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工部的人来了,却没有带来相应的建材,人都是两手空空跳下车。
说是两手空空也不准确,他们还是提着铁锹抓着锤子,甚至有的抱着一袋土,看不懂这群人要做什么。
向上虞心中实在是好奇,忍不住朝那看了好几眼,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毕竟还在上工,尤其是负责指挥蜥车犬车通行这么重要的事,稍有疏忽就会惹出大事,所以他最终还是克制住好奇,专心在指挥上。
不知什么时候工部的人就走了,倒是路口四面都被挖开三米长的石砖,露出下面的泥地,泥土有被翻动的痕迹,应该是浇了水显得十分潮湿。
向上虞之后继续观察了许久,依旧没能看出有什么变化,渐渐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今日又是兵荒马乱的一日,他疲倦交了班,回到家时就发现外卖已经被送到,就挂在门把手上。
邻居正巧开门,见到这幕好心提醒,“你不怕谁瞧见给你顺走啊?”
向上虞笑道:“现在日子好咯,大家过得都不差,一点吃的,大家都不缺。”
邻居本来还想再劝,可想到现在日子却是和以前不同,以前那是真没东西吃,树皮都快扒拉干净,现在吃的五花八门,别说是地上跑的,就是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不少见,要啥吃的没有,价格还便宜,的确不用馋别人这一口。
再说要是被护卫队抓住,罚款还是小事,导致居民等级降级,会影响很多福利,例如各种抢手货房子私车等等名额,就是依靠居民等级排序,要是等级低,那就要比其他人更晚才能享受到,为一点吃的降级太不值得,没人会这么做。
于是邻居不再劝,“还是你这法子好,直接将外卖定在家,回来就能边看电视边吃饭,多舒坦啊,明个我也试试。”
向上虞给他支招,“你还可以买些冰,点杯子梨汁或橘汁,把冰加进去,回家点上火盆,喝着冰镇梨汁,那个滋味……啧!”
邻居听着都觉享受:“这日子算是给你过明白了。”
向上虞冲人笑笑进了屋,就按照他说的,享受地吃起来,黎大人新出的木炭可能是刚改进过,用着比之前那些烫上许多,反而更加耐烧,价格还是不变的,这就相当于炭能用更久,所以大家用起来就大方。
不过炭火太旺也不好,容易嘴干,还烤得人发燥,这个时候喝上一杯冰镇果汁,自然是极舒服。
所以极舒服的向上虞享受完就睡了,迷迷糊糊间听到藤蔓生长的嘎吱声,这里离他上工的路口并不远,听着就像是从哪传出来的,他脑海中闪过什么,可实在太困睡意上来,就啥也不知道了,次日醒来给没想起,直到出门后,见路口那围着一群人,才把听到的动静记起来。
“还真没听错啊。”
向上虞嘟囔着,一边快步往路口走去,每走两步就发现不对,原本清清爽爽的天空中,突然多出一样东西,也是因此他平日待的岗亭也被拆掉。
他的脚步慢慢放缓,难道以后他打旗,就在在这东西上了?
向上虞的视线落在那座旱桥,不对,古藤,也不对,或者叫做藤桥最为合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由数不清藤蔓交织而成的桥梁,就是从石砖被撬开的那处长出,在路口中心缠绕在一起。
这应该还不是成品,有工部的人围着这藤桥忙碌,这藤蔓瞧着非常柔软,人想怎么弯就怎么弯,就跟软泥似的,可偏生人能踩在上面被支撑住,藤蔓却没半点变形,显得十分牢固,倒是十分矛盾。
后来向上虞听到有人说,工部那些人不是瞎弯,手上附着着生气,这些全是武师,难怪能做到这样矛盾的事。
随着时间流逝,藤桥原本光滑的表面逐渐出现一级级台阶,出现一条供人向上攀登的路,向上虞身体一颤,急忙朝路对面看去,可惜被挡住看不清,好在远处传来呼声,有一个女人的嗓音格外清晰。
“是台阶,台阶,还真是桥啊!”
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向上虞呼吸变得急促,正巧这时太阳升起,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藤桥上,把它照得格外透亮,他感到身边的人一下收了声,怔怔注视着那桥,倒是在桥上忙活的人很快收工离开。
等工部的人一走,他们这群人在短暂两秒后,就呼啦啦往藤桥上涌去。
向上虞看着那么多人,有些担心藤桥不稳当,没想到那么多人上去,它却是晃也没晃一下,随即想到这是黎大人造的,便彻底放下心来,跟着人上去走了一圈。
起初踏上去时,脚底下踩着的触感不像是光滑的藤蔓,倒更像是踩在毛躁的鱼鳞上,他低头仔细瞧了瞧,果然发现这藤是带鳞的,他碾了碾自己的脚,感受那阻力,心想这样倒是更好,即便是下雨也不用担心藤桥太滑摔倒了。
向上虞一步一步走到桥顶,一眼就看到另外三个出口,无论想去哪里,从相应的出口下去就行,直接省去在下面等旗帜的时间,也更加安全,而没有行人,蜥车和犬车过起来也更加快更流畅,不用再等行人全部走完。
真是妙啊!
向上虞抚掌,也不知道黎大人这脑子是怎么长得,这样绝妙的法子她都能想得出来,换成他来,就是一百年都想不到桥还能造在陆上,还是用在路口这种地方,而且自己才将问题报上去不到两日。
向上虞在藤桥上东摸摸西碰碰,心中的那股兴奋劲依旧没能褪去,等以后自己有了孙子孙女,就把黎大人的事说给他们听,沾沾黎大人的聪明劲,如能学到一分,必定有无穷的造化。
黎默言用古藤的种子做出天桥,解决行人过马路慢,导致蜥车堵塞的小问题,地心之葵那边还有个大问题,这里的车流实在是太多,已经到了急需解决的地步。
她之前想过扩宽附近道路,可这块地方是星光县中心区域,附近早就建起各色建筑,想要这一条路两旁的建筑搬走不切实际,工程量太大成本也太高,而天桥这样帮助行人过马路的措施,也无法用在这个问题上。
黎默言手指点着地图上,那段被标红表示拥挤的道路,想着果然还是造高架吧,一条路堵,变成两条就行了。
第172章
起高架的条件,星光县理论上是完全能行的,只是建造过程中肯定会遇到不少问题,黎默言其他都不担心,唯独就怕承重不行高架倒塌,货物损失事小,人员伤亡事大。
上辈子有一年,就是有哪里下雨连下三个多月,导致高架桥被雨水腐蚀倒塌。
这场事故死了三十六人,黎默言还记得看到视频时那种难过,屏幕里的人哭得站不起身,屏幕外的她同样眼眶湿润,评论里的一句话让她印象深刻,网友说这不是三十六人,而是三十六个家庭。
在这一瞬间黎默言脑中闪过很多身影,有老有少,却都是伤心欲绝。
是啊,将心比心,她父母也是车祸走的,所以对于这场灾难的痛苦,她是经历过的,虽然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感觉蒙着白雾,虽然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却像是在看别人的事,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可那种难过依旧能体会到。
就是由于自己经历过,黎默言才不想其他人再经历。
不过好在这点也不用太操心,她现在拥有的资源众多,这种问题解决起来不止一种办法,可以先找个地方做出一小段,让老县令用天赋查看坚固程度,不够坚固就不通过,剩下的事交给手底下的人就行。
工部的鲁澹月和通部的老县令收到黎大人下的令,先由通部规划高架路线,接着由工部进行建造动土。
本来鲁澹月的意思是先找个荒地,建段三十来米的高架试试水,老县令提议既然都要试,不如先把路线规划出来,试水的那部分高架建在规划好的路线上,通过后可以直接当做正式高架部分使用,这样能节约不少工期和成本。
能为黎大人省钱的事,鲁澹月听后当即同意,原本沉默寡言的人,一连夸了老县令三句。
老县令诧异望了眼鲁澹月,见后者脸上明显流露出喜色,一副比她自己捡到钱还要开心的样子,心底不由嗨了一声,这又是个疯狂的黎迷,而这样狂热的追随着在星光县并不少见,或者说是如过江之鲫多得不能再多。
就连刑部和户部的两位赵大人,他从前那位师爷,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对黎大人抱有一份灼如烈日的期待,每每他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会将毕生的理想以及未来全押在另一个人身上。
可那是黎大人啊!
