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周柏 “我好像见过你。”

    “……”

    暮从云失语片刻, 热意一寸寸爬上他眉梢,他唇瓣翕动,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在父母去世后, 他就开始有意识地抗拒别人再叫这个名字。

    梨,二声离。

    他已经经历了许多分离,也与他们再不相见。

    但是越笙喊他的名字时, 像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被人精心包裹的糖, 甜味蔓延到四肢百骸, 也席卷上他的心口。

    青年深吸一口气, 低头回应了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直到二人有些喘不过气,他才有些埋怨般道:“真是的, 本来没想让哥知道的……”

    “嗯?”越笙疑惑抬脸, “所以你不希望我这样叫你?”

    ——原本他期待的确实不是这个。

    但被越笙喊出来那亲昵的小名后, 暮从云又觉得,好像也没有那般难以接受。

    至于其他的……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挖掘嘛。

    “以前只有我的长辈们爱这么喊, ”他闷笑了声, 捏了捏对方的脸,“不过哥叫我的话, 我也很喜欢。”

    长辈……

    越笙若有所思。

    才见面没几次,暮从云就开始叫他“哥”了, 而且还一直叫到了现在。

    所以……

    越笙眼睫轻眨了下,认真看他:“你以后也可以把我当成长辈。”

    暮从云:“……”

    刚才生出的那份轻快倏然消散,他艰难道:“这不好吧?”

    那不就乱辈了吗!

    面对越笙直白的疑惑, 暮从云默默掏出手机,正准备给对方科普一下“长辈”的释义,却在解开锁屏时,看到一条一闪而过的未读消息。

    【谷】:[他怎么样了?]

    暮从云指尖微动, 才把他的聊天框划走,对方的消息却又一次跳了出来。

    【谷】:[他有提到我吗?他…还记得我吗?]

    越笙和他凑得很近,也自然看到了那条信息,暮从云犹豫片刻,没有立刻回复谷子穆。

    外面那家伙有些不正常,他还得另找个时间从对方嘴里撬点话。

    三两句和越笙简单解释了他受人之托,带回个陌生执念的事,越笙点点头,没就着谷子穆违规偷走收容瓶的事多发表看法,只是问:“你在灵意里接委托?你叫什么?”

    暮从云欲言又止,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网名有些难以启齿,他默了默:“哥问这个做什么?”

    越笙道:“几年前我接了任务,去追捕一个逃逸的恶灵,但是有人先我一步解决了。”

    “桃枝告诉我是灵意上有人发放了委任,局里需要详细的报道,所以她查了下……”

    越笙蹙了眉,似乎是在回忆:“那人叫什么……什么摆烂?”

    他没发现青年异常的沉默,接着说道:“应该是个很强的通灵者,那个恶念已经杀害了几个人,但我们赶到时,现场却……你怎么了?”

    青年侧过脸咳了一阵,越笙伸手拍拍他的背,几番自我开解后,暮从云捂着半边脸,声如蚊呐:

    “就是,哥说的这个人……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你/我?”二人异口同声。

    暮从云沉默片刻,决定解释一下自己网名的由来:“那会儿生活比较拮据,所以在上面接点小单子……”

    ——小单子,指低于百万他都不看的那种。

    灵意里谁不知道,要请动这位并不算活跃的“摆烂哥”,至少得准备七位数打底。

    越笙没表现得太惊讶,但自己截了他工作这事倒是真的,青年迟疑开口:“灵意的委托一般会避开异象局,所以……我没有仔细看。”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越笙在意的倒不是这个:“你很缺钱吗?”

    “……”暮从云眉心一跳,“还好?”

    他这两年虽然拿着之前攒下的委托费用大摆特摆,但银行卡的位数暂时还没有变动。

    “我的工资卡在宿舍里,”越笙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认真道,“等我回去就拿来给你。”

    还不忘补充一句:“应该还有不少,我还没有用过。”

    暮从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异象局竟然还没有完全丧尽天良,还会给越笙发工资;

    还是先告诉他哥他卡里的余额还挺充足的,他暂时不是很缺钱用。

    最终,他轻叹了声,在对方唇瓣上吻了下:

    “那以后我的钱也给哥用。”

    越笙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眼尖地瞧见门口处一闪而过的透明身影,察觉到他的异常,暮从云也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是那个新来的执念,”他捏了下越笙的手,“哥饿了就下楼吃点东西,我去和他聊聊。”

    *

    青年在屋里找了一圈,才在玄关处发现抱着双臂,别过脸去不看他的周柏。

    “干什么,”暮从云眯起眼,“偷听?”

    周柏嗤了声:“就看了两眼,用得着吗。”

    他要真能在门外偷听这么久,那也算他有本事了。

    好死不死,在他飘上来查看情况前,房间里还走出个中年女人的执念,他躲在走廊底下半天,结果刚探了个头,又被那个没看清脸的男人发现了。

    ……都是当特工的吗鼻子这么灵。

    呛了对方一声后,周柏还是没忍住抿唇追问了句:“……那个是你男朋友?”

    暮从云没回答他,搭在鞋柜上的指尖却没忍住轻敲了敲,于是周柏顿了顿,又问:“所以你和谷子穆不是那种关系?”

    这次青年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两分道不明的兴味,暮从云轻晒了声: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

    结果周柏说什么都不听,还执意要给他套个谷子穆现任的身份。

    周柏又陷入了沉默,暮从云看不清他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他拿出手机,开始一板一眼念起谷子穆给他发来的信息,末了,不紧不慢地追问一句: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复他?”

    见对方神色僵硬,他接着说道:“我朋友给我找来了些有用的消息,虽然M国风气开放,但你也知道,比起那边,我们国家就要收敛很多。”

    周柏没听懂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但青年好心地补完了下半句:

    “我查到……在去往M国留学前,谷子穆就有个未婚妻,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和那位未婚妻在一起——”

    “但我们上次见面,我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枚戒指。”

    周柏死死地咬住下唇,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住口!”

    ——他知道自己将要听到什么了。

    暮从云仿若未闻,好整以暇地问完了自己最后的问题:

    “所以——”

    “你是在单恋他?”

    这些简单的信息萧晓没花多久就找来给了他,暮从云一目十行地看完全部,也对这家伙的大致情况有了些猜测。

    他原本以为周柏的死和谷子穆也有点关系,但按照萧晓找来的信息看——

    周柏的死因是一场M国的街头乱斗,他被乱刀捅伤后失血过多,那时的谷子穆虽然和他是合租室友,却身在回国探亲的飞机上。

    事出后的第三天,他才得知了这一讯息。

    所以暮从云现在大概有了两个方向的猜测:

    一个是周柏想报复对方,让对方忘不了自己,才执意要让谷子穆来为他净化;

    另一个则是周柏对谷子穆念念不忘,在死亡后还企图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感情的事处理起来最为麻烦,活人是这样,死去的执念也是这样。

    青年正待开口,始终垂着脸的周柏却低笑了声,声音嘶哑:“谁说我喜欢他了?”

    周柏抬起脸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就不能……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吗?”

    暮从云在鞋柜上轻叩的指尖停顿半秒,楼梯那边就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越笙也注意到了玄关处的他们。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周柏还没发现多了一个人,接着说道:“他天天追在我身后跑不说,给我送饭打伞,说些什么喜欢我之类的话,还让我和他睡在一起。”

    “可等到我开始主动靠近他,他又告诉我自己有未婚妻。”

    “……那他之前对我的好算什么,”周柏红着眼瞪向面前的青年,就像在透过他逼问另一个人,“施舍,还是可怜?”

    暮从云沉默片刻。

    按照萧晓给他找来的信息来看,周柏确实那会确实有点毛病。

    他为了保护母亲,常年遭遇父亲虐待,从精神病院出来后,母亲却早已有了新家,女人给了他一大笔钱打发走他,只知道母亲如今在M国的周柏执意追来,却如同无头苍蝇般扑了个空。

    谷子穆是他在学校里唯一的一个朋友。

    但周柏的一面之词显然不能全信,毕竟很多执念会扭曲一些生前的认知,将别人对他们的好误以为是其他。

    暮从云正待开口,周柏却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越笙。

    越笙并没有往他们的方向过来,见青年还在忙,他脚步微顿,就准备进去厨房里帮吴姨的忙。

    但他还没走上两步,就被一个透明的执念拦在身前。

    周柏摸着下颔,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慢他一步赶过来的暮从云轻皱了眉,金色的流光在他指尖凝聚成线,正待飞出前——

    周柏说:“我好像见过你。”

    他又靠近了一步,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想,越笙却抬手在空中画了个静止符,将他定在原处。

    越笙并不记得他是谁,却也知道周柏原来是异象局里收容的执念。

    男人轻蹙了眉:“你……是我捕获的收容物?”

    暮从云也有些讶异。

    但想来也并不奇怪,越笙在异象局待了数十年之久,将一个个恶念收入特定容器里是他的日常。

    “不,不是,”

    出乎他们意料的,周柏却摇头否认了这一猜测,

    “我是在——”

    “那次特殊的净化行动中见到的你。”

    第82章 佩刀 毕竟我老婆什么都愿意告诉我……

    话音刚落, 屋里的两个大活人都不约而同地蹙了眉。

    暮从云问:“什么净化行动?”

    周柏正要开口,却注意到面前的男人神色一下冷了不少,越笙眼含愠意, 似乎是在警告他注意接下来的言辞。

    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在电光火石间意会到了越笙的意思。

    ——原来青年……还不知道这事?

    “哦——”周柏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在二人都忍不住来收拾他之前慢悠悠道, “没什么, 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看向对面显然松了口气的男人, 又转而向面色狐疑的青年扬了扬眉毛。

    这下, 他和暮从云之间可都有能够互相钳制对方的把柄了。

    在青年的注视下,越笙显然有些僵硬, 他同手同脚地转了个身走向厨房, 剩下做了坏事一脸得逞样的周柏笑眯眯地走近青年。

    “想知道啊?”周柏向他伸出了手, 语调上扬,“把我原模原样地送回他手上净化, 我就告诉你。”

    暮从云收回在越笙身上的视线, 垂下眼,半耷的眼皮遮住眼球, 唇角也扬起一道弧度。

    要是熟悉他的人在这,不难猜出他要开始气人了。

    奈何喜形于色的周柏并不知道, 所以等似笑非笑的青年凑近,再在他面前慢腾腾地开口,一切都已经晚了。

    “想用这个要挟我?”青年的语调懒洋洋的, 透着股啼笑皆非的劲,“真可惜,我可不是你。”

    “毕竟……我老婆什么都愿意告诉我呢。”

    为了放大攻击性,暮从云十分从容地把对他哥的昵称升了个级。

    周柏一口气呛在喉间没上来, 正不可置信地瞪向他,青年就转身也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大有现在就证明给他看的意思。

    “你——!”他正要抬腿去追,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在原地,低头一看,单臂的小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抬起脸看他:

    “主人让我看好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在这个家里被禁足了。”

    *

    跟着走进厨房里的暮从云却没有立刻去追问越笙,看出对方并不太愿意提起这事,他也就先当做不知道。

    被他抱紧的那截腰肢在他覆上来的时候僵了僵,越笙洗菜的动作蓦然慢了拍,这几天里分明已经习惯了和他肌肤相贴,却在一瞬间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漫长的沉默在空间里蔓延,在越笙终于忍不住开口向他解释前,贴着他背脊的胸膛被笑意震了下:

    “哥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说。”

    暮从云的碎发蹭在他的耳尖:“过去了就过去了,和异象局有关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可喜可贺,他现在蛐蛐异象局,已经不用避着越笙了。

    越笙沉默了会,轻应了声,侧过脸来碰了下他的唇,暮从云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闷声道:“明天我们就去买新床吧,我房间收拾好了。”

