戎时都被吓了一跳,他嘴角染了些血,他却浑不在意随手用拇指蹭掉,白皙的脸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格外醒目,像一头处在暴怒中的兽。

    眼前的男孩漂亮得不像一个人,可那狠戾的表情也不像一个人。

    “怎么回事?”胡美馨询问。

    没有人回答,她又看向肖楚戎,肖楚戎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推开她便离开了。他推她的动作有些粗暴,离开的身影也冰冷,胡美馨愣了愣。

    肖楚戎走到街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雨。手机响了,父亲给他买的最新款手机,警告过他要接电话。可看着来电显示他并不想接,应该是父亲派司机来接他,可他不想回去。

    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些人的话。

    你有妈吗?

    连你妈都不要你。

    有妈生没妈养。

    你有妈吗?他有的,她有妈的,他还知道那个人回柳城了,知道她住在哪儿,他曾和父亲坐在车上,在她所在的小区楼下停留许久。

    可是父亲严厉警告过他,不要去打扰她,所以即便知道她回了柳城,即便知道她住在哪儿,这三年间他都从不敢靠近。

    可现在,他很想见她,很想问出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

    他疯了一般向雨夜里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站在熟悉的小区楼下,他知道她就住在上面。可一鼓作气跑了这么远,胸腔疼得要死,到了这里却又踟蹰着不敢再向前了。

    他靠坐在小区外面的墙垣下,小区门口凸出的雨棚稍稍为他遮住雨幕,他抱紧身体缩成一团,将那响个不停的手机关机,不敢上去,却又不想走,就这般窝在这里靠坐了一晚上。

    直到天空熹微,一道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

    他艰难睁开眼向门口看去,就那么巧,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那张照片曾被他藏起来连爸爸都不知道,他在照片上看过无数次的,那个女人抱着小小的他。

    那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眼眶一下子酸涩起来,浑身动一下就跟针扎一样,他却鼓起勇气站起来。

    “等一下。”

    前方女人停下脚步,她转头向他看去,目光在他身上打

    量片刻,她满脸惊愕,“是你?”

    她的表现让他惊喜,他拖着疼痛和疲惫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她,却也不敢靠得太近,目光紧巴巴落在她身上,他沙哑着声音问她:“你记得我?”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的表情却很冷。

    疼得不行的身体在她疏离冰冷的眼神下依旧感觉到清晰的刺痛,很强烈。他下意识想退却,可想着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出现在这里,他不想功亏一篑,他要问出这么多年的疑惑。

    “你为什么不要我?”

    沙哑而破碎的声音颤颤巍巍说出这句话,这么多年的委屈也一股脑儿袭上来,眼眶酸涩难忍,他能感觉到有眼泪在打转。

    她良久沉默,他双手紧握成拳控制着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她的回答。

    “你不该来找我。”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他差点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然而面对她的离去,他却本能想留住她,便下意识脱口叫了她一声。

    “妈妈。”

    叫出来连他自己都被惊吓到了,妈妈这两个字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他曾在心底里叫过无数次,对着照片上的她,可他从未叫出口过。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这一声妈妈,甚至如此顺滑,像是已经唤过无数遍,熟能生巧,每一个音都恰到好处。

    女人脚步顿住,却只犹豫了短短几秒,她冰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没有过孩子,我也不是你妈妈。”

    说完没有停留,也没看他一眼,她渐渐远去。他身体僵硬在当场,太阳已经出来了,火辣辣的日光落在他身上。

    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像置身于巨大的冰窖中,浑身冷汗直冒,**的痛,心上扩散的痛一股脑儿袭来,他终于招架不住,身体酸软再没有力量支撑,直接跌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他躺在熟悉的床上,他认出来这是家里的别墅。脑海中还盘旋着熟悉的声音,提醒着他,他曾经历过的一切不是梦。

    身体好了许多,已不再疼痛,然而一股陌生的疼却在心底蔓延。他紧紧握着拳头,克制了许久才下了床。

    楼下父亲正和别人谈话。

    “想来当年肖老先生留下的遗嘱是这一份。”

    来人他并不认识,或许又是父亲的哪个朋友。

    肖秉文喝了一口茶,面色有些凝重,“也就是说当年有人伪造了老爷子的遗嘱?”

    “可以这么说。”

    肖楚戎下楼的动静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肖秉文看到他,便对那人说道:“下次再聊。”

    那人也知趣,告辞离开,这边便只剩了父子二人。

    “你昨天去哪里了?”肖秉文是又火大又心疼,问话的语气稍稍按捺了些情绪,不过也能听出他的不虞。

    “我去找她了。”

    “你在发什么疯,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该去打扰她吗?”

    “我就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要我。”

    对上儿子那委屈的表情还有这张太过相似的脸,肖秉文一时愣住。

    “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我不该来这里找她,她还说她没有孩子,她不是我的妈妈。她不要我就算了,为什么连我的存在都不肯承认?她这么厌恶我的存在,为什么当年又要生下我呢?”

    肖秉文心里也不好受,他体谅张婉如的选择,可他也心疼孩子的遭遇。这些年,没有妈妈在身边,他确实受了许多委屈。

    他本来也不想再提这些事的,或许时间久了就能被掩埋,可不提不代表事情没发生过。这些年小戎从未问过关于妈妈的话题,她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离开。可他明白他心里是在意的。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得让孩子知道,或许知道了他也能渐渐释怀了。

    他靠坐在沙发上,让自己情绪平复一些才冲他道:“你妈妈当年经历过许多痛苦,她之所以跟你说这样的话也有她的苦衷。”

    “究竟有什么苦衷?究竟有什么苦衷让她对亲生的孩子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肯承认!她为什么这么冷漠?为什么?”

    肖秉文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怪她,当年她意外怀孕生下你,是逼不得已。”

    肖秉文便将曾经发生的事情对儿子缓缓道来,他和张婉如一起被绑架,被变态喂了药,像畜牲一样发-情,还被人拍下。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就连我遭遇了这些都许久无法释怀,更何况是她呢?她逃避她不愿意面对也只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你去她面前出现一次,就是提醒一次她曾经遭受的一切,就是让她再痛一次,你能明白吗?”

    肖楚戎呆住了,父亲从未告诉过他这些,他只说她离开是有苦衷的,却从未告诉过他究竟是怎样的苦衷。

    原来如此,原来她还经历过这些。

    “那个绑架你们的人抓到了吗?”肖楚戎问道。

    “抓到了,但他自杀了,不过这件事靠他一个人是完不成的,我知道他还有个幕后黑手,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是肖家人。”

    “肖家人?”肖楚戎沉吟出声,冰冷的眼底渐渐漫出杀意,“既然找不出究竟谁是幕后凶手,那就把剩下那些肖家人全都杀掉好了,最好将跟肖家有关的人都杀掉,这样不管凶手是谁都逃不掉,也不用再花精力去找。”

    肖秉文一脸不敢置信向他看去,少年面沉如水,眼底透着冰冷和不顾一切的狠戾。他明白他并不是在跟他说笑。

    肖秉文立刻道:“你在说什么?你最好立刻给我打消这样的想法。”

    肖楚戎不言,肖秉文声音更严厉了几分,“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肖楚戎最终还是向父亲妥协,“我知道了。”

    肖秉文只以为他是年少气盛,见他应了他才放下心来。

    然而肖楚戎心底却暗下决心,是那幕后黑手让他的生活变成这样,他的痛苦,他母亲的痛苦,他父亲的痛苦,所有一切都是他造成了,他宁愿错杀无数个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第63章 第63章过来疼我

    一转眼,梦境中的画面来到十五年之后。

    背负无数人命,作恶多端的肖楚戎被送上了审判台,他被判处死刑,而他的父亲,柳城伟大的企业家肖秉文也因为包庇罪锒铛入狱。创建了商业帝国,曾不可一世的父子两一夜之间死的死败的败,而两人创造出的巨大财富也落入别人手上,可怜辛苦数栽,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肖楚戎的审判张婉如也去了,在得知肖楚戎被执行死刑之后,张婉如生了一场大病。思绪总回到那天的审判台,在台上的那个有着他骨血的孩子说出那句“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被出生。”