老县令眼中用处一抹狂热温度,他已看到黎大人,知道世道有另外的可能,自己是绝不可能回到从前,再看着十数万百姓活生生病死,老县令知道这条路走到底,不是功成名就封侯拜相,就是曝尸荒野死无全尸,可那又如何,他死不悔改。
六部当中已有五人是黎大人的死忠,剩下那一人……
老县令想到瞿平青,这位铁面将军一向情绪内敛,也不像是能不顾一切的样子,到底是统帅三军的将军,这样的人不冷静理智意气用事,老县令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所以他摸不准瞿平青的态度,可对方既然武功盖世,却依旧肯留在星光县听黎大人调遣,想来同样赞成黎大人的理念,和他们的区别可能只是没那么狂热而已。
这样也足够了。
新高架的路线规划并不难,其实沿用星光县现有道路便行,黎大人给出的要求是缓解地心之葵的堵塞问题,确保运来星光县的货物能尽快运到该去的地方。
老县令对着地图仔细查看,再次感慨图纸的清晰明确。
这是他手下的绘图师所做,足足三十多人跑了大半个月,才将星光县大致的道路绘制出,没想到给黎大人过目时,竟被对方找出一处错处,是东面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画短了,通过实地探查,的确是他们绘制错误,黎大人是对的。
对此老县令十分吃惊,他没去想这么小一条道,黎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在他心中大人就是如此无所不知。
他看了路的走势,最后选择南北方向这条,主要是黎大人想建一个大型的储物中心,专门用来存放从地心之葵运出的各种物资,好作为中转处,这样需要大片空地,由于星光县东边是海没有空地,所以东西这条方向直接被排出了。
既然路线已经定好,他们尝试建造的高架路段,就定在北边最后那段下坡路。
鲁澹月已经想好建造思路,这两天她异常亢奋,连着两夜没睡想出来的,老县令怕她猝死喊人去睡,鲁澹月还不愿意,最后是搬出黎大人这张大牌,鲁澹月才老实回房去睡觉,她愿意走,还是因为她带的班底就有过高空作业的经验,虽然这次不是房子,是桥,但不建在水中,想来会更加容易。
按照她的想法,这旱桥各个部件都是先浇筑好,最后再拼接在一起,那连接口自然是越少越牢固,最好底座和桥面就是一体,可这里面有个问题,要尽量减少连接地方,那么单个部件体积就会很大,又是水泥加钢筋浇筑出来的东西,那个重量超出想象。
为了减少搬运路程,鲁澹月和老县令一致认为在造桥点附近浇筑桥墩最好,省去搬运困难的功夫,可有一步是省不去的,那就是拉起部件进行拼接,只是使用朴素办法,多绑几条麻绳喊人拉,喊个一百人总能将桥墩立起。
这中间闹出不少麻烦,首先这处偏僻,想要将各种材料运进来,首先就得修一条路,为快点修成,他们干脆起了一栋房子,临时住在这,还找来厨子,饭也不到外面吃,一群人就像是被关在在这,而且浇筑那么大的桥墩,所需的模具就不小,需要另外定制,等这些各种问题解决完,才是真正开始建高架。
黎大人知道这事花时间,也不催他们,只是偶尔过来看看进度。
可偏偏就是她一句话都没说,鲁澹月跟老县令心中都憋着劲,想要快点做出成绩,好让黎大人刮目相看,即便是他们,也都听说地心之葵由于太过拥挤,已经闹出不少损失,前不久还有两伙人因为抢道大打出手还见了红,索性没有死人。
星光县明令禁止打架斗殴,违反者公民降级,如果不是星光县和柳城人无法降级,就会关闭一些权限,限制购买某些药品、星光县特有的商品,如果这个权限进一步降低,那么会连粮食都无法购买,被逐出星光县,最严重的会被处以死刑。
所以不管是外来户还是本地百姓,对于星光县的律法向来敬畏,会发展成斗殴,只能说双方都打出真火,他们控制不住脾气是一回事,地心之葵堵塞的交通也是原因,这确实会让人很烦躁。
错,肯定错的是先动手那人,可老县令忍不住想,如果他们能早点把高架修出来,分散地心之葵的交通压力,也许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搓搓灯翻开随身的本子看起来。
前期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路已经通畅,水泥钢筋这些物资已经陆续被送到,用模具浇筑出桥墩,只要等水泥彻底干透,就可以拉起来,通过他的天赋确定承重情况。
老县令摩挲着本子边缘,触感十分柔软。
这些书店新出的册子叫做笔记本,里面书页空白,只有一道道横线,用于辅助书写。
他一时感慨万千,以前星光县还是星光村的时候造出来纸,他还买过,只是触感略硬,摸在手中有很明显的毛躁感,不知不觉中这纸已经变得如此好,而且纸张厚实,墨迹不会渗到下一页,因此正本钉起来,用起来就方便许多,还有坚硬的书皮保护,带在身上也不怕书页被揉烂,真是好东西。
老县令爱不释手翻了会本子,心中隐秘的焦虑淡去不少,倦意袭来,他回到床上继续睡,这次很快便陷入梦想。
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星光县会变得越来越好。
等水泥干后,就是探查承重情况,老县令的能力有个特点,那就是在不同的环境下,物品的使用年限不同,就比如桥墩,单单自己立着,和上面有着重物立起区别很大,为了更精准,需要在上面放上重物,再由老县令探查年限,只要能坚持二十年,桥墩就算通过检测。
这次测试是大事,鲁澹月也来了,对他一点头,原本肩上扛着绳子的众汉子就开始发力,麻绳立刻绷紧,四米高的桥墩被一点点拉起,旁边传来鸟雀被惊到,叽叽喳喳扑腾着飞走,等桥墩彻底立起,老县令长舒一口气。
他围着桥墩看了眼,发现底座在刚才的拉动中崩裂了,之后浇筑时这处要改改。
这桥墩有十四米宽,可以让四辆蜥车并排同行,他和鲁澹月一致决定,就搬四辆装满货物的蜥车上去,就看在承重最大的时候,这桥墩能坚持多久,而将重物搬上去,就需拜托武师,此事要瞿将军的兵部协助。
很快一群黑甲将士就鱼贯而来,最前赫然是骑着犬师的瞿将军。
老县令被这气势震了下,那犬师足有三米高,七尺男儿站在它身侧也才到腰部,加上脖颈间茂密的毛发一双金色竖瞳,显得极为有气势,可第一眼看去,依旧率先看见犬师背上的瞿将军。
瞿平青来了后,利索翻下犬师,他带来的将士同样如此,落地后一言不发就扛起装铁的箱子,利索往桥墩上爬。
老县令见他们伸手矫健,一趟趟上下,没有丝毫吃力的模样,心想不愧是他们星光县的好儿女,就是厉害。
等一箱箱铁块堆到三米高时,桥墩突然歪斜朝着众人压下来,老县令只觉头顶一黑,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瞿平青已经站在桥墩边缘处,头顶那片黑已经消失,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等他反应过来是瞿将军将倒下的桥墩推回去,差点被压死的恐惧才升起。
那些拉起桥墩的拉夫咋咋呼呼起来,想到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差点一块被压死,老县令腿脚发软,见瞿将军落在不远处,急忙拉着人道谢。
瞿平青依旧沉默寡言,只是简短说了两字,“不必。”
老县令听出他声音含笑,不由仔细看了人一眼,发现瞿平青嘴角居然真带着笑意,他又是一惊,努力回想自己刚才的说词哪里引人发笑,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明显,瞿将军说,“我只是想起一人。”
没头没尾的,老县令却是听懂了,这笑是因为那人,和老县令没有关系,不知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叫板正的瞿将军想到他就笑,就听瞿平青继续道,“如果她在此便好了。”
老县令心中一动,之前他还不确定,此刻就知道瞿平青说的铁定是心上人,也只有放在心尖上的人,才会看到一处美景,干成一件大事时处处想到。
这只是小插曲,老县令没再想,转而朝桥墩看去,寿数是十三年零三个月又一十五天,他有些失望,这个时间比他想的二十年少了太多。
第173章
等老县令将使用年限说出后,鲁澹月皱起眉,她同样对此感到不满意。
先不说黎大人想要建造高架的强烈意愿,他们本就不想对方失望,就是为此投入的巨大物力,以及为此消耗的心血,只是能使用十三年,连十五年都不到,时间太短了,鲁澹月对此很不甘心。
他们应该能做到更好。
鲁澹月在短暂的思考后,扭头询问自己的侍郎,“我听说水泥司最近出了一种新式水泥,是不是硬度更高?”
侍郎委婉道,“已经用上一段时间。”
鲁澹月猛地看向桥墩,意识到这估计就是用新水泥所做便沉默了,随即又想到什么,“我记得铁妖那边,好像还能进一步凝练钢筋?”
侍郎点头:“您没有记错,确实可以,但那样比较消耗妖力,制作起来很是费时,产量也十分低,恐怕无法用在此处。”
鲁澹月不再开口,反而是老县令想到什么,一拍脑门说,“大人最初建造石屋,用的就是兽骨吧,我记得很多兽骨要比钢筋更为坚固,这次妖魔袭城,两军斩杀不少妖兽,兽骨应当能拿来一用。”
鲁澹月先是眼前一亮,随后捏着眉心否决,“钢筋已是难得的坚硬之物,即便有兽骨比之更硬,想来数量也不会太多,从此处到地心之葵足有四十里,所需兽骨的数量极为庞大,这次战役的兽骨全填进去,只怕也不够,何况这些兽骨还有更好的用处。”
于是老县令不说话了。
两人齐齐陷入沉默,最后还是老县令叹息一声,“没想到钢筋住人时能坚持千年,用于路面却只能用短短十多年。”
鲁澹月叹息,“这就是黎大人所说的质变引起量变吧。”
他们也知道不是每辆经过高架的车,都会装载那么多货物,高架的寿命要比老县令看到的更长些,可人命关天,加上老县令只有一人,无法留在高架时刻关注它的情况,考虑极端情况减少意外发生,才能叫人放心。
情况一时陷入困境。
反而是被叫来协助的瞿平青一语惊醒梦中人,“星光县坚固的不光是兽骨和钢筋。”
此话就如一道惊雷,在老县令和鲁澹月头顶炸开,一老一少急忙抬头看向他,瞿平青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开门见山道,“还有息壤。”
老县令和鲁澹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瞧见狂喜,是了,还有息壤,他们还有息壤啊!
领地里那座探查宝塔是工部负责建造,对此鲁澹月知道的比老县令多,黎大人很早之前就得到探查的宝珠,只是缺少建造宝塔的材料,才一直搁置,原因就是水泥钢筋无法承受特殊能量冲击,而息壤可以。
原本以为难如登天的困境迎刃而解,老县令畅快地来回踱步,鲁澹月则派人去打申请,送到户部申领息壤来建造高架。
老县令目送人远去,“赵氏开这小子属貔貅的,想从他嘴里掏东西不容易,还是我跟着去一趟,早点把东西领回来。”
鲁澹月本想劝两句,可转念一想这事不看到效果,自己怕是寝食难安,最终不仅没劝,她还跟着老县令一块去了赵氏开那。
本来心里想了无数话术,没想到赵氏开这家伙听到是用于高架,亲自开了库房的门,将息壤调给他们,连手续都没要,说后面补就是。
路上,老县令先开口,“他肯定知道大人为高架发愁的事了。”
鲁澹月点头附和,“他肯定知道了。”
瞿平青:“嗯。”
另外两人齐齐扭头看向他,“你怎么还在这?!”
瞿平青回望,面露疑惑。
“咳,”老县令收起脸上的表情,“军中食物繁忙,我以为将军早已回兵营。”
瞿平青指出:“固息壤需要生气,这就需要我军中将士出手。”
嗨,还真是这样。
老县令顺势拱手,“那就麻烦将军了。”
建造高架遇到的难题,似乎都随着息壤到来全部散去,之前鲁澹月还想过桥墩底座问题,需要浇筑多少水泥,才能防止底座开裂,还有地基问题,怕普通山石承受不住重压,以及桥墩与桥墩直接的连接问题,她工部是建过桥,可没建过长约四十里的桥梁,十分担心以往的连接手段会失效等。
而这些全能由息壤解决。
息壤自身相融,看不出连接痕迹,尤其是它硬度远超水泥,更不用担心底座开裂问题,加上息壤干燥前,柔软如泥可以随意揉搓,就连水泥浇筑这很难的一步,都变得轻松无比,只要将息壤倒入模具中,它自己就会长成模具的样子,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天呐,世上还有比这更省心的建材吗!
老县令脸上带上红晕,鲁澹月双眼也比平日更加明亮,看着不断自己长出来的高架,他们像是已经看到上面车来车往的未来,以及黎大人夸奖的话。
……
黎默言没想到建高架建高架,最后是这么个建成法,高架居然是自己长出来的!
