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青年把手卡在希亚的下巴,用力掐着他的双颊,强硬地把他牙齿捏开,力度大得让希亚的嘴根本无法合拢。
元邈手上的终端毫无预兆地亮起。
希亚的眼睛狠狠眯了眯,摄入他瞳孔的却不是刺眼灼目的白光。
被调整过后变得柔和的光圈轻轻洒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的面庞,也让元邈看清了希亚齿间的斑斑血迹。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保持清醒。”在希亚听来,元邈的声音像是忽远忽近,随着凌晨的风吹进他的耳朵。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却被希亚很清晰地捕捉下来。
这声气叹得他心都要碎了,也让他难以再克制住自己不停鼓噪的内心,“如果保持清醒的前提是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那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在元邈这句话毕,希亚的碧色双眼不可抑制地闪动起来,在终端足够照亮一切的灯光下再也无处遁形。
“因为这个,所以你就把我丢在塔利星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吗……”他轻声呢喃着。
在元邈的目光再一次投在他身上时,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沉痛激进,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悲戚和压抑。
“但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做那个傻子!”
“你说啊!!”
在一声又一声厚重激进的诘问后,他声调又低了下来,像是说给自己听:“哥哥,你永远以大家的保护神自处对吗。”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一个人啊,你没必要替别人背负这些东西的!我跟你说到底甚至不是亲兄弟,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我那样对你的时候你不解释呢?”
“元邈……元邈……我真的恨死你了。”
一字一句像钝刀划在青年的心口,戳得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希亚这些年来堆积的痛苦和积怨。
所以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倾听者,忠实地倾听着希亚多年来无处排解的苦楚。
元邈看得懂希亚眼里的悲伤和难过,但他束手无策。
他可以独自承受伊帝的私刑,可以承受精神力的透支,也可以接受众叛亲离的收场。
但看到被希亚努力藏在眼眶里的水光时,一向成竹在胸的执政官大人还是忍不住乱了阵脚。
他想说抱歉,但是看着希亚不复平静的状态还是没再说话,只是把精神力场放得开了些,直到能够完全包裹住少年的身体。
“你怎么不说话。”希亚抬头看他,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元邈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开口又被希亚打断。
“我都……我都这么说你了你还不生气。”在终端的灯光下,元邈能看见被希亚自己憋得通红的眼眶,被泪水润泽过的双眼更显明亮翠绿。
“你到底想做什么……”希亚再也伪装不下去,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就猛然像开了闸似的滚下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跑这么远不是为了说恨你的。”
说什么恨啊。他好像只是想他。
但他不想被元邈看见此刻如此狼狈的自己,低下头试探着伏在了青年膝头,使劲咬着自己下唇不愿意发出声音。
“可以哭出声的,这里没人。”
不知道元邈这句话哪里戳到希亚泪腺,总之在他这句话出来的那一刻,悄悄伏在他膝头的那个人眼泪流的更凶了。
“我来这里找你……那个在你身边戴着眼镜的男人把屏障开了,我怎么叫你……你都听不见。”希亚泣不成声。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特别怕,特别怕你因为我在重犯狱那样对你不愿意理我了。”
很熟悉的语气。
元邈有些出神地想着。
不像刚刚的歇斯底里,也不像重犯狱的冷淡漠然。
青年呼出一口气来,轻轻摸了摸少年飘荡的亚麻色发丝。
还好,希亚的身上又找回了点一切没发生前,那个可爱柔软小少爷的影子了。
“哥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见元邈没有声音,希亚抬头,脸颊被泪水染花,看起来分外狼狈。
他对哥做了那么多,那么坏的事。
他居然相信弗森那个贱人的话去伤害哥。
他现在才恍然,谢柏星当初没把他打成残废都是他谢柏星心软。
他小心地握起元邈的手腕,想狠狠扇在自己脸上,但在离他脸颊只有一指距离时,青年的手停住了。
“是该打。”青年的声音浅淡,听不出情绪。
让希亚有些不安。
“伤害自己该打,让我好找该罚。”
元邈再次抬手,希亚条件反射性地眯了眯眼,却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
他等了很久,但那只手只是轻轻落在他背上,为他拂去了凌晨的寒露。
“就罚你离开塔利星,随时接受阿德里安的调遣。”
像你曾经一直想做的那样-
星际时代信息的传输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尤其是这次流言的主体还是本就自带热度的首席执政官。
“零高层扎堆夜访首席”,“首席居心叵测的伊里昂旧友”,“首席的处理办法是否欠妥”……
随着诸如此类的热点资讯在拉斯内网热度慢慢爬升,最终传到了最近本就极度关注元邈消息的星主陛下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刚到上将府。
他原本是找陆谨帮他分析他对元邈的感情,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新出的首席资讯夺去了注意力。
于是元邈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帕尤里占了陆谨书房的主位,正皱着眉头在终端上划来划去,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注意到。
当然,原本元邈是想在一旁的待客室等陆谨聊完的,但就在他即将踏入待客室大门时,贝特抢先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青年后退了一步,疑问开口:“贝特,有什么事吗?”