    病痛缠缠绵绵一直不见好,那时候已经五十多岁的张婉如也日渐感觉到体力不支,她申请了提前退休,这些年也攒了一些积蓄,她挑选了一个适合疗养的国家,远赴海外疗养身体。

    几十年过后,和当年一样,她再次选择了逃避。

    肖秉文出狱时已经快六十了,曾经风光无限的大企业家,再出现时,已是个一无所有颤颤巍巍的老年人。

    他经历过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样,他辛苦创建的商业帝国落入别人之手,他最疼爱的孩子和他阴阳相隔。

    而他满身病痛步履蹒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叱咤商界的商业权贵。肖秉文出狱后的第一件事是去他儿子的坟墓前,一座无碑的坟墓,因为他的罪恶,他连碑都不敢给他立。

    他站在坟墓前无声落泪,老态龙钟的身体却经不起情绪起伏,落了片刻的泪便开始浑身颤抖。他颤抖着跌坐在地上,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孤坟。

    肖秉文打听到了张婉如的住址,入狱前他留了一笔财产在国外银行。这么多年的牢狱生涯,加上儿子离世的打击,肖秉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离世之前他想和张婉如见一面,他不想遗憾终生,他希望死前能对她忏悔,跟她道歉,得到她的原谅,那笔财产他也想留给她。

    他打听到她在国外的疗养山庄,肖秉文拖着病弱的身体千里迢迢漂洋过海去找她,有一个专门照顾她的保姆让他稍等,她进去说一声,不久之后出来告诉他。

    “抱歉肖先生,张女士不愿意见你,你回去吧。”

    她不愿意见他,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重重咳嗽了几声,让她再试着说一次,如果她不见,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保姆叹息一声转身进去了,许久也没再出来。他也没有催促,就静静站在门外,一站就是许久。这个地方她选得真好,周围风景秀丽,院中遍植花草,不远处能看到大海,天空湛蓝,云朵像棉花一样漂浮,阳光也是干净而温暖。

    这么暖的风吹在身上,可他还是撑不住,咳嗽个不止,咳得出了血。生怕自己狼狈倒下,他撑着拐杖艰难站着,等到太阳落山,等到温柔的阳光从身上离开。

    风带了些凉意,他咳得越来越厉害,可张婉如依旧没有出来。

    她是真的不愿相见,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未能释怀吗?他本不应该强求,可他也知道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身体痛得支撑不住,喘口气都困难,甚至都不知道张婉如能不能听到,他还是费力开了口。

    他将当年的事情对她缓缓道来,那一直隐藏起来的真相。当年她不是无缘无故被绑,而是因为他包中的那张照片。

    “很抱歉,时隔这么久才让你知道真相,是我连累了你,你所遭遇的一切也有我的原因。小戎不在了,我大概也时日无多,曾经伤害过我们的幕后黑手也死了,我知道这件事应该被掩埋,我不该再拿它来让你困扰,可就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不想在死前留下遗憾和愧疚,我才特意找到你告诉你事情真相。丧子之痛,牢狱之灾,我已经承受了属于我的代价,这些年我也时刻活在愧疚之中,没有一天是快活的。我就快死了张婉如,在死前我将真相告诉你,希望能得到你的宽恕和谅解,我不想抱憾而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快支撑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出了一大口血,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张婉如,你愿意原谅我吗?愿意在我死前原谅我,让我在死前不留下遗憾吗?”

    回应他的是良久良久的沉默。

    黑暗在四周扩散,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等了许久许久,海面吹来的冷风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几乎都站立不稳,可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动静。

    张婉如听到了吗?或者根本没听到,或者全程都是他自言自语,又或者听到了,只是不想搭理他。真相或许对她也不重要,他临终前的忏悔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他这个人在她眼里就是不重要的。

    他也不该强求的,他叹息一声,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离开。

    几个月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在弥留之际,他却还是不甘心,他想见她,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得到她的谅解。他让人帮忙联系到国外,就说他临死前想见她最后一面。

    他都快死了,她想她应该会来的吧。

    可那边却回复她,她不会过来。

    那一日他躺在病床上,身上已没了一点力气,只能靠着营养液和呼吸机勉强吊着命。

    身体动惮不得,他却一直大睁眼睛看向门口,他在等那个人,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快死了,再不见面就没有机会了。

    张婉如,会来吗?

    张婉如,求你来看我一眼。

    他真的有好多好多话跟他说,她不会来吗?她真的不来了吗?哪怕知道他快死了也不愿意来见他一面吗?

    睁得太久了,眼睛里蓄了泪从他眼眶中滑下,可骤然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很快认出了她,是张婉如。

    五十多岁的张婉如,可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她坐在他床边,目光静静凝望着他,没有恨,没有怨,就像在看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漫上了眼眶,视线模糊着,他费尽力气想看清她。他颤抖着手想抓住她,可奈何没有力气。在手无力垂落到床上前却落进一双温热的手掌中,是她接住了他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他从未想过张婉如会这样握住他。

    “张婉如。”沙哑苍老的声音唤着她

    “嗯。”她应声。

    “你来了吗?”

    “我来了。”

    “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好,你说,我听着。”

    她的声音也很温柔,完全不同于她曾对他的冰冷,太过惊喜,原来张婉如还有这般温柔的时候。眼泪将枕头浸湿了,明明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连呼吸都困难,可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开始和她说话。

    “对不起张婉如,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你遭遇了太多伤痛,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我没能养好那个孩子,是我没有教导好他。张婉如,你可以原谅我吗?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这些话了,在我死前,你能原谅我吗?”

    是他的错觉吗,他竟看到张婉如在抹眼泪,她是哭了吗?他抬了抬手想阻止她哭泣,可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原谅你。”

    他听到她轻声说,这一句原谅他等了太多太多年了,他没想到他真的等到了张婉如这句话。

    “真的吗?张婉如,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他想听清楚,想将她每个字清晰印在心里,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向她看去。可原本坐在床前的张婉如却突然消失了,手上空空,握着他的那只温暖柔软的手也不在了。

    用力将泪水从眼眶中挤开,极力睁着眼向床边看去。并没有张婉如,没有那张温柔的脸,也没有她流泪的眼睛,更没有握住他的那只温暖的手。

    她并没有出现,门口空荡荡的,耳边只有仪器冰冷的声响。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说自话,原来张婉如并没有出现,方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张婉如没有来,她从未出现过,也从未对他说出原谅的话,到死她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他大睁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希望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只要看到她,只要看到她就好了,不奢求她原谅。

    然而落进他眼睛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空荡荡的门口,直到他咽气的最后一刻,眼底也只有无人的门口和他无尽的盼望。

    张婉如从始至终都未出现。

    梦境在肖秉文空洞苍白的眼神中戛然而止,现实里的张婉如也在这一刻惊醒过来。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复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她和肖秉文的床。

    原来在那本小说的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吗?梦中所见的一幕幕还清晰回荡在脑海,小戎遭受的嘲笑,他鼓起勇气去询问她时得到答案之后的悲痛。

    在梦中,她就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切,她悲痛欲绝,她想告诉小戎并不是那样的,她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冷漠。她无奈看着小戎被她刺伤,无奈看着他倒在地上,她比他更痛苦。她痛哭流涕,却又无能为力。

    还有多年之后出狱的肖秉文去看她,为什么她要冷漠对他视而不见?明明她就坐在屋中,和他一墙之隔,明明听着他的咳嗽声却还是将他冷漠关在门外。

    更可恨的是,即便是在肖秉文弥留之际她也不愿意去看他,梦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肖秉文身上,他大睁着眼望着门口,期盼着,失落着,带着悔恨和不甘,连死也不能瞑目。

