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来,里面的灰积了厚厚的一层,梁玥一开始还试着用抹布擦一擦,但只抹几下就得洗过,还不若用扫帚将浮尘扫去快些。
就是呛了些
她用布巾蒙着口鼻,但眼睛总不能遮住,总有些灰尘飞来迷了眼,眼中不多会儿就泛了泪花。
她索性闭上了眼,这屋里都是书架子,摆放得虽密,却十分整齐,沿着直线走便可,地上除了灰尘也没有什么杂物,也不怕被绊倒。
也没过多久,胳膊便泛起了酸,握着扫帚的手指也钝钝的疼。梁玥松手看了看,那手指被扫帚柄磨的通红,摸上去还有些凸起,像是要起水泡。
梁玥不至于吧
就扫个柜子豌豆公主也就这程度了
她蹙眉回忆了一阵儿,发现她这辈子还真没干过一点活儿。
梁玥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有点迷茫比别人多活一辈子,或者说是“穿越”,这让她一直带着些不自觉的优越感。
我和她们不一样
潜意识里,她这样想着。可如今看来她又与那些闺秀们有什么不同吗
一样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在家从父和未来的出嫁从夫
就像暂居陈府一事,她愿意吗不,她不愿意的可爹爹如此疼爱她,她当然该听话啊,怎么能提出反驳意见,让父亲为难呢
就像她对自己婚事的态度一样按照爹爹的安排即可,反正爹爹向来看人极准,对待女儿的婚事,定然是极上心的,总不会害她。
理由总是能找出许多来,但事实就是,她同这里的闺秀好像没有什么两样了,行为如此连想法也是如此
鼻子突然有些酸,悲哀夹杂着些惶恐的情绪骤然涌了上来。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眼睫轻轻动了动,便有一滴泪珠溢了出来。
姚章端着午膳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脚步顿了顿,原本对这美人的警惕心顿时散了大半。
这么娇气,丁点委屈都受不住,只凭一张好脸,也难成事啊。
不过想想也是,对上她这张脸,便是再心硬的人都得软下心肠。怕是遣她来的人,也狠不下心来给她委屈受。
脑中转过种种想法,姚章刻意放重了脚步。
梁玥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水眨掉,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姚先生您怎么来了”声音中还带着淡淡的哑。
姚章看了眼她眼周的晕红,只假作不知,扬唇笑了笑,道“该用午膳了。”
梁玥也注意到他手中的托盘,简直是受宠若惊,姚章亲自送饭这世上能有这待遇的能有几人
她忙屈膝行了个福礼,“实在是有劳先生了。”
合着姚章之前说的“人手不足”,还是当真“人手不足”。姚章都亲自来给她送饭了,她打扫卫生又怎么了
再说,只打扫卫生,就能有姚章亲自送饭的待遇,多少人得求着来打扫呢。
屋子里还没清扫干净,自然不可能在里面用膳,两人便到了院中。
眼看着姚章将食盘放下就要去打水,梁玥抢先一步道“先生稍待,我去便可。”
让姚章给她打水洗手,她还没那么大的脸再者,就算不是姚章,而是别人,这也是她半个上司,怎么也不可能让对方伺候自个儿啊。
姚章也没有跟她抢的意思,从善如流地跪坐了下去,看着美人替他忙前忙后。
赏心悦目啊。
姚章连连感慨,怨不得古语有云“美人乡英雄冢”啊。
铜盆被举到了跟前,姚章自然看到了那红肿着的纤指。
真是娇嫩。
不过,这般美人也合该锦衣玉食地娇养着,怕是不会有人舍得让她做粗活的。
净过手后,自然该用膳了。
这饭食虽然是姚章亲自送来的,却着实有些寒酸了看着就很粗糙的饼,还有几盘认不出名字的青菜,谈不上什么做法、摆盘,似乎就是水里焯过一遍,然后搁在盘子里。
姚章笑了笑,解释道“主公向来节俭,我等的饭食也不好过于丰盛,粗陋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梁玥听他这话,不由一愣,不自觉地攥了攥袖子。
这是古代还是乱世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呆了十余年,似乎从未真正去了解过它的模样。
姚章见她久久没答话,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过了些。
不过,他虽有故意的成分在,但平日的吃食也不比此时好过多少。
果然,这等美人实是稀世瑰宝若想供养,其中花费,恐非常人所能承受。
这样想着,他一时又有些费解,这样的美人培养起来是要花费大心思的,若是送给如今霸占洛阳的李用,还说得过去但设计种种巧合,送到赵家
他虽认定赵家父子皆非凡人,但不可否认,如今诸侯并起的局面下,赵家实在是太不起眼了甚至不够资格和真正的诸侯叫板,实在是不值得用此招数啊。