贝特的声音低沉稳重:“阿邈,主人交代过,只要是您,随时可以进去找他。”
元邈有些意外,顺手接过贝特递给他的黑色眼罩,贝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检测到内网有会让您难过的言论,所以贝特在外出采购时为您带了副眼罩。阿邈不看坏话。”
青年笑了下,当着贝特的面把眼罩别在身上,“谢谢贝特,但这些话不会让我不开心了。”
可惜人工智能欣赏不来首席大人泛起微微笑意的桃花眼,他只听到了阿邈对他说谢谢。
人工智能的主脑有些开心得微微发烫。
在元邈敲门进去后,陆谨还可怜兮兮地缩在一旁的沙发上,见元邈来条件反射地想扬起笑容。
但因为位高权重的上将很少对别人主动微笑,于是这个想努力表现友好的笑容不可避免地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元邈已经习惯了。
他同样对陆谨颔首微笑,把陆上将的眼睛都晃花了瞬。
等元邈把探究的目光投向帕尤里时他才揉搓了两下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这张脸无论是看多少次还是无法以平常心面对啊。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起身对元邈道:“阿邈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元邈沉默一瞬道:“陆上将,我有个不情之请。在圆桌会议后,我想去伊里昂一趟。”
“好,需要我帮你准备星舰?还是需要帮你处理掉那些说闲话的。”陆谨没觉得元邈作为拉斯首席贸然去伊里昂有什么不妥。
废话,如果元邈有什么异心,凭他的实力和陛下的纵容,有谁拦得住他。
元邈得到这么肯定的答复有些惊讶,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想秘密去。”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怕陆谨听不明白似的,补充说:“偷偷的。”
“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你帮我打个掩护。可以吗,上将。”
陆谨听到元邈又喊他上将,乐此不疲地想要纠正他的叫法,但看到星主陛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好暂时作罢。
“没问题。”陆谨没有问元邈去伊里昂做什么。
他和帕尤里的想法一样,他们都希望元邈能在他们这里得到足够的信任,和坚定不移的被选择。
元邈点点头,再次看向帕尤里。
毕竟他还没来得及把他要去伊里昂这件事告诉这位星主陛下,实属先斩后奏。
而且没想到在陆谨这里碰上了他。
在元邈出声起就一直注意着他的星主陛下一下子将目光移到别处,把终端熄掉,“直接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偷偷的。”
青年看着皱着眉头的星主陛下,还有他放在桌面上不断打着搅的手指,瞬间明白了帕尤里应该是知道了些星网上的流言。
“我不希望陛下因此被人说识人不清。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元邈的声音不重,却字字句句都打在了帕尤里耳边。
他看向元邈的目光灼灼,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告诉他,他根本不在乎星网上对他这个星主陛下的评价如何。
帕尤里知道因为他的外交方式,他的风评其实说不上好。
但就是这个他很少关心的东西,元邈说他在乎。
元邈如果回到伊里昂,他得到的会是整个伊里昂的愧疚和敬仰。更何况阿德里安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绝不会对他有半分苛待。
可就是这样的他宁愿顶着漫天流言留在拉斯,连回去见故人都要偷偷摸摸。
他原本是那样光明磊落,霁月光风的人物。
他吸了口气,低下头,生怕自己眼里早已压抑不住的欢喜和爱意溢出来吓到元邈,“我早就说过了,我相信你。”
青年心里原本就塌陷了一块的地方似乎又软化了些。他看向和优丽丽一样的毛茸茸金发,和帕尤里身后不知何时又开始快速摆动的白色尾巴,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联想到帕尤里半夜发的那条星文,元邈笑得更真切了些,“谢谢,小猫王吗。”
“我一直很喜欢的。”
什……什么。
帕尤里的脸上猛然爬上了比晚霞还红的色彩,热意让他难以进行下一步的思考。
星主陛下在心里无声呐喊,矢车菊蓝的眼睛里几乎是一下子泛起了点羞耻的水光,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少了不少攻击力。
陆谨看着星主陛下突然摇的比狗还快的尾巴,瞳孔猛地放大。
他趁元邈转身离开后悄悄走到帕尤里身边,低头用他冰冷无情的声音对他的陛下说:“您的尾巴又出来了,它似乎,有些激动。”
在目视元邈离开后帕尤里面无表情地给陆谨胸口来了一拳。
星主陛下恼羞成怒的一拳痛得这位铁血上将闷哼一声。
“上将阁下,让你多嘴了吗。”
第92章
在去伊里昂之前,也是圆桌会议的前一天,元邈先一步见到了伊里昂的君主。
是阿德里安主动联系的拉斯,准确来说,是他主动约拉斯的首席出来见面。
政庭人员是没资格直接与伊里昂君主对接的,但政庭首席不一样,作为星主的最大约束者和政庭的主要话事人,元邈可以直接与阿德里安对话。
于是在与帕尤里和盘托出后,元邈在终端回复了阿德里安。
【伊帝陛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圆桌会议当天早晨谈判,方便吗?】
阿德里安的回复速度快得不像是一个日理万机的星系君主。
【阿德里安:方便,你会来吗。】
元邈没注意到盯着这条讯息有些咬牙切齿的帕尤里,耐心回复。
【如果您不介意我的参与,我会来的。】
【阿德里安:我不介意,明天见。】
在回复完之后,元邈抬头看向帕尤里,用眼神询问他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帕尤里很自然地敛了自己眼底的酸气,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
“这位新帝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元邈脸上的表情,“你以前和他关系好,怎么看他这个突然的谈判邀请。”
元邈琢磨着这话有些不一样的意思,但帕尤里的神色又很正常,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倒也没继续追问。
“照我对阿德里安的了解,他这次来是友,不是敌。”
注意到帕尤里略显憋闷的神情,青年贴心地补充道:“不用太过紧张,如果真的有特殊情况我会和他交涉。”
“你了解?了解多少?你们已经三年没见,做新帝和做储君的人还会是一个性格吗?”
听着帕尤里像连珠炮似的反问,甚至连那张常年带着点戏谑神情的脸都由于说得激动带上了一丝薄红。
元邈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陛下,是你在问我怎么看这个谈判邀请,我只是根据过往经验给你一个最可能的结果。”
青年抿了抿唇,有些苦恼地说:“像你说的,人总是会变的。怪不得大家对我的态度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帕尤里听到这句话有些应激性地抬眼,他看着元邈的眼睛被垂下的浓密睫毛遮盖,本就皱起的眉蹙得更紧,“我不是那个意思,唉……”
星主陛下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说过好听的话,父帝和母亲不听他说闲话,黑市的人更是不吃这一套。
到后来做了星主,没有人再配让他低声下气。
所以一遇到想要说好话哄人的情况,他都有些话梗在心里的憋闷感。
“帕尤里,你太紧张了。”元邈喊他名字时轻轻的,不像叫他星主陛下时那般正经和掷地有声,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尾音,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只有帕尤里自己知道,是因为他总是让元邈在私底下叫他的名字。首席大人被他纠正了很多次才肯像这样在一些特定时候叫他帕尤里,而不只是疏离的一句星主陛下。
“阿德里安是我的朋友。但我现在是你的执政官。”
元邈看到帕尤里像是有些神游,凑近了些和他说话,不像是君臣,更像是一对能够抵足而眠的朋友。
青年的吐息均匀,带着点他身上独有的干净味道。帕尤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每次元邈凑近他的时候,他都能从他身上嗅到点栀子花的清香。
那朵栀子花又说话了,他甚至能听见青年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在还没见面之前就开始胡乱揣测对方用意,倒不像是陛下的作风。”
帕尤里不说话了,只是在愣了会后慌忙转过头去,留给表示出明显偏爱的首席大人一个饱满的金色后脑勺。