    她也不知道梦中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现实里的她,做了这一场梦,心里却难过得不行。张婉如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直到将梦中压抑的情绪完全哭出来,她的心情才好了些。

    梦中小说的时间线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所以梦中时间线会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再发生。在梦中那本小说时间线里,她要在2002年才回柳城,可现实中,她早早就回来了,她和他们父子建立了感情,她改变了许多事情。小戎不会再被人嘲笑,他不会因为没有妈妈而变得偏执狠戾,他也不会成为未来满身罪恶的反派。

    肖秉文自然也不会成为帮凶锒铛入狱失去一切,也不会因为丧子之痛和牢狱之灾身心俱疲。

    梦中父子两的悲剧不会发生,她也绝对不可能让它发生。

    昨夜睡得晚,醒来时已临近中午,张婉如感觉头痛欲裂,她给袁雯打了个电话过去请了一天假。

    一场梦让她身体疲惫得不行,她又继续躺在床上,就只想单纯休息,怕睡着,怕再做那可怕的梦。就这般似醒非醒的,一直到下午,模糊中她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床边。张婉如猛然惊醒,这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肖秉文。

    夕阳的光从窗外透进来,碎金一般撒在房间,仿若穿越了时间从遥远的时空照过来,整个房间都氤氲出一股恍惚感。

    或许是那场梦的作用,看到坐在黄昏光影里的肖秉文总感觉还是梦,直到清醒过来,她意识到已不在那场噩梦中。

    正值壮年的肖秉文,不是梦中已年过六旬,颤颤巍巍的衰老模样。

    她已从梦中清醒过来,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才是现实。

    肖秉文坐在床边,微躬着身体,手肘撑着膝盖,大掌揉着额头,看上去很疲惫。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向张婉如看来,碎金的光落进他眼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似乎也和张婉如一样陷入了似梦非梦的状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醒了?昨晚太累了吗?”

    那场梦虽如电影场景一般出现,可里面发生的事情每一样她都能感同身受。肖秉文跪在小戎墓前泣不成声,他站在她的院子前长久等待,直到身体支撑不住。他弥留之际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向门口等待她出现,最后并未等到含恨而终。

    站在现在的立场,她不太能理解梦中自己的做法,为什么对肖秉文父子那么冷漠。大概也是因为此,每每想到肖秉文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结局她便觉得格外难过。

    肖秉文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她身体微微颤抖,仿若遇到让她无比悲伤的事情。尤其那种想靠近却未靠近的踟蹰,就像在害怕什么。

    肖秉文沉思片刻,大概猜到原因,目光露出几分无奈和痛意,语气尽量平静问她:“那张照片你看到了?”

    张婉如强迫自己从那场噩梦中回神,调整了一下呼吸点点头,“看到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的钱包里为什么有那样一张照片,那时候我们并不熟悉。”

    “其实就是觉得照片好看,拍得很好,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让我满意,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随手塞进了钱包里。”

    初见面时张婉如在他印象中是个挺热心的女孩,不过后来得知他跟她继母的干亲关系之后她再看他眼神便不再友好。

    可那天,阳光实在太暖,院子里的虞美人开得太美,从花园中经过,落了满身阳光的她看上去温婉柔美,乖得不像话,跟平日里那冰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把那张照片收起来大概也有这个原因,是真觉得这张照片很好看。可他没想到这张照片会让她受到牵连。

    “所以当初周鹏和肖瑜看到这张照片才将我绑架到那间仓库的吗?”

    “很抱歉我当初没有对你说实话。”

    当初肖秉文告诉她,周鹏之所以绑架她,是误会了她是他的侄女,想逼迫他做出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

    可是梦境中,站在她门口忏悔的肖秉文跟她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张婉如又问:“肖瑜让我问你真相,这就是当年绑架的全部真相吗?”

    肖秉文对上她的目光却沉默下来,肖秉文挺爱冒险,胆子也大,不然也不会自己跑到外面开工厂。他好像从未怕过什么,即便有害怕的,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也不允许他表现出半点。

    可现在,有清晰的惧意凝聚在他眼底,他浑身紧绷得不像话。太阳渐落,光影流转,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张婉如也静静注视着他,耐心等着他的答案。

    肖秉文直到临终前才来向她忏悔,那么这个年纪的肖秉文会选择对她隐瞒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才开口,微哑的声音染了夕阳,像带着时光的沉重。

    “其实在将你绑来前,周鹏曾绑过几个女人来我身边。他想看着我像畜牲一样在他跟前表演,他给我灌药,试图让我丧失理智。药效作用我痛苦不堪,可还是忍下来了。这让周鹏气急败坏,我未能如他的愿,我看到他气急败坏,我知道我暂时取得了胜利。我就是那样的人,越是要对我强硬我反而越不低头。直到后来周鹏看到我钱包里的照片,他将你绑了来。他再一次给我灌药,我试图用我的意志力去反抗,试图让他愿望落空。可是我失败了,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对你有所反应,但我就是未能控制住,和你发生了不愿发生的事情。”他自嘲一笑,“我不想对我的过错做任何辩解,我从未向你说明真相,因为真相中的我是丑陋的。我道貌岸然用别的理由蒙混过关,明明自己有龌蹉的一面,却一直像一个伪君子做出受害者的模样。周鹏和肖瑜固然可恨,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当年遭受的伤害,就算有大部分是来自周鹏和肖瑜,也有一部分是来自我。”

    其实这些年肖秉文也时常懊恼,为什么当年没有忍住,为什么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都能控制,为什么面对张婉如就不行。如果当年他忍住了,是不是就不会对她造成伤害,是不是就会让周鹏和肖瑜侮辱折磨他的愿望落空。

    可他就是没忍住,他就是很卑鄙无耻在她面前失控,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小姑娘。

    他可以将这一切推给那些药,但只有他很清楚,其实发生这件事也夹杂着他的主观。就是因为此,他就逃脱不掉他是罪魁祸首之一这个事实。

    张婉如也确实该恨他。

    他想起他这些年常做的那个噩梦,梦里他风烛残年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他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张婉如的原谅。他想亲口对张婉如忏悔,他想在死前乞求她的原谅。

    可是他躺在床上等啊等,却未能等到张婉如出现,几乎每一场梦的最后都是以他含恨而终,死不瞑目作为结尾。

    这梦折磨得他很痛苦,可是仔细想想,张婉如不愿意见他,不原谅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张婉如理应恨他啊。

    肖秉文其实完全可以将一切责任都推给周鹏,推给肖瑜,推给那些药,可他很清楚他也占一部分原因。他阴暗自私的一面想让他对真相有所保留,可他遭受的良心谴责却又支使他对张婉如说出真相,让她知道他也有私心,有不堪的一面。

    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幕后黑手一落网,当年的事情也会彻底真相大白。肖秉文早已料到,那一次次的噩梦好像也是某种预言。

    他知道得知真相的张婉如会跟梦中一样,到死也不肯原谅他。他也知道自己将会一辈子活在痛苦内疚之中,接踵梦中死不瞑目的命运,可他还是将真相告知她了。

    张婉如没说话,沉默让氛围变得越发凝重,太阳已西沉,火烫的云霞还在天边滚动,碎金般的光影淡了些。

    张婉如也说不清楚听到肖秉文这些话是在意料之外还是在意料之中,在梦中,肖秉文直到意识到自己已快油尽灯枯才找到她,对她说出全部真相,乞求她原谅。

    其实她能理解,肖秉文有他的骄傲,骄傲如他,不想承认自己有卑劣不堪的一面,直到暮年,人生快走到尽头时,身上的骄傲早已被无常的世事磨灭干净。他想在死前不留遗憾,想得到宽恕,这才向他坦白。

    而正值暮年的肖秉文,骨子里的傲气还在,却还是向她坦白真相,将自己隐藏的不堪摊开给她看。

    “张婉如。”肖秉文沙哑着声音开口,噩梦中将死之际,他想求得她的原谅,那些话藏在肚子里,藏了很久,他想通通对她说。在噩梦中他盼望着这样的机会,可现实中他并不想要,现实里走到这一步就离噩梦中的死不瞑目更近一步,可这些话还是要说,梦中无法对她出口的话,还是要说给她听。

    “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是因为光暗下来了吗,他的面色看上去格外沉重,因为疲惫面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她又想到了梦中的肖秉文,他躺在病床上,眼巴巴望向门口,等待着她,盼啊盼,到死也没能盼到她来,到死也没跟她说出要说的话。

    一时梦中场

    景重叠,此刻肖秉文就在眼前,他终于告知了她真相,说出了他的道歉。

    要原谅他吗?