    之前越笙和他说好的,搬上他的房间一起住。

    越笙这次沉默的时间就短了很多,他点了下头,被青年贴着的耳根却迅速染了抹艳色,一路烧到了锁骨。

    睡在一张床上……

    两颗鼓动的心脏彼此相贴,一时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音在撞击耳膜,在一室静谧中,只剩下水流声还在和着二人的心跳一同起舞。

    *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临出门前,梁元良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之前他托人去打的刀做好了,让暮从云亲自来一趟。

    二人简单商议了下,时间还早,拿了刀再去买床也来得及,于是暮从云方向盘一打,又顺着老头子给的古玩店地址开了过去。

    这是家上了年头的老字号,梁元良正和一位中年男人在笑呵呵地喝茶,见他们过来了,便向二人介绍道:

    “这位是古城,是这里的店主,你们叫他古叔就行。”

    古城笑眯眯地和他们一一问好,又领着二人绕过屏风,来到一扇紧闭的侧门前。

    “沾染阴气的武器可不好做,”在开门前,古城向他们介绍道,“这类刀具要能斩恶鬼,又要小心不能被恶鬼反过来吞噬,所以想要在三两天内打造出来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我按照你们的要求,找来一些刀具,你们可以进来挑一挑。”

    门扉带起一阵蛛丝和灰尘,捂着鼻走入门内,就见一排长刀并列,被整齐地摆放在铺了黄布的桌面上。

    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有十数来把。

    古城把空间让给他们两个挑选,和梁元良一起守在门外,只一眼暮从云就轻蹙了眉,桌上的刀具并非不好,但和越笙先前的那把鬼刀比,都逊色了不止二分。

    他记得余桃枝说,那把鬼刀是一柄古兵器,被异象局发现时,陪着主人的白骨在陵墓里埋了数百年已久。

    再加上越笙用它斩鬼无数,阴气滋重,确实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也不知道乍然降了个档次,他哥还用不用得惯。

    越笙却没有想这么多,让青年也退远些去到门边,他拿起桌上的一把长刀,用手腕挽了个姿势,刀刃的破空声凌厉,在空气中随意试了几下,又换下一把刀。

    暮从云的目光一刻没离他身上,记忆飞快回溯,他想起初见时,越笙执着那把鬼刀凌空而起,长刀在他手中宛若有了生命,腰肢一拧一旋,就将恶念彻底钉死在地上。

    翩翩起舞,却不失风骨。

    一时间,他好像有点明白古代的帝王为什么总爱看侠客舞剑了。

    “行了行了,”梁元良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臭小子,眼珠子都黏人家身上了。”

    不就来试个刀,有这么好看吗?

    古城适时地唱着红脸:“别管你梁叔,他一把年纪没讨到老婆,这是嫉妒你呢。”

    “嘿!说什么呢你!”老头子怒向心来。

    谈笑间越笙已经试到了第五把刀,他的动作非常利索,只是从刀鞘中拿出来,在空中挥动几下,就很快放回了原处。

    看着看着,梁元良忽然问道:“我听说小萧那边没有进展,局里呢,还没有容海道的消息?”

    “嗯,”暮从云轻应了声,“侦查部门那边也追查不到他的下落。”

    “桥梁”的存在,越笙和鬼刀的连结契约,被驱灵人携带潜逃的鬼刀,始终是横亘在他们心间的一颗巨石。

    梁元良叹了声:“唉,你也别太担心了。”

    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句场面话,案件进展不前,目前的局势也不明朗,驱灵人有可能在任何时候突然窜出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青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聊下去,转而道:“我之前和您说的事情,您还记得吗?”

    梁元良回头看一眼自觉走远,回到门边喝茶的古城:

    “你是说,你想要局长的位置?”

    说着老头子又摇了摇头:“以你的能力还真有可能做到……就是可惜,你不是做局长的料。”

    暮从云笑着睨他一眼:“梁叔,您不支持我?”

    “说什么呢臭小子,”梁元良被他故意曲解了意思,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是说,你要那个位置当然可以,你就是要把异象局解散,老头子我又有什么意见!”

    “但我还不了解你吗?真给你当上局长,你第二天估计就要卸任回家了!”

    这小子现在还能有这股干劲,百分之五十是为了给他父母报仇;

    剩下的那一半……他可就得感谢里头还在挑选佩刀的人了。

    他不是当局长的料,这句话倒是事实。

    暮从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掩着唇轻咳了下,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所以您认为,这个位置我们夺过来,应该让谁坐上去?”

    让谁坐上去啊……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这个人选首先要精通政事,拥有一定的实力与话语权;

    其次要与他们同心,起码要站在同一条线上,也不能背叛他们。

    “我有一个候选人,”片刻,暮从云别过了脸,对他说道,“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多麻烦梁叔您协助。”

    梁元良稍稍眯起了眼。

    *

    暮从云前脚去个卫生间洗脸的时间,后脚越笙就挑好了刀走出来,见守在门边的梁元良,他学着青年的称呼,微微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梁叔”。

    他现在这副模样,倒是和几年前死气沉沉的宛若两人。

    梁元良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忽然好奇道:

    “我们以前见过,你还记不记得?”

    虽然距今已经有了七八年,但他可还记得初遇那会越笙顶着一张还带点婴儿肥的脸,冷冰冰地说那都是他的分内工作的语气。

    ——毫无起伏,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越笙顿了顿,来不及思考最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说见过他,他光速在大脑里搜寻一番回忆,才有些不知所措道:

    “抱歉,我……没有印象了。”

    对着周柏,不记得也就罢了,但对着暮从云的长辈,他一时却有些为难。

    越笙蹙着眉,再次回忆了一番往事,攥着刀鞘的指尖也有些发紧。

    见他这副比之前鲜活了不知道多少的模样,梁元良不禁被逗乐了,他倒也不是真想为难这孩子,正要开口,越笙口袋里的手机却震了震。

    越笙和他礼貌地一弯腰,就要走到一旁去接起电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走远,余桃枝的声音就从话筒里猛然挤入这一小片空间:

    “队长!你和小暮在一起吗,他手机占线打不通。”

    “出事了!东区这边发生了一起恶灵伤人的命案,按照现场的怨气残留测量……”

    “——疑似是收容物S01号的手笔。”

    她的声线微微发着颤,尽量自如地介绍完剩下的情况:

    “它开始无视契约,出手屠戮了,但光靠仪器,我们还不敢肯定……”

    “现在可能需要队长你过来一趟,确认它的身份。”

    ——毕竟,没有人能比越笙更熟悉它的存在了。

    第83章 生气 “你可以罚我。”

    命案?

    在场的二人都愣了神, 但越笙到底有过相关的经验,只怔了片刻就立刻答道:“地址,我现在过去。”

    余桃枝很快给他报了个地名, 越笙拿着新挑好的长刀,来不及向梁元良道失陪,就匆匆往外赶。

    然后他好巧不巧地, 与正从门外走进来的暮从云打了个照面。

    “哥?”

    暮从云正将手机息屏, 似乎也是刚接完电话, 一抬头, 就见径直走来的二人神色僵硬,越笙还好一些, 后头的梁元良却可以算得上是花容失色了。

    这是怎么了?

    他跟着拧了眉, 顺势拦在了二人的身前。

    见了他, 越笙还没说话,老头子就一把拉住他, 急急道:“小暮!那把刀……”

    “——咳。”

    在梁元良正想将刚才的电话内容都告诉暮从云时, 越笙却突兀地掩唇咳了声,见二人看过来, 他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打断了梁老的话。

    “没什么大事, ”越笙看向青年一双凤眸,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却尽量声线如常道, “桃枝那边找我,我过去一趟。”

    “小……”

    他正待说些什么稳住青年,却又想起对方说小名要在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叫,越笙顿了顿, 换了个称呼把后半句话接完,

    “从云,你留在这里。”

    暮从云偏过脸看向身旁的老头子,梁元良神色尴尬,被他们两个人齐齐注视着,一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只是确认个身份……应该不去也没关系吧。

    毕竟出了命案,现场指不定有多血腥可怖,老头子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倒戈了:“是、是,你留在这等……也行?”

    青年眯了眸,倒没多让神色匆忙的越笙在自己这关浪费时间,他牵起那截冰凉的手腕,在越笙试图抽离开前,用指腹警告般摁了摁。

    随即,他朝梁元良和神情尴尬站起身来的古城一点头:“那我们先过去了。”

    “刀的事情有劳您二人费心,等忙完了我们再来当面道谢。”

    在越笙尚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前,他拉着人就走,越笙挣了两下,在尝试用力前,手腕的皮肤却忽然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就见几道金色的流光缠绕在他腕上,青年的流光能将恶灵烧得灰飞烟灭,也自然对处于生死交界的他有一定的影响。

    虽然不至于将他烫伤,在某种程度上说,却足够阻止他反抗的动作。

    “……”

    越笙沉默片刻,还没从暮从云竟然用这个绑自己的震惊中缓过来,就发现他已经被领着走到了青年的车前。

    暮从云拉开副驾的车门,把他塞进去,又绕到另一旁去上了车。

    金色流光尽职尽责地把那一双白皙手腕都捆了起来,长刀被横放在他膝上,乍看上去,越笙背脊僵硬,正襟危坐,像个乖乖听课的小学生。

    暮从云偏过身来,替他拉上安全带,垂眸问道:“地址。”

    没等越笙试图开口拒绝,他又面无表情地和他脸贴脸:“要么告诉我地址,要么我现在就把你绑回家里去。”

    “哥也能感受到吧,你挣脱不了我的流光。”

    青年微弯了唇:“那样的话,等到事情结束,我再把哥放出来好了。”

    暮从云是真没想到,他们之间都发生了这么多,在出事的时候,越笙竟然还想着撇下他自己一个人过去。

    他可真是……好样的。

    越笙的手指不知所措地蜷缩起来,他怔怔看向面前冷了眉眼的青年,下意识报出了余桃枝给的地址。

    暮从云嗯了声,颇有些遗憾他没有选择另一个答案般,回过身去踩下油门,抿着唇不再看他。

    从古玩店到东区有大半个小时的车程,过去了二十分钟后,越笙率先坐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脸,窥向青年的神色,暮从云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但越笙就是能感受出来——

    他在生气。

    他垂眸又看了眼手上的流光,尝试着开口:“桃枝说那边出了起命案,可能和S01号有关,让我过去确认一下。”

    “……现场会很血腥,再加上驱灵人现在的目标是你,你去的话会很危险。”

    “只是辨认一下,我就回来。”

    越笙极少这么绞尽脑汁地和别人解释自己的动机,奈何暮从云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一般,既不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继续按着导航开下去。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暮从云冷落。

    越笙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垂眸盯了会自己手上那仿佛有生命的、会流动的金光,半晌,才小声询问道:

    “小梨,你生气了吗?”

    暮从云还是没理他,越笙往日总爱盯着他开车时的侧脸看,青年专注一件事时整个人都会变得不一样,尤其那双漂亮深邃的凤眸直勾勾地看着什么时,宛若能将对方的灵魂也一同勾去。

    平日里暮从云看他时,眼底都浸满了浓厚的欢喜和爱意,时而夹杂着一些越笙看不懂的侵略意味,也只是为那副容貌增添了几分攻击性。

    但现下,青年神色仍旧平稳,在一片风平浪静下,却比惊涛骇浪的席卷更让他紧张。

    越笙本就对人际处理几乎一窍不通,他在手机上查询恋爱攻略的时候,攻略里叫他要多和暮从云创造贴贴的时机,青年也对他的方法很是受用。

    可被绑起来的双手连屈伸都难,更别论现在去拿出手机查一查“惹恋人生气后该怎么做”的百度百科了。

    鬼刀的存在和驱灵人对青年的恶意都像是潜伏的定时炸弹,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尽快去解决,才能够保护好暮从云。

    但……

    如果这样会让青年生气,然后不再理会他的话,他宁可在刚才选择第二个选项。

    “如果……”越笙闭了闭眼,在停下的红绿灯前豁出去般,“如果我们现在回家的话……”

    “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暮从云仍然沉默了许久,在越笙以为他又要无视自己的时候,青年终于慢吞吞地轻叹了口气。

    “我四岁那年就能看见执念了,”青年偏过脸,对上越笙茫然的视线,轻声道,

    “执念都保留着死亡时的模样,什么样的血腥现场,我没有见过?”