乍看这下非常惊人,一想到这里是有超凡的世界,高架自家长出来也正常……不了一点,长的过程中,她还去现场看了。
之前建宝塔时,他们就发现息壤生长虽然无序,可如果用生气引导息壤生长的方向,从而控制它的形状,在她来看之前,老县令已经实验出高架适合的高度,以及桥墩间的距离,这次的使用年限能有千年之久,对比水泥的十三年,翻了七十倍多,幅度非常大,该说息壤不愧是传说中的神物。
最重要的是如果高架出现破损,直接防一团新的息壤进去,就能将这损伤自己长好,修复起来非常迅捷,等使用年限到了,用息壤更换起来也方便。
总而言之,这次的高架建造算是大获成功。
这件事里要说谁看得最欢,那自然是星光县的百姓啦,眼见着头顶上有座桥梁自己长了出来,一日一个变化,到最后的时候越长越快,几乎是眨个眼的工夫,桥梁就能长出三米,这种感觉很新奇,就像是眼看着一个小孩在眼皮子底下长大,莫名觉得亲切跟自豪。
哪怕不知道这桥有什么用,怎么会建在陆地上,但不妨碍他们跟着其他人夸这桥梁巨大宏伟,而炫耀的对象,自然都是外乡人,其中以柳城人最多。
柳城人这叫一个酸啊,他们自然也觉得这个东西好,可这种心情是万万不能被星光县人看出来的,于是面对炫耀时笑容都是淡淡的,‘是吗’,‘我觉得也就这样吧’,‘好像没有什么用’,就成了他们常说的话。
偏偏星光县人反驳着也没底气,因为他们真不知道有啥用啊,可输人不输阵,“什么叫没啥用啊,这不是能过不少人?”
“是啊,这么气派的桥,跑起来肯定又快又平稳吧。”
柳城人也不反驳,就轻巧反问,“你上去跑过?”
就把星光县人堵得说不出话来,还被柳城人笑话,“原来是在梦里跑过啊。”
这叫星光县人心里憋着一股劲,没想到当天这就桥就通了,这消息出来的时候真是群情激奋,一群人争着抢着要上这高架,直接把路口都给堵了,本来看这架势,黄大牛都以为要有人出来阻拦,结果没人拦住,全放他们上高架。
黄大牛心中就定了不少,看来这名字古怪的桥比他想的更为牢固。
可绕圈往上走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些慌,黄大牛也驾车去过山上,可底下都是实的,跟这样悬在半空不同,他心总落不到实处,慌得厉害,好在跑起来,确实和他们夸得那样又快又平稳。
因为这高架上没有路口,就是笔直一条向前,他们不需要停下等旗帜,从头跑到尾只花了半个小时不到,如果从下面走,那起码得要一个小时。
黄大牛使劲瞧着附近的环境,全是方方正正的仓库,忽然就懂*黎大人建这座桥的用意,能省下不少时间,底下也不用那么多堵了。
与此同时,王善正从星光县赶回柳城,今日是他大女儿王灵的生辰,虽然穷困人家也不讲究这个,可一两句好话总会有的,可去年的今日,王灵不仅没听到祝福语,还被亲生父母骗她去扯布做新衣裳,实则是把人诓去卖钱,虽然王灵说是不在意,可前两天这妮子瞧着就不对,脸上的笑容少了。
王善想打开她的心结,打算给王灵补上去年的新衣,虽然柳城现在的成衣也不错,可最好的还是在星光县,所以今日一大早,他就去了星光县买衣,本来想得好好的下午就能回来,没想到星光县那要比他想得堵上许多,还有人打架闹事,到下午他才出了地心之葵。
这成衣是买不对,不买也不对,左右是赶不回去,他还是去买了漂亮的新襦裙,可这礼物没送成,连句好话都来不及和王灵,心结只怕没能打开,还要缠得更深。
王善急得不行,前面原本走得比龟爬快不了多少的车队,忽然畅通起来,趴在地上的蜥兽站起开始跑,两边的景色快速后退,视野渐渐变高,等发现树尖在他脚底下时,王善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上了一座桥,而这座桥竟建在旱地上,几乎没用多久他就来到地心之葵,传回了柳城。
王灵坐在厅房里看着书。
另外七个孩子躲在门边偷看她,王灵面上的神色很平静,连翻书的动作都很轻柔,可那七个孩子齐齐打了个颤。
王筱优捂着眼,“大姐今个都没怎么说话。”
“也没打人欺负人,都不喊我去端茶倒水。”
“连她最喜欢吃的鱿鱼丝,都没有坑我的。”
天,居然鱿鱼丝都不吃了,大家齐齐吸气,王道云一锤定音,“她肯定是生气了!”
王筱优用力点头:“没跑了,今日是她生辰,爹一大早就不见人影,还到现在都没回来,换我,我也生气。”
“你们有谁知道爹去干嘛了?”
“不晓得,今日不是他休息吗?”
“那更不应该啊,爹咋能这样啊。”
突然,坐着看书的王灵抬起头,“咋不能这样?”
七个孩子一同看向她,王灵继续说,“要不是他要我们,咱早就饿死了,有点良心。”
说话那小孩面露委屈,他当然不是怪爹,就是口头上说说,好让大姐心里舒坦点,他不说话,王灵也不说话,气氛霎时变得压抑,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打开,随即王善快活的嗓音传来,“灵啊,我的好女儿,快来快来,快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
王灵猛地抬头,就瞧见王善站在灯光里对她笑,手里还举着一条浅紫色的襦裙,脑中前爹娘骗她的那些话淡去,只剩下王善满是关怀的声音,“等急了吧,莫难过……”
她用力跳起来,跟个炮弹似得撞上王善的怀里,牢牢抱住了他。
第174章
高架连通给星光县带来的好处很大,黎默言原本只是想减轻地心之葵的压力,没想到很多回家的百姓,以及在星光县内搞货运的居民也喜欢走这条路,还希望她能出一条横跨东西的高架,这样去农田就能省时多了。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材料人手也都是现成的,黎默言直接答应下来,顺带还在柳城建了两条,同样是贯穿南北,有这四条高架在,两城的交通问题是彻底得到解决,不管是货物运输,还是以前房子没买对地方,都用高架治好了。
甚至就来投靠的流民,都有超高速的车来接送,鳞次栉比富贵迷人眼,就是他们对星光县第一印象。
民生这项直接涨了三个点,星光县升到二级县城,而高架还在发挥威力,哪怕是升级后的条件,道路这一块都靠高架完成百分之三十,剩下的条件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特别的,她随便扫了一眼,根本没往心里记。
也就环境这项的条件比较特别,要求达成世外桃源。
除去最初的鸟语花香,单纯是对环境上的要求,后面无论是人杰地灵,还是此刻的世外桃源,都对居住在其中的人有所要求,不过也没啥难的,之前的人杰地灵她都没特意去完成,只是随着领地发展,自然而然就成了,想来这次的世外桃源也差不多。
她想到刚来星光县时,每天晚上都要打开升级面板看一眼,心里算着离升级还差多少,为此应该做什么,就这样想着想着睡过去。
那段日子是迫切想要升级,一来这是玩游戏的乐趣,想要快点将领地发展起来,二来是以前东西少啊,能用的资源很少,升级获得的奖励,对于她而言是难得的好东西,能加入领地发展形成良性循环,到现在她都还记得自己掰着手指算资源,觉得十根手指不够用,都想掰着脚指头继续算。
那时呼呼的风声还在耳边作响,可此刻的她却不用再为那些基础资源算破头,拥有柳城一座府城,以及连通五个州的木家商行作为后盾,她手中的资源只怕用不完,哪里还会不够用,升级的这点奖励早已帮不上她多少。
也是在这种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出去那么远。
而时间也已经来到五月初,天气开始转热。
星光县原本主种的小麦,也改换回水稻,白菜这类天热容易烂的菜种,也换成番茄各种豆和瓜。
黎默言惊喜发现里头居然有西瓜,农田种植什么,全由三个农场主在管,由他们负责调整各种作物产量,来和酱油厂制糖厂这样的下游工厂配合,以及顺应季节种植当季作物,黎默言作为星光县的领主,这些事无需她来操心,自己要负责的,就是判断这三位农场主做得好不好,能不能继续在这个位置坐下去而已。
所以领地里有西瓜,还是西瓜被种出后端到她面前才知道的。
侍女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大人,这是木大人从陕州带来的寒瓜。”
原来是木泽兰带来的,不是农场种出来的,不过寒瓜?
黎默言的思绪还没从大大小小的问题中转过神来,就瞧见面前的盘子里,摆着一盘红壤青底的瓜,直接脱口而出,“西瓜啊。”
说完之后,口中的唾液自动开始分泌。
说起来上辈子托吴院士的福,她所在的国家就是西瓜大国,每年夏季都能吃到便宜又美味的西瓜,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完全不用像是隔壁几个国家那样,一个西瓜就卖一百多,价格太过昂贵,普通人一个月也吃不了几回,抠抠搜搜西瓜都按片卖。
都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西瓜自由惯了的人,天热起来却吃不到西瓜,总觉得少了什么,心里怪不自在的,没想到西瓜就出现了,只是……
她拿起一块西瓜,感觉沉甸甸的,这重量和以往吃的西瓜有微妙的不同,她这样经验丰富的人立刻就能感知到这西瓜实,而且看外表红色的壤少,颜色也淡,底下青白瓤厚,瞧着像是没有成熟。
这卖相比现代的西瓜差太多了。
黎默言咬了一口,口感果然和她想的那样硬实,水分也不是很多,好在清甜的口感算是优点,这就很受百姓喜欢,因为以前日子过得苦,谁都想吃甜的东西,即便现在日子好过起来,大家的口味一时半会却不会变,甜味依旧是最欢迎的味道,没人不喜欢吃。
这西瓜她吃了一片就不再吃,剩下的让侍女们拿去分了。
侍女自然十分高兴,在黎默言眼前时还保持形象,等离开她的视线后,就能听到她们惊喜的欢呼飘来,看来是挺喜欢吃的。
黎默言闹不懂,星光县现在的水果种类不少,香蕉橘子苹果这些常见水果全有,像是荔枝龙眼樱桃,县里也实现大规模量产,这些果子的滋味哪个比西瓜差啊,侍女怎么就把西瓜当成宝了?