    她想如果没有那些药,她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这件事明明就是那些绑架犯的错。

    所以她没有梦中的她那般怨恨,更没有和他们父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

    她甚至庆幸,她回来了,回到他们身边,梦中时间线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小戎不会痛苦,也不会杀人,更不会死,肖秉文也不会身陷囹圄疾病缠身死不瞑目。她庆幸,此时此刻她改变了剧情走向,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张婉如深吸一口气,“我原谅你。”

    肖秉文彻底呆住,高大的身体在赤金的光影中微微弯着,身体僵硬得不像话,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她。

    长期做那场弥留之际的梦,肖秉文总觉得那是对他的预兆,如果张婉如得知了所有真相,她将永远不会原谅他。所以他能瞒一天是一天。他喜欢极了现在的生活,有孩子,有她。他的家庭幸福美满,冲淡了父母双亡给他留下的阴影。

    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样的生活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她不想张婉如离开,不想张婉如恨他。

    可他也清楚,得知真相之后的张婉如恨他也无可厚非。张婉如会怎么选择呢?会选择离开吗?就像当年一样,无论他怎样挽留都没用。或者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对他冷眼以对,所有的温柔幸福荡然无存。

    不管张婉如怎么选都没有错,他明白曾经的伤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不甘心,虽然痛苦,可他也清楚,或者死不瞑目才是自己的宿命。

    所以他没料到她的回应会这么快,她说“我原谅你。”

    肖秉文不敢置信,目光呆呆凝望着她,许久许久。久到他感觉长时间不眨眼的刺痛,他这才回过神来。

    又怕这一切是幻觉,就像每次噩梦中,弥留之际的那场幻觉。他看到她出现,看到她坐在床边,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眼中的泪,她为他哭,她对他说出原谅的话。可是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门口空荡荡,张婉如从未来过,所有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所以他不确定,喉结滚动片刻,克制着沙哑的嗓音又问道:“张婉如你真的原谅我了?”

    “真的,我原谅你。”

    这一次他听得清晰明白,她原谅了他。

    嘴角不自觉勾起笑,眼睛却红得不像话,一开口声音更是哑到不能听。无法形容此刻心底的感受,听到她的原谅,内心应该是释怀的,放松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痛很痛。痛到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缓解。

    “张婉如。”他轻唤她的名字,“过来好吗?”

    想她靠近一点,期待着她能为他缓解一下心里的痛,一句简单的话都刮得喉咙难受,他滚动喉结缓解了一下,又接着道:“求求你过来,过来疼疼我。”

    第64章 第64章把你当男人的喜欢

    光影移动,从他身边渐渐滑过,淡淡一抹光落在他脸上。疲倦的脸上,一双眸子没有了以往的锋利,眼底满是红晕,高大挺拔的男人竟露出几分脆弱。

    他总那么骄傲,又有一点大男子主义。她想起了那次肖家二老过世,肖秉文有一段时间过得很颓丧,那一日他也露出颓态,她说她会疼他,而他却嘴硬,说老爷们儿不需要人疼。

    “要疼也该是老爷们儿疼你。”他对她说。

    而现在老爷们儿却妥协了,主动乞求她疼他,像乞求着她救他的命一样。

    张婉如走上前,他期盼着她过来,可她过来了他又一动不动,身体依旧僵硬,仿若不是自己的,动一下都不能。

    他只是微抬眼看着她,眼眸是红的,脸上却对她笑着。

    “要我怎么疼你?”张婉如冲他道。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抱我。”

    有太多情感需要宣泄,可他不贪心,只要抱抱她就行。

    只是他没想到,她直接勾着他的脖子跨坐上他的腿。身体接触的那刻,他几乎是立刻就将她搂进怀里,她纤细的腰身被他高大的身躯衬得娇小玲珑,他却将她当做支撑用的柱子般,脑袋靠在她肩头。

    深重呼吸了几下,他压低着声音问:“为什么愿意原谅我,真的原谅我吗?”

    还是不确定。

    “嗯,我原谅你。”张婉如放柔了声音,“如果说我没有回来这里,没有与你和小戎一起生活过,我对你是可原谅可不原谅,我可以对你们冷漠而没有心理负担。可是我跟你们一起生活过,我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我知道那件事错并不在你,虽然你觉得是你没有忍住,可罪魁祸首是绑架我们的那两个人。”

    他缓缓从她肩上抬起头,张婉如看到他眼角溢出的一点泪光,此刻,这个平日里总担事的老爷们儿却可怜得让人心疼。

    灰暗的眼底不知何时注入了光,眼底闪烁着笑意,他扶着她的腰,抵着她的头,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再多也显得苍白,再也没有比如今能互相拥抱,互相感受彼此体温更有力的言语了。

    沉默了片刻,他微歪头,将唇印了上去。她的唇太软,每次压上去就容易勾得人深陷其中,会让他不自觉加重力道,可这一次他却吻得很轻很轻,不仅是因为此刻僵硬的身体使不上力气,还有体内太复杂的情感让他变得小心翼翼。

    他是个粗人,上头时容易犯浑,变得像个混账。这会儿明明有太多情绪在心头涌动,可发泄出来时却这般小心翼翼。

    轻柔吻着含着,清晰感觉着太多情绪在体内碰撞,浑身开始变的紧绷,青筋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手臂,可搂在她腰上的手依旧温柔的,落在她唇上的吻依旧是浅浅的。

    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松开,肖秉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静静的,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吻过一场,肖秉文体内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静静抱着她。

    张婉如却被他这个吻弄得心痒,肖秉文每次吻她都会越来越深,有时候恨不得将她整个吞下去。这一次却温柔缠绵,太容易让人沉醉。

    张婉如平复了一会儿才问出自己心头的疑惑,“那张照片你为什么要放在钱包里?”

    肖秉文沉默片刻才说道:“当时只觉得照片很好看就放钱包里了,我也没想到那照片竟将你牵扯进来。”

    “你……”张婉如触及到曾经的回忆让她有些不舒服,可这个疑惑一直在心头盘桓,她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才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对我有感觉?就……你不是说,他们之前还给你找过女人吗?”

    肖秉文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那抵着她的额头微微抬起,目光对上她,她也正看着他,不知是不是才吻过,她眼底透着几许迷离,一双眸子也显得越发水润。

    明明如此柔和的视线肖秉文却仿若被刺了一下,他道:“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我也在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再忍忍,当然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或许我本身就是个禽兽。”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愧疚,不过这个答案却并未让张婉如满意,当然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张婉如回过神来,知道是小戎放学回来了。

    “小戎回来了,我去看看。”

    肖秉文却没动,那手还停在她腰上,片刻后才依依不舍放开她,张婉如从他怀中下来,经受过虚惊一场的肖秉文这会儿情绪还未平复,又揽过她的腰将她抱了抱。

    张婉如看了一眼靠在他腰上的头,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一会儿再疼你好不好?”