元邈有些好笑地听着帕尤里嘴硬,“谁揣测了,我只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星主陛下一想到曾经总是以公务为由来找元邈的阿德里安就心气不顺,但另一半心脏又腾出来为青年首席毫不掩饰的偏向而扑通跳动。
以至于他的嘴角忽地垂下,下一秒又偷偷抬起,倒是半点不像不喜形于色的星主陛下了。
元邈见星主陛下对阿德里安的微妙敌意被轻而易举地压下,松了口气。
但秉着执政官的直觉,青年在帕尤里安静下来后又不免开始复盘。
如果只是认为阿德里安有其他心思,照帕尤里的倦懒性子会对他有指向这么明确的敌意吗-
圆桌会议在下午时分,元邈和阿德里安约的是上午见面。
他们约在了两个星系的交界处,也就是蒺藜海附近的裂隙空间。这里位于蒺藜海的黑洞四周,却又和黑洞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黑洞能帮裂隙空间吸收掉大部分被空间主人所不允许存在的信号,是一个绝佳的密谈地点。
不过由于信号和声音都无法传递,于是在阿德里安提早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身边人的呼吸,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阿德里安等得有些焦急,在忍耐一会后,他带着点责备的口吻道:“利兹,小声一些。”
他这次来以示诚意,没有带别的武装力量,只带了利兹一个人。
同样坐立不安的少年闻言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吵到了伊帝陛下,于是刻意敛了自己的吸气声。
但就算他收敛了自己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外他还是能听见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这次阿德里安不说话了。
正当两人沉默的时候,裂隙空间会谈室的门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坐着的两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先一步走进来的是帕尤里。裂隙空间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星主陛下没有束起的发丝很乖巧地垂在肩膀上,帕尤里那双蓝色眼睛凌厉上扬,迈开长腿极其自然地在两人对面落座。
“站起来做什么,伊帝陛下不喜欢坐着聊天吗。”
帕尤里支着头明知故问,丝丝刻薄熟悉的笑意又显露出来,在对面两人的眼里看来分外刺眼。
“当然不,星主陛下说笑。”阿德里安的眼神隐晦地投向门口,却再也没有看到什么动静。
他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不过听着自己如敲鼓似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这次贸然的举动也许会让阿邈为难的,他不该在帕尤里的面前那么明显地表现出对他们首席的觊觎。
阿德里安有些懊恼地捏了捏拳,失去希冀的双眸衬得那身镶着金丝的奢华服饰都有些黯然失色。
不过作为一位合格的星系君主,他依然很好地调整好了状态,直面上帕尤里饶有兴趣的眼睛,目光沉静地坐下。
“时间有限,我直接切入正题。”
帕尤里抬了抬手,示意阿德里安继续。
“虫族这个曾经最大的威胁因为……元首席,现在已经可以不用将其视作众矢之的。所以我希望能够加强伊里昂和拉斯之间的交流往来。出入境不再受星际通行令的限制。”
阿德里安一语毕,场上再度陷入沉默。他很耐心地等待着帕尤里的回答。
但帕尤里在下一秒就轻声笑了出来,“伊帝陛下,您还是太天真。”
作为一手带领拉斯长成如今这个庞然大物的掌舵者,他很自信地反问:“不管怎么说,目前拉斯的各方面实力都比你们更高一筹吧。”
帕尤里微笑的弧度很标准,但并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会觉得友善的笑容:“更何况三年前伊里昂早就被弗森整的只剩下繁荣躯壳,你怎么保证现在的伊里昂有资格跟我谈什么互惠互利?”
“星主陛下,您也说了,是三年前。”阿德里并没有退步。
“你们的研究所的确闻名全星际,但我相信并不是每一项技术都先进到不需要和外界交流吧。”他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像元邈曾经教导他的那样。
“比如,精神力干扰器?”
帕尤里目光沉了沉,在阿德里安滴水不漏的脸上打量了片刻,“你们怎么知道……”
看见他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阿德里安仍旧持着那一副标准的笑容,无甚感情道:“当年拉斯交易所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精神力干扰器是他们发家致富的不二法宝。”
他摊了摊手,“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暂时没办法对付它,我想交易所也不会猖獗这么久。”
听完阿德里安的讲述,帕尤里的神色反而舒展开来,“你的话里漏洞很多。”
在看到阿德里安的淡笑险些挂不住之后,他才施施然开口:“比如交易所已经倒台三年,你们怎么敢保证拉斯仍然没有对付它的办法。”
“我想您作为伊里昂的君主,也不会为了一个不敢确定的事就来和我谈判,不是吗。”
帕尤里看起来越来越放松,话语却越来越尖刻,“我希望您能对我们,坦诚相待。”
阿德里安被帕尤里的态度激的险些不管不顾摔门离开,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有人为他摆平一切的储君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帕尤里的目光更冷。
就在利兹面色涨红地想要开口为自己陛下辩白时,有人敲了敲门,止住了两方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帕尤里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在听到那道敲门声时明显变得真切了些。
“请进。”
在矜持地说完这句话后拉斯的星主陛下止住了所有话题,朝面前两人展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其他意味的友好笑容。
“是我的首席,不用担心。”
裂隙空间的门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门外之人的面容也在他们面前一步一步显露出来。
青年首席的眉眼姝丽清冷,黑眸看向相熟的三人时没有携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了他身上。
“刚才我在处理一些下午圆桌会议的事宜,抱歉来晚了些。”元邈的眼皮微微垂下。“不过星主陛下给我转述了您们的谈话内容。”
在客观上和伊里昂君主划分好界限的情况下,元邈的下一句话让人实在摸不透他的想法。
第93章
“是我告诉伊帝陛下的。拉斯十年内对精神力干扰器束手无策。”
青年浅淡平静的声音一出,所有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阿德里安看向青年首席的眼神尤为晦涩复杂,几乎要让本就关注着他表情的帕尤里又要冷哼出声。
眼见着身边的星主陛下嘴角又快要耷拉下来,元邈从善如流地对他耳语道:“陛下,我们的确需要伊里昂的这项技术。”
这话说的很巧妙,既平复了帕尤里努力压下的翻涌醋意,也悄无声息地递给了阿德里安一个台阶。
而且。
元邈注意到了阿德里安一错不错盯着他的眼神,微笑示意。
这个消息,本就是当年阿德里安非要缠着和他一起去黑市时,他给当时被母族保护很好的储君科普的。
研发精神力干扰器的人没给自己留后路,所以很少有人可以直接杜绝干扰器带来的损害。
它的花样变化很多,就算破解了一个,还有其他千千万万种变化模式可以让它继续运作。正因如此,它才会成为让军部最为头疼的违禁“武器”。
元邈当初在带阿德里安去伊里昂名为“幻境”的交易市场时直接断言道,拉斯十年内不会有杜绝干扰器的方式。
阿德里安记得元邈说的话,“曼斯的精神海强大又脆弱,强行研究干扰器对他们的损耗不可估量。帕尤里是个仁慈的星主,他不会允许研究所擅自研究干扰器。”
青年首席捂住他的终端悄声对他道,等他未来成为君主可以调遣研究院时,可以让他们攻克这项技术和拉斯谈判。
至于元邈为什么不等到他成为君主时再亲自告诉他,元邈没说,他也没放在心上。
阿德里安笑得苦涩。他现在才知道,元邈在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弗森对他的忌惮了。
帕尤里没继续发难。
他拉着元邈坐下,往椅背上一靠,以一个极放松的姿态对阿德里安说:“早说是阿邈告诉你的,便不会有这些误会了。”
阿德里安没有说话,眼睛在端坐着的青年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又像烫到般移开。