    绿灯亮起,他复又转过脸去,重新看向前方:“我只是不明白。”

    青年的声音放得很轻:“……哥明明答应过我的,恋人之间要坦诚。”

    “哥担心我的安危,我就不会担心你的吗?”

    他并没有故意冷落越笙的意思,只是刚才的自己情绪和表情管理都不太好,贸然开口不仅没法解决问题,说不定还会引起些不必要的争吵。

    这还是父亲教他的,气在头上的时候不能和亲人说重话,因为出口的往往是最伤人的语句。

    只是他很久都没有这般气愤的时候了,因此冷静用的时间也长了些,目的地的附近不能停车,于是他把车停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再偏过脸时,暮从云才确认刚才自己没有看走眼。

    越笙眼尾拖出一道逶迤的洇红,就连下唇也被咬得发白。

    “……”

    看了一眼对方手腕上的金线,越笙上车后一直很老实,手上并没有什么挣扎出来的痕迹,但暮从云也不确定流光绑久了对他会不会有影响。

    他默了默,将那几道流光撤去。

    “抱歉,我……”

    “对不起。”

    越笙却抢先他一步开了口,被松开了束缚的手既没有打开车门离开,更没有要揉一揉发烫的手腕的意思。

    那双手高高抬起,在青年略微复杂的目光中,越笙搂上了他的脖子,扑过来抱住了他。

    “我……是我做的不好,”

    越笙很直白地认了错,埋在他脖颈间的薄唇微动,分明是冰凉的温度,却好似滚烫的铁水浇落颈间,

    “小梨,你可以罚我。”

    “……”暮从云的神经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跳了一跳,但他很快意识到,越笙理解的“罚”大概和他脑海里不能播的画面不是一个意思。

    见他没反应,越笙默了默,又学着暮从云往日的举动,主动吻上了他的喉结。

    随即那一个个如同蜻蜓点水般冰凉的吻一路下移,从喉间到修长的脖颈,再到青年的锁骨上,在越笙试图再亲下去前,青年轻咳一声,将他推开了些。

    ……不能再亲了,再亲就有反应了。

    他心里的火气被对方弄了这么一遭也下去了个七七八八,越笙被他推远了些,有些无措地抬眼看他,见暮从云面上并没有太反感的神色,又大着胆子贴了回来。

    在他即将重新一番刚才的动作前,暮从云先一步钳住了他的下颔,低头咬上那到处点火的一双唇。

    下巴被攥到有些发痛,落在唇上的力度也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

    越笙却在感受到青年如同往日一般的温度时默默松了口气,他被动地承受着暮从云的吻,也学着伸出舌尖,生涩地回应起青年来。

    可惜的是暮从云这次没给他太多学习的机会,泄愤般又咬了口越笙的下唇,他垂下眼,闷闷道:“那哥要向我保证。”

    “嗯,”越笙动了动被他亲红的一双唇,神色认真,“不会有下次了。”

    又补充多了一句:“……只要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包括周柏提到的那件事,也包括他的那些所谓的过去。

    暮从云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到越笙等急了神色,以为他不相信,又想要开口解释前,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头吻在了对方的额心,轻声道:

    “好了,我们过去吧。”

    “再磨蹭下去,桃子姐要等着急了。”

    第84章 血阵 “回去后,给你绑着。”

    余桃枝正在现场捏着鼻子翻看, 一回头,就见两人姗姗来迟,特别是他们队长的唇瓣还有些发红。

    “……”并不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沉默片刻, 示意警戒线边的警察把他们放进来。

    他们三人的年纪看上去都不大,还都生了一副好相貌,不像来破案的, 倒像是成群过来拍戏走秀的。

    守在现场的警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两眼暮从云二人, 才犹豫着给他们放了行。

    余桃枝走过来给他们简单讲明了一下情况:“死者是局里的一位小员工, 还有他的两位家属, 尸体已经运走了,至于怨气的残留……”

    她领着穿戴好手套和鞋套的二人走入另一个房间。

    乍推了门, 浓郁的血腥气味就扑鼻而来, 可凶案现场分明发生在客厅, 暮从云蹙眉,只一低眼, 就看见铺在房间正中央用鲜血绘制的法阵。

    凝固的血液变得粘稠发黑, 绘制成一个散发着浓郁怨气的图阵,怨气浓重到让进门查看的警察都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 所以很快通知了异象局的人过来。

    越笙在休息,余桃枝跟着过来的还是魏松的队伍。

    见他们三人走近, 守在门口的魏松蹙眉看上越笙一眼,沉默着让开了些。

    尽管他们已经尽快将这陌生的法阵给传回局里,但一时半会还没有人能看出来这是个什么, 越笙半蹲下身来,用指套沾了一点地上血迹。

    “传送阵,”他只看了一眼便判断道,“怨气是‘它’留下的。”

    “嗯, ”暮从云垂眸看向地面上被血迹混杂的法阵,很自然地替他补充道,“用生人血祭,这是个改造过的传送阵。”

    “这位员工……他生前是做什么的?”

    异象局极少发生恶念潜逃的事件,也对收容的执念各个严加看管,就是为了防止逃出来的执念们蓄意报复。

    见他们二人只一眼就认出了屋内的法阵,魏松和他的队员们面面相觑了几秒,才记得把材料递过来。

    暮从云接过来简单地翻阅了一下:“陆任……普通干员,评级B+……”

    “低级收容物看守……?”

    见他读到这时皱了眉,魏松解释道:“我们查过了,只是收容室守门的普通小员工,不是通灵者,也并没有参与过局里的重大任务。”

    视灵者与通灵者不同,局里会相应地分给他们一些较为简单的工作。

    所以一众人到现在都没想明白,S01号和那些驱灵人为什么会选择他开刀。

    暮从云问:“收容室那边呢?有出现什么异常吗?”

    魏松摇了摇头:“没有,得到出事的信息后,局里立刻对收容室加强了保护,但并没有驱灵人或是S01号闯入的迹象。”

    一个小队员大胆猜测道:“会不会他也是叛徒之一,但是忽然反水了,驱灵人那边就把他灭口了?”

    倒也算是个有理有据的猜测……

    几人正思考着小队员提出的这一可能性,始终蹲着查看阵法的越笙却忽然出声否决:“不是。”

    他仰起脸来看向众人:“阵法是他们有意留下的。”

    那恶鬼大可以杀了人后扬长而去,灵体来去随心,只要它作案后就这么离开,他们甚至很难通过那剩下的怨气判断它的身份。

    这么大费周章地留下一个传送阵,就好像是在明晃晃地向他们宣告自己曾经来过。

    是示威、还是恐吓?

    “这是一个……定点传送阵。”

    越笙站起身来,微微抬手,随着他的动作,围绕在阵法旁的怨气被飞速抽离,很快露出整个血阵的全貌来。

    虽然是刻意改造过的阵法,还用上了生人的血迹遮掩,在怨气被一点点抽离时,上头用来绘制的血珠也开始颤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己动了起来。

    无暇顾及地上几道血线纷纷蠕动的场景,在场众人的目光更多的……都在阵法面前的男人身上——

    无数的黑色怨气被抽离开来,又汹涌着撞入越笙的身体里,像是换了一个容器储放般。

    随着法阵上残留的怨气愈发减弱,越笙面色苍白,身体冰凉,若不是呼吸还算平稳,几乎与尸体无异。

    魏松和他小队的队员们都愣在原地。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越笙除了使刀之外的工作状态。

    青年眉心一皱,大步上前抓住了越笙的手:“哥。”

    金色的火焰瞬间燃尽了空间内余剩不多的怨气,刚才他害怕破坏法阵没第一时间出手,没想成越笙倒是先动作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他反应过来,越笙已经把房内的怨气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我没事。”越笙安慰般晃了晃被青年牵起的手。

    他只有手变冰了些,这次吸收和消化怨气比以前容易很多,想着,他还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是暮从云先前用来绑他那流光的功效吗?

    但现在人有些多,越笙忍了忍,没好意思让暮从云现在再绑他一下试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暮从云之外的其他人还在看他,眼神还个顶个的微妙,越笙只好主动开了口,示意他们看向血阵。

    用来伪装的怨气褪去后,露出被扭曲前的原本阵法。

    前来的异象局人员里有研究阵法的专家,他对着露出原貌的阵法,却默默摇了下头:

    “传送阵一般是双生的,但他们走之前应该留有后手,把阵眼破坏了,我很难判断出阵法的去向。”

    这下线索就又断了开。

    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传送阵研究了半天,眼都看累了的人群中有谁悄声吐槽:

    “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计谋,让我们在这猜老半天,骗得我们团团转……”

    “这么大的血阵,双生的阵法肯定也很显眼,如果真在我们局里,早该被发现了吧……”

    “难不成局里还有他们的内应……”

    “——等等,”暮从云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找到刚才说话的那一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他点到名字的那位小队员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啊?我吗?”

    “我说能传送过去的双生阵肯定也很显眼……?”

    如果这个阵法会出现在异象局,它不仅显眼,而且怨气浓郁,却还要不被人发现。

    始终没有作声的余桃枝也面色一变,显然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灵坟!”

    余桃枝迅速按照这个思路分析下去:“他们故意杀害了异象局员工,再大张旗鼓地在房间里留下痕迹,是为了挑衅我们,也是……和异象局宣战。”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一下没了声音。

    “而双生阵的落脚处要足够隐秘,排除局里还有他们的内应,最大的可能就是灵坟,那里的恶念都被小暮清理完了,但灵坟长期泡在怨气里,一时半会就算怨气加重,也没办法立刻被发现出来。”

    异象局里处处是警报器,敢制造出这么大声势的动作,对手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而他们的下一步……”她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是要去破坏灵坟里的阵法吗,但那个阵法不用破坏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那……”

    如果S01号大张旗鼓地进入异象局,它会做些什么。

    屠杀尽这些将它困住了百余年的人类?还是像报复这个小员工一样,在局里制造一片恐慌?

    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魏松白着脸拿出手机,就要给局长打电话,回过头,却见队员们个个神色不安,而那位和越笙牵着手的青年,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它还不会肆意滥杀,”越笙先一步开了口,往人群中投下一枚镇静剂,“契约还没被完全破坏,他并没有这个能力。”

    越笙简短吩咐道:“这里留两个人,其他的和我回局里去。”

    他的声音并不大,在这群向来和他不和的成员里也没有什么威信度可言,但在越笙的话语掷地有声落下的那一刻,不安的人群瞬间找到了领头羊,纷纷动作起来,下意识就要按他的话去做。

    走出两步,他们才想起来看向自己的队长。

    魏松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越笙,慢半拍点了头道:“听他的。”

    越笙抬腿要走的脚步却被另外一个人阻止了。

    “从云?”他疑惑地偏过头去。

    “我在想……”青年慢慢地抬起头来,神色莫名,“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要向我们宣战,那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一个看门的小员工下手?”

    如果只是为了恐吓,他们大可以挑职位更高的通灵者下手。

    余桃枝愣了愣:“也许只是随机的?”

    “也有可能是在向我们宣告它的下一步。”暮从云道。

    魏松拿起手机看了看,确认收容室那边确实没有什么风波,正要开口,又被青年截了断:“如果不是收容室,而是净化室呢?”