    他松开了她,微抬头,眼底藏着笑意看她,“好。”

    张婉如出了门,小戎是被赵阿姨接回来的。

    看到他张婉如便又想到自己的梦中所见,十五岁

    的少年苍白着一张脸出现在她面前,问她为什么不要他,那委屈痛苦的模样依旧清晰刻在脑海。

    可是梦中的自己却对他那么残忍,甚至都不愿意承认他是她的孩子。

    张婉如蹲在小戎跟前,眼前的小戎才六岁,不是多年之后渴望母爱却又得不到的少年。想着梦中的一幕幕,想着他因为没有母亲总被人当作痛处来攻击,想着自己对他视而不见,想着他最后的结局。

    一时情绪翻涌,张婉如忍不住将他搂在怀中。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时间线和梦中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回来了,回到了他们父子身边,她会尽她所能阻止未来的悲剧。

    被妈妈抱住的小戎不明所以,不过小小的手臂也回搂住她,轻声问道:“妈妈怎么了?”

    张婉如抱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儿子,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一双眼睛大而清澈。

    “我不是你妈妈。”

    梦中她无情而冷漠对他说出这句话,年少的他因为这句话深受打击晕倒在地。

    此刻她温柔抚摸着他的脸,微笑着冲他道:“妈妈就想抱抱你。小戎你知道吗?妈妈很爱你。”

    梦中所见让她心痛,少年肖楚戎在痛苦晕倒在地时,会不会曾期盼她会对他说出这句话呢?

    妈妈的话让小戎完全愣住,妈妈说她爱他。

    小戎还记得他曾听人说过,说妈妈并不爱他,不然当年也不会抛弃小小的他离开。那时候他很想问问,妈妈是不是跟别人说的一样不爱他,但他不敢开口。

    他没想到有一天妈妈会主动对他说爱他。

    他现在知道了,妈妈是爱他的,是那些人胡说八道。

    小小的心脏因为妈妈的话砰砰跳个不停,眼底也不自觉透出一抹亮色,面对妈妈的目光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很开心,所以他也冲妈妈说道:“我也爱妈妈。”

    张婉如忍着眼泪,又将他一把抱在怀中。

    不一样的,此刻他并不是那个少年,而她也不是那个冰冷无情的张婉如。他还小,她还来得及让他知道。

    他一直不得的,一直渴求的母爱,她通通都给他。

    肖秉文站在门口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母子俩温馨的氛围也分了些在他身上,他心底的担忧和痛苦被减轻了许多。

    没有他以为的家庭破碎,她还愿意留在他们父子身边,他们依旧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肖秉文看着看着,不自觉笑了。

    晚上,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肖秉文和张婉如侧躺在床上,眼对着眼,彼此都没有睡意。眼眸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恨不得将对方牢牢印刻在眼底。

    张婉如是因为那场噩梦,梦中的她对他冷漠到底,连他死都不愿意去看一眼。噩梦中的肖秉文躺在病床上,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期盼着,失落着,慢慢走向生命尽头,最后剩下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抱憾而逝,无法瞑目。

    眼前的肖秉文正值壮年,岁月还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那一场晚年的悲剧不会有,也不会落得个死不瞑目的结局。

    肖秉文是因为虚惊一场的释怀,愧疚了这么多年,终于将真相告知,以为迎接自己的是妻离子散的命运,一场场噩梦也像某种预告,却没想到最后能得到她的原谅。

    此刻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这般静静看着彼此,感受彼此的体温,确定对方在身边,这样才能将各自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渐渐平复下去。

    张婉如捧上这张脸,噩梦中的他着实让人心疼。确定他还在身边,确定他还好好的,确定噩梦中的那场悲剧因为她的改变不会再出现。

    心情平复了一些,她问他:“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不会跟别的女人结婚?”

    他微阖眼在他掌心上贴紧一些,每次她摸他脸时他总有这样的回应。很乖顺,像一只小动物,张婉如心中欢喜。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想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没发生过的事情,我没办法预测。”

    张婉如点头,是啊,没发生的事情他没办法预测。可是在那场梦中,她看到了未来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肖秉文终身未婚。

    以他的条件,要结婚轻而易举,多的是女人愿意做他的太太,可他为什么不结婚呢?就那样抱着愧疚过了一辈子,最后还死不瞑目。

    有个问题她一直想问肖秉文,但又不好意思问,总觉得问出口会很难为情。或许是那场噩梦让张婉如心有余悸,人生在世要珍惜所拥有的,不能留下遗憾。

    而她也想尽快给这个问题找个答案。

    所以在沉默片刻之后,她对着他的眼,很郑重问他:“肖秉文,你喜不喜欢我?”

    问得直白而干脆,好像在问“肖秉文,我们明天吃什么”。可话问出口张婉如就感觉到了胸口砰砰砰的跳动。

    肖秉文正静静感受两人呼吸相融的氛围,骤然听到这话,微抬眼向她看去。目光带着疑问,并不算强烈,张婉如却感觉心跳得更快。

    “嗯?”

    这微扬语调的嗯字表达了他的诧异。

    张婉如觉得吧,她也不该那么矫情,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吗?反正现在她是他老婆,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

    可就是不甘心,她很清楚意识到自己内心对他的在意,是的,她喜欢他,所以她就想得到他的回应,就想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也真是奇怪,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可想着这些,心跳还是莫名加快。

    可她是真想知道,她对着他的脸,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故意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又说道:“你喜欢我吗?”

    肖秉文目光渐渐收紧,他下意识向她靠近一些,紧盯着她的眼。他和张婉如作为夫妻,在其他人看来算是感情不错,两人也跟其他夫妻一般,一起生活一起睡觉一起养孩子。可两人从未触及过男女之情这个话题。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是因为什么才结合在一起的。夫妻之间,有夫妻之情就行了,有没有男女之爱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实际上肖秉文也常这样想,可总归人有时候是贪心的,每每两人亲密时,他也在想,张婉如在说着他是她的男人的时候究竟是出于夫妻情-趣还是多少有点喜欢他。

    只不过作为男人,他也不想患得患失的,那么感情用事,没事去问她这个,能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吗?

    他没想到这问题她倒是主动来问了,肖秉文意识到什么,体内某种情绪不受控制波动。不过他面色依旧如常,他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表情,想再彻底确认一下,所以他反问道:“你问我喜不喜欢你?”

    “嗯,你喜欢我吗?”

    确定了,她确实这样问了。

    肖秉文笑起来,一抹弧度不受控制在嘴角扩散,眉梢上挑,简直要挑到发根处了。

    笑容里渐渐多了几

    分宠溺几分无奈,他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说道:“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是我平时表现得太含蓄了吗?你没看出来?”

    这个回答有些隐晦不够直白,让张婉如迷糊起来,不过她又敏锐捕捉到了某种信息,眸中渐渐升起几许光亮,她急忙道:“不是把我当成小戎妈妈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因为我占了你妻子身份,你对妻子身份的那种喜欢,是男欢女爱,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那种喜欢,你对我有吗?”

    肖秉文沉默着,她的眼神太过强烈,强烈到有一瞬间他感觉到无措,好在他脸皮也够厚,对着她的目光说道:“怎么就没有了?送花送口红看电影,这不就是跟喜欢女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吗?”

    这是很肯定的答案了,激越的心跳好似又加快了一些,原来肖秉文是喜欢她的,并不是因为她是小戎的妈妈。

    情感得到回应,张婉如感觉身体在发胀,脸也胀得滚烫,可她目光还是移不开半点,依旧落在他脸上。

    将内心的激动平复了一下,她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所以将照片放在钱包里是因为喜欢我吗?”

    肖秉文道:“那时候你才多大,我可没那么禽兽。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并不善于审视自己的情感,所以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很肯定,我现在心里是有你的。”

    够了够了,张婉如也觉得没必要计较得那么清楚,直到明白此时此刻他是喜欢她的就够了。她的情感得到了回应,她的需求得到了满足,这就够了。

    “那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喜欢我。”

    “这种事哪能随便说啊?一个大老爷们儿,肉麻兮兮的。”

    “……”

    张婉如也能理解,以肖秉文的性格,确实不会将喜欢这种事情挂在嘴边。

    “你呢?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心里有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有吗?”