他笑了两下,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牵强,“是我思虑不周到了。”
帕尤里继续问:“既然伊帝陛下提到了精神力干扰器,那意思是你们有应对它的方式了吗。”
“是,是……”阿德里安觉得头昏脑涨。
自己打好的腹稿在真正见到早已确认死讯的挚友时突然化作青烟飘走,让他的脑子都有些不清醒。
他使劲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利兹见阿德里安产生了些异样,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阿德里安像是如释重负般停下阐述,发颤的声线被他藏在喉咙最深处。
“伊里昂人没有精神海,干扰器虽然对我们有影响,但在能控制的阈值之内。”在场上的局面因为元邈的出现缓和之后,利兹收起了在刚才阿德里安和帕尤里针锋相对时的锋芒和爪牙。
沉稳大方,不卑不亢。很有几分当年元邈的影子。
元邈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已经出落得极好的政官。
利兹衬衫领口的刺绣花纹做工极复杂,下摆被整整齐齐地束好,衬得本就秀丽的少年更加精致。
他穿的很简约,但若有人留心观察,便能发现这位平日不太爱打扮自己的利兹少爷在这身上下了多少功夫。
不对,现在不再是利兹少爷了。
他已经是塔纳家族的年轻掌权者。
“深知各星系都深受干扰器迫害,所以我们这几年一直致力于研究它的应对方式,陛下甚至亲自跟进。终……终于在上个月让反波动装置问世。”
利兹的声音一直很稳,短短两段话像是已经在心里念过千百遍,唯独在不小心对上元邈的鼓励视线时声音轻微地打了个抖。
他的心里骤然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悲戚遗憾。
他现在是陛下提拔上来的代理首席,代的正是元邈当年的位置。
其实以利兹的地位,完全是当得首席的,只是阿德里安在政庭商议此事时总是保持缄默,似乎这样就可以跳过首席的新选,仿佛那个人还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一样。
众人以为利兹会有所不满,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在他眼里只有元邈才担得上首席这个位置。连他自己都不能越俎代庖。
但在利兹代表伊里昂去做元邈曾经想做的事时,坐在他们对面的竟然就是那位伊里昂最出色的首席。
让他实在有些无法适应这种错位的荒诞感。
帕尤里适时地挑了挑眉,眼里终于露出了几分认真神色:“伊帝陛下是能为星民做实事的君主,我刚才说错话了。”
说是这么说,却一点没见他有什么悔过的意思。
他站起身,看起来不太想多说,“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们什么时候把反波动装置带到我面前,我就什么时候撤掉拉斯屏障。”
帕尤里笑眯眯地伸出手,“那么伊帝陛下,合作愉快。”
阿德里安紧接着站起身道:“好。”
他同样握住帕尤里的手,两人都捏得很紧,像是在暗暗较劲般,“合作愉快。”
在谈判结束时,无论如何都是要和所有人握手道别的。
所以阿德里安一抬头就看见在帕尤里旁边等待他过去的元邈,青年还是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冷淡,美丽。
他已经是君主了,把控情绪的能力已经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已经不是在重犯狱随便对好友犯浑的那位储君了。
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阿德里安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抬起自己右手的,只记得元邈的瞳孔依旧那么黑,带着很难被察觉到的温柔。
元邈和他不一样。
他的温柔是装的,是学元邈的。
元邈是他这辈子见过脾气最好,最让人没办法抗拒的人。
他的手好像抬了很久,久到他都有些鼻酸了。
阿德里安看见元邈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握上来。
他浅笑一声,慢慢收回手,是一位尊贵君主会做的事。他很自然地找了个由头让自己离开,“丽诺尔说她有事要和我说,我先……”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道轻轻地把他拉了过去。
作为君主的警惕性让他下意识想挣脱,但在意识到那人是元邈之后,他急急忙忙解了浑身的防备和尖刺,任由自己跌到元邈身上。
“阿德里安,这么久不见,只想和我握手吗。”
已经贵为伊里昂君主的阿德里安努力忽略掉自己酸得有些难受的鼻腔,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青年的肩颈里,“当然……不是。”
以前阿德里安是最多话说的,甚至说着说着还会偷偷摸摸好友的脸,占占冷淡首席的便宜。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还没有元邈说的话多。
明明以前都是他哄着元邈说话的。
室内沉默良久,四人无声。
还是元邈先扶起阿德里安的肩膀,背对着利兹和帕尤里,没让他发红的眼眶落入其他人眼里。
阿德里安笑了。元邈还是和以前一样。
碍于还有别人在场,也不好让伊帝陛下失去他经营良久的温润沉稳形象,元邈没做过多的叙旧。
只要让阿德里安知道,他没有把他遗忘在过往长河中,就够了。
元邈同样轻轻给了利兹一个拥抱。就是这个说不上紧密的拥抱,却让利兹猛然生出一种称得上激昂的情绪。
他听到他心里那弯高高悬着的月亮低头在他耳边说:“利兹,阿德里安有你在身边实在很幸运,你是个很优秀的政官。”
利兹看向很轻易被哄好的伊帝陛下,有些怔愣地想,荒诞就荒诞吧。
哥还活着就好,很好-
在帕尤里带了点私人情绪地把利兹和阿德里安送走之后,他们又去了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
拉斯的亡灵星海。
距离圆桌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元邈说想来亡灵星海,帕尤里就推掉所有事情,陪着他来了。
“这里好像比我们之前来的时候更漂亮了。”元邈的声音在广阔无垠的亡灵星海里显得很空灵。
帕尤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面前壮观夺目的星海,顺着他的话说:“每天都有人死亡,星海的星星会越来越多。”
元邈没说话了,把手上一枚小小的徽章拿出来,摊在手心。
金属制的徽章折射出一点星光,很轻易地吸引了星主陛下的注意力。
元邈知道帕尤里想问什么,“这是我当年给德拉戴上的徽章。”
星主陛下幽声问:“德拉是?”
青年的眼睛带上追忆,帕尤里看的很清楚,下面还有他总是刻意遮掩的怜惜和悲伤,“她是个很勇敢的将士。”
“是零的人吗?”
“嗯,她还很小呢。”青年没说太多,把那枚谢柏星带给他的徽章递到唇边,闭眼轻轻贴了上去,极虔诚的。
半晌,他抬眼,用精神力衔着那枚小小的,被它的主人保养得很好的徽章到了星海深处。
他在心里默念,德拉,下次不要再进零了。
“帕尤里,我觉得我还是很难接受死亡。”帕尤里闻到了元邈身上浓烈的苦味,不知道是为了德拉,还是为了三年前在零逼宫的那场争斗中死去的人。
帕尤里身上的刺在青年面前敛得干净,声音里流露出了一种从不在人前显露的柔软,“有些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元邈。”
星主陛下的前一句话听起来像是为了打破元邈的幻想,下一句话却又让青年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他身上,“但是我会避免大部分你不想看见的死亡。”
他说话的时候很自信,带着年轻星主的骄傲,“今天答应阿德里安的请求,其实不只是为了反波动装置,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打通与伊里昂的交流通道。”
“我想打破拉斯和伊里昂这数十年来的敌对。”
这样你在乎的人我就可以帮你护在羽翼下了。
我不希望你又带着一身苦味来到亡灵星海。
元邈眨眨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就那样盯着他,黝黑的眸子里意味不明。
直到盯得帕尤里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和刚才在谈判桌前判若两人。像是小时候在元家小少爷面前那个窘迫的优丽丽,“我刚才质疑阿德里安只不过是……”
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当年在圆桌会议时那样针对元邈。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青年用那双令他神魂颠倒的眼睛看着他,非常认真的叫了他的名字。
“帕尤里,你是喜欢我吗?”