可仔细想想物依稀为贵,人性就是这样,没吃过得不到的,哪怕味道不够好,也比常见唾手可得的强。
黎默言想到这里,瞧见剩下的西瓜子,决定收集起来送到农场,多多种出西瓜,虽然她觉得味道不好,可既然领民想吃,那就种吧,顺带让农场里的研究司进行研究,今早培育出壤红底薄的好西瓜。
第三农场收到黎大人送来的西瓜子,很快分出一块田来试种,种的时候研究司的人也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农,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和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老了老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当上官,成了什么教授,就因为地种得好还能育人,听着年轻的娃子喊他们夫子,就跟做梦似的。
而这个美梦是黎大人带给他们的。
这群老农别的不知道,但不让看重他们的黎大人失望,这点还是懂的。
此刻,他们一群人围在西瓜地旁,亲眼看着瓜籽发芽顶破土壤,几人一边看一边纪录,西瓜生长的过程他们都在观察,虽然之前没有种过,可以往的种植经验,让他们给瓜地分了几个不同的区域,按照经验分出不同时间给西瓜施肥,其他种植条件都是一样的,准备看看不同时间下种出来的西瓜有什么区别。
这用黎大人的话说,就是控制变量法。
等这一批西瓜种出来,明显二号地的西瓜更好,红壤更多味道也更甜,之后他们就取用二号地西瓜的瓜籽,进行下一批试种,这次是看不同浇水时间的诧异,之后还要测试不同浇水量与施肥量的差异,慢慢选出最好的种植方法,将这教给底下的农户。
索性在黄老五黄大人的帮助下,作物的生长时间缩短不少,帮筛选节约很多时间,表现优异的瓜苗越来越多,越到后面试验起来就越快,而这一次次挑选形状最优异的西瓜籽,本身也是一种筛选,等掌握种植方法,研究司还会继续种植西瓜一段时间,保证西瓜能将选出的优点传下去,这些瓜籽才会真正出售给农户。
而种出来的西瓜,会和小麦一样,由官家进行收购,再送往各大水果铺子售卖,虽然中间多了一道,会让价格贵上一点,可有官家收购,能保证西瓜价格不会太高,又能让农户放心,他们种出的西瓜不会砸在手中。
星光县现在刚起步,还是有官家进行控制的好。
所以等黎默言过段时间,再吃上西瓜时,它就已经很接近上辈子的模样,红壤多底薄,而且瓜肉吃着松软,就连西瓜子都不多,而路边走着的县民手中,就经常提着一个西瓜,或者直接泡在溪水里,给即将到来的夏日里带来一丝清凉。
第175章
原以为天气进入夏季后,战火也会跟着升温,可最近的局势却意外平和,和前段时间爆发的大大小小战役不同,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发生冲突,就连最大的反叛势力叛军都偃旗息鼓,和天河国维持住微妙的和平。
即使这样的和平就像是绷到极致的水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炸裂开来,却给百姓带来难得的喘息之机。
各大势力都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对于周遭的是进攻还是拉拢,亦或是挑拨,可无论是战还是停战,对于柳城和星光县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影响不到他们,黎大人就像是一棵苍天大树,牢牢罩在他们头顶,吹不进任何风雨。
他们坚信,只要黎大人在的一天,这片领土就永远不会受到炮火袭击。
虽然柳城和星光县的局势很稳定,甚至星光县附近的四个县城由于她的存在,也从混乱慢慢趋于平静,就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陆续向她投诚,现下算是半个星光县势力,虽然还是由他们自己管理,可律法制度要按照星光县来实施,且每隔一段时间来星光县述职。
这算是温水煮青蛙般的和。平,演,,变,到底是附近县城,离星光县不远,说不好当中哪个人,就和她底下的领民是亲戚朋友,人都是讲感情的,要是得知自己的亲朋好友死在伤在星光军手中,甚至当面拔刀相向,总归会有一层隔阂,这种隐患她不想看到,也不希望自己的领民左右为难。
那些势力的首领向星光县投诚后,本以为自己会失势,被星光县派来的人代替,结果黎大人却没有这么做,他们依旧是当地的土霸王,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就催生出巨大的感激,之前还是情势逼迫,此时此刻是真心庆幸自己加入星光县。
这些只是小事,对于黎默言而言,就是以后的日常工作中,多出一项聆听这些势力主来述职,她翻翻最近外面打探回来的消息,尤其是西北那边,发现叛军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动静,敏锐察觉到不对。
之前叛军已经打倒中州附近,一路战绩可用势如破竹来形容,十分占据优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鼓作气,要么是憋了个大的,要么是叛军内部出现问题,就是不知是哪一种,她记得月华祭坛里面,出的那个画皮面兵种已经用于军中,不知能取得多大的效果。
……
穆蝉衣走在巷子的阴影,今日下着雨,天气阴光线不是很好,加上大军压境的叛军,街道上几乎没有人。
她撑着伞,手像是举太久脱力缩了下,伞跟着往下掉,遮住了她的面容,等穆蝉衣转过弯重新举起伞时,她那张鹅蛋脸就变得宽方,随着每一步踏出,穆蝉衣的脸都有所变化,眉毛变得更粗,皮肤变黑变糙,就连颈间的喉结都大大凸起。
等她走到巷子尽头,她已经变成一个男人。
穆蝉衣一清嗓子,发出的竟也是男人粗狂的嗓音,她搓搓自己的胡子,将手中的伞一丢,就这么冒雨冲入一家粪所。
里面那急得团团转的老叟瞧见他,当即冲过来大喊,“你去哪儿鬼混了,今个什么日子不知道啊,要是耽误军爷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穆蝉衣点头哈腰赔着不是,一边主动将粪车推过来,往上搬粪桶。
老叟见他手脚麻利,被骂也乖乖赔笑,心中火气散去不少,哼了一声,“西边那排旱厕就全交给你掏。”
穆蝉衣:“使得使得,您别和我计较。”
这话倒是好话,只是不像是王胡子能说出来的,这人好吃懒做,最喜欢占便宜,即使没便宜可占,都要拧出一些来,西边那排旱厕靠近兵营,用的人多,比其他地方的旱厕脏得多,每次喊王胡子去掏都推三阻四,怎么这次答应得如此轻易?
老叟不由探究盯住穆蝉衣。
穆蝉衣没有半分慌张,脸上依旧嬉皮笑脸,“只是昨日我压到手,今日就使不上劲,怕是掏不了那西旱厕。”
他就说嘛,老叟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就想再骂两句,就见王胡子抓起车往外推去,“走了走了,省得误了军爷的大事。”
老叟只得将口中的话咽回去,和王胡子一起朝军营走去。
自从银城被叛军攻下后,他们这家粪所就被叛军征用,每一日都要去军营掏次粪,时间都是规定好的,午时到卯时走,就连路线都是定死,行错一步就直接击毙,起初做得提心吊胆,但随着次数增多,紧张还是紧张,倒不像最初那样恐惧,多了几分熟稔。
果然到了军营,守门的小卒都已经认识他们,搜身不像之前那样严密,只是简单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着利器,脸上有没有易容,粪桶里有没有藏着人,便把他们放进去。
老叟虽说要把西旱厕全交给王胡子掏,可知道这人做事不上心,也不敢真全交给对方,而是和人一起掏粪,这都是做惯了的活,不知今日怎么越做眼皮越重,等手中的长柄勺子掉在地上,他被这动静惊醒,慌张环顾四周。
就见王胡子专心掏着粪,还有一小兵背对这里,朝着军营内部走去,下意识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会。
“哈,你整日说我偷奸耍滑,自己倒是光明正大干站着。”
老叟解释,“不是,我是觉得那兵爷……”
他话还没说完,王胡子就把手中的勺子一丢,歪嘴嚷嚷起来,“什么不是,什么兵爷,咋啦,我要是看到鸟雀飞过,是不是也要眼巴巴望着,说一句这鸟毛色红亮,就能站着不干活?”
老叟被他噎住,就忘了刚才心中那一突,只觉王胡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这么愤愤将活做完,推着粪车在卯时前离开军营,正准备放开嗓子吵一架,发现那胡搅蛮缠的混子早跑咯,气得鼻子都歪了。
从军营里出来的穆蝉衣正大光明在城中走着,来木家商行的米铺买米,过了一会便买好离开,她搜集到的消息,会由商行的伙计带回星光县,交到黎大人手上,而她还要继续扮演王胡子,等军营里的同伴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下次再由她带出。
每两日,黎默言就收到这条消息,得知叛军突然放缓进攻脚步,是因为叛军的粮草没能跟上,他们打算凭借攻占的十七座城池休养生息,等缓过劲来便回再次发起进攻。
这消息倒是非常重要。
黎默言想了想,让人去把瞿平青喊过来,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瞿平青身上的铠甲换了一套,颜色还是乌黑,就是款式稍稍有所变化,都是最近才得的好材料,本身分量重质感就足,再把窄腰一掐,配上瞿平青走路的力道,一种独属于男人的野性魅力扑面而来。
她没着急开口,先是欣赏两秒说,“你想不想报仇?”
瞿平青抬头注视着她,眼中有寒芒闪烁,就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非常漂亮。
黎默言喜欢这样的眼神,毫不遮掩自己的仇恨,她喜欢这种坦然,瞿平青的奶奶虽然活了下来,可家中其他人都被叛军所杀,自己也因为叛军陷害,多年努力毁于一旦,双方之间可谓是血海深仇,即使瞿平青没说,但她都记着呢。
之前他们处于弱势没有机会,而现在叛军粮草出现问题,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黎默言很不喜天河国,可现在她还需要天河国活着,继续和叛军拉扯,避免一方独大,给她更多的发展时间。
她盯着那双自己喜欢的漂亮眼睛,一字一句说,“走,我们去报仇。”
第176章
离柳城最近的就是东边的杨城,两地也就距离一百三十七公里,这点距离不管是蜥兽,还是猎犬全力奔行,都不用两个小时,完全可以做到奇袭的效果,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瞿平青站在营帐的窗边。
此刻正值深夜,天空漆黑无比,就连城中家家户户都早已熄灯,只有营地中闪烁着火光,只是原本的火把,被一个个个玻璃灯罩代替,其中油灯烧的是妖兽炼制出的特殊兽油,一次足足能烧半月之久,加上玻璃能够遮风挡雨,安插在那便不用管了,也不用担心油灯侧翻点燃军营。
他的视线稍稍在那油灯上停留,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浮现出一道身影,这一霎那,他嘴角不自觉上扬,抱着臂望向天空中的圆月,洒下的月光清冷,像是为万物覆上一层白霜。
在这样的月光中,瞿平青垂眼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种子,下秒种子抽枝发芽,在短短几息之间长出花苞绽放,花瓣大而长,花型合拢如口袋,浅蓝的颜色在月下很是妖异,有种不似在人间的美丽。
他拿起那花,外面就传来一声细长颤动的虫鸣,于是瞿平青便放下花,抬手从身后往前一撩,他整个人就消失不见,营帐的布帘被掀起放下,只有矮桌上的花瓣随风轻颤,很快就归于平静。
张志明是柳城军中并不起眼的百夫长,平日里负责带底下小卒训练,偶尔出营剿匪或杀妖兽,日子过得平淡又规律,可一个意外发现打破平静,军中竟有细作!
这叫张志明浑身皮子绷紧,他跟着那名叫做梁有才的细作五日,亲眼瞧见对方放飞妖鸟,第一时间将此事报给李副将,结果迟迟没等到答复,梁有才依旧在营中,跟着其他将士同吃同住,甚至因剿灭妖兽有功,换了一枚月华战士结晶。
这可是他们黎大人独有的东西,怎么能让细作染指?!