    肖秉文问这话的时候面色严肃了几分,大概是想着之前这丫头对他的不在意和处处防备,还没等来她的回答,他眉心已微微蹙起,难受的。

    张婉如握住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她正了正面色冲他说道:“我心里有你,不止一点点,有很多。”

    听到这话,肖秉文面色瞬间舒展,张婉如这模样不像是表白,倒像是在郑重宣示。肖秉文感觉身体在发热,一股热浪席卷全身,连骨头缝都未能幸免。

    可他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一样谨慎,所以他又问道:“不是把我当做小戎爸爸那种喜欢,也不是因为我站在丈夫的角度那种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和方才她追问的一模一样的问题,原来他也会纠结这个吗?张婉如笑了,一脸肯定说道:“当然,我对你的喜欢是把你当男人的喜欢。”

    舒展的眉梢不自觉上挑,爽意让他语气微微变调,还是想再确定一下,所以他问:“真的?”

    张婉如点头,“真的。”

    肖秉文这次没忍住笑起来,他道:“我喜欢听。”

    张婉如了然,不知不觉中她和他竟这么默契了,所以她又说道:“我真的喜欢你肖秉文,真的。”

    肖秉文笑容在脸上扩散,明显很满意,张婉如又道:“我喜欢你肖秉文,我真的喜欢你。”

    话落肖秉文却一下堵住她的嘴,用唇堵的,轻轻在上面碾了几下阻止她说话,倒也没有更近一步,他松开,张婉如不明所以,“怎么了?”

    “剩下的以后再说,说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消化不完。”

    张婉如噗嗤一声笑了,不单单是因为这话听上去挺可爱,还因为他说这话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

    张婉如点头,“行,留着以后说。”

    互诉衷肠,两人的反应都很温情,没有激情四射来加深一下情感,就只默默看着彼此。或许是彼此的梦,让两人都格珍惜独处的时光。

    就这般盯着彼此,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张婉如问他:“你困了吗?”

    “没困,你困了?”

    “我也没困。”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张婉如想到什么问道:“你会难过吗?”

    “难过什么?”

    “幕后黑手是肖瑜,你和他感情很好。”

    “也说不上难过,我和肖瑜确实一起长大,确实有着兄弟情谊。可在得知他是幕后黑手那一刻,我就清醒意识到我和他的兄弟情谊止于此了。倒是你……”肖秉文看向她的目光深了几分,“凶手伏法,你也该安心了,往后不用再做噩梦,也不要再被阴影困扰。”

    其实张婉如想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关于那个仓库的噩梦了,曾经的阴影好似也随着时间流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在跟他结婚以后。身边有了个人,和她有同样遭遇的,和她一起面对,渐渐的,对过去的恐惧也没那么害怕了。

    沉思片刻张婉如收回神,问道:“肖瑜他会怎么判?”

    “这个我不清楚,到时候还得看法官量刑。不过近几年严-打,杀人是重罪,而且他又是数罪并罚,大概率是死刑。”

    张婉如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后来怎么睡着也忘了,只记得在临睡前两人还互相抱着,第二日张婉如醒来,肖秉文并未在身边。她起床出了门,听到厨房传来声响,走到门口一看,却见父子两正站在灶台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小戎因为身高不够,还在灶前搭了个板凳。

    “在做什么?”张婉如走上前问道。

    肖秉文侧头看过来,嘴角弯着一抹笑,一双剑眉下,眼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明显生出几点光亮说道:“你儿子想给你做爱心煎蛋来着。”

    这眼神好像跟平日里有些不一样,更热切一些,是因为昨日两人剖白了彼此的心意吗?好像也没什么吧,他们本来就是夫妻,也有夫妻之实,互相表白似乎也没什么,可又有细微处的差别,倒看得张婉如也不好意思起来。她急忙分散注意力向锅中煎蛋看了一眼,蛋煎得半熟,小戎拿着锅铲,肖秉文握着他的手,教他将煎蛋定型成爱心的形状。

    看着还算成功。

    油锅冒着热气,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氛围也是暖的。有时候张婉如也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明明还在那破旧的工厂宿舍里打转,怎么一转眼就来这里了?有明亮的房间,有可爱的孩子,有体贴的老公,有温暖的家。

    自然也该做些回馈,所以张婉如蹲在小戎跟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夸奖道:“小戎真棒。”说完还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小戎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妈妈有些羞赧笑了笑来掩饰。

    “咳。”

    旁边有人轻咳一声,张婉如向肖秉文看去,对上他一张笑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这事儿我也出了力的啊,怎么也不夸我?”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挣这些?

    张婉如有些无奈,说道:“你也很棒。”

    “就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儿没有?”

    跟昨日面对她时那颓丧的模样不同,此刻他穿着衬衣和西裤,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英俊帅气,精神头十足,那股意气风发的劲似乎又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那股浑劲。

    那眼底一点也不掩饰暧昧,当着儿子的面也犯浑。

    可他不依不饶,目光直勾勾看着她,张婉如无奈,垫着脚在他额头亲了一口。亲完不好意思,下意识向小戎看了一眼,却见小戎也正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笑,看到父母亲密,内向的小朋友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可笑容看上去却又是愉悦的。

    肖秉文自然也看到了,他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脸颊,说道:“你乐个什么劲?”

    小戎低垂着头,又抿着唇笑,被爸爸逗弄了他越发不好意思。

    以前妈妈没有在家,可他见过别的孩子的爸妈都是亲亲热热的,就比如陈珍宜,她的爸妈感情很好,所以陈珍宜过得很开心。

    他很羡慕,别人都有爸爸妈妈都在身边。

    而现在,妈妈回来了,他也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有爸爸也有妈妈。

    他很开心,妈妈亲自己的额头,他很开心,妈妈亲爸爸的额头,爸爸妈妈感情好了,他们才不会分开,而他才能一直拥有爸爸和妈妈都在的生活。

    他喜欢和爸爸妈妈呆在一起,喜欢爸爸和妈妈亲密,这样会让他觉得很暖很暖,他喜欢这种感觉。

    第65章 第65章老公

    探监室里,巨大的玻璃隔绝开里外两人。玻璃窗前的一男一女彼此静静注

    视了对方许久才拿起电话听筒。肖瑜跟入狱前比起来变了很多,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此刻头发剪成了寸头,看上倒正经了几分。

    肖瑜先开口,他冲对面的梁文凤笑了笑说道:“我没想到我入狱后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是你。”

    梁文凤一脸复杂,当初肖瑜被警方带走时,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肖瑜怎么可能杀人?后来想去探视,但一直没申请到,尝试了好几次才申请到了探视权。

    梁文凤沉默良久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你真的杀人了?”

    不管是记忆中的肖瑜还是眼前的肖瑜,她都无法将他跟杀人犯联系起来。

    肖瑜点了点头,“嗯,我杀人了。”

    承认杀人就像承认他吃过饭那么干脆。梁文凤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听说你还绑架过秉文?你从小和秉文一起长大,关系那么好?你为什么会绑架他?”

    这才是她最不敢相信的,她从小就和肖秉文肖瑜认识,知道他们哥俩的感情,肖瑜绑架肖秉文怎么可能,她有时候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警方搞错了。

    肖瑜沉默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喜欢张婉如吗?”

    梁文凤不明所以,他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不过她如实说道:“说不上喜欢。”

    “还很讨厌她对吧?”肖瑜说完补充道:“说实话。”

    “嗯,很讨厌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毁了她?或者有没有期待过,她被人毁掉?”肖瑜又强调了一句,“我想听你的实话。”

    梁文凤仔细想了想,随后回道:“我虽然讨厌张婉如,但我并没有想过要毁掉张婉如,也没期待过她被人毁掉。但如果张婉如遇到倒霉事,我想我应该会控制不住幸灾乐祸。不过这跟你绑架肖秉文有什么联系?”