第94章
这句话从元邈口中说出来,轻得像投出一块石子。却能毫不费力地引起帕尤里心里的海啸山崩。
这位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的星主陛下精神海骤然变得有些不稳,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元邈察觉到他周身的精神力场波动剧烈得像是要掀起暴乱,下意识闭了闭眼。
但帕尤里身上那股不稳定的精神力半点没波及到他。青年睁眼,只看见帕尤里不断闪动的双睫和波光粼粼的眼睛。
瓷亚种强大的精神力在恋慕之人面前倾泻而出,所有的攻击力在碰到青年时顷刻消弭,只剩下能抚平发丝的轻柔。
元邈以为帕尤里要回答了,正色看向他。
但帕尤里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青年看起来有些迷惘。
在问出这句话前他心里有些奇异的忐忑,他从未问过这样直白的问题。
听起来有些突然,又有些对自己魅力太过自信的味道。
但没人比元邈更有资本问出这个问题了。这是当然的,没人会不喜欢这样像明月一样美好的人物。
而且首席大人对感情再迟钝,也能察觉出帕尤里对他的不同了。
帕尤里似乎是想掩饰的,但他不知道,就算再想掩饰,喜欢也会透过眼睛,绕着眉梢泄露出来。
只是在那之前,他不敢确定这份不同是不是……喜欢。
他思来想去,在某天晚上去找了陆谨。
上将府一如往常对他大开绿灯。
他敲了敲门,难得有些踌躇地开口,“陆上将,现在有空吗。”
陆谨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看向他,不理会终端中副官急切的询问,声音冷淡道:“有的。”
青年这才走进来,坐在陆谨对面。他看起来很严肃,于是陆谨也跟着他面色严肃起来。
元邈顶着陆谨的关切眼神问道:“陆上将,你比较了解陛下,我想知道,他对别的政官也和对我……一样吗。”
“当然不是。”陆谨听完猛地睁大眼睛表示惊讶,只是看在旁人面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你是最特别的。”
是“最”,是独一无二。
以陛下那桀骜不驯的性子,能对政庭那帮老学究有点好脸都是他心情好。
陆谨斟酌了一瞬,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听了陆谨的话,青年很直白,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觉得,陛下喜欢我吗。”
陆谨忙了一晚上没进食,听元邈说话的时候刚好在喝营养液,在听清元邈意思的时候差点把没咽下去的液体喷出来。
他被呛到,咳得停不下来。
元邈有些担心地站起身想帮他顺顺气,陆谨空出一只手来往下压了压,表示他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青年听话地坐下,给他递了一杯水。
等陆谨喝了口水缓过神来,这才再次看向元邈。青年面颊似雪,眼睛清凌凌的动人心魄。
陆谨在心里感叹一声。怎么连元邈都问的出这句话,他对自己于别人的吸引力没有认知吗。
谁能不喜欢他。
不过在感叹完之后他回味元邈的意思,似乎是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了。
联想到帕尤里前两天来找他说,他好像对元邈产生了点不该对挚友产生的心思。
陆谨如此一联想,惊觉。阿邈来问他,难道是不希望星主陛下喜欢上他吗?
他眉头紧锁,在天平的两端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开口:“阿邈,如果你不喜欢陛下的话,不用勉强。”
陆谨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放心,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青年没应声,轻轻摇了摇头。
陆谨的答非所问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比如帕尤里对他不仅是君臣情谊,比如帕尤里对他的纵容,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谢谢你。”他笑了笑,喊陆谨,“哥哥。”-
青年在感情上的经验称得上是匮乏,但帕尤里对他的偏爱太过明目张胆,甚至到了他完全不能够忽视的地步。
元邈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所以他来问了。
问之前有些面对未知的恐慌,但在话出口的瞬间,元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
这对情绪极少有大波动的执政官来说是很难得的。
他的脸映在帕尤里眼里,更小巧漂亮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帕尤里看起来有些视死如归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猜到的,不过准确来说,我并不喜欢你。”
元邈怔了一瞬,眼里露出一点茫然。
帕尤里眼睛亮的吓人。
“我恋慕你,敬仰你,尊重你。元邈——”帕尤里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他越来越靠近反复在梦里出现的人,再也没有掩饰目光中的痴迷和爱意,“我爱你。”
元邈从来没有接触过像这样炙热滚烫的情感,他只觉得帕尤里的话烫得他指腹有些发麻。
明明是先问出这种话的人,却被对面的人说得毫无回击之力。
但所幸帕尤里说完这些话全身就像瘫软一样地踉跄了一瞬,让短时间内无法思考的元邈下意识接住了他,跟着他一起蹲下身去。
帕尤里勾起嘴角,把头靠在元邈肩颈处有意无意地蹭了两下,像是头想把自己领地内旁人气息消灭的雄狮。
他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他这些话说得极顺畅,但在说完之后他才感觉到有些后怕。只不过那些害怕在试探到元邈还愿意接住他的时候已经散去一些,剩下的都是对眼前人浓稠的恋慕情感。
帕尤里满足地看着自己的金色长发再次和元邈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他嗅着怀里人熟悉的冷香,轻声说道:“首席阁下,我没有强迫你答应我的意思。但是你问我了,我实在不想骗你。”
他想了想,还是说不出让元邈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那种话。
帕尤里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让元邈难以招架的那种可怜表情,像是元邈一直想养的小猫,又像是第一次吃到蛋糕的优丽丽,“不过也许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吗,我足够强大,足够体面,足够好看。就算以后不在一起了我也不会打扰你……”
他就差说让元邈把他当成个消遣来看待了。
卑微得不像是拉斯星主说得出来的话。
元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把眼睛从帕尤里身后绷直的尾巴上挪开视线,和他平视,耐心道:“我不需要伴侣强大,体面,好看。”
帕尤里几乎是又要流露出那种心碎的表情了。
青年把自己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闭了起来,低头将唇瓣贴到了帕尤里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快得像是星主陛下的幻觉。
他觉得自己那块皮肤烧了起来,那里升腾的热度让他再也无法沉下心思考。
“只需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元邈觉得心里烫烫的,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
他是第一次爱人,也是第一次主动献吻。
元邈想,他喜欢上帕尤里应该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还要早。
他的喜欢是一点一点堆积的。
在知道是帕尤里给他准备干净便服的时候堆积一点,在蒺藜碱肆虐时,帕尤里让他相信他的时候堆积一点。
在发现是帕尤里故意打开屏障,让零和柏星进来见他的时候堆积一点,在不遗余力宣传他政绩的时候又堆积一点。
在一帧帧回忆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时候,元邈想,他喜欢上帕尤里实在是件很自然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帕尤里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下午的圆桌会议,所有星系的政官都看出来了星主陛下的满面春风。
他脸上挂着的不是若有似无的淡笑,也不是嘲讽值拉满的微笑,而是一种纯然的,毫无攻击力的天然笑容。
几乎让圆桌会议上的老油条们毛骨悚然。
他们将眼神悄无声息地投到在场另一位陛下身上,但伊帝陛下也并没有比帕尤里好多少,甚至还要更加明目张胆。