    毕竟刀灵就是在净化室诞生的。

    但净化室和总局并不在同一个地方,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

    考虑了几秒,暮从云果断道:“你们回局里,我到那边去看看。”

    没等越笙阻止,他就紧了紧和对方握着的手,低声道:“哥,你也跟他们回去。”

    越笙默了默,尽管并不愿意和青年分开,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另一边出了事,而他们两个人都不在场,一切将会变得更加不可控。

    可是……他更不放心暮从云一个人。

    见状,余桃枝主动开口:“我和小暮一起,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说着,她又看了眼一旁的魏松:“你……”

    尽管魏松在她这里没什么信用度,但她犹豫片刻,还是嘱咐道:“照顾好我们队长。”

    魏松顿了顿,正要说点什么,与他擦肩而过的余桃枝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自己也小心。”

    “……啊,嗯,”魏松一时无言,怔怔看了她片刻,才答道,“你、你也是。”

    另一头道别的两个人就比他们这尴尬的氛围要融洽许多。

    “哥,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任凭越笙如何后悔刚才自己应该选择和青年回家,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在暮从云的双唇贴上来时,下意识追着那双唇吻了回去。

    但告别吻去得也很快,暮从云好笑地捏了把他的脸:“行了哥,没事的话一会我们就见面了。”

    “……嗯。”越笙很慢地点了一下头,又并起双腕,伸出手给他看。

    暮从云茫然地眨了眨眼。

    “回去后,给你绑着,”

    越笙看向他,认真道,

    “所以你要安全回来。”

    第85章 报备 净化区……沦陷了

    两拨人匆忙道别后, 余桃枝主动接过了驾驶权。

    “给我开,我知道近路,”她将自己的长发干练地盘起, “快!上车。”

    暮从云从善如流地坐进了副驾,黑色的车身如同利剑一般穿过车流,余桃枝目不斜视, 法拉利飙出好一段路后, 她才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猜?”

    哪怕知道这是一次恶意袭击事件, 他们大多数人也只当驱灵人是随机挑选了目标下手。

    而得知收容室没有动静后, 就更加不会往净化室那边想了。

    青年正垂眸在手机上发送着什么,但他的通讯对象一直没有回复, 他几经犹豫, 还是放弃了直接给对方打电话的念头。

    “来之前我接到一个电话, ”暮从云解释道,“是局里的一位净化师, 他叫谷子穆。”

    余桃枝愣了愣, 很快记起是她打电话给青年手机占线那会。

    暮从云简单说明了几句谷子穆找他帮忙的前因后果,紧锁的眉心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

    “他告诉我, 他拿着空瓶回去后,周柏的净化时间已经到了,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但……”

    ——但是并没有人去追究他。

    也没有人向他追问收容瓶内的执念去哪里了。

    早上通话时,谷子穆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安:

    “局里对收容物的管控一向很严格, 从来没试过有净化师擅自取消任务安排,却不被追责的。”

    暮从云问:“空的收容瓶去哪里了?是谁批准通过的?”

    那头的声音又压低了些:“不知道……我把收容瓶放入传输带后,就申请了取消净化0257收容物的工作,结果直到今天还没有任何动静。”

    闻言, 余桃枝也蹙起了一双柳眉:“那他现在在哪里?”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在沉默中一切都不言而喻,于是余桃枝踩着油门的力道又下去了几分。

    (十分钟前)

    【日落】:[你现在在哪?]

    (五分钟前)

    【日落】:[如果你现在安全,躲起来别出声,也不要接听任何电话,我正在往你那边赶。]

    “也许只是没看手机。”余桃枝挤出一句苍白的安慰。

    他们已经通知了总局那边也派人过去查看情况,但净化区和坐镇在市内的异象局总部不同,是独立起来的一片区域。

    因为净化时逸散的怨气有害于人体,所以该区域往往处于市与市的交界处,由两个以上的城市共同看管。

    由于地区的特殊性,通常也是驻守的巡逻人员最多的地方。

    暮从云正待再说些什么,越笙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独有的清冷声线随着免提键在车内响起:

    “局里没有异常,但净化区那边一直没有回复讯息。”

    正在等红灯的余桃枝偏过脸来,和青年飞快对视了一眼。

    “增援已经在赶过去了,你们小心。”

    顿了顿,越笙破天荒地主动报备道,

    “我……跟局长他们去一趟灵坟。”

    和谁报备的这句话不言而喻,青年严肃的神情倏然柔和两分,他在余桃枝复杂的视线里关掉免提,把手机凑到耳边。

    暮从云低声嘱咐道:“哥……注意安全。”

    “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

    “……”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好像是越笙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也温柔了几个度,“你也是。”

    “注意安全。”

    直到电话挂断,暮从云才低咳两声,主动打断车内安静却微妙的氛围。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往这个方向猜,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青年垂在腿边的手不由轻叩着身下的座椅,他别开目光,看向飞驰的车外景色,

    “驱灵人里面有一个人,像有特殊癖好的杀手……他特别喜欢预告自己的下一步。”

    “每一处细节,每一个我们可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都会变成他的预告函。”

    余桃枝进入异象局时,大部分的驱灵人已经被少年越笙清理了个干净,而局里的档案也似乎并没有记载暮从云口中的这位。

    看出她面色茫然,青年盯着窗上自己的倒影,继续说道:“他叫关春山,他也是……”

    “——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性能优越的法拉利被一脚油门踩下去又蹿出去一截,余桃枝吓了一跳,稳定下车身后,才愣愣地“啊?”了一声。

    “异象局没有他的档案是正常的,他还活着,”暮从云几乎是肯定一般,垂眸道,“而且这次的事……说不定就有他的手笔。”

    此人向来隐姓埋名,极少露面,若非小时候被对方抱着斩草除根的心态尾随过一段时间,在逃跑时无意中看到了那人的真面目……

    他大概也会以为关春山已经死在了那场扫荡中。

    毫不夸张的说,他房间里被收拾起来堆去书房的那一打资料,有一大半都是关于关春山的。

    也因此,对于这么不同寻常的案发现场,暮从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潜意识就先一步引起了熟悉的震颤。

    自从他这一番话后,车内的氛围很快降至冰点,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法拉利飞速驶出市区,开向偏僻的郊区,在净化区一公里外的地点,他们对上了先一步到来,在此等待接应的异象局成员。

    为首的是个短发女人,见他们到来,大步上前和二人握了手:“两位好,我叫陈曼,是总局派来的第一批增援。”

    “净化园区那边已经彻底失联,现在大多数人员驻守在局里和灵坟那边,其余的增援要稍后才到。”

    陈曼边说着,边领了他们坐上一辆改造过的武装车:

    “路上每隔两百米会留下驻员,如果事态失控或是我们失联半小时以上,我的队员们会立刻通知上级并分批进去救人。”

    余桃枝向她一点头,表示没有异议,于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向着死寂的净化区开过去,暮从云正要低头检查一遍随身携带的符咒够不够,手表就忽然传来一阵颤动。

    青年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指尖刚刚掀开表盖的那一瞬间,一团灰色的执念便飘出来冲向净化区,尽管金色流光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捆束,却还是把一车子风声鹤唳的队员们吓了一跳。

    余桃枝也吓得不轻,银色的手枪已经抵在了执念的头上,暮从云牵着流光把他甩回来,冷声喝道:“你怎么在这!”

    周柏没想到这样了都没能从他手里逃脱,他咬着牙,坚持了一会,才在逐渐滚烫的金焰下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要出来还不简单,倒是你,你凭什么限制我行动!”

    又挣扎喊道:“放开我,我去找他!”

    找他?

    暮从云很快反应过来,是他和余桃枝在车上的对话被这家伙听了去。

    余桃枝深吸一口气,收回手里的枪:“你现在进去能找到谁?你只会给我们添乱。”

    周柏恶狠狠地瞪了面前捆着他的青年一眼,又不服气地看向余桃枝,但他们说的确实没错,他现在就连挣脱这一身束缚都做不到。

    “行了,”暮从云向他伸出左手的表盘,“要么滚进来,要么我现在一把火把你烧了。”

    他现在还没空去管这家伙的事!

    他没给周柏再慢吞吞思考选择的权力,三两下将执念收回手表内,还多加了几道符,彻底断绝周柏再逃出来的心思。

    随即,他掩唇低咳了一声,为了迅速带过这个话题,青年将刚才检查的符咒拿出一沓来,分发给车内的其他成员。

    “能抵御一次S01那种级别以下恶灵的攻击,”暮从云又摸了会,从包里掏出另一叠,“你们拿去分一下,如果还有人要进去,就让他们带上。”

    那一打符咒都泛着浅色的金光,这下不光车内其他人,就连余桃枝都有些震惊了。

    “这都是你画的?”她作为要和青年共同深入的前线人员,理所当然也得到了两张,“这么多高级灵符?你一个人?”

    青年边拨弄着表盘上的八卦仪,边随口道:“嗯,一直没太用的上,就放包里了。”

    “……”

    一车子人面面相觑。

    这符内灵气呈金色流转,质量已经不能算是一般,而是上乘了。

    而这种级别的灵符,在市面上起码要出售到几千元以上一张。

    结果就被暮从云随手分发餐巾纸似的,一人两张给他们打发了。

    暮从云倒没想那么多,他虽然不喜欢异象局的作风,对里头的大部分成员倒没什么意见,自然也秉承着能多帮一个是一个的想法。

    车辆在距离园区还有百余米的地方停下,在净化区外距离这般近的地方已经能够看得很明显,浓郁的怨气从园内飘起,不时还能听到恶念在其内的咆哮声。

    青年猜得没错。

    净化区这边……已经沦陷了。

    来不及多加惊讶,众人埋头开始有条不紊地按照组织分队,园区内的通讯已经全部被切断,报信的专员坐上另一辆武装车,一脚油门冲出去申请增援。

    而再走近了园区,放眼望去,在浓郁的恶灵堆里,没有半点生人的气息。

    “里面的员工……”陈曼目不转睛地看向净化区紧闭的大门,声线紧绷,“会不会已经……”

    她是小队的队长,见状,队员们虽然没有作声,握着武器的手却也有些颤抖。

    “别想太多,”开口的却是另一道女声,余桃枝已经走到了入口处,她偏过脸来,“我们发现得很快,还来得及。”

    人群定睛看去,就见青年已经暴力破坏了没有反应的门禁系统,第一个推门进了去,余桃枝紧随其后,随他的身影一齐消失在浓郁的黑雾中。

    陈曼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肃穆道:“第三分队!”

    “到!”

    “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始终把救人和向外传递信息作为第一任务!”

    “记住各自的规划路线和突发情况应对方案。”

    “现在,跟我走!”

    第86章 关春山 他就在这里。

    听闻身后声响, 暮从云放缓了些脚步。

    余桃枝比他熟悉园区里的地形,她领着青年往一旁偏僻的窄道去:“奇怪……这里面的执念呢?”

    怨气深重,如罗帷一般笼罩着整个净化区, 可他们进来这么段时间了,却连半个执念的影子都没见到。

    暮从云沉默片刻:“在建造初期,净化区的外壁就用上了特制的材料, 为的就是防止恶念外逃。”

    “园区地下还压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能够尽可能地锁住怨气外溢。”

    按照现在净化区里的程度来看, 大概率是地下的法阵被破坏了, 但里头关押着的执念们情况还不得而知。

    余桃枝愣了愣,正想问连她都不了解的这些秘辛他怎么这么清楚, 却又很快想到最开始了解青年的那份资料。

    ——资料上面说, 他的父母是局里权限最高的研究人员。

    她默了几秒, 转移开话题:“这条路通向外围的员工宿舍,中心区域的情况还不明了, 我们先绕一段路。”

    他们这次来并没有打算和敌人直接硬碰硬, 最主要的还是确认这里员工们的安危。

    一路无言,直到眼前的浓雾逐渐遮蔽视线, 青年伸出手来,隔空在余桃枝眼前抹了一道。

    “……这是?”余桃枝眨了眨眼, 视野里覆上一层金色的流光,连带着视线都清晰了不知道多少。

    她侧脸看向暮从云,在黑灰色的浓郁雾气中, 只对上一双轻垂的金眸。

    余桃枝心脏一紧,那双泛着流光的金眸璀璨,乍一对上,好似被渊底的巨龙投下一瞥。

    青年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 而是站在分岔路口上思考片刻,才对她说道:

    “我就不去宿舍那边了,我到净化室看看。”

    如果他们猜得没错,驱灵人这次的目的不仅是摧毁净化区,更是要带走那些未来得及净化完全的执念。

    却没想他刚走两步,余桃枝就追了上来。

    “你怎么和我们队长一个样,想一通是一通的,”她忿忿斥了两句,“你认得路吗你就去?”