    “你比我善良。”

    “……”

    肖瑜又道:“你觉得我跟肖秉文关系好,但那只是表面,其实我嫉妒他,讨厌他。我不像你,你讨厌张婉如却没想过毁掉她,但我讨厌肖秉文,所以我想毁掉他。”

    梁文凤被他这些话给惊到了,“你讨厌肖秉文?”

    “对,我讨厌他。”

    梁文凤怎么都不敢相信,肖瑜和肖秉文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可是肖瑜的表情不像说谎,他确实讨厌肖秉文。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嫉妒他。他从小优秀,长辈口中总是对他夸赞。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到大就是个反面教材,不学无术,是肖家一等一的废人。时间长了,心里就积累了太多怨恨,直到有一天突然爆发了。”

    梁文凤久久不能言语,她依旧想不明白,就因为此他就要绑架肖秉文?最后还做出杀人这种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肖瑜怎么就突然成了杀人犯,这些问题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即便今日听到肖瑜这些话她还是想不通。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绑架肖秉文,甚至做出杀人这种事情?我从小胆小如鼠,不像肖秉文一样敢闯敢冒险,只能浑浑噩噩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然而我这样的人却成了绑架犯杀人犯。肖瑜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跟你认识的肖瑜完全不一样对吧?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面是你从未看到过的,不过以后大概也没机会再看到了。”

    “你……”梁文凤内心复杂,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你会死吗?”

    “杀人偿命,判死刑不是应该的吗?”

    他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在跟她谈论吃什么那样简单。梁文凤却感觉到鼻腔堵上一股酸涩,眼泪也不自觉从眼眶中滚落。

    “你这是干什么?哭了?”

    梁文凤随手揩了下泪,说道:“没有。”

    肖瑜却笑了,沉默了一会儿,却又听到听筒里的肖瑜调侃一句,“还好当初你没答应我。”

    “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凑合一下,你拒绝了。真是万幸啊,当时你要是答应我了,你就得守寡了。”

    梁文凤有些无语向他看去,都这个时候了他干嘛说这个,对上的却是他没心没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越发感觉难过,她故作不经意抹了抹眼泪。

    肖瑜见状,脸上调侃的笑意收敛,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狱警在提醒他时间到了。肖瑜站起身,抓紧时间冲她说道:“你别哭了梁文凤,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认罪伏法,接受自己的命运,可看到你哭,我说不定就舍不得死了。”

    梁文凤怔住,却见有狱警上前,肖瑜在挂断电话前似想起了一件事,又冲她道:“最后麻烦你一件事。”不等她回答,他急促说道:“我老宅房间的床下有个箱子,你帮我把它拿给秉文。”

    说完便匆匆挂断电话,梁文凤就这般保持着手拿听筒的姿势望着他被带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将听筒放回,有些颓丧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天气挺不错,已经入秋了天气依旧火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知道肖瑜的命运如何,但梁文凤很清楚,这是她和他最后一次见面了。

    **

    梁文凤探监回去之后没忘记肖瑜交待她的话,她抽了个时间去肖瑜房间照出那个盒子,随后直接将电话打到了肖秉文工厂办公室里,工厂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肖秉文没那么忙,最近基本都在办公室,所以电话打过来时他正好接到。

    电话那头梁文凤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到时候我会在肖家等你,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重新把这箱子放回去。”

    挂断电话之后肖秉文面色凝重沉思了许久。

    这天下午张婉如要回老宅去拿些设计草稿,当初搬家时留在老宅没带走,本以为都是草稿用不到了,最近想找出来看看能不能激发出灵感。

    拿完稿子往回走,肖秉文这小院离后院的院墙很近。肖家二老喜欢花,后院里也种了许多花,这个季节池塘里的荷华已经谢了,一朵朵硕大的莲蓬也已枯萎。不过池塘附近一丛丛菊花却开得热闹。

    墙根处种了一株柿子树,饱满的果实垂在枝头,有些已经成熟,有些还泛着青。张婉如看到那柿子树下站了两人,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肖秉文和梁文凤。

    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婉如突然想到那次,她在肖秉文办公室的小隔间里,梁文凤和肖秉文一起进来,随后梁文凤就向肖秉文求婚。

    想到此处张婉如感觉心紧了紧。

    梁文凤拿了个盒子递给肖秉文,虽离得远,可张婉如也能看出肖秉文此刻的面色不太好。两人在说话,她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这反而让她心底更不安。

    此刻站在柿子树下的肖秉文接过梁文凤递过来的箱子。这个地方靠近院墙,还种了株柿子树,正好方便爬墙。小时候肖秉文和肖瑜经常来这里,那时候社会不太平,家里管得严,可小孩子生性爱玩,哪里关得住。他和肖瑜又是家里最皮的,经常顺着这儿爬出去,不远处有家卖驴肉火烧的,两人经常翻

    院墙出去买驴肉火烧吃。

    肖家这么大,在哪里都可以和梁文凤碰面,可莫名的就选在了这里。

    肖秉文接过箱子打开,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一些小物件。一枚徽章,一双手套,还有一个刻着字的桃核。

    那徽章是他参军时获得的,当时挺得意跟肖瑜炫耀,被肖瑜抢了去。这双手套好像是肖瑜生日的时候他送的,后来一直没见他戴过,还以为他搞丢了。桃核也是他送的,有段时期他挺喜欢雕刻,随便捡了个桃核刻了个“瑜”字,也是在练手,刻得并不好,刻完就送给了肖瑜,那时候肖瑜接过时还撇撇嘴,吐槽他,竟送给他些没用的,字还刻得那么丑。没想到这没用的玩意儿他倒一直珍藏得很好。

    “这些都是你给肖瑜的东西吗?”旁边梁文凤问道。

    “嗯。”肖秉文随口应了一声。

    梁文凤脸色也挺复杂,“他还一直保存着。”

    肖秉文没说话,梁文凤又道:“前几天我去探望了一下肖瑜,我很好奇,肖瑜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为什么会绑架你,为什么会杀人。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肖秉文依旧不言,梁文凤见他眉头拧得更紧,猜着他大概也是想知道的,她接着道:“肖瑜说他讨厌你。”她说完目光复杂看了这小箱子一眼,“可是很奇怪,那么讨厌你,想毁掉你的人却又把你给他的东西保存得这么好。”

    是啊,确实挺矛盾。

    肖瑜讨厌他吗,恨他吗?答案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对他做出这些事。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曾有过的情谊都是假的吗?好像也不是。

    不过,都不重要了,在知道肖瑜是幕后黑手的那一刻,所有的兄弟情也烟消云散了。肖瑜让梁文凤将这东西给他,大概也是要他亲手处理掉这份情谊。

    肖秉文将箱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那箱子也被他拆了,他摸出打火机点燃。毫不留恋将东西全扒拉进火堆里。

    梁文凤看得一脸诧异,想问什么,可想着肖瑜既然都将东西交给肖秉文了,自然是将处理权交给他。

    反正东西已经带到,梁文凤也没留在这儿的必要,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张婉如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奇怪,看着梁文凤离开,她想了想,跟着追了上去。

    肖秉文这人耳力和观察力都极好,虽然东西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却也没忽略不远处的动静,他早感觉到有个人在那边。此刻看到那人顺着走廊走过去,路过一处没被树叶和花草遮挡的开闭处,他看清了这人,是张婉如。

    肖秉文觉得奇怪,张婉如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他倒也没着急,直到看着火堆燃烧殆尽,这才又顺着张婉如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这边距离肖家老宅后门近,梁文凤从后门出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刚踏出门就听到身后有一道清脆的声音。

    “梁文凤。”

    梁文凤回头,见到来人挺诧异,“张婉如?”随即想到什么,她了然,“你跟肖秉文一起来的?怎么方才没看到你?”

    张婉如却没对她解释,她直接问他:“你找肖秉文做什么?”

    问这话时的表情倒还是平静的,这语气却淡得很。想起上次她去张婉如店里买衣服,当时她对她还挺客气,如今跟她说话的语气可跟当时的客气完全不一样。

    梁文凤说道:“我找他做什么,他没告诉你吗?”