张志明心中虽然急,反而越是这样他越是冷静,意识到自己之前找的李副将肯定有问题,好在军中不止一个副将,他准备将事情捅到另一个副将那,却发现自己的行动受到限制,被定死在这块区域,每日能见到的人都是同一批,根本无法接触到其他副将,更别提揭发细作的事。
这事就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难以言喻的恐惧死死抓紧他的心——
军营里的细作不止一个。
张志明狠狠闭了闭眼,他不懂以前柳城被大军压境,前途缥缈如海中孤叶,到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他们不愁吃喝,就他们这些最底下的小卒,都能穿上画了秘银的铠甲,美好得就像是美梦,为何会有人背叛黎大人?
这个问题他想不通,但张志明不会放弃,必定要将此事传递出去,不让细作的阴谋诡计得逞。
为此他小心试探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离开军营,就能将此事告到黎大人面前,他们柳城军的李义横将军,和星光县的瞿平青瞿将军,却突然召集两军,宣布一月之后要进攻杨城的消息。
张志明见梁有才眼中闪过若有所思,果然在夜深人静时,便一人偷偷摸摸离开,将纸条塞入妖鸟脚踝处,上面肯定写着进攻消息!
眼见妖鸟就要被放飞,张志明顾不上隐藏,就要打落那妖鸟,却被身后伸出的手拦住,偷袭的不止一人,有捂他嘴的,有钳住他双手的,还有抓着他的腰将他往后面扯的,足足有好几只手。
张志明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妖鸟无声飞远,梁有才志得意满一笑,转身回到营帐中,直到这人彻底消失,钳住他的手都没松开,还将他牢牢绑住,丢进一顶偏僻的营帐。
张志明滚了两圈,撞上一具温热的身体才停下,他扭头看去,营帐漆黑无光,看不清有多少人,可光听鼻息就知人数不少,他还在思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时,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又是一个撞破细作好事的。”
张志明脑中嗡了下,“听这个意思,你们都是?”
那个嗓音又说,“这里一共有十八人,全是。
张志明脑中的嗡鸣愈发响亮,几乎要把他的脑袋震裂开来,十八人这么多,那岂不是说明细作数量不少,是啊,就连李副将都是细作,而李义横将军也姓李,张志明不敢往里面深思,这可真是……
“疯了。”
帐中一片死寂,可很快就又有声音响起,“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哪怕是死,也要将这消息传黎大人。”
张志明心中腾地升起火苗,“说得对,我们还有黎大人。”
“但捆住我们的绳索是龙筋所制,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都挣不开,我们就该如何挣脱?”
张志明:“那就不挣脱,他们又没拴住我们,我有一办法。”
之后又过了三日,他们趁守卫放松之际声东击西,引走看守的注意力,剩下的人则趁机往外冲去,只要能尽量制造响动,把事情闹大,让更多的将士注意到他们,细作再想将事情压下也难了,可是他们才冲了一个头,在地上打滚的张志明就被一双脚拦住,他抬起头,就看到李副将,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
李副将冲他一笑,举起手中的长。枪扎下,张志明没有闭眼,那长。枪没有扎在他胸膛,反而勾起捆住他的龙筋,将他人提了起来。
“我们柳城军的好儿郎。”
李副将替他解了绑,“这三日辛苦你们了。”
张志明迷茫转着手腕,朝四周看去,发现冲出来的其他人同样被松绑,意料之外的发展,叫想要大闹一场的众人脑子转不过弯,李副将没有解释,他一手持着帅令,边丢来一件斗篷和一块石头,“快穿上随我去杀敌。”
张志明认出这是黎大人新出的隐形斗篷,虽还是没明白发生何事,可杀敌二字让他抓到重点,望了眼帅令,见此令就如见军中统帅,他毫不犹豫穿上斗篷,身影顿时消失,他当然看不到其他人,不过能感应到其他石头的存在,从而得知那些人的位置。
李副将一路带着他们往南走,到地方也不脱下斗篷,让他们上了一辆同样隐形的蜥车,这车很大,足以装下五十人,就这么一路急驰,下车时天还没亮,却借助皎洁的月光,看到眼前城头古朴的二字——杨城。
而字底下紧闭的厚重城门缓慢打开,张志明心脏重重一跳。
……
杨城的守将是祁进,以前就是边城的守将,守起城来得心应手,即使杨城破城时被搜刮过一番,闹得人心惶惶,可他很快稳住人心,时间又过去半年之久,此事杨城百姓已经接受他们统管,恢复生产种植。
安了内便是攘外,杨城西侧的柳城他们没能攻打下来,其他将领都认为是大军不在此处的原因,可祁进不这么想,认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黎默言会是个大敌,因此派出不少细作潜入,其中大部分被揪出清楚,只剩下一小部分还留在柳城内。
只是这些人一直没能接触柳城核心,混迹在三教九流当中,能打探到的消息也就是黎默言鼓捣出什么新东西,黎默言又鼓捣出新东西,那黎默言不是在鼓捣新东西的路上,就是已经把新东西鼓捣出来。
他就搞不懂一城城主就没其他事可做,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而且这些用细作去查吗,但凡有队商旅就能大大方方去看,他要这些细作有什么用!
就在祁进放弃这批探子时,没想到他们整了一个大,柳城居然想要攻打杨城。
祁进看着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上面还具体的时间,眼中光彩连连,笑着对亲信说,“竖子无能。”
亲信同样喜上眉梢,竖起大拇指,“果然还是大人技高一筹,我们知道得如此详细,不如来个瓮中捉鳖,等主将回来必然是大功一件。”
祁进不由伸手按在窗沿上,想象那时的风光与殊荣,想到快。活之处还发出轻哼,只是这哼声才落下,他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一高个男子走进来,气定神闲坐在上首,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
亲信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冷汗瞬间浸湿鬓角,“瞿、瞿平青?!”
当初瞿平青被他们陷害,只能逃出边城,本以为他注定翻身无望,万万没想到还会有再见的一日,而且还是现在这般情况,想到之前瞿平青就打遍边城无敌手,亲信就心惊肉跳,慢慢朝着门口挪去。
瞿平青将剑拍在书桌上,抬眼看来,祁进失去力气瘫靠在窗框上。
……
黎默言收到了一枝花,颜色浅蓝很是漂亮,她十分喜欢,便拿在手中把玩,花香阵阵可并不浓郁,也很符合她的喜好。
胡月儿来到报喜讯时,就瞧见这一幕,看到那花她眼珠子就定住了,“自伤幽兰?”
黎默言把玩的手一顿,“这是什么破名字。”
“哦,其实不叫这个名字,主要是这种幽兰生长需要吸收武者大量生气,很是影响修行,除去好看也没别的用处,吃力不讨好就叫自伤这个名字了。”
胡月儿还想问这是谁送的,觉得黎大人不会说,便继续报她的喜,“杨城,我们赢了,军中无人阵亡。”
恰巧此刻旭日初升,金红的阳光照在幽兰上,照得它变得血红,倒是别有一番风情,黎默言微微一笑,将这只花插。入花瓶之中,“如此甚好。”
第177章
这场出其不意的奇袭,瞿平青不光拿下杨城,李义横还攻下另外一座城唐城。
由于他们是在夜晚从内部打开城门,进攻速度足够快,当场就将叛军全部控制住,军营本来就是重地远离市集不接人烟,柳城军接手城门管控,照常开启城门,百姓并没有发现不对,生活一如往昔,倒给黎默言省去不少麻烦。
这两座城人数不少,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五十多万,不过城中的男丁大多被叛军抓走充军,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因为杨城和唐城的情况与柳城不同,对于柳城而言,她是让他们脱离苦海的拯救者,可对于杨城唐城而言,只是另外一股叛军,都是外来的侵略者,接手起来不会像柳城那么容易。
这两城半年前刚震荡过,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她不想让两城再次震荡,底下的百姓恐怕无法承受,所以她不打算宣布城池易主的消息,就继续这么管理下去,等食物充足,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再将消息放出去。
其次叛军留下守城的兵力为两万人,数量不算太多,可附近这一代城池都归叛军所有,一旦某座城池被攻击,剩下那些城就会出兵援助,这股力量集合起来人数并不少,能有三十万。
她不想杨城和唐城易主消息流传出去,也是有这个原因,她准备再多发展一些时间,叛军发现越晚对她越有利,反正她有画皮人,想要骗过其他叛军将领并不难,与其全面与叛军开战,不如这样一点点慢慢蚕食壮大自己。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要做的事,现在是尽快稳定杨城和唐城的局面。
于是一车车的粮食运入杨城唐城,这些都是黎默言之前存在星光县仓库的,有高架后运到柳城都不用两个小时,可从柳城运到杨城唐城却要两天,首先是*路难走,这三座城池间的官道都因打仗毁了,坑坑洼洼车轮很容易陷进去,蜥车根本跑不快。
刚开始运粮时没有经验,跑太快车轮被卡住,拉车的蜥兽一下挣断缰绳,好在车厢是铁做的,车轮又用了妖兽皮,都足够坚硬没坏,就是连接的轴承断裂,一时半会走不了。
为不耽误事,后面的粮车纷纷绕过这辆车,有了前车之鉴,这些车跑起来就慢多了,绕开地上那些大坑,唯独剩这辆车的马夫从车上下来,无奈望着车轮叹气,旁边过去的那些架势蜥车的马夫,和他共事许久,见他倒霉纷纷起哄,口哨吹得他脸上愈发无奈。
从车厢里跳下来的柳城军见此,纷纷笑骂回去,引得其他车上的大兵回嘴,一时之间笑声冲天,不过短暂闹过之后,柳城军就安静下来,纷纷从车上跳下来,冲入旁边的荒林中,打算做些木板出来,这样铺在坑面上,蜥车就能直接驶过不用绕道,也能早点将粮食运到。
等车全部驶过后,留在原地的柳城军先把车上装着的大米卸下一些,然后他们撸起袖子合力,把车从坑中抬起,过程艰难虽然却十分顺利,只是从一旁的荒林中窜出两道瘦小的身影,猛然朝堆在地上的大米冲去。
早在卸下大米时,大兵就听到荒林中传来的吸气声,更何况这只是两个普通人,他们的速度对常人而言可能还算快,但对于训练有素的柳城军而言,比龟快不了多少,所有动作在他们眼中清晰可见,轻易便截在身影的前方。
这两人被逼停还不死心,想要绕开人继续朝米冲去。
柳城军拦了两次,不得不出手,一手扯着一个,将两个小孩提溜起,提到眼前的高度和他们对视,小孩明显被这样的阵仗吓到,紧张咽着口水。
柳城军冲他们问,“小孩,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们哪来的?”
小孩抿紧嘴不肯说。
柳城军有又问:“你们爹妈呢,怎就让你们在这种地方乱窜?”