    不等暮从云反驳,她又接着道:“再说,我答应了他跟好你,把你弄丢了队长找我问责怎么办?”

    虽然二人都心知肚明越笙并不会这样,但此时此刻,搬出她队长确实是压住青年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最好的办法。

    一路都寂静得落针可闻,漫长到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太安静了。

    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的地步。

    就好像空气里只剩下他们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轻微声响回荡。

    余桃枝蹙着眉,又往记忆中的路段走了一截,二人才见到一栋足有六层的建筑。

    建筑上“净化局”三个大字被雾气笼罩,余桃枝紧了紧手中银枪,率先领了他走上楼去。

    “二层是资料区,三到五是科员们的工作区域,包括实验室和一些研究场所,六楼是办公区,一般有多个高级通灵者坐镇。”

    “净化室和储放执念的区域还在另一边,我们先去六楼拿通行卡,顺便看看能不能恢复通讯。”

    楼道里仍然安静,任凭二人如何多加防备,直到上了六层,都没有见到任何的执念或是人类。

    ……越来越怪异了。

    执念不说,怎么连原本驻守在这里的人员都一个不剩的没了踪影?

    趁着余桃枝去取通行证,暮从云挥开层层黑雾进入走廊,迅速查看了一番其他办公室的情况。

    桌面上放着没有喝完的咖啡,文件的笔迹停留在就差一撇的位置,凳椅都被摆放在原处,没有拖动的痕迹。

    看上去……就像是座位上的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心里蓦然生起一个朦胧的猜测,正待走近些再看看,外头就传来一声“小暮?”

    “我在这。”暮从云迅速回神,向余桃枝确认自己的位置。

    余桃枝没好气地走进来,拧起一双长眉:“能不能别乱跑,真不让人省心!”

    悄摸声的就没影了,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说着,她也很快注意到了房间内的异常。

    “这是……”

    如果出了紧急情况,员工们无论是反抗或是试图向外传递信息,一定都会留下对应的痕迹。

    但办公区内整洁无比,除了……

    一旁的自动饮水机边漏了一地的水不说,开关还是打开的。

    可惜桶内已经没有水了,连自动烧水的按钮都跳了闸。

    “桃子姐,”暮从云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很轻,仿若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还记得我在车上和你说的那个人吗?”

    余桃枝怔了下,青年的下一句就紧接而至:

    “关春山,他应该……就在这里。”

    不等她有所回应,暮从云就走近了些,垂眸看向地上的水迹。

    “哥他有没有告诉你们,荒山之上有一个阵法?”

    他指的是之前去营救被困女人们的那次,余桃枝很快点了头,就听他接着说道:

    “那个诡阵,能够迷乱人的五感,而且……是那人的拿手好戏。”

    “简单来说,如果这里的地下阵法已经被发现,那么关春山完全有能力将其变成能够为他所用的诡阵,而这种变阵方向很多,现在最大的可能是——”

    “他将其改造成了……能够将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转移走的传送阵。”

    余桃枝不可置信般瞪圆了眸:“怎么可能!”

    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传送阵能够一下子把百来号人一起大变活人的,就算是周衡也办不到。

    但一路上的寂静和面前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景象,她确实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暮从云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开口道:“小桃姐,你必须把这个消息带出去,你……”

    “——啪!啪!啪!”

    在寂静的黑暗中,却猝然响起了一阵掌声。

    而后是一阵有规律的皮鞋踢踏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如同立体音一般环绕响起。

    “谁!?”余桃枝迅速掏枪戒备,挡在暮从云身前。

    分明一路上连人影都没一个,这个时候出现的……

    又会是什么善茬?

    “好好,”来人的身形被浓雾遮掩,只能听见一阵爽朗笑声,“没想到,十几年了,还有人能认出我的名号。”

    “……关春山。”

    暮从云眉眼之间的温度降至冰点,他上前一步,将余桃枝护在身后。

    在金色的轮廓中,余桃枝看见青年偏过脸,对她做了个“快走”的口型。

    ——比起两个人一起留下,现在更需要的,是有人能够向外界传递消息。

    余桃枝屏住呼吸,尽量轻手轻脚地退开,奇怪的是来人竟然对她溜走这一行为不管不顾,而且极有耐心等她出到了门外,才扬起一阵莫名的风,“哐”一声阖上了办公室的门。

    她愣了一秒,瞬间意识到他们中计了:“小暮!”

    被关在房间内的暮从云并没有听见她的拍门声,只是皱起眉后退一步:“你把这里的人转移去了哪?”

    在金眸的流光中,他逐渐勾勒出对方的身形轮廓。

    关春山身材瘦削,看上去并不高大,他停在距离青年三步远的地方,嘴角扬起一个怪异微笑:“你对我这么熟悉,为什么不自己猜一猜?”

    话音刚落,风声席卷向暮从云命门,暮从云下意识抬手一挡,那道银光却直直穿过了流光勾出的屏障,如同倾泻山洪一般,砍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八卦仪上还有一枚保命符,险之又险地挡下了这一击后,手表自他的腕上脱落,青年捂着手腕后退一步,被这股巨大的力道震得整条手臂都发了麻。

    他紧咬牙关,一抬眼,才认出关春山手里拿着的,是越笙先前的鬼刀。

    男人发出了一声疑惑的气音,似乎是在不解他是怎么躲开的。

    就在他仔细打量青年时,三枚流光包裹的金符飞掠至他的眼前,眼见着上面的金光加速流动,千钧一发之际,鬼刀自发扬起,堪堪将符咒打落。

    关春山脸色稍变,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弯了弯唇,正要夸奖一声对手,落在地面上的半截符咒无端地自发燃烧起来。

    他的视物符被生起的金焰破坏,关春山再抬眼时,青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拈起一点燃尽的灰焰,“啊,至阳之体,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真可惜,十年前,我应该把你也送去陪你父母的,”关春山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不是那会异象局有个小怪物一直追着我不放,你也活不到今天。”

    暮从云没搭他的话茬:“你把他们都带去了哪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驱灵人没有驱役恶鬼来将园区的活人屠杀殆尽,反而是把他们悄无声息地送去了某个地方。

    ——怎么想都不合理。

    关春山侧耳倾听了会,但青年开口时用了混淆符,他一时半会还没能确认对方的位置。

    “你猜不出来么?”他漫不经心地动了腿,开始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将一个个座椅拉开,晃晃悠悠地在其间逛着,

    “你这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的爱好吧?”

    青年沉默片刻:“你选了收容室守门的员工下手,说明你的目标是那里。”

    “但你并没有选在那边出手,因为净化区的执念也是从收容室运送出来的;”

    “留下血阵,我本来以为……你们会通过阵法闯入异象局。”

    “但现在看来,是你暗示自己会用同样的传送阵,把这里的活人都转移走。”

    脚步声伴随着翻找声响起,像是有人在仔细搜寻他的踪迹,关春山赞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挺会猜的,看来你对我研究很深嘛。”

    但这还是没法解释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驱灵人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要把这里的活人转移走?又为什么要画下那样一个引导他们前往灵坟的血阵?

    一定还有哪里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暮从云闭起了眼,仔细地回忆着被他遗漏的细节。

    凶案现场,用人血绘制的传送阵,消失不见的数百位净化区成员……

    ——等等?!

    有什么灵光一闪,却还未等他来得及震惊,关春山就给出了如他猜测一般的答案。

    “但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小朋友,”那股阴沉的声音缓缓靠近他藏身的位置,“我为什么大费周章,要用活人的血来画阵……你还想不明白吗?”

    用活人画血阵……

    “生人祭……”

    暮从云从牙关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哈哈,你果然懂我!怎么办,我都有点舍不得动你了,”

    关春山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离他最近的办公位上,

    “没办法,我也不想杀这么多人的,但是刀里这位不同意啊,还说不这么做,他就解除不了契约。”

    说着,关春山停在了最后一个还没有翻找过的工位旁,缓缓弯下腰去,笑眯眯地对上青年的眼睛:

    “——找到你了。”

    第87章 瓮中 “送我过去,或者……死。”……

    比他动作更快的却是半蹲在桌底之下、蓄势而发的青年。

    长腿横扫出来的瞬间, 暮从云翻身而起,论体术关春山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男人反手一扬, 往暮从云衣领上贴了一张符。

    尽管青年已经用最快速度将那符咒撕了下来,却仍不免恍惚了一瞬。

    一时间,他好像被谁人强行塞入了几大口怨气, 悲伤、痛苦、不甘……数不胜数的负面情绪在瞬间劫取了他的心神。

    符咒上泛着诡异的血光, 关春山好整以暇, 看着面前捂着喉咙半跪的青年。

    “真奇怪, ”关春山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陶塑在指间把玩, “你们异象局一个个的, 都把‘给这群执念净化, 送他们入轮回’奉为圭臬。”

    “明明有能够掌握他们生死的能力,却偏偏要选择当什么救世主。”

    说着, 他又摇了摇头, 惋惜道:“可惜啊——”

    关春山示意他去看办公室外,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站满了走廊的执念:“看, 你们掏心掏肺的对他们,他们难道会领你们的情吗?”

    “反倒对我这个放他们自由的人, 他们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

    “呵,”青年冷笑了声,在阴影之中的面孔缓缓抬了起来, “拿这些被污染的执念当挡箭牌,不觉得好笑么?”

    他可从来不知道,驱灵人都是这么些堂而皇之的厚脸皮。

    “诶,这话说的。”

    关春山倒是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他笑盈盈地看着面前连起身都困难的青年,一拍手道:“好了,也差不多该送你上路了。”

    “嗯……”说着,关春山拿出手机对着他看了看,“你好像还是刀灵挑选好的容器,那就更完美了。”

    “我会用对那小怪物一样的死法对待你的,”男人阴恻恻地晒了声,“毕竟你们俩……可都是我的老熟人了。”

    青年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对方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能一下子解决两个心头大患,关春山心情大好,也耐心地给予了对方临终关怀:

    “那小怪物?就是刀灵现在的契约者,还是个实验体……叫什么越笙是吧?”

    “其实你猜的灵坟方向也没错,我把这里的人都送去了那边,有这么多活人做引子,刀灵也在那边,应该足够解决这家伙了。”

    “唉,”关春山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也真是的,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只被你们两个家伙揭过底,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越笙死亡后,异象局那边不会知道一切背后都是他的手笔,面前的青年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扇大门。

    只是……

    在他说出越笙的名字后,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关春山向来对这一类变化很是敏锐,却一时也无法把握好这种怪异感从何而起。

    “……”听完他的话,青年又安静了片刻,才忽然低笑一声,“是吗?”

    关春山不解地抬脸:“什么?”

    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漫天的黑雾中,关春山愕然起身,拿起手中的符咒一挥,将四周弥漫的黑雾都散了开。

    他喉结轻滚,很慢地垂下视线来。

    一把冰凉的小刀,正抵在他的脖颈间。

    “你……”关春山不敢置信般瞪圆了眸,“你为什么还能行动?”

    不可能……他对于符术的研究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面前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怎么可能解开他的束魂咒?!

    青年抵在他脖间的尖刀又深入一分,声音低哑:“我猜,你肯定还有直达灵坟的传送阵吧。”

    “送我过去,或者我把你弄死,我自己再过去。”

    关春山的冷汗缓缓滑落至刀身上,冰凉的刀光倒映着他颤抖的下颔,他暗暗缓了一口气,才动了动手腕,叹道:

    “不愧是至阳之体,你总能带给我惊喜。”

    就在他指间夹着的另一张血符燃烧前——

    青年握刀的手忽然往前递了指尖,在刀锋的锋利处划了一下。

    血珠顺着倾斜的刀身沾上关春山的脖颈,男人愣了愣,旋即震惊地瞪大了眼。

    ——他的灵符,不再受他控制了。

    那张血符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上头的血迹黯淡,分明还没有发挥出半点效用,却已经是一张残符了。

    十指连心,青年指尖的这一滴心头血,竟然能遏制他体内的灵力运行!

