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正是食堂晚餐高峰时间, 魏璋开的又是免提,大部分医护们都听到了,每个人的神情都有微妙的变化。
滑州远, 路况不好,汽车还要换电动车, 天气热, 环境差,连像样的厕所都没有……条件艰苦, 病患数量还多。
现在医院有水有电有网络, 吃喝不愁, 就算只能挤值班房, 但好歹卫生间和淋浴房自由,不论哪方面都比滑州优越太多了。
就算不去滑州, 国都城每天都有数十甚至上百名病患和家属租马车赶来看病, 完成第七项任务也只是时间问题。
并不是非去不可。
正在这时,邵院长和金老拿着手机进入食堂,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会不会强制医护赶去滑州支援?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食堂, 现在静得可怕。
邵院长清了清嗓子:
“我刚收到的消息,滑州城内病倒二十七位大郸医生, 赶去支援的太医病倒六名,德县和黄县有六名医生感染伤寒,其他县的医生也有感染……目前为止, 滑州地界的伤寒病人已有五千余人。”
“与太医同去的捧日军冒雨装袋筑守河堤,病倒了一半。”
“夏季是大郸疫病的高发时段,虽然景佑帝已经从其他地方调医师和草药过去,也是杯水车薪。”
“要不要去帮忙?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不确定因素太多,作为院长,我要大家平平安安地回到现代,所以不会强制要求你们去滑州支援。”
“根据郑院使的统计,滑州急需消化内科、呼吸科、儿科、妇产科和骨科医生护士支援。”
“景佑帝会派天武军和捧日军随行保护大家的安全,滑州城内和各县都在建飞来医馆式的茅厕,也在清理屋舍。”
“自愿去的,若大郸有任何礼物相赠,都归个人所有,无需上缴。”
“不去的,留在医院一样治病救人。”
“这次支援滑州,保科长会带人做后勤保障,食堂大厨也会抽调一部分带上各种食材和干粮,黄工会带着光伏发电机和设备随行,我会跟着一起去。”
“我刚新建了一个支援滑州群,群名片放在全院医护大群里,从现在开始接受报名,注意,女医生女护士例假期或临近的不要报名。”
“明天一早,我会清点报名人数,准备相应数量的医疗器械、药材和耗材,然后征集有车的志愿者们,争取快去快回。”
满满当当的食堂里,没一个人说不去,但也没人说去,大家就这样看着邵院长和金老开。
食堂又安静了五分钟,医护们纷纷坐下,该吃吃该喝喝,吃完继续闲聊,也有吃完就回值班房躺平的。
……
医院警务室,小葛警官和狄警官两人望着手机发呆,飞来医馆大群里正在征集赶赴滑州支援的志愿者,要求身强体壮、会开车会骑电动车、有自己的特长……
小葛警官看了看狄警官,又看了看手机,鼓着腮帮子像个生气的河豚,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大声说:“师傅,我去吧,你和王强守医院。”
狄警官斜了小葛一眼,下意识摸口袋里的烟,这时才发现早抽完了,属于又一次被迫戒烟,想了想还是嘱咐:“古丽等着你回去。”
“嗯,知道,我会小心的!”小葛警官在手机上点了报名,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完毕,小葛警官溜出警务室,走进急诊大楼后,在抢救大厅门外转悠。
邵忆秋从食堂回来要回值班室,文浩从淋浴房洗完澡,刚好都从走廊经过,看到原地乱转的小葛警官。
“你不在警务室思念古丽,溜出来干嘛?”文浩打趣。
“哇,文医生,现在很怀念我们当初不熟的时候,”小葛装模作样扮娇羞,不忘放冷箭,“你们去滑州吗?”
“我已经双休过了,明天开始上一周班。”文浩摊手,国都城的病患们每天络绎不绝地赶来,急诊还是很忙的。
邵忆秋眨了眨眼睛:“我也是,去不了。”
小葛警官嘿嘿:“我报名了。”
邵忆秋和文浩没半点惊讶,以小葛警官的性格不当志愿者才奇怪。
文浩拍了拍小葛的肩膀:“多加小心,看好你哦。”
小葛很嫌弃:“文医生,请保持你的高冷,还有,你的零食分我一点。”
十分钟后,文浩提着两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递给小葛:“全给你了。”
小葛惊得合不拢嘴,顺势就想要熊抱:“文医生,你怎么这么好啊?”