他脑中思绪种种,却看见一双手拿起了那饼,凝脂般的柔荑衬得那面饼粗糙极了,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它主人所受的委屈。
姚章抬眼看去,就见她小口小口的咬着那面饼,从容又文雅,看着她这姿态,好似那面饼都平添了几分高贵。
不过,姚章倒是没忽略她那明显慢了几分的吞咽动作。
他不由摇头何必呢做到这种程度。
金丝雀合该娇养在笼中,又做什么非要出来受这份苦。
食不言、寝不语。
姚章出身算不得高,自然没有这讲究,但看着梁玥这明显规规矩矩的大家作态,他只是勾了勾唇,没再说话。
梁玥被这饼给剌得嗓子疼,但想想自己过去十几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她又莫名地生出些愧疚来。还是就这那寡淡无味的小菜,一口一口地、硬生生地将手里的饼给吃干净了。
“姚先生”梁玥将手中的筷子放到一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这世上是不是有很多人饿死”
“梁姑娘为何这么问”姚章正收东西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梁玥一眼,倏又勾了勾唇,显露出几分风流来,“放心罢,这世上怕是没人舍得姑娘挨饿的。”
梁玥轻轻咬了咬唇,垂眸不语。
姚章叹了一句,突然问道“梁姑娘可知,身边的婢女月钱几何”
梁玥蹙眉回忆了一阵,隐约记起自己听得丫鬟们的闲聊,有些不大确定道“大约十余斛”
“梁家可真是家大业大”姚章感慨完这一句,又笑向梁玥道,“如今四处皆是兵祸,这些兵梁姑娘不妨猜一猜,招这些卖命的兵,要多少钱”
梁玥隐隐生出些猜测来,眼神闪了闪,姚章也没有要她答话的意思,紧接着便笑回答了自己的话,“不要钱只要给饭吃,甚至不用吃饱都可以。”
梁玥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姚章。
一下子对上这泛着粼粼波光的眸子,饶是姚章也闪了闪神。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纯澈到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但眼角偏偏有些微上挑,眼尾晕红,只是没甚意味地看过来,便是潋滟的情意。
姚章轻咳了一声,别开眼去,“梁姑娘若是觉得辛苦,便不必做下去了,等梁公赶来兖州,将姑娘接走即可主公也不会为难的。”
梁玥一愣,看了看手指上的红肿,抿了抿出,低声道“我、玥人单力薄,但能为赵公尽力,实在是天大的幸事怎敢言辛苦。”
她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些年,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做些什么。她虽然比不上这些乱世中或智或勇的天才人物,但凭着那本似是而非的书,是不是也能帮上什么
姚章又多看了她一眼,“姑娘既是如此想,那是章多话了。”
虽然语气与方才一般无二,但梁玥分明察觉到他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起来。
但要梁玥细说哪里与方才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姚章端着食盘出了院门,转过一个拐角,一个小厮连忙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公子,送饭这活计您就交给小的来,怎么劳您亲自动手再不济,您让小的给您端进去也行啊。”
姚章扯唇一笑,“我怕啊,你进了那院子,就再也出不来了。”
“里面还能有妖怪不成”那小厮惊叹一句,又忧心忡忡道,“那公子,您可更不能进去了。我听说啊,那妖怪专喜欢吃公子这种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像我们这种做惯了粗活的,要是遇上了挑嘴的妖怪,说不准还能捡条命呢”
妖怪
想起那满是潋滟风情的一眼,姚章思绪顿了顿,不由摇头一笑。
说不准真是个女妖呢
那小厮一偏头就看见姚章这笑。
他汗毛一立,脱口惊叫道“公子公子您这是碰到狐狸精了吧我、我回去找、找侯叔,让他请、请道士来家”
姚章抽了抽嘴角,“吉祥啊。”
“公、公子啊”吉祥刚应了一句,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他想要抱头,手里又端着食盘空不出来,只能委屈巴巴地盯着姚章看。
“清醒了”
吉祥撇嘴,“清醒了”
他顿了顿,又恭维道,“公子您这么聪明,就是真遇上狐狸精,也不怕。说不准啊,还能把狐狸精骗到家里呢到时候,生一窝小狐狸,侯叔就再也不念叨您哎哟公子您怎么还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