    关春山颈间一凉,刺痛感瞬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刀身已经开始刺破他的皮肤,青年俯下身来,声音平静地重复道:

    “送我过去,或者……”

    “死。”

    *

    另一边。

    和暮从云分别后,越笙就坐上了回程的车。

    坐在他身边的魏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暗自抬眸打量了好几次他,在对方第五次试图开口前,越笙微微偏过了脸。

    “你要说什么。”他问。

    魏松踌躇片刻,才缓缓开口:“被怨气入体……是什么感受?”

    他们往日处理那些怨气深重的执念,只是略微被对方的情绪感染,都要过上好几天才缓得过气。

    车里的其他人也默默竖起了耳朵。

    越笙蹙着眉,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遭,但思考片刻,他还是如实答道:“会很冷。”

    “……没了?”魏松茫然地眨眨眼。

    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痛苦,无法摆脱的彻骨寒意,越笙就用这么三个字……全概括了?

    越笙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车内的氛围一时又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又过了好一会,魏松才清了清嗓子,换了一个问题:“所以你现在是在谈恋爱?”

    这次越笙倒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点了头。

    车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丁零当啷倒吸冷气的声音。

    就连魏松的目光一时间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局里一直控制着流言传动,不停将越笙是个人造的实验体这事深入人心,又因为越笙向来孤僻寡言,因此哪怕有所猜测,也始终没有人敢确信这一事实。

    ——那所谓没有感情的怪物,怎么会像普通人一样谈恋爱?

    但刚才越笙和那位青年之间的氛围,哪怕是没长眼睛的,都能意识到不对。

    他们极少和越笙接触,也是不欢而散的居多。

    所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越笙会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也会被谁人乖乖地牵着手,主动开口安慰青年说他没事。

    而最近发生的种种,无论是暮从云一个人闯入灵坟;驱灵人的卧底居然是容海道;敌人大摇大摆的示威。

    又或是,越笙在他们跟前与传闻截然不同的模样——

    都让不少成员纷纷皱起眉心,开始在心底动摇起异象局的权威来。

    一路无话。

    抵达总局后,他们很快得知了净化区失守的噩耗,守在门边的几位高层见越笙也跟着到来时,面色稍有变化,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打招呼,客客气气地低下头,叫了他几声“越队”。

    越笙的脚步停滞片刻,蹙起了一双长眉。

    ……上次见面时,这几个人还在“701号701号”的喊他来着。

    但情况紧急,他这会也没空去细想这些细枝末节的称呼变化,留守在局内的贺平和山子晋走过来,向他简单汇报了几句情况,越笙点点头,就准备要独自进去一趟灵坟里。

    大厅里虽然围了一众人,前往过灵坟的却屈指可数,百年间积攒的阴气滋重,并不适合活人长久地待在里头。

    不等其他人对他的提议有所回应,越笙扭头就要往前往灵坟的传送阵过去,半途中,却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轻按住了肩膀。

    周衡面色复杂,向他摇了摇头:“我们和你一起过去。”

    越笙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见局长用目光向他示意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去给从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净化区的情况。”

    说着,他移开了目光,看向剩下一众面面相觑,等待他发号施令的成员们:“我点到的队伍,跟我们一起去灵坟里。”

    ……他答应了暮从云不让他担心的。

    越笙迟疑片刻,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暮从云给他设置的置顶号码,也主动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去向。

    青年应了几声,而后轻声对他道,哥,注意安全。

    越笙耳根热了热,往角落走去了些,躲避掉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视线,他把手机捧在心口,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一句话:“嗯,你也是。”

    挂断通话后,周衡点出的队伍也差不多集齐了,要去往灵坟的人数并不多,且都是精英人员,简单说明了几句里头的情况,一行人走到了传送阵的入口。

    身为技术人员的贺平被留了下来,但山子晋说什么也要陪着越笙过去。

    周衡率先带头进入了传送阵,越笙和山子晋紧随其后。

    出了阵法后,越笙却还是轻愣了一瞬。

    里头的怨气已经消散了不知多少,仅存缥缈的灰雾浮在上空,再也没法遮挡视线。

    周衡也跟着他的视线抬眼看去:“他很厉害吧,是不是?”

    “……”想起青年先前对他叮嘱过有关周衡的事,越笙抿了抿唇,并没有接他的话。

    好在周衡也并不在意,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后,三十来人的队伍往灵坟的方向过去,走过大门时,越笙下意识偏过视线,看向之前“老师”所在的地方。

    ——他只看到了一片空寂。

    越笙的视线轻轻扫过,并没有为这一瞬间停留。

    但在最后一位成员走入灵坟后,他们身后的黑门却无风自动,忽然猝不及防地沉沉关了上。

    “——怎么了?”

    “谁不小心碰到了?”

    “不是我关的!”

    在一阵嘈杂和周衡的训斥声中,刀身出鞘的声音有如破空利剑,“铮”的一声,挡住了什么席卷而来的物件。

    “小心。”越笙前走一步,拦在整支队伍的身前,沉声道。

    这灵坟里面……不止他们。

    身后的躁动瞬间平复,成员们纷纷拿出武器,点亮照明符,在符篆点亮的一瞬间——

    众人面色大变。

    距离他们不过几米距离,横亘着一个巨大的鲜红血阵,阵法里歪七扭八躺了一片穿着异象局制服的成员,随着他们的进入,本来昏迷过去的成员们不知为何,开始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们低声呻吟着,双手和双脚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身后,整个人动弹不得。

    再抬眼看向阵法中心——

    消失了几天的容海道拄着手杖,杖尖还轻点着地面,在他身旁,朝他们咧开一个诡异笑容的……

    不正是那丢失的高危收容物吗!

    门外稀薄的怨气,忽然阖上的黑门,面前明显有备而来的血阵……

    周衡面色难看地咬紧了后槽牙。

    瓮中捉鳖。

    他们……中计了!

    第88章 捉鳖 谁允许你碰他了?

    “好久不见。”

    容海道抬起一只手, 向他们打招呼,目光径直落到周衡面上。

    他客客气气地朝周衡一点头,语气稀松平常如往日:“周局。”

    周衡铁青着一张脸, 扫了一圈地上的其他成员,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员工们个个面露恐惧,而这种情绪更是在刀灵往前慢悠悠地飘了一段时到达了巅峰。

    高危收容物的面貌早就深刻在了每个成员心里, 如今这一团不规则黑气凝聚成的人状物活灵活现, 从死板的教科书里爬出来, 变得栩栩如生。

    类人的头颅与四肢, 能够令怨气百川归海的恶念集合体。

    但与越笙上一次见它时不同的是,这会儿的刀灵已经生出了朦胧五官。

    周衡戒备地提起一口气, 冷声斥问:“容海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容海道耸耸肩, 视线飘向不远处的刀灵,“我是陪这位来的, 不如你们问问它想要做什么?”

    不给一众人再次喘息的时间, 整个灵坟瞬息被黑雾笼罩,恶鬼的利爪裹挟着浓郁的怨气袭来, 被他挑选的对象只来得及死死瞪大了一双眼,双腿宛若灌了铅一般, 根本无法挪动。

    千钧一发之际,他面前突兀横上一把长刀,“铮”的一声, 撞上了恶鬼的利爪。

    越笙攥着那人的领子把他随意往后一扔,旋即长刀破开黑雾,直逼刀灵而去。

    “你换刀了?”

    刀灵不慌不惧,只一侧身就避开了他的刀锋, 长刀在越笙手中不断翻转,刀灵左躲右闪,却始终没有表现出要对他进攻的念头。

    一人一鬼纠缠间隙,后边的人群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越笙迅速挥刀驱散黑雾,就见在雾气的遮掩下,四周不知何时多上了一群乌泱泱的恶念,正饿狼扑食一般冲向异象局的小队。

    他足尖一旋,就要砍上最近的一只恶念,为同伴们减轻压力,刀身上却传来一阵阻力,越笙眼神一凛,险之又险地躲掉了它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见一计不成,刀灵失望地摇了摇头:“陪了我这么久,还真有点舍不得杀你。”

    它那一纸契约的——

    “主人。”

    主人?

    越笙衣摆一晃,自刀灵手中抽出长刀来,刀尖擦着恶鬼颈边过去,他声音冷淡:“我不养你这样的东西。”

    眼见着刀灵身上的怨气再次漫出,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身后的异象局众人很难占据优势,越笙眸光一凛,侧身时掌心下压,黑色的怨气有如最初一般,争前恐后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这一举动给身后众人争取了极大的喘息时间,但驱灵人这次下了血本,引来攻击他们的恶鬼少说也有几百只,不多时,身后的人声渐熄,剩下苦苦挣扎的通灵者们也逐渐没了声响。

    阵法里无法动弹的人群目露绝望,有的已经颤抖着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刀灵仍然是一副只躲避不攻击的模样,只在越笙几次想要回头帮人时,牛皮糖似的缠上来阻止他。

    情急之下,越笙也不顾自己是否会遭到反噬,直攻刀灵面门,就要夺它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他看见后退一步躲开的刀灵嘴边,扬起一道意料之内的阴森笑容。

    “越笙——!”

    身后忽然传来一身怒喝,原本深陷苦战中,勉力抵挡的周衡身形一晃,踩着他的传送阵瞬移到越笙身边,险之又险地拉住了半只脚踏入血阵上空的越笙。

    “啧,碍事。”

    恶鬼一双红眸淬了恶毒,怨恨地瞪了一眼周衡,旋即,一股无形的力量擦身而过,将虚弱的周衡整个人掀飞到一边去。

    “周局!”

    来不及确认周衡的状况,越笙迅速稳定住身体后,半垂着眼睑,扫了一眼脚下不远处的血阵。

    这就是它的目的?

    不断地躲避……就为了引他走入血阵里去?为什么?

    身后的声响逐渐微弱,直到再也听不真切,空荡的灵坟里,站立的只剩下他和血阵里二人一鬼。

    那些躺在阵法里的员工们齐刷刷向他看来,目光里是希冀,但更多的却是绝望与恐惧。

    越笙轻扭了下拿刀的右手。

    尽管他已经尽量挑选了和鬼刀重量和外形都相仿的古刀,但使用起来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再加上刀灵的有意为难,这把长刀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只剩下越笙一个人之后,刀灵的语气倒是轻快了不少:“看来……你知道我的目的了。”

    越笙低眸,瞥了一眼阵法里离他最近的那位员工:“生人祭。”

    “聪明,”刀灵举起幻化的两只手,黑色的怨气在半空相撞,“没办法,为了解开契约,一些小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那么……”黑色的怨气在空中凝聚成刀,横在越笙刚刚看向那位员工的脖颈上,

    “是你自己进来,还是我把他们杀光了,你再考虑?”

    被逼迫的男员工瑟瑟发抖,如同垂死的动物般,兀自伸长着脖颈,满眼绝望地试图躲开那柄黑刃。

    不会有人愿意救他了,不会有人……能够救他了。

    他是第一个要被杀鸡儆猴的倒霉蛋,就算越笙考虑清楚了走进来,只要血阵启动,他们也躲不过一个死字。

    常年和这些恶念打交道,他对它们的毫无人性最为清楚不过,或许是在最后一刻爆发出了潜能,在濒死前,他竟然顺利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为什么?”