小孩还是不说。
柳城军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大概是看他态度亲善,不像其他兵爷那般蛮横,终于左边那个小孩低低开口,“我们不能告诉你。”
他一说话,右边那个小孩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凶狠朝柳城军瞪来,“你要杀就杀,不要废话!”
柳城军:“还是个女娃。”
这话她大概觉得自己说得很勇敢,却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控制不住颤抖,那长长的眼睫也颤了下,明明就很害怕。
柳城军伸出手,女娃下意识闭上眼,可随即感到的却不是剧痛,而是一只宽大的手落在她头顶,用力揉了揉,随后她的双脚就落在地上,那当兵的嗓音再次响起,其中却没有任何火气,“喊什么,不就是要米吗,拿去。”
女娃不敢置信睁开眼,就发现真有一袋米沉甸甸被放在面前。
“小孩拿不拿得动,用不用我帮你?”
旁边看了半天的马夫说,“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们的。”
两小孩像是惊醒过来,生怕面前发疯的兵爷清醒过来,一人抱起米袋一头,像是撒腿的兔子跑了出去,转瞬就没影了。
“嚯跑挺快,力气也大,这一代米有五十斤呢。”
其他柳城军指着他,“你那痞劲收收,吓到小孩了。”
还有人冲小孩离开的方向喊,“不够再来搬——”
荒林中当然不会有回应,马夫望着那个方向挠挠头,“人真会过来?要不我们还是过去找找吧,这么小的孩子都出来找食,怕是不太好。”
“先等等,反正车轴还没修好。”
“对,先修着。”
原本以为要等很久,才会有人来,没想到那些小孩离开没多久,就有一群人乌泱泱冲过来搬粮食。
柳城军没有阻止,就像他们说的,这些本来就是给他们的,运到杨城和运到这没有区别,只要能帮到需要的人就行。
有了粮后,这群饿昏头的人理智恢复不少,一个中年男人从中走出,小心翼翼拱手道,“恕我孤陋寡闻,竟认不出几位兵爷从何而来?”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打量柳城军的脸色,身后还躲着一群人老少都有,还有妇人搂着孩子忧心看向这边,瞧着实在可怜。
柳城军跟着黎大人久了,自有一套规则,理念就是为百姓服务,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此而为,剿匪也好,杀敌也罢,他们流汗流血都是要保护百姓,也见过百姓各种目光,有感激的有崇拜的还有心疼的,唯独没见过害怕畏惧的,顿觉这样的目光扎眼无比,让他们十分难受。
“天下大了去了,有啥不知道的多正常。”
“你直起腰说话。”
柳城人边说还边扶起人。
中年男人被他这动作惊到,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望了眼妻儿父母,再转过头后眼中竟闪烁着泪花,那种紧绷从他身上消失了,把刚才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但这次的语气截然不同,他是真心想要知道恩人的来处。
提到这个柳城军脸上尽是不爽,将军让他们守住消息,那自然只能说……
一个黑脸柳城军满是晦气开口,“是、是边王军。”
叛军是其他人对他们的称呼,他们自己当然不能这么叫,由于是从边城起义,说是主帅梦到王气天降落入他怀中,就厚颜无耻称自己是王师,是天上正统。
中年男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朝柳城军看去询问,那兵爷就又满脸晦气说了边王军,只是这次的嗓音比之前还小,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男人则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他朝自己的妻儿看去,他们之前掏出米生咽了些,胃中有东西,站着总算不在晃晃悠悠。
他老母一双眼总算是有力气睁开了。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群兵爷带来的,中年男人绝不相信他们是边王军,否则他也不会从杨城出逃,躲入荒林中,哪怕饿得不行,也不愿意回杨城。
“您说是就是吧。”
中年男人虽不懂兵爷为何这么做,可相信对方这样做肯定有原因,他就算看破,也绝不会戳破恩人。
柳城军咳嗽一声,“你们是逃难出来的吧,杨城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跟我回城。”
中年男人没有拒绝,让人去把荒林中还藏着的人全喊出来,竟有五十来人,都是躲避叛军逃出来的,这么多人车厢肯定是坐不下,只能先把大米运回杨城,再回头来接这群人,虽然他们自己说没事,之前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柳城军还是留下一个队保护他们,在一日半后回来接人。
只是这种运梁车底盘高,柳城军跳上跳下很轻松,可对于中年男人这样的普通人而言,上去就有些难了,需要上面的人拉一把,行动矫健的还好,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即便被拉,也很难爬上去。
中年男人伸出双手,正要去托起母亲,却见那兵爷托起他娘。
他娘身上本就有老人味,加上许久没有洗漱,加上天气开始炎热,头发一溜一溜贴着头皮,身上臭烘烘的又酸,味道实在不好闻,这兵爷竟没有半分嫌弃,他娘随后被车厢中的兵爷抱过去,轻轻放在车厢之中,之后又去抱其他老人。
在这个霎那,即将面对未知未来的惶恐少了大半,他安心靠在车厢里,回到阔别已久的杨城,感受着其中种种变化,以及餐桌上越来越丰盛的食物,就知道城主府中的肯定换了。
但他不会说,这是所有杨城人的秘密。
第178章
柳城和星光县发展到今日,百姓各项生活所需,都能自足形成闭环,并不需要扩张领地去外面掠夺资源。
黎默言之所以攻下杨城和唐城,首先是削弱叛军的力量,避免一方独大的局面,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其他领主的生存空间,其次就是需要人口,来快速扩大军队规模,现在的柳城军加在星光军也才两万多人,数量实在是太少,即使他们再能打,能够以一敌十也不够,她需要更多的将士。
星光县虽然被规定了面积,可附近几个县城都已经处在她的掌控中,可以算是星光县额外的领土,她就是用这些土地做些什么,不会有人阻止,也没人能阻止,所以她对领地的需求并不大,更何况杨城与唐城的位置并不好,离正面战场太近,城池之间的官道也需要修缮。
投奔而来的流民,倒是能快速提高星光县的县民数量,只是他们是逃难而来,为生存加入星光县,对于她自然是感激的,只是这种感激中少了一份感情,或者说是信仰,也正是这份信仰在面对外敌入侵,即使国破家亡,人民的脊柱也不会断,无论被打趴下多少次,他们终有站起来的一天。
星光县虽好,还是少了一份故土的感情,而偏偏这是保家卫国所需的。
黎默言有信心加入星光县的人们,最终都会生出这份感情,可这需要时间,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每当她以为自己能喘口气的时候,总会发现这动荡的局势就如大山沉甸甸压在头顶,让她不得片刻放松。
所以她想拿下杨城和唐城,这里就是他们的故土,尤其是两城的人还体验过城破人亡的痛苦,绝不会再想看到惨剧再次发生,这股爆发出来的力量将极为恐怖。
但她没想到叛军如此不是人,抓壮丁充军抓得这么狠,几乎是正当壮年的男性都被抓走,一些老叟甚至十来岁的少年郎也没放过,面对骨肉分离,眼中还隐藏伤痛的两城人,她就算再禽兽,也说不出征兵的事。
黎默言想要达到的目的没能成功,这就让她有些烦躁,便推开门走出,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盛开的梅花。
她此刻正在杨城知府的府邸,也就是乔文月的家,杨城被叛军攻陷后,那个守将就住进此处鸠占鹊巢,听说大兴土木,她穿梭在梅花间,脚下的小道铺得很有雅趣,用的卵石颗颗都是精品,光滑颜色又奇艳。
这种艳红色的卵石她都没怎么见过,依着她现在的身份没见过,要么是这种卵石数量稀少是奇珍,要么是此地没有,要花大力气运来,或者是两者皆有,想来是造价不菲,却铺了这么一园子。
边城条件艰苦,风沙大物资匮乏,又有强敌环伺,这样地方出来的将领,原来还是个风雅的讲究人。
黎默言脸上闪过一丝讥嘲,这时她听到有两道声音有远而近。
“后偏房那你瞧见没有?”
“瞧见了瞧见了,好多血!这是死了多少人?”
“没死多少,就是听说身上划了很多刀,生生嚎了两天,那人不知道是痛死,还是流血流死的。”
“真的啊?虽然叛军是我们敌人,可要杀就杀,这么折磨人是不是太过了……”
“我也认为这不是君子所为……啊,大人!”
说小话的两婢女瞧见黎默言急忙行礼,一边偷偷抬起眼打量黎大人脸上的表情,对于自己刚才的议论十分忐忑。
黎默言望着这两人,这是从柳城来的,占领杨城后,叛军的人都被抓起审判,像是进城后烧杀劫掠无可救药的家伙就会处死,剩下的人则送往星光县服役,这样就不怕他们将杨城易主的消息传递出去,空出的位置自然由黎默言的人代替,否则这么大一座城,她还真没把握将消息完全隐藏住。
至于她们所说被砍了很多刀的就是此地守将,而动手的人则是瞿平青。
瞿平青一家几十口全被叛军所害,只有他奶奶逃过一劫,这样的血海深仇,稍稍代入自己想一想,她就恨不得生喝仇人的血,叫对方不得好死,体验一下自己遭受的痛苦,可瞿平青没有杀叛军全家,只是为每个惨死的亲人在叛军身上划上一刀,她其实觉得已经仁至义尽,也很佩服对方,还能保持理智只让施害者偿命,没有祸及其他人。
黎默言想到这里,严肃开口,“慎言,至少那叛军守将的家人还活着。”
两婢女的表情似懂非懂,但都意识到自己的犯了错,急忙向她道歉。
黎默言摇头,“不必向我道歉,我没有生气。”
她说的是实话,这两人不是认为杀敌将不对,只是觉得手段不该如此残酷,她们也不知道瞿平青所经历的事,由此感想其实不能说是错,而且只有自身幸福的人,才会有余力思考这个方面。
“我知道私下聊聊闲话正常,可这里是杨城,你们初来乍到,还是尽量少说些,免得被管事抓到责罚。”
她这话意有所指,两个婢女自然知道,果然她们神色肃穆不少,用力点点头。
黎默言冲她们一笑,走出去没两步突然回头,看向园子角落最高的那颗梅树,上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树白梅微微荡漾,黎默言不由多看了两眼,总觉刚才那上面有人。
她原本只是想在园子里走一圈,因为婢女的话,朝后偏房走去,随着靠近血腥味顿时浓烈起来,她到时这里已经被清扫过,地面微微发湿,已经看不到血迹,地上只有三条麻袋,里面装着人形物体。
准备抬起麻袋的人看到她纷纷行礼,黎默言一挥手,让他们不用在意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于是麻袋跟着被抬出去,就放在后门外的板车上。
她没管这三具尸体会怎么样,却注意到后门外聚集着人,她走出去一看,发现为首的竟然是位妇人,她披麻戴孝,脸上表情凝固如雕像,手中还抱着牌位,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字,那妇人一双眼死死盯住麻袋,最后竟露出一个快意的笑来。
也是因为这个笑,她虽然不认识对方,可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应当是乔文月的遗孀。
直到板车驶动,妇人终于注意到她,领着一家老小对着她深深鞠躬,然后抱着牌位走了。
黎默言看着他们微微佝着的背,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烦闷却半点没少,反而越积越多,干脆从后门出去,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此处算是杨城最为繁华的街区,街上却看不到多少人,她虽然安排了护卫队巡街,也一直没能遇到,她知道这不是护卫队消极怠工,而是人手有限力有不逮。
手中的兵还是少了些。
黎默言的视线漫无目的乱转,出神的时候不知道走到哪里,竟来到一条满是人家的巷子,此刻不少户门前站着人,随着她前进,不断有人开门出来,还有一群群十来岁的少女跑出,挤在一块盯着她看,人越来越多。
黎默言停下脚步,保护她的官差从暗处出现,挡在她四周,护着她往外面走。
她转身时就瞧见来路站着一个女人,对方的长相十分柔和,身上的气势也不重,就连眼睛都是邻家妹妹那般的下垂眼,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拦住了他们,官差警戒起来。
女人开口了,“大人,我们想要一个机会。”
她话音落下,那群挤在一起的女孩中,就有人快跑几步,然后连连翻身,她的动作非常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刻苦练习过,剩下的女孩里,有跟着翻身,还有转着花枪木剑,甚至还有徒手劈砖的,都非常熟练。
说实话这样的发展,就像是突然尬舞十分突兀,可看在黎默言眼中,就是一群人努力的人想要抓住机会,她一一扫过女孩们明亮不怯懦的双眼问,“你们要这个机会做什么?”