他将视线在拉斯首席的身上反复流连,时不时在对上元邈眼睛的时候很乖巧地弯起眼睛笑笑。
在场的其他人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惊叹元邈的实力历经三年仍旧恐怖如斯。
于是一场圆桌会议在心思各异的人们推进下接近尾声,元邈终于站起来宣读拉斯和伊里昂的谈判决定。
下午的太阳光刺眼,他衣服上的金色流苏在阳光照射下分外灼目,刺得人们难以直视首席阁下制服散发出的光辉。
但在场之人眼观鼻鼻观心,见伊里昂的陛下和代理首席,甚至星主陛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元邈,也都很有眼力见地把眼神恭敬地落在元邈身上。
“经伊里昂和拉斯联合表决,即日起,星系通道大开,拉斯屏障解除。”
青年掷地有声。
“祝愿星系间联系能愈加紧密,普惠寰宇文明。”
帕尤里把玩着阿德里安带给他的反波动装置,将明晃晃的痴迷眼神放到中心耀眼夺目的首席身上。
他又回忆起元邈在他脸上落下的那个吻。
帕尤里有些脸热地抚上面颊被青年嘴唇触碰过的地方,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那样清朗卓绝的人物,真的能为他私有了。
在会议结束,阿德里安叫住了元邈。
“阿邈,星网上的传言我看见了,需要我帮你处理掉吗。”
看见好友分外关心的眼神,元邈软下声音道:“没事的阿德里安,我都可以处理好。”
阿德里安还想说什么,被帕尤里止住了话头。星主陛下碰了碰青年略显冰凉的手指,见没被拒绝后越发得寸进尺地悄悄握了上去。
“不劳伊帝陛下费心,阿邈的事我会处理。”
听见帕尤里叫他阿邈,元邈略微挑眉,看他一眼,却只看到帕尤里红透的耳尖。
星主陛下原来是这么爱害羞的性格吗。元邈打量着那只随着他的注视越来越红的耳朵。
阿德里安的眉心皱得很厉害,不客气地回击道:“星主陛下,就算阿邈是拉斯的首席,但他也还是我的朋友。朋友间的帮助你也能帮阿邈拒绝吗?”
帕尤里嘴角上扬一瞬,差点就要把元邈已经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抖落出去。
但还没有征得元邈的同意呢,他想。
于是他有些委屈地捏了捏青年纤长的手指,声音沉肃,听不出别的意味,“阿邈,你觉得我妨碍你交朋友了?”
只是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被气得不轻,差点又要压不住温润面具。
元邈有些好笑,他想了想,同样捏了捏帕尤里的手指。
他对阿德里安说:“过段时间我会去趟伊里昂,我们到时见,嗯?”
被元邈熟悉的哄人腔调哄上两句,就算是已经成为君主的阿德里安也仍旧无法招架。
于是他很快速地应了声好,带着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利兹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像他们从前约定见面的那样。
“那你回伊里昂的时候,要第一个找我。”
等看到阿德里安的影子湮灭在门口,帕尤里才把牵着元邈的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他把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反反复复地看,却怎么也看不够。一只苍白有劲,是他的。另一只纤长漂亮,是元邈的。
“陛下。”元邈出声喊他,还轻轻点了点他的尾巴尖。
那截尾巴无意识地缠上他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无比眷恋地蹭蹭。
“嗯?”帕尤里认真地把玩着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
但在察觉到青年触碰到他尾巴的那一刻,帕尤里像应激般地收回了自己那截断尾。
“不要看了,丑。”
青年能察觉到帕尤里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连带着那截摇晃得开心的尾巴都骤然在他手边消失,让他握了个空。
悲伤尾巴综合征?
元邈不适时地想起了在星网上看到的各种疑难杂症。
元邈用手捧起帕尤里的脸,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星主陛下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
“可爱。”似乎是怕帕尤里听不清似的,元邈又重复了一遍,“很可爱的。”
“我见过它很多次了,这次让我摸摸他可以吗。”
帕尤里盯着他,矢车菊蓝的瞳孔轻轻地晃荡着,不知道是被青年温柔的声音诱哄了,还是压根就无法拒绝元邈的请求,又或者两者皆有。
总之,他很听话地把那条尾巴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元邈手上,珍而重之地绕上了他的指尖。
元邈这次终于真真切切地握住了星主陛下这条尾巴,这条总是被他主人藏起来,却在见到他时偷偷跑出来的尾巴。
“我刚开始是想问,尾巴是怎么回事?”元邈的声音淡淡的,没带任何的怜悯,似乎只是对爱人的缺陷有正常的好奇心。
帕尤里看着青年好看得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庞,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眼睑。
在元邈面前,他再一次把总是隐隐作痛的伤口翻了出来,袒露在青天白日。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不把那截尾巴藏起来。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他总是希望他在元邈眼里是好看的,完美无缺的。
他整理好所有情绪,开口。
“我小时候没什么悟性,学不会收起尾巴,这对于瓷亚种来说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
再一次提及那段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帕尤里看起来却分外云淡风轻,“我父亲把我关在宫里,说学不会就不能吃饭,营养液都没得喝。”
他看着元邈的眼睛,笑了两下,“然后我就把它斩断,不需要学习收起尾巴了。”
“后来我父亲觉得我丢脸,也有可能是被吓到了,就没怎么管我,我就趁这个机会逃去遇见你了。”
最后一句听起来像是情话,但在对相遇地点心知肚明的两人面前,这实在称不上什么美好的共同回忆。
“元邈,你说我是不是还挺聪明的。”
帕尤里笑着说,脸上看起来一点阴霾都没有,但他忘记了面前的是当初将他从黑市捡回去的人。
元邈见过他最狼狈、最落魄、最难过的时候。
青年没说话,只是一点一点抚摸那条断尾,从根部到尾端,一寸一寸平复他的委屈和疼痛。
他代替了帕尤里母亲应该做的。
瓷亚种从出生起精神海就强得异于常人,他的母亲不给他梳理精神力,任由强大杂乱的精神力在颅内乱窜,却还嫌他愚笨收不起尾巴。
他觉得自己眼里应当是露出了点什么的,不然帕尤里不会在看到他之后突然扭过头去,只留下尾巴在他手里发着颤。
元邈握了握,不让那条白色的,蓬松的尾巴再一次溜走。
“不聪明怎么让我当年对你另眼相看。”青年将尾巴拾起,凑近自己颊边贴了贴,“不过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我会给你饭吃,我会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是拉斯最尊贵的陛下,没有人再敢说你什么。”
元邈知道自己心里那股憋闷的情绪是什么。
青年的眼底眉梢,没有可怜,没有嫌恶,满是柔软锥心的心疼。他心疼这位少年继位的星主,心疼当年什么也不和他说的优丽丽。
他知道帕尤里也看出来了。
因为那位星主陛下没笑了,安静淡漠得有些不像他。
帕尤里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个灼热的吻。元邈能感觉到帕尤里长长的睫毛在他手上高频率地扫动,让他有些轻微的痒意。
“元邈,你这样子,真是让我永远,永远也不想放手。”
他的声音偏执又生涩。
第95章
元邈是静悄悄回到伊里昂的。
再一次回到这个星系,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他对方向不敏感,每条路都要走上很多次才能不出错。所幸伊里昂王宫他去过很多次,被传唤去敲打的多,主动去拜访的少。
这次去他也一样驾轻就熟。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伊里昂星系在阿德里安继位之后被彻底清洗了一番,沿途的很多布局都被早就不满弗森的阿德里安换了个遍。
青年的目光逐渐茫然起来。他将星舰停靠在休憩点,微微歪着头看航视图。
明明就是这个方向的,怎么找不到呢。
思索片刻,他打开星舰门,想出去周围走两圈,看看是不是航视图感应失灵。
他跟着航视图的指引慢慢向后退,终于在退到第五步的时候被人轻轻抵住了背。
元邈的动作很快,快到连身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绕到了身后。青年的右手正悄然抚上腰侧的能量枪。
来人似乎有些惊讶。
不过他没转身,只是用一如既往毫无感情的语调对元邈说:“首席大人,您是要去找陛下吗?”