    这反问带着几分挑衅,张婉如也没生气,像闲聊一般说了一句:“不会又要向他求婚吧?”

    梁文凤表情冷了些,不过这事儿本来她也做过,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道:“当时你们离婚的消息据说是肖秉文放出来的,我以为你们真离婚了。肖秉文是离婚状态,我也是单身,我追求他没什么吧?”

    “当然没什么,不过你现在知道了,我们还没离婚。”

    这是在暗讽她,明知他们没离婚还去找肖秉文?梁文凤下意识想解释,她的自尊可不允许别人将她当成破坏人家庭的人。

    可骤然想到什么,她看向张婉如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有心要逗一下她,她道:“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你跟肖秉文在一起是为了小戎。你还说你不会阻止我和肖秉文相亲,如果我和他真成了,你会主动退出。”

    肖秉文走到后门口时正好听到这话,他脚步骤然顿住,一时竟没上前,身体往后门边走去,将身影遮住。

    他着实好奇,这丫头会怎么回答。

    张婉如道:“那些话是在婚前说的,现在我和他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啊?”梁文凤故意拉长了语气,说道:“结婚了确实不一样。”说到此处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是我记得那天你看到肖秉文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你毫不在意转身就走了。你都不在意一个醉酒的女人跟肖秉文靠那么近,为什么又要在意我找肖秉文做什么呢?”

    梁文凤神色间满是嘲讽。藏在门后墙根下的肖秉文面色也暗了暗,一方面张婉如被梁文凤嘲讽,作为自己人,他护短的心思让他不太舒服,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张婉如会怎么回答。

    毕竟他很清楚,这丫头曾经压根没将他放眼里。即便两人有过亲密关系,即便那日她对他亲口说出喜欢他,虽然大老爷们儿不该感情用事,但她曾对他的态度还有那曾经的噩梦,噩梦中她面对将死的他也视而不见,还是会让他时不时会患得患失。

    肖秉文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张婉如在沉默片刻之后冲梁文凤说道:“我那日转身离开你怎么就确定是我不在意呢?”

    “在意的人,会是你那样的表现吗?”

    “人都是不一样的,在意的表现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肖秉文是我的丈夫,是我的男人,我怎么会不在意他呢?”

    一抹夕阳从后院处慢慢爬进来,从肖秉文的耳根扫到了脸上,带来一股暖融融的痒,阳光也不强烈上,可他觉得好像照进了他心里,心里也在发痒。微垂头,那抹光落进眼底,眼底生亮,嘴角微勾的弧度,让眼底的亮色又更浓了些。

    我的丈夫,我的男人。

    这话倒是也没少对他说,但大概率是出于夫妻情趣,他懂。原来对着别人她也这样说,毫不犹豫宣誓主权,满满的占有欲。

    张婉如又道:“倒是你,你明知我跟他没离婚还找他,你怎么想的?”

    梁文凤觉得无趣,也懒得再逗她,她道:“你别想太多了,我还不至于对有妇之夫感兴趣,我找他是因为受肖瑜所托将某个东西带给他,东西送到他手上我就走了,你要不信,可以直接去问他,肖秉文不至于跟你撒谎吧?”

    张婉如想到方才梁文凤确实给了肖秉文一个箱子,既然都让她问肖秉文,倒也没必要拿这个骗她。

    张婉如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梁文凤诧异看了她一眼,这道歉来得还挺干脆。想着方才张婉如那步步紧逼的话,倒没想到知道误会了就立马道歉,还挺讲道理?

    既然说清了,梁文凤便冲她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耽误你了。”

    语气又恢复了客气。

    说白了,其实她俩之间也没太大的敌对关系,唯一尴尬的就是有个肖秉文,不过既然肖秉文都结婚了那也没什么好想的,以后遇到了能客气打声招呼,做点头之交便好了,也没必要弄得太尴尬,梁文凤转身离开。

    太阳西沉,阳光也从肖秉文身上略过。他这才从墙根走出来,轻咳一声提醒。

    巷子寂静,骤然的咳嗽声将张婉如吓了一跳,一回头才看到肖秉文站在身后。

    张婉如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

    嘴角和眼角的笑意还有眼底那抹亮色还未散,他看上去心情很

    不错的样子。

    虽说梁文凤已将话说清楚了,可张婉如看到这个男人,心头还是窝了一股火气,她道:“你怎么回老宅来了?都没听你说过。”

    “肖瑜托梁文凤带了个东西给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处理完了回去也不晚,就没说。那你呢?回老宅做什么,不也没跟我说吗?”

    张婉如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稿子说道:“之前搬家时遗留了些废稿在这儿,本来以为没用的,不过最近想翻看一下找找灵感。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你说。”

    这话听着没啥问题,可故意重复他那句“也不是什么大事”,给人的感觉就像在故意怼人一样,再加上她此刻表情淡淡,肖秉文感觉到这丫头在生气。可他一点都没有把人惹生气的自觉,反而还觉得挺可爱。

    埋迈着长腿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和她挺近的距离,这样还觉得不够近,又微微躬身脸对着她的脸。眉梢微挑着,脸上挂着一抹笑,盯着她这张脸认真看了好几秒,看得张婉如皱了皱眉,沉声问了一句:“干嘛?”

    他这才慢条斯理说道:“怎么感觉你在生气?”

    “我生什么气?”

    “不知道啊,所以才问。”

    张婉如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脸上那抹笑,给他整个人更添了些浑劲。张婉如意识到这男人在逗她,既如此那她也逗逗他。

    “你看上去心情挺不错?”张婉如问道。

    “还行。”

    “怎么?是因为跟梁文凤见面?”

    肖秉文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那嘴角的弧度倒还勾着,只是眼底的亮色变成了一抹冷,说话倒还是慢条斯理的,“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才跟她见过面吗?就一副捡了金子的表情,我只能这样猜。”

    “你可真会猜啊。”

    “这是在夸奖我了?”

    “……”

    真来气。

    这丫头是知道怎么气人的。方才还对人说他是她老公是他男人呢,一转头就给她男人气受。

    “那你怎么不猜猜,我是因为看到你在这里才开心的啊?”

    “是这样的啊。”张婉如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我猜错了?”

    “呵。”

    他从鼻端溢出一声冷笑,张婉如成功将人惹生气,自己心情反而好多了。她笑了笑,此刻他正微躬着身体对着她,她正好方便,手一抬勾上他的脖子。

    “原来你是因为看到我才心情好啊,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抱歉啊。”

    柔软的手臂勾上他的肩,一声抱歉也说得软,她一示软肖秉文自然也没辙了,不过他这人挺贪心。

    就还故意板着个脸冲她道:“那你说两句好听的给我听听。”

    两个人也有默契了,张婉如也知道他想听她的热情话,什么你是我男人,什么你是我的这种。

    不过张婉如想来一点不一样的。

    所以她勾紧了他的脖子,又软了些声音冲他道:“你别生气了嘛。”轻轻趴在他耳边唤他:“老公。”

    肖秉文正等着吃一点甜头,不过他意料中的甜头没吃到,反而听到了这一句。

    “老公。”

    这还是张婉如第一次这么叫他呢。

    这软软的声音魅惑般钻进他的耳朵中,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却觉得不够回味,他又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老,公。”

    张婉如一字一句叫给他听。

    酥得他骨头都软了。

    耳根子突然有点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破夕阳给晒的。一抹笑意没忍住在脸上扩散,他觉得这会儿的自己看上去不太像个男人,像个被调戏的小白脸。

    怕张婉如发现自己的窘态丢人,他干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抱着,抱紧,平复着血液的沸腾和僵硬的身体。

    嘴上还挺淡定自若说了一句:“别说这称呼还挺好听。”

    “那以后我多叫叫。”

    眼底的笑意快藏不住了,可语气还是淡定的,干脆洒脱应道:“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