文浩不动声色地避开:“我回去睡觉了。”
邵忆秋拿了一大包口罩给小葛:“注意安全。”
小葛连连点头:“我也回去了。”
……
如果说全院哪个科室比较闲,那必须是儿科,国都城送来的病患儿童,清一色都是各种感染,给他们用小量抗生素就能超出预期的治疗效果。
儿科医生办公室里,主任问谁愿意去滑州,立刻重新排班。
丁娇站起来:“主任,我出诊过,我去。”
齐刷刷的,又站出来三位医生。
而护士站里,护士们也在报名,护士长根据报名人数,重新排班。
……
呼吸科医生们都聚集在护士站,因为是医院的明星科室,之前疫情也奔赴外省支援。
有出诊和应急的丰富经验,医护们报名的人很多。
科里肺心病等慢性病人不少,痊愈可以出院的病患只占了整个病区的一半,为了科室的正常治疗顺利进行,最多只能派一半医护出去。
派谁去,让主任和护士长有些挠头。
……
院长办公室的挂钟,显示晚上九点半。
邵院长和金老坐着,谁也不说话。
邵院长的手机不断提示有新消息,“支援滑州群”不断有医护和志愿者申请加入,通过需要人工审核。
魏璋撑着下巴,很没形象地倚在大沙发上,望着金老:“爸,我现在路也熟,人也熟,再去一趟滑州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老微笑:“都随你,多加小心就是,不用担心我。”
“倒是你这样关心天下苍生,实在少有。”之前为了大郢出生入死,在现代也努力学习,到了大郸一样关心。
魏璋嘿嘿:“爸,和医护们比起来,我算哪根葱啊?”
“他们啃最多的书,参加最多的考试,救治那么多病人,为病人操那么多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连一个安心工作、不用担心自己安危的环境都没有。”
“现在医院虽然设了安检,但闹事的还是有,他们只是想平安上班而已,这要求不过分吧?”
邵院长皱紧眉头,长叹一声:“魏璋,送你爸回老年病房去,明天记得在急诊大楼门口集合。”
魏璋推着金老离开办公室,向老年病房走去。
……
四月初七
早晨八点,急诊大楼门前聚集了不少人,有背着包的各科医护,保科长和志愿者们,魏璋和邵院长。
爆破组成为志愿者,而120抢人团再次出发。
爆破组的三辆厢式车经过半夜的改装,腾出了最多的空间装电动自行车和头盔,保证医护们有足够的交通工具可以使用。
停车场上,滑州车队的志愿者们正在往车后厢装随行物资,医疗耗材、药品和药剂等等将近二十大箱。
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把一箱又一箱便于保存、营养丰富的食材往车上装。
保科长按照报名清单,给每一辆车都贴了醒目的编号贴纸。
八点半,所有物品都装车完毕。
救护车最先启动,一辆又一辆车跟在后面,各种颜色、各种大小。
救护车驶出方沙城西门时,有车辆还没出停车场。
而方沙城外,天武军和捧日军士各一千,马车牛车近百辆,已经远远地等在官道上,道路也提前清理过。
正在这时,又一队马车牛车自国都城方向极速驶来,停在方沙城西门附近,下车的清一色全是大郸女子。
坐在车里的妇产科谭主任和裴莹看到她们后,立刻下车迎接,并高声介绍:“ 这些是国都城稳婆们,她们将和我们一起赶往滑州各县,帮助孕妇临盆。 ”
一瞬间,所有车内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稳婆们难得红了脸,又回到各自的马车里。
就在大家继续动身时,城西门里又跑出一队人,太医孟鸿才带着太医院的平民学生们背着大铺盖卷和干粮也来了。
孟鸿才走到邵院长车前,率领学生们恭敬行礼:“我们愿一同前往滑州。”
邵院长听了魏璋的翻译,点头同意,同时高喊一声:“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整齐地向滑州进发。
为了赶时间,天武军的焦指挥使再次坐上了飞来医馆的车,在最前面带路。
金老在急诊大楼的天台上,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场,以及远处望不头的前进队伍,眼睛里闪着泪光。
学了一辈子历史,知道太多真实的悲欢离合,虽然穿越了两次,却是第一次看到两个不同时空的医护们白衣出征,共抗疫病。
金老拿出手机,循环播放着自己最喜欢的歌,能看到并经历这些,此生无憾。
……
四月初八
不论是卫河上游,还是滑州城的永济渠段,时而大雨倾盆,时而万里晴空,但不论卫河的水位如何上涨,滑州城内外都安全了。
没有了最令人惊惧的水患,滑州城内的李知州坐在书房里,处理着城内外的各项事务,尤其是不断来报的伤寒新增病例,医师染病不起的数量……
李知州没有感染风寒,但起了满嘴火疱,因为连续熬夜,双眼布满血丝,怔怔地望着一份份急报。
忽然,管事来报:“李知州,郑院使的急件。”
李知州立刻起身,却忘了趿坐久了腿麻,整个人就这么直直扑倒,鼻子磕在了矮几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勉强挤出一个字:“进。”
管事捧着急件送到李知州手边,又退下。
李知州的心里直打鼓,难道还有更坏的消息?一瞬间,他很想取下官帽,或者把急件扔得远远的。
可是不行,滑州城内外都指望自己,而自己已经没有指望。
能派的医师们已经来了,来了又倒;能运的药材也都发下去了,数量还是不够。
李知州近乎绝望地拆开信封,望着上面的字,眨了眨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李知州,飞来医馆医师们已赶往滑州,国都城稳婆、太医院平民学生同行,共解滑州之危。郑院使留字。”
李知州连续看了三遍,激动地收好信纸,楞是塞不回信封里,大声问道:“管事,此信从何而来?”