元邈听来人认识他,依旧没有放下戒备。他没透露什么过多的信息,只是问:“你是?”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双元邈熟悉的秀丽眉目,“阮灼?”
阮灼看起来有些讶异于元邈能认出他,“是我,我刚完成任务准备去向陛下复命。”
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身后好好停着的星舰,绝口不提自己是特地停下来和元邈搭话的事,“我的星舰内核有损,所以我刚才停下来检查,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基本报废了。”
青年在认出阮灼之后就把能量枪收了起来,闻言他也跟着看了一眼那艘星舰,认真道:“需要我帮你看看吗,我在器械维修方面的成绩还不错。”
阮灼顿了顿,瞧着有些为难,“如果可以的话实在是谢谢您,不过陛下那边……”可能就赶不上了。
元邈很善解人意,“要不和我一起?我也正要去找陛下。”
他颇为欣喜,有阮灼在的话应当就不用担心回不去了。
阮灼抬头,看不出半点异样神色。他很懂礼地对元邈道了声谢,先元邈一步上了星舰,并伸出一只手想拉元邈上来。
元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过没说什么,顺着他的力道就上了星舰。
阮灼在上去之后很自然地坐在了驾驶位,边启动边头也不回地对元邈说:“主星城布局改变太多了,您不一定能够找到,我来开吧。”
两人同行,坐在驾驶位的一般都是下位者。
青年端详了他片刻,抿了抿唇,“那麻烦你了。”
阮灼似乎是点了点头,元邈没有看清楚。
他没有和阮灼抢星舰的驾驶权。毕竟如果是他来驾驶星舰,估计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抵达皇宫。
不过。
元邈观察着窗外变化缓慢的建筑物,沉吟片刻后感叹阮灼的驾驶技术实在是稳扎稳打。
阮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邈说话:“首席阁下,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元邈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问话的人沉默了一瞬,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三年前我被虫族打晕,还被人摄取了精神力,是您救了我?”
“不过是顺手的事。”
在听见元邈听起来毫不在意的回应过后,阮灼的语气不再平静无波,他有些激动,“您把偷偷摄取我精神力那个人的精神力抽出来,过滤后注入到我身上也只是顺便?”
元邈看向他没有被面具遮挡的一只眼睛,答非所问:“你那时候醒着?”
阮灼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后嗯了一声。
青年轻轻笑了一下,“是觉得我太残忍,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话落元邈能感觉到星舰颠簸了一下,转瞬回归平静。他看了眼阮灼平静的模样,觉得刚才情绪激动到差点让星舰漂移的人实在不该是他。
“当然,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为我做了这些,我无论如何也不该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元邈依旧是那句话,“阮灼,只是顺手。我不希望有天赋的人成为残废。”
所以他才会如此持之以恒地从各个星系吸纳生机勃勃的野草们回零。元邈想让他们都能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
看见阮灼还想说什么,他按灭了面前人似乎一心想要报答他的心思,“更何况,你没什么能给我的。”
星舰已经落地,阿德里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桂花树旁等他,刚好听到了他对阮灼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元邈探出头来的那一刻,一朵如米小的桂花飘飘摇摇地落在雪肤青年的肩膀,毫不吝啬地为他染了一身清香。
“如果非要提什么感谢,那就帮我照顾好阿德里安。作为报答,我会帮你看顾好阮竹的。”
“你很惦记他不是吗。”
阮灼听到这句话怔愣了一瞬,也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底下身份尊贵的两人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叮叮。”
他终端突然收到一条讯息,是元邈发来的。他们在当初邀请赛的时候加的联系方式,这位首席居然一直留着。
【纠察官阁下,谢谢你特地送我过来一趟,星舰你可以开回休憩点。】
阮灼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往下看了看,还有一条讯息。
【抱歉我要和陛下先离开了,你下次再来找陛下方便吗?】
阮灼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眼已经不复之前的冷淡平静,元邈说他在器械维修方面的成绩还不错的那句话在他脑中盘旋不止。
“阿邈,你怎么和阮灼一起来?他应该是先去向利兹汇报情况的。”阿德里安有些疑惑地开口。
元邈淡淡道:“我险些找不到路,是他好心把我带过来。”
阿德里安“哦”了一声,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找不到路为什么不跟我说。”
“只是险些,他不在我应该也是找得到的。”只不过会慢一些,元邈慢吞吞地在心里补充。
阿德里安的面色看不出来喜怒,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向青年的衣服袖口,和从前一样的习惯。
他们走的速度不快,半天都没走到传送舰。
元邈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对伊帝陛下低声提醒:“阿德里安,如果外面的人看到你这样扯着我的袖子会怎么想。”
阿德里安捏着那块布料的手更紧了些,说的潇洒:“随他们怎么想怎么写,如果是和你被写在一起,被骂也没关系。”
青年无奈地任由他拉着,两人的话题从伊里昂聊到拉斯,再从利兹说到西里尔,阿德里安有无数的话想对元邈说。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德里安在说,元邈只是安静地听。
元邈听的很认真,瓷白的侧脸在他的眼里像是闪闪发光。
阿德里安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从他身上移开。毕竟元邈身上还承载着他只是扫一眼就快要憋不住的磅礴思念。
哪怕见了这么多面也无法克制的思念。
阿德里安对元邈说,他让弗森的身上没有一刻是不通电的,还每天都派演说家将咒骂他的话语在被电击折磨得最清醒时念给他听。
其实他还有更多更残忍的东西没告诉元邈,比如弗森早就被他折磨得无法自理,比如他让弗森和元邈曾经一样众叛亲离。
他不想让元邈知道他的狠辣,虽然那已经人尽皆知。
在阿德里安说完他给弗森手腕上也注入了和他身上相同的芯片后,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尊贵的伊里昂君主在和挚友说话时却像是孩童的呓语:“阿邈你知道吗,我没办法和任何人说这些。”
“我总会觉得累,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我看起来这么稳重成熟,哪怕过了这么多年。”
他问出了那个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的问题,“我真的适合做君主吗?”