    “嗯?”刀灵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大概是没能想到他还能开口,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他们,还是为什么要这样解开契约?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恶鬼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停下了越来越靠近男人脖颈的刀,顺势看向血阵外或是无法动弹,或是失去意识的异象局成员。

    “让你们死个明白……也不是不行。”它意味深长地道。

    “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法解开契约?因为——”

    “契约就是用同样的方法建立的。”

    他极为满意地看到血阵内外的异象局成员们包括越笙,脸上愕然浮现出来的震惊表情,笑得更开怀了,

    “问为什么,十几年前你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越笙:“实验体,你忘了吗?”

    越笙一双长眉紧蹙,正要让它闭嘴,就见恶鬼咧着一双弯到耳根的唇,恍然大悟般:“哦,你当然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你的弟弟妹妹们,都死在了那场献祭里。”

    什么弟弟妹妹?

    越笙愣了一瞬,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飞逝过许多一闪而过的朦胧片段,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血阵之外的魏松从地上撑起半截身体,怒声斥道:

    “胡说八道,我们异象局绝对不可能像你们一样滥杀无辜!”

    “是吗?”

    刀灵倒也不恼,继续看向越笙,循循善诱般开口,

    “那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他就是那个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后面的实验体都到哪去了?”

    “难道你们老局长他未卜先知,就那么笃定这小子能成功?”

    魏松下意识还想反驳,却在听完刀灵的最后一句话时,与法阵里的众人一般,慢半拍地露出愣怔的神色来。

    是啊……那群实验人员,怎么能笃定越笙就是最后成功的人呢?

    如果越笙之后还有其他的实验体,那他们又到哪里去了呢?

    刀灵本就以吸收负面情绪为食,快意地打量了一圈众人或是又惊又疑,或是心绪动摇的神情,它爽快地深吸一口气,美美饱餐了一顿,

    恶鬼心满意足,为他们添上了最后一把火:“该不会……你们还以为这群送死的小崽子是自愿的吧?”

    “要不要听听他们拔刀失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跪在我面前求饶,说想回家的遗言啊?”

    魏松眼神颤动,颤抖着唇瓣看向不远处越笙那一动不动的背影。

    他们确实不知道,异象局的实验体是从何而来的。

    也默契地从没有去深究,因为那是所谓的“机密”。

    意识清醒的其他人表情没比魏松好到哪里去,乍然得知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异象局,可能是残害了更多生灵的凶手,有人已经眼神空洞地开始放空。

    目的达成的恶鬼心情大好,他笑盈盈地接受了这些新鲜的情绪,才抬起头去看对面那人的神情。

    越笙却始终低垂着脸,偏长的发尾落在苍白颈间,他藏在阴影里的神情难辨悲喜,在刀灵感到奇怪地往前迈出一步时,才轻声道——

    “破。”

    血阵瞬息沸腾起来,好似被扔进了滚烫火炉里,血迹蜿蜒成河,焕发出奇异的亮光。

    “底下的阵法!”一直在看戏的容海道面色一变,愕然抬眸看向越笙,“你——”

    他一直不声不响的,是在做这个?!

    从刀灵的第一句话起,越笙就没在听了。

    他全神贯注于身前的血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余桃枝不久前说过,灵坟里专门镇守刀灵的法阵还没有完全失去效用。

    刀灵吸收负面情绪惬意的同时松懈了几分对血阵的把控,长刀插入血阵,越笙默念着先前没有举办成功的仪式法咒,浑身的灵力下沉,撞入被掩盖的原阵法内。

    血阵松动,在法阵里动弹不得的净化区员工们也恢复了几分气力,开始挣扎起身上的束缚。

    刀灵阴恻恻地一抬眼,就要冲上来阻止越笙动作,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杆枪。

    魏松喘息着站稳身体,试图逼退它,却不想恶鬼轻蔑笑道:“来,往这儿打。”

    它伸着怨气凝结的手指,指向自己的额心:

    “——你打不死我,但我和这家伙契约未解,说不定反噬就可以疼死他。”

    持枪的手愣怔片刻,越笙蹙眉朝魏松一偏脸:“开枪!”

    他握着刀柄的双手颤抖,仪式本就靠抽取他的灵力为支撑,但也就在魏松颤抖着和他对视的几秒间,那柄不堪重负的古刀终于在双重压力下支离破碎。

    “唔——”

    传递灵力的物件失效,仪式的反扑几乎瞬息而至,眼见着越笙失去意识,瞬间失力前跌,刀灵眼前一亮,就要重新将他拉入重新运作的血阵里。

    ——比他的五爪先到一步的,却是突兀横在脖颈上的一把匕首。

    匕首上还沾着谁人的血气,那熟悉的压制感让恶鬼浑身一颤,旋即咔咔地转动了一张五官模糊的脸。

    魏松赶忙扔了枪,把快要摔入血阵的越笙扶起来,就见凭空出现的暮从云一只手拖了个生死不明的男人扔在地上,另一只手攥着匕首,刀尖已经有一半淹没在恶鬼的怨体之内。

    俊美昳丽的面庞在黑红两色的交织照映下,宛若不知何处而来的鬼魅,青年薄唇微动,把匕首又往它脖颈逼入一分。

    他眸光晦暗,声音低哑:

    “谁允许……你碰他了?”

    第89章 颈 像是被谁人把玩凌虐

    越笙倒没真的晕过去, 只是失神片刻就缓了过来,一抬眼,就见面前瞬间局势翻转, 暮从云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正挟持着刀灵一步步后退。

    “你?又是你……”刀灵小心躲避着那把还带了暮从云血的刀,一双眸不甘地瞥向地上躺着的关春山,

    “没用的东西!”

    关春山还保有清醒意识, 虚弱地半睁了眼, 被青年一脚踩在了肩膀上。

    “把血阵解了, ”暮从云指尖幻化的流光将刀灵捆了个结结实实,“不然刚才的事……我会让你再体验一遍。”

    他将刀灵甩到一边去, 看向脚下的男人。

    灵坟内还保有意识的众人也纷纷向他们投以注目。

    一片死寂中, 关春山半撑起身子, 沉默片刻,竟然真的走到阵法边缘蹲下, 开始着手对上诺大的血阵来。

    他在阵法上滑动的指尖微有颤意, 看上去对青年的言语威胁给足了反应。

    血阵震动片刻,逐渐黯淡下去。

    察觉到那股无形的束缚力倏然散去, 一时间灵坟里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阵法里恢复了几分力气的异象局员工们纷纷爬起身来,一部分配合魏松把容海道挟持住, 一部分慢慢走出阵法,去查看地上躺着的其他通灵者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青年是用什么威胁到了这个驱灵人,但他已经完全算得上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越笙独自站在原地缓了会, 能够稳定迈动双腿的下一秒,他就来到了一步不离正在监工的青年身边,暮从云偏过脸,攥住他冰凉的手。

    他低声问道:“没受伤吧, 哥。”

    越笙摇摇头,低眼看向青年方才拿刀的手:“但你受伤了。”

    他没错过匕首上那染了红的刃尖。

    “小事。”暮从云捏了下他的指尖,三言两语告知了净化区的情况。

    他是一个人过来的,余桃枝和其他人还在那边,等这事了后,暮从云估计还得赶回去一趟。

    ……想当初他一直躲着异象局,还是为了当好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

    不过好消息是他把始作俑者的关春山带离了净化区,余桃枝那边的难度应该就小了许多,至少——

    像灵坟里一样的牺牲情况会出现得少一些。

    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跟着周衡进来的一批精英折了不少,山子晋灰头土脸地从人堆里爬起来,示意他们二人不用管自己。

    无言片刻,二人跟着埋着脸一声不吭的关春山一路移动,那头被青年束缚的恶鬼眼神狠戾地盯着他们,却破天荒地安静极了,好一会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他越是安静,青年反倒越是谨慎。

    暮从云的流光对他的效用并没有那么大,这点从当初灵坟里对方不害怕他的金焰时,他就看出来了。

    当时还是越笙镇压了刀灵后,他才能成功把对方封回刀里。

    也因此,暮从云虽然跟在关春山身后,却一直分出注意警惕着刀灵,觉察到他的目光,刀灵和他对视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

    那是一个满怀恶意,又满是怨念的笑容。

    青年眼神一凛,在刀灵骤然发难挣脱束缚前便迎了上去,奈何恶鬼不躲不避,就是要引着他把尖刀刺入自己的身体里。

    想及它和越笙身上的共生契约,在刀尖没入的前一刻,暮从云硬生生让匕首在手中打个转,擦着刀灵的“脖颈”过去。

    在员工们的尖叫声中,恶鬼飞掠而过,撞开一众挡路的通灵者,先是抓起人群中的容海道,又冲往关春山身边。

    暮从云被他的怨气拦到另一边,如今关春山的身前只剩越笙一个人,他用来代替鬼刀的古刀破碎,却并没有让自己处于下风,越笙并指为刃,直逼刀灵而去。

    虽然鬼刀不在身边,但契约只要存在一天,他身上的灵力就能压制刀灵一天,刀灵烦躁地“啧”了声,尽量躲避着与他的冲突,不断地试图接近着关春山。

    暮从云正要上前帮忙,面前却忽然拦上了一根手杖,不知何时出现的容海道拦在他面前,摇头道:“知道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手腕转动,他那手杖径直就往青年的手臂上招呼来。

    恶鬼不好对付,一个拄拐的中年人却不是威胁,青年压根没把他放眼里,满心满眼都是越笙对上的刀灵。

    “那就是……”容海道在擦身而过时,语重心长道,“我们的道德感,可没这么重。”

    话音刚落,暮从云就见不远处的关春山不知打哪又掏出一张符,就要贴往越笙身后。

    “哥,小心!”他瞳孔骤缩。

    越笙也注意到了身后人的动作,他一面防备着刀灵,足尖一旋,身形轻巧地躲过了关春山的小动作。

    但——

    关春山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灵符破空而去,在极限距离内贴到形成恶鬼的那一团怨气上,刀灵痛苦地咆哮一声,被来自关春山的攻击命中要害,顿时再动不能。

    这是……自家人内讧了?

    在场众人齐齐一愣,却同时在下一秒意识到了关春山的意图。

    与恶鬼一齐弯下腰去的还有越笙,越笙紧紧掐着脖颈,指尖因为疼痛而痉挛,脚下的血阵忽然再次亮起,凝聚成团的黑雾倏然炸开,一下遮掩了众人视线。

    再睁眼,二人一鬼已经消失得整整齐齐,好似根本没有出现过。

    从恶鬼挣脱束缚到关春山攻击刀灵,再到他们消失在面前,满打满算还不够一分钟的时间。

    “……他把血阵改成了传送阵,”魏松怔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我们根本没看出来。”

    关春山活动过的地方不足三米,改动的阵法也在他们肉眼可见的范围。

    暮从云风一般掠过人群,跪在越笙面前,用手掰着他脖颈上的十指:“……哥!”

    在刀灵消失后,那股猛烈的窒息感很快散去,越笙渐渐松了手上力道,就见暮从云眸光慌乱,目光也紧紧锁定在他的脖颈间。

    苍白颈子被十指掐出了深红色的指痕,足以见得主人下了多大的劲。

    越笙缓了口气,哑声道:“我没事。”

    又抬眼看向青年,面色难看:“他们跑了。”

    “……嗯,”暮从云低低应了声,伸手在他冰冷的脖颈间摩挲,“跑了。”

    明明就在眼前。

    他却……又让越笙受伤了。

    越笙轻怔了下,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阵惊慌的骚动,二人齐齐回头往音源的方向看去,就见几个员工正半跪着围着谁,纷纷满面恐惧。

    二人愣了愣,定睛一看——

    躺着的那个人是周衡!

    暮从云立刻起身,大步走向了自发给他让路的人群,他指尖在周衡脖颈处探了探,面色微变:“快!回局里去!”