女孩的双眼骤然亮起,那个女人说,“我们要保家杀敌。”
她话音落下,其他人就高举起手喊,“杀,杀,杀!”
这个杀字一声高过一声,不断有人被这个声音吸引而来,他们却没有为这个诡异画面感到疑惑,而是加入其中呐喊。
黎默言看出他们眼中燃烧着的仇恨,那是对杨城破的痛恨,是对亲人被抓走充军无能为力的仇恨,这股恨意是如此浓烈,要点燃一切。
什么嘛,原来她的烦恼毫无意义。
黎默言笑了,“好,那就让我们大干一场。”
第179章
在解决叛军的问题后,就该思考杨城唐城两座城百姓的生计问题,如何给他们发工资。
其中一部分可以带往星光县进行种植工作,现在领民数量急速增加,对食物的需求也在日益增长,因此需要更多农户,除此之外,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产量也要增加跟上,这些工作也需要一部分人,但也只是一小部分。
就像是星光县作为粮食基地,专门为她的领地提供粮食,而柳城的功能则更为复杂,一方面是作为家禽饲养基地,还是石料生产地,另外负责各种加工,反正两座城池各司其职,她希望能将唐城杨城改造成这样,提供特定的作用,成为她成功板块上的拼图。
为此,黎默言先是好好研究了一番唐城与杨城的地理位置。
这两座城池离得非常近,只有八十公里,比柳城都近,蜥车跑一个小时就能到,也是因此她才一起拿下,否则肯定会被发现不对,根本瞒不住,等以后发展起来,这两座城市就能当做一座城市来看,它们都在柳城的东边,但不靠海,相反城池往南没多远就是一座大雪山,甚至杨城有一部分就是依山而建,杨城唐城中百姓所饮用的水,便是山上流下的雪水。
她之所以会攻下这两座城池的原因,其中就因这座雪山隔绝了与其他叛军占据的城池,加上雪山海拔极高,想要从唐城前往下座城池,就需要绕过雪山,路程十分遥远,所以唐城杨城以及柳城,与其他城市的联系并不紧密。
之前这对于黎默言而言好处,但对于城市的发展来说,就是极大的阻碍了。
之前她就想过杨城唐城的发展,但是没能想到,便想着占领地方了解后再做打算,只是攻下来后,依旧没什么灵感。
黎默言站在窗前,遥望远处的雪山,它立在天地间,雪白的山顶几乎要与天空融为一片,那种壮丽凛然极为震撼,像她这种生长在南方,从来没见过雪山的人,极容易被这样的美景吸引。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去雪山旅游,她以前一直不理解,冬天已经够冷了,为什么还要去更加寒冷的雪山,只是一堆雪有什么好看的。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雪山脚,巍峨的山脉被雾气缭绕,偶尔山道中会有牧民带着成群的羊走过,悠扬的铃铛声响成一片,沿着脚底下的山崖传出去老远,山脚下就是一块如镜面的湖,湖水十分清澈,倒映着天空和森林,叫人分不清哪里是湖水,哪里是天和树,日出的时候,如血的日光落在山顶,将雪白瞬间染红,那一瞬间的绮丽,确实很好看。
倒是一个发展旅游业的好地方。
黎默言心思一动,可很快就放弃这个想法。
一般人出去旅游,是想看自己没看过的风景,她手底下柳城杨城和唐城都是北方城市,尤其是杨城和唐城日日对着雪山,再好看的风景都看腻了,单靠星光县一个县的人,用旅游养活唐城和杨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更别说现在是战乱时期,百姓流离失所,活下去都很难,又有谁会有闲心去旅游,那是富余日子才能做的事。
她叹了口气,要是真能有大量的游客就好啦,这些来游玩的人到来,衣食住行能带动一大批产业。
之后黎默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靠山吃山,准备找人问问这山中都有什么山珍,结果扭头就瞧见一老汉从山上下来,对方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皮肤也粗糙黝黑,整个人饱经风霜,腰间却挂着一白色花苞。
她眨了眨眼,这是——雪莲?!
也对,这样的山中想来会有不少珍奇草药。
……
景州,一药材铺中,木泽兰大步走出,她脸色因为怒气微微发红,就连呼吸都稍显粗重,走出后就要上停在路边的马车。
她身后有一身材圆润的男子从铺子中追出,一边哎哎叫着,一边去拉木泽兰的手臂,“木商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木泽兰一把甩开对方拉自己的手,压着嗓子开口,“有话好说?罗掌柜,我特意从曲州绕来你这进货,结果从最贵的老参,到最常见的金银花,你这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好说?”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质问,罗掌柜眼珠子一转,诚惶诚恐拍着自己的脸,“是我的不对,您不要生气,气坏自己就是我的罪过咯。”
木泽兰听他这样说哼了声,知道接下来是要说正事了,罗掌柜所在的罗家商行,是这一带最大的药材商,药材齐东西好,价格也公道,她都是从商行那货,运往星光县,最近世道乱,罗家商行想要涨些价也正常,只是这个手段……
她想到刚才自己来拿订好的货,结果进来地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不说,这罗掌柜见到她就把手一摊,表示啥也没有,还让她海涵理解,这可把她气坏了。
罗掌柜笑了笑,“商长息怒,这东西啊没有就是没有,我也没有办法啊,总不能凭空给你变出来吧。”
木泽兰闻言,脸上的怒气反而淡去,她定定注视着罗掌柜,后者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笑意没渗入眼中,反而显得冷漠残忍,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算是把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来,对方正式露出獠牙。
她没有说自己下了订金,景州就是罗家的地界,这里的规矩就是对方定,罗家可以认这是订金,也可以说这是买命钱,所以她很冷静开口,“药去哪了?”
“这谁知道呢,”罗掌柜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可能还长在山里,可能在运来的路上,也可能就在我哪铺子中,全看木商长如何选择了。”
木泽兰不耐烦绕圈,她直接开门见山说,“要钱是吧,你要多少钱?”
罗掌柜听到这话便愉悦眯起眼,“哎哟,商长这话说得可不对,我们罗家是商人,又不是土匪,那是诚信做买卖的,可不是白拿你的钱,是买,买药材,金银花一两要一两银子,上好的沉香白银五十两,老人参嘛。”
他一字一句说:“十两金子起步。”
木泽兰就算是有所准备,听到他这价仍旧被气到,胸膛用力起伏一下,之前金银花一两才十文钱,沉香也不过五两银子,直接翻了十倍,这哪里是涨价,分明是明抢了。
“真是没了王法。”
罗掌柜居然应声道:“您说得对,这样大乱的天下哪里还有王法。”
说完这句话,他语气反而软下去,“木商长,我们日子也不好过,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今日有这个教,明日有那个会,好好的人出去,指不定就横着抬回来,闹得人心惶惶,谁都不愿意往山中跑,药材我们也难收啊。”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这价就太贵。
罗掌柜见木泽兰不开口,就又劝道,“您第一次来时,我就知道您是贵人,半点不敢怠慢,就算您要的药材品种杂,数量少,其中不少还罕见,去库房翻也麻烦,一般铺子都不乐意做这么费事,赚头又少的单子,可我们哪次不是尽心尽力,药材质量都是这个。”
木泽兰望了眼罗掌柜竖起的大拇指,知道对方这是打感情牌,她半点没有动摇,“金银花一两五十文,沉香二十两。”
把价压了一半。
罗掌柜脸上的笑容淡去,“这个价,我们无法谈。”
他见软的说不通,就开始上硬的,“木商长,我敬重你,叫一声木商长,要是不敬重了,你连名字都没有,就是乱葬岗里一具无名尸。”
木泽兰沉声:“你威胁我?我就是要走,你又能如何?”
罗掌柜呵呵一笑,后面的铺子里顿时冲出一群刀斧手,凶神恶煞将木泽兰的马车围住,罗掌柜站在后面,“我要你把身上的钱全部留下,趁我心情好,你还能带着人走出景州,只怕苦了您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瞬间,那群刀斧手齐齐抬起手中的斧头,斧刃闪过的寒光,竟比头顶的天光更加刺眼。
早在这群人冲出时,附近街道的人早就跑了个干净,就连店铺都紧闭门窗,明明是景州最繁华的街市,此刻却如鬼城见不到任何人影,就在这样的死寂中,木泽兰却轻笑一声,罗掌柜眉毛望着人,还以为是吓傻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十分离谱。
从木泽兰身后的车队上,跳下数到人影,他们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贴上刀斧手,几乎是眨眼之间,人影就回到木泽兰身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就像是定格,双方谁都没有动静。
而就是这种没有动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
罗掌柜舔着自己发干的唇,这群刀斧手好杀渴血,平日里用不着他们,都会寻个理由砍城中百姓一只手一条腿,现在实打实能杀人,怎么会没有半点动作,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流下,砸在地上。
这一滴汗引来木泽兰的瞩目,“哦,忘了还有一个。”
什么还有他?
罗掌柜脑海中才冒出这个念头,眼前的视角忽然旋转起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就瞧见一具无头尸体,只觉非常熟悉,那是谁呀,好像是我自己……
就在罗掌柜人头落地的瞬间,那些刀斧手的脑袋齐齐落下,顿时血气冲天,木泽兰用手掩住鼻子,面上却没对这幕有多少害怕,在外面跑商,尤其是这么一个乱世,死人可太常见了,看得多了心自然就硬了,更何况是对方想要杀自己在先。
“去看看铺子里有没有我们的药材?”