听到伊帝陛下这样自怨自艾的话元邈也没有急着反驳,只是反问他:“你不喜欢不被弗森限制的感觉吗。”
阿德里安摇头。
“你不喜欢万事均由自己的感觉吗。”
阿德里安还是摇头。
“零的人会忤逆你吗。”
阿德里安顿了顿,还是摇头。
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将府邸,看着和他离开时一样的装潢,元邈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里露出了点浅淡的眷恋。
阿德里安静默地陪着他进去。
元邈站在离校场还有一段距离的廊道,对他说:“那就够了,阿德里安,只要你喜欢做君主的感觉就够了。”
青年看着远处校场上练习近身搏斗的许多新面孔,神色逐渐变得更加柔和,“零是我留给你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信任的朋友,和我一样。”
元邈看着阿德里安的眼睛,说:“适不适合有那么重要吗,很多人都说弗森那样没什么感情的人适合做君主,可结果呢。”
他定定地看着伊里昂的君主,“适合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阿德里安看着元邈那双又开始蛊惑人心的桃花眼,有些目眩神迷。
“你喜欢做君主,我就永远站在你身后让你做君主,零也和我一样。”
元邈轻声笑了一下,“但你要是对他们不好……”
阿德里安的心脏被提拉了一下,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元邈的下一句话。
“我就带着他们藏起来。”
还没等阿德里安向元邈保证绝不会动零的半根毫毛时,身后一道极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大人!”
元邈回头,正好和身后脸蛋红扑扑的少年对上了眼。
他见这人面生,还在责问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来人名字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就被他的朋友扯到了身后。
“不……不好意思,大人,他莽撞了些,我替他向您,和陛下道歉。”
另一个走上前来的少年看起来很斯文俊气,和前一个风风火火跑到他面前的瞧着完全是两个类型。
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脸都一样红得像火烧。
前一个少年此刻像是回过神来了,却没被朋友的话扰去热情,眼睛始终亮晶晶地盯着元邈,却很听话地一语不发。
元邈的眼睛很快地从他们胸前的徽章上扫过。
面对零的新生代们,他的声音带上了些暖人的温度,不像在星网上发言那般凉薄冷淡,“只有你们在吗,谢上将呢?”
第一个少年这才叽叽喳喳地说开:“上将在校场的模拟室呢,我和文叶正准备过去。”
元邈的眼神又被少年带到了他身侧的文叶身上。
文叶笑得很腼腆,看着元邈的眼神向往又克制。
在见到文叶的第一刻元邈就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所以他问:“文叶,你知道西里尔在哪吗?”
文叶对元邈会特地询问他问题这件事有些受宠若惊,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中将刚才在校场,待会可能有个任务要出去。”
不过转瞬他就反应过来急匆匆地道:“大人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您来了。”
元邈摇摇头。
他突然想到西里尔前段时间和他说,三年前他们一举把地下黑市取缔时他带了个和他自己很像的,资质很好的孩子回了零。
好像……就是叫文叶。
看着秀气打起来却比谁都狠。
应当就是他了。
文叶有些着急起来,“很快的大人,他很希望……”
很希望见到你。
但下一秒他就没继续说了。
面前这位冷清矜贵的首席大人,是带他回来的中将都放在心尖上孺慕的人,他怎么能够随意冒犯。
“我想自己去见他们。”
文叶看见被零的所有人期盼着回来的指挥官极清浅地朝他笑了一下,让他和身旁的少年都被这个冰雪消融般的笑意晃花了眼,一时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在文叶和斐烈还在那个笑容中沉溺时,元邈已经和阿德里安离开了廊道。
过了片刻他们终于确认元邈和阿德里安走远后,安静的廊道中突然响起斐烈的惨叫声:“啊啊啊文叶!”
他捧起文叶滚烫的脸谴责他:“大人他对你笑诶!你个木头为什么不说谢谢!”
另一边,回到自己曾经最熟悉的领域,元邈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要轻快一些。
他很自然地带扯着他袖子的阿德里安经过校场,经过能量补充点,和所有从一见到他们就把眼珠子黏在他们身上的人友好地打了招呼。
终于,元邈和阿德里安在模拟室门口站定,他熟稔点了点模拟室的操作板。
在等待的过程中,阿德里安感受着身后和前一刻相比诡异的静默,又看了一眼冷静淡薄的青年,揶揄道:“会紧张吗。”
元邈微不可察地呼一口气,眼睛极快地眨了两下,阿德里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了他浓密的睫毛上。
阿邈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一切好像都没变。
元邈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只是话语里的内容却暴露了他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平静,“是有些。”
看到阿德里安意外的神情,元邈又笑了一下,“见到想留下好印象的孩子,紧张不正常吗。”
元邈今天笑的频率很高,比三年前的频率还要高很多。
阿德里安的话语里莫名带上点酸味,“那当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怎么看起来这么如鱼得水。”
元邈不动声色地丢出一个炸弹,“当年我也是紧张的,阿德里安。”
炸得阿德里安心神摇曳。
“咔哒”一声,模拟室的门开了,率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谢柏星布满汗珠的面庞。
“什么事……”
谢柏星擦汗的动作骤然凝固,胸前的红宝石和他的眼睛相映衬,在日光下投射出夺目光彩,没什么波动的神色都变得生动起来。
“哥……你怎么来了?!”
谢柏星没发现自己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极为纯澈的笑意,让元邈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今夕是何年。
身后零的新生代们探头探脑,耳贴耳地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谢柏星看了一眼他们,小孩儿们感受到上将眼里的警告意味,只敢缩头缩脑地回去悄摸欣赏执政官的美貌。
“这是我的家。”青年微微侧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能回来吗?”
他看到在所有人面前沉稳可靠的谢上将慌乱地扬了扬眉,嘴巴嗫嚅了两下想要反驳。
但此时西里尔已经从里面出来,不动声色的挤开谢柏星,占据了观赏元邈最好的位置。
“大人,幸好……”
西里尔恨自己的内敛性子,庆幸自己还好没出任务的话出口的瞬间就开始后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元邈看着他,又慢慢笑了起来,本就好看的面庞更显稠艳,看得身后没见过这般颜色的小孩儿们都一个接一个红了脸。
青年先西里尔一步说出口:“幸好我在你离开之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