    周衡脉象微弱,几近于无,只剩一点破碎的灵力还在身体里流转。

    眼下局长情况危急,魏松连忙背起周衡,往来时的方向跑出去,山子晋也算是半个医师,摇摇摆摆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魏松一行人往外赶。

    越笙只怔了片刻,很快想起了周衡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和哥没关系,”听完他的解释后,青年偏过脸来,低声道,

    “这是在他判断下的最优选择。”

    如果真让驱灵人得逞,让越笙进入那血阵里。

    那就不仅是解除契约这么回事,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活不成,也根本撑不到他赶来。

    关春山在他那边拖延的最后几十秒,估计也是在为了给灵坟这边的同伙争取时间。

    越笙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一步,鼻尖贴在了青年面颊,暮从云愣了愣,正下意识要伸手回抱他时——

    男人垂下了脸,侧耳贴在了青年颈间,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势。

    “你的气息很乱,”越笙蹙起一双长眉,“出什么事了?”

    青年的脉象凌乱,不仅仅像是匆忙赶来导致的——

    而更像灵力透支的前兆。

    暮从云迟疑片刻,没想到他这么快能看出来,他抿了抿唇,顾左右而言他道:“先处理完这里的……”

    四周一片乱象,牺牲的通灵者,忙前忙后的员工,引导着其他员工前来帮忙的人员。

    但越笙只侧眸瞥了一眼,就摇头道:“你先告诉我。”

    其他事情和他的关联都不大。

    他们现在都不需要他,但暮从云还需要。

    见他一脸认真,大有青年今天别想糊弄过去的意思,暮从云哑然片刻,被越笙抓起手腕,又重复了一遍上边的问题。

    “……”

    没办法,暮从云只好尽量简洁语句,告诉了他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听闻青年中了关春山一枚灵符,还用上了心头血逼迫对方就范,越笙沉默片刻,缓缓垂下了眼。

    灵坟里的光线不算太好,虽然四周都有通灵者举着电筒或照明符,空气还是沉闷地难以流转。

    纤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打落一片阴影,黑眸中闪烁着的光影跃动着几分水光,往下是那截修长苍白的颈,因为时间推移,上边的手印愈发红艳。

    像是被谁人把玩凌虐,暮从云下意识伸出手去抚了下那白玉般的颈,却觉得似乎比起这样粗暴的痕迹,上面……也适合留下一些其他的红印。

    周围是异象局员工们来来往往的走动声,有不少人将视线投向这一小片阴影处,又暗自讶异着移开目光。

    怎么说也算是经历了一场苦战,手下的脉搏沉沉跳动,一时之间谁也不愿意开口打破这片寂静。

    最后还是暮从云口袋里的手机的好一阵震动,才唤回了二人神志。

    青年看也没看来电人,就点下了接听。

    余桃枝惊慌未定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小暮!你到哪儿去了!?”

    “房间里没人,就剩你断了两截的手表还在这,我还以为……”

    暮从云:“……”

    糟了!忘了给小桃姐那边报平安了!

    第90章 想要哥 “我喜欢你,小梨。”

    “咳, ”暮从云尴尬地掩唇咳了声,简单和她说明了灵坟这边的情况,“小桃姐, 你们那边恢复通讯了吗?”

    “嗯,”余桃枝应了声,停顿几秒又道, “应该就是你把那个驱灵人带走的时候恢复的。”

    “我们在地窖下面发现了一些躲藏在里面的员工, 对过名字了, 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里。”

    青年才想起来这么一茬:“他没事吧?”

    “……”这次余桃枝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会, “没什么大事,不过……”

    “是你手表里那个执念带我们找到他的, 但现在……那个执念不见了。”

    不见了?

    那是什么意思。

    暮从云愣了愣。

    挡下关春山那一击后, 他有想过表盘里的阵法会失效, 但确实没想到周柏并没有去和谷子穆见面,而是趁机溜走。

    捏了捏鼻梁, 他叹了声:“小桃姐, 麻烦你和他说明一下情况吧,我晚点再过去找找。”

    挂断电话后, 他对上越笙担忧的眼神,男人上前一步, 神情严肃:“……你需要休息。”

    暮从云这一天奔波已经够累的了,他不应该再去净化区那边忙碌了。

    “哎,”青年倒没否认, 只是悠悠叹道,“谁让我和异象局签下卖身契了呢?”

    再加上周柏这事是他答应了谷子穆的,现在执念不见了,他怎么说都要负责的。

    越笙蹙了眉, 就要接过他的话茬:“我可以过去。”

    不等暮从云反对,他就提前预知到青年的想法似的补充道:“我有连续出任务的经验,不会累。”

    青年目光的落点止在他面容上,眉梢扬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俊美的五官在一瞬间好似沾染上了一层意味深长的味道。

    “哦……”暮从云慢悠悠拉长了尾音,“哥不会累是吧?”

    越笙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正要点头,青年的手就又覆上了他的脖颈,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倏然被掌控在别人手里,多年训练的肢体记忆指令他下意识反击,但微怔之下,越笙反倒把那截颈子还往他手里送了送。

    想及青年几次三番抚上这处,越笙还以为他喜欢,却没想下一秒,那只手就移动到他的后颈,像拎一只猫似的,把他按回了自己怀里。

    “行了哥……先去处理一下你脖子的伤,”青年埋在他颈间的语气闷闷,又低又沉,仿若撒娇似的,“心疼死我了。”

    如果青年直接叫他去处理,越笙或许还会说不用,但加了后半句……

    他向来对暮从云的撒娇示弱没什么办法。

    垂在身边的指尖僵了下,越笙正要应答时。

    “嘶——”

    四周蓦然传来几声压抑的、倒吸凉气的声音,越笙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四面八方那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眼神,他耳根一点一点染上绯色,那抹晕红甚至冲上眼梢,灼热了他的眼睫。

    好奇怪……

    他向来……对其他人的目光是不在意的。

    暮从云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事,他放开怀里的人,对前来交接工作的负责人简单说明几句,就牵着越笙的手要离开灵坟,来来往往的员工们很多,“不小心”地往他们身上瞟去的视线也很多。

    这两个一个是异象局初出茅庐的新人,一个是传闻里冷血的实验体。

    虽然越笙在人前破天荒地红了脸——

    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咬耳朵时贴得很近的面颊却始终坚定,没有半点遮掩。

    二人先是去了一趟异象局的医务室,总医师李明玉在医务室内工作了二十余年,越笙已经算是他的老熟人了,但乍然见了他脖颈上的伤,他还是愣了一下。

    动作利索地把药物都摆上越笙面前,李明玉转头就要离开,却被越笙身旁的青年开口拦了住。

    暮从云皱着眉心,面露不满:“你们……就是这么给他处理的?”

    看也不看就把药丢给越笙,让他自己涂?

    总医师的背影停滞住了,同样错愕的还有正垂脸打开药包的越笙。

    “……您误会了,”片刻,医师转过身来,向他礼貌解释道,“这是越队一直以来的要求。”

    青年微眯了眼,就要询问身旁的人。

    越笙却先他一步抬起脸来,冲李医师摇了摇头,等到几人出去后,他才将青年拉过来身旁坐下,翻过暮从云的手,给刺破的指尖包上了止血贴。

    “是我要求的,和他们没关系,”越笙小心地合拢止血贴的两端,“李医生他……人很好。”

    “我每次来医务室打扰,都是他给我准备药物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谁做出很好的评价,青年沉默片刻,举起被对方包扎好的手指在眼前打量,越笙也低下脸去,准备给自己上药。

    他脖子上的伤主要是自己掐的,虽然看着可怖,实际上并没有伤得太深,在揭开瓶盖的那一刻,青年弯下腰来,接过他手里的药瓶。

    “我来吧,哥。”

    闻言,越笙仰着脸乖乖地任他动作,清凉的药水抚上脖颈,浸润过火辣升疼的地方,青年的指尖温热,力度轻缓,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花瓶。

    “疼不疼?”见越笙轻抿着唇,一副忍耐着什么的模样,暮从云垂眸问道。

    越笙摇摇头,却又很快说出自己的感受:“……有点痒。”

    青年摸得他……有点想要缩起脖子。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暮从云闷笑了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冰凉的药油擦拭过更加低温的脖颈,越笙始终抬着一双黑润润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哥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暮从云唇边弯起一点笑意,却不等越笙回答,轻扶着越笙的肩低下脸来,吻上了那双唇。

    越笙也追着他的唇,回应了这个吻。

    唇瓣相贴时,他低声问:“所以……哥现在懂了吗?关于喜欢是什么。”

    越笙的眸子掠过一丝浅淡的茫然,又很快充满了坦然,他“嗯”了声:“我有查过。”

    “?”暮从云迷茫地退开了一些。

    “总想见到你,担心你会不会受伤,想要对你好,也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越笙掰着手指数。

    暮从云越听越不对劲。

    ……他哥怎么和背书似的,讲得头头是道的。

    这是提前为他的抽查做好了准备?

    如数家珍一般背完了查来的内容,越笙复又抬起一双漂亮的眸子,弯着看向他:“我对过了。”网上的恋爱攻略。

    “我喜欢你,小梨。”他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向着青年确认道。

    越笙抬起那张初见时就惊艳过他的面庞,非常坦荡地等待着青年的回答,吊灯也给那张昳丽的面孔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青年在一瞬间能够将他的所有微小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说话时,面上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生动,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面庞在这一刻充满了柔软爱意,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越笙仅仅只是在表达。

    他没有关注告白的场合,没有索要告白的回应,仅仅只是……

    向暮从云表达了这份心意。

    青年的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啊,嗯。”青年应了两声,干巴巴地道,“那……我、我知道了。”

    ……他就应该等回家再问的!

    见暮从云已经收到了自己的回答,越笙很是满意,他点点头,就低下脸去,开始熟练地收拾起桌面上的药瓶,一旁还有医生特意给他准备的、遮掩伤势的绷带,越笙拿起来看了眼,很快又放下了。

    密不透风的包裹住,反倒不利于伤口恢复。

    暮从云就没他这么坦然自在了,他想要延续刚才的那个吻,但门口人来人往,灵坟里受伤的员工们被陆续带过来,越笙也一副要腾出位置给他们的打算。

    可是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又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挠着般发痒难耐。

    桌面上的瓶瓶罐罐很快被越笙收拾了好,他还利落地又取了另一瓶药膏,三两下涂在了青年方才擦拭过的药水上边,一切整理完毕后,他从医疗室的床上下来,就想和暮从云离开。

    “哥。”

    暮从云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在越笙回头的瞬间,他落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青年的鼻尖挨在他的后颈上,越笙身上那股幽香被药水的气味冲淡不少,他环在越笙腰间的双手收紧,几乎要把人勒入自己的身体里。

    “怎么了?”越笙不解地抬手,摸了摸颈边人的脑袋。

    身后的人咬着他的耳尖喃喃道:“没什么,就是喜欢哥,想要哥……”

    怀里的人愣怔片刻,大概是在思考他话语里的含义,半晌,越笙放下手里的医药箱,侧过脸来问他:“想要什么?”

    他并没有理解青年黏糊话语里的含义,但还记得暮从云说过的不许有隐瞒,有不懂的就要向对方提问。

    于是他认真地发问了,青年却一时间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能立刻向他坦诚。

    ……这要他怎么说。

    暮从云沉默片刻,环在他腰上的手松了点力道,他见过越笙身轻如燕,在空中旋腰与执念打斗的场景,如今这截柔韧腰肢的主人十分顺从地被他揽着,偏过脸来问他“想要”的是什么。

    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

    “……想叫哥别的称呼。”

    他抬起脸来,越笙因着扭头偏转过来的柔软唇瓣就在眼前,上面还沾染着刚刚被青年吮出的水光,顿了顿,暮从云又补充着问道,

    “可以吗?”

    越笙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睫:“当然可以。”

    一个称呼而已,暮从云爱叫什么不行?

    但他没有“小梨”一样的小名,往日里听到最多的称呼还是自己的实验编号,所以青年会叫自己——

    “……老婆。”

    暮从云抿了抿唇,仿佛能从这个称呼里尝到甜味似的,没忍住往前含上越笙的唇,又轻轻喊了一遍,

    “老婆。”

    “叫哥这个……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