后面得到消息有,木泽兰并不意外,如果可以,罗家商行自然是想继续和她交易下去,自己要是接受这个价,对方也会给她药材。
木泽兰注视伙计将东西搬上车,一边打开装银的箱子,将银子一锭锭摆在血水最浓稠处,“你说的价我不接受,那就还是按以前的来,我木家和你们不一样讲诚信,就算你们人死了,这钱我还是会给。”
等做完这一切,木泽兰就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一堆泡在血水中的银子。
护卫商队的好手就是星光军,望着那些银子觉得有些可惜,“还给什么钱?”
木泽兰却说,“人死了,我都愿意给钱,岂不是更能说明我童叟无欺,放心,这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这不是重点,现在罗家这样,你说以后的药材去哪买?”
两人对视一眼,愁啊。
第180章
景城的大药铺只有罗家药铺,现在这个渠道走不通,那只能从小药铺收。
只是小铺子药材种类少,质量更是好坏难辨,想要买齐所需的药材,恐怕得跑好几趟,可就是这样的小铺子,掌柜他们瞧见木泽兰一行人走进来,不光没有大单子上门的惊喜,就像是耗子见了猫,激灵过后跳起,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说着他们这里没货,求着他们离开。
木泽兰就是有再多话想说,见人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也只能闷闷离开,没有为难这些小药铺。
护卫队队长表情悻悻,“没想到罗家消息传递这么快。”
亏他还想打个时间差,趁那胖掌柜身亡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从别处买到药材。
木泽兰倒早有预料,“不是他们消息灵通,只怕是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敲打过。”
罗家既然想吃定他们,当然预防过自己等人另谋出路,否则他们这里刚放出狠话,自己等人就从别处买到药材,这不是笑话吗,这样一来从小药铺这收起药材的事也没影,木泽兰干脆放弃,打算从附近村落的散户着手。
只是罗家的积威比她想的更重,消息也确实灵通,就算是没几个人的偏僻小村,里头的人一见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关门闭户。
护卫队长在星光县走到哪,都是被百姓夹道欢迎笑脸相对,还是头次这么不受人待见,心中直冒邪火,却又没地方发。
木泽兰也气,只是气过头,人反而冷静下来,觉得罗家好笑,这些村民就算去山中挖一整天,又能挖到多少草药呢,知道星光县有多少万人吗,四十五万,而这四十五万所需的草药,就是把手挖断,也挖不过来,罗家却是让他们连这的草药都收不到。
真是够小心眼的。
不过罗家做到这种地步,像是要和他们死磕到底,真的只是为吃他们一笔,要知道罗家虽然在景城地带很有实力,可出了景州往南,还有姜家李家,药材这暴利的行当从来不会缺人。
木泽兰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果然离开景州后,接下来的大药铺统统漫天要价,不过钱虽然要得狠,却没再出现之前那样强抢的事,她被拒绝次数多了,脾气也上来,愣是一家都没有答应,以往到了云城就该转头回去,她继续往前走,非得找一家价格公道的药铺出来。
结果硬是没找到。
到这里木泽兰算是弄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几家大药铺为何如此强硬,哪怕她愿意退一步,这些药铺也不松口,一股凉意沿着脚底爬上木泽兰的后背,“垄断……”
护卫队长没能听清这几乎被木泽兰含在口中的话,“你说什么?”
木泽兰白着脸抬起头:“原来是垄断啊。”
护卫队长是一直负责保护这位女商人,见她一步一步打出木家商行的名头,将自己那仇人一般的爹赶出木府,就是面对水贼迎面砍来的闸刀,木泽兰都没有这么失态过,这次没能买到药材的事,影响这么严重吗?
……
黎默言向那位老汉买下雪莲,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传说中的神药。
雪莲那一*片片不知道是花瓣还是叶片的东西往里拢住,颜色是一种偏黄的浅绿,地下的叶片更加细长,颜色就是更深的绿色,其实长得……就很潦草,跟包菜似的,完全不像是传说中的顶级神药。
刚才被老汉拴在腰带上,瞧着就不太好,此刻好好拿在手中依旧蔫吧。
黎默言忍不住拿手拨弄雪莲的叶片,入手的触手温凉似玉,倒是非同寻常,她没忍住又摸了一把。
卖雪莲的老汉刚得了大笔银子,见买下雪莲的人虽然穿得富贵,气息却平和,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个姑娘,还挺有童心,瞧着年纪也不大,就愿意多说几句,“不摸不摸,人气重,容易冲散药性。”
黎默言想到刚刚老汉就是用袖子隔着手,才将雪莲从腰带上解下,赶紧收回手,人家一辈子和这山打交道,懂得自然比他们多,“老人家见多识广,能和我们说说这山中还有什么药?”
这座雪山叫做天玉,就因为即便是夏季,山顶还覆有一层如玉的白雪,海拔非常高,山脉连绵起伏,光是她大致转了一圈,就发现十多座峰,面积非常大。
“药材哦,那可多着呢,”老汉提到这座宝山,语气中满是自豪,“虫草天麻,贝母黄连三七杜仲,羌活木香石斛灵芝多着呢。”
他说起来是如数家珍速度快,加上口音重,就苦了黎默言,根本听不清都有什么药材,只知道名字有一大堆,反正品种很多,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黎默言准备再问一遍,就见老汉弯下腰,从路边石缝中拔起什么,递到她的面前。
黎默言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株长得很像是香菜,但叶片要比香菜粗的野草,根茎倒是非常肥大,老汉甩掉上面的泥土,就能瞧见姜黄的颜色,同时有股木头的气味传来,她努力思索,实在没能想出这是什么药。
老汉说,“是黄连。”
他用旁边的小溪洗了洗,就丢进嘴里。
黎默言瞧着他咀嚼的动作,脸都皱起来,不苦吗!
老汉被她的举动逗笑,“不苦不苦,吃多了,还觉得有点甜哩,女娃尝尝?”
黎默言表示信了,然后坚定拒绝,没想到这里还有黄连,让她很高兴,这种药在她上辈子很常见,往上随便搜搜就有一大堆,没想到在这里倒是名贵药材,即使木泽兰走南闯北,带回来的黄连也没多少。
为此她还特意了解过,黄连一般长在高山区,喜低温湿润的环境,其他都不说,光是高山这一点,就足以挡住大部分采药人,毕竟山中多毒虫猛兽,山路又湿滑难走,自然挖不到多少黄连。
而这只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药而已。
他们说话间已经顺着山道走到山脚,原本细细涓流在此汇聚,变为一条小河,两边河岸散落着村庄,这里的房子都是木楼,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院子,而院子里立着不少木架,上面晒着各种草药,几乎每一家都是如此。
黎默言扭头看去,望着几乎看不到顶的天玉雪山,如此巨大的山脉,其中生长的草药数量恐怕会超出自己的想象。
她的目光闪烁,药材是现成的,甚至还有大批挖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安全在这座山中采到药。
下一秒,她脑海中就浮现之前在城中女兵的身影,她们大多是平常百姓,只是家中父兄被抓走后,才毅然决然拿起长枪,锻炼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名师教导,只有一腔热血,饶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除去个别实在没有天赋的,剩下的人全踏入武道,能与猛兽甚至是妖兽斗一斗。
倒是可以安排女兵跟采药人上山,一来能保护采药人安全,二来也能以此锻兵,倒是一举双得。
唐城和杨城的发展方向被敲定,以后这里就是药材之都,她之前就想搞个专门的药材种植基地,来保障发展医疗体系,星光县那个只能说是少许药田,规模不大,药材的种类也单一,主要是环境就不适合很多药材,种出来也没有药性无法用,这东西很多就得长在深山。
黎默言眉眼轻快,倒是阴差阳错解决一个大问题。
之前那拦住黎默言的女子叫做苏木,她是被领到军中,才发现自己拦下的人竟是新城主,后知后觉为这段奇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那种战栗感消退下去,心中变燃起浓浓的战意,迫切想要带领女兵做出一番成就,来证明自己。
黎大人对她们很好,派专人来训练他们,系统教授她们武道上的知识,还在城东划分出一大块空地,作为她们驻扎的军营,请了大厨做饭有菜有肉,每日甚至有专门的水果,就连每月还有军饷拿,前方的道路一下就晴朗了畅通了,日子美好得就如仙境,叫人陷在里头不愿醒来。
苏木等人却没有被仙境蒙了眼,每日的训练愈发刻苦,就算解散后还会留下来继续训练,教他们的教头说了几次,望着她们的眼没有再劝,反而给她们做了一个计划,以免训练太深伤到身体。
教头应当是懂的苏木想,知道她们迫切想要证明自己,而这个机会来得就是如此突然,黎大人让她们保护上山的采药人,营中所有女兵都磨亮了自己的枪。
……
黎默言第一次派出那么多人上山采药,即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她还是没忍住生出惴惴来,早上还好,至少坐得住,等到两天过去,第三日下午,越接近越好的回归时间,她的视线就控制不住往窗外看去,最后干脆站在窗边瞭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却始终没有人从山道上下来,那些守在山道两旁的村民家属发出杂音,慢慢地这个声音大了起来,就在压抑不住,有人要找上护卫队时,山中忽然灯光闪烁,接着一队人从黑暗中走出。
“是采药队——”
有人惊叫出声,随后守着的人们哗啦迎了上去,有人在喊亲人的名字,有人则抱着自己的儿女,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混乱中,苏木找到了黎默言。
这位奇女子三日不见,眼神坚定不少,左下颌有一道细长的伤口,带着像是被某种利器划开,在见到黎大人的第一眼,她脱口而出,“大人幸不辱命,没有任何一人伤亡。”
黎默言露出笑意,“不错。”
这次采集到不少药材,被源源送到药铺进行炮制,之后会送往星光县柳城这些地方,木泽兰不知什么原因,回来得比往日晚,星光县内很多靠她采购的药,库存都已经见底,眼见就要无药可用,正好能得到补充。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木泽兰就在明日回来,见到她不像往日那样,眼神颇为躲闪,一看就出了事。
“我……”木泽兰知道没收到药的事躲不过,不如自己说出来,保住最后的脸面,也好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有负声望,这次我没能带药回来,请大人责罚!”
她语气中全是愧疚,要不是黎大人来得太快,她都想背上荆去请罪。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啊,就这个?”
全然轻松的语调,木泽兰猛地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见到黎大人一脸轻松,丝毫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居然不是听错。
黎默言看她的样子好笑,“不就是一些药材嘛。”
她眉眼弯弯,“我有。”
木泽兰表情先是迷惘,等终于弄懂黎大人的意思,不由张大嘴巴,等等这可是几大商行的垄断,就、就这样打破了?
自己不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