“回知州,说是黄县快马送来。”
李知州听郑院使说,飞来医馆的大铁马不食草料却日行千里,比大郸良马快许多,是不是会更快赶到滑州?
飞来医馆医师们前来,他肯定要出城相迎,什么时候去呢?
还没等李知州算明白,管事再次禀报:“知州,城西门外十里,有极浩荡的车队,前所未见!”
李知州手脚并用爬起来:“来人,更衣!”
一刻钟后,李知州带人等候在滑州城的城西门,就看到怪模怪样、贴了大块琉璃、有四个轮子的大铁马车队正快速靠近。
这下,不止李知州和随从们都看呆了,这,这,这……就是飞来医馆的神奇之物吗? !
不是,这神奇之物怎么这么多?又怎么这么快?
就这么几眼的时间,一辆大铁马已经停在李知州面前,车门推开走下来一名年轻男子。
李知州强忍住伸手摸大铁马的冲动,高声介绍:“下官知州李念谷,不知来者何人?可有名刺?”
“魏璋,飞来医馆译语人,”魏璋伸手向后介绍,“飞来医馆邵馆长,率医师来到滑州城。”
邵院长也下了车,面带微笑走近。
李知州率领随从,特别恭敬地行礼,被魏璋一把拦住,“救人如救火,请长话短说。”
李知州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狠掐了自己的大腿才回过神来:“邵馆长,孕妇都安排在城南悲田坊,急需稳婆。”
“伤寒病人都安排在城西,染上风寒咳嗽不止的医师们都在滑州城府内。”
车一辆接着一辆停下,不断有换好防护服、全副武培训的医护下车走向邵院长。
李知州和随从又被从头裹到脚的医护们惊呆了,这,这,这……又是什么?
魏璋介绍:“伤寒有传染性,这身衣服可以保护医生。时间不等人,请带路。”
于是,呼吸科的医护们直奔滑州府衙;妇产科医护们去城南悲田坊;消化科医护们去了城西街坊,捧日军和天武军分头随行。
同样穿了防护的小葛警官犯难了,跟谁走?
魏璋随手一指:“你跟城西,有任何情况立刻打电话通知。”
“好!”小葛警官立刻跟上去。
……
城南悲田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孕妇们心里七上八下的,城中流行伤寒,亲朋好友被迫分开,又要面临自己的鬼门关。
因为地方不大,孕妇们人数又很多,稳婆严重不足。
于是,还没生的孕妇们窝在原地,听正在临盆孕妇的惨叫声,以及稳婆不耐烦地责骂:“别叫了!力气都花光了可怎么生?”
“叫,叫,叫什么叫?全天下女子都生儿育女,怎么就你喊个没完?”
“使劲啊!你生又不是我生!”
“……”叫声渐渐变低,转而变成哭泣。
原本孕期情绪就容易低落,既担心自己,又担忧亲朋好友,孕妇们个个愁眉不展,十个有九个在抹眼泪。
有个孕妇忍不住问:“稳婆就这么几个,万一临盆的人多可怎么办?”
稳婆也担心自己家人,又被勒令留在悲田坊不得离开,既害怕又紧张,想逃又逃不掉,所有怒气都撒向孕妇:
“怎么办?凉拌?你们自己生啊!”
这么一说,孕妇们连呼吸都有些不顺,偏偏就在这时,有孕妇大喊:“稳婆,我的羊水破了……”
整个悲田坊总共十一个稳婆,除开眼前这些暂时不生的,现在一个人要管十二个孕妇临盆,一直跑来跑去,早就累得快不行了。
忽然又听到一个要生,稳婆们也快崩溃了,七嘴八舌地喊:
“快去地字号房,躺平!”
“凭什么到老娘的地字号房啊?想累死我啊?啊呸呸呸!”
“天字号也满了……去丙间!”
“丙间也没空位啊!”
于是,稳婆的骂声,孕妇们的啜泣,临盆产妇的痛呼……整个悲田坊像进水的大油锅,吵闹得令人头大。
滑州府管事大步走进悲田坊,高声怒斥:“稳婆,你们都是什么态度?”刚才还非常愤怒嚣张的稳婆们,见到管事立刻闭嘴,赶紧行礼。
管事受了她们的礼:“这些是飞来医馆的医师们,她们先来替你们分担一些孕妇,傍晚时分,国都城的稳婆们就赶到了,不用太过担心。”
稳婆们望着全副武装的医师们,个个目瞪口呆,但因为管事格外恭敬,也都向她们行礼却被拦住。
谭主任径直走向羊水破了、惊慌失措的孕妇,向后面招呼:“来,把她扶到空地上,拉上屏风。”
“你不用怕,我们替许多孕妇接生过,来,听我说的,躺好,双腿撑起来,深呼吸……”
谭主任的声音沉稳,再加上自身的冷静,慌乱的孕妇们非常容易听进去。
“你是第一胎,还是第二胎?”
“第一胎。”
“好,第一胎的时间有些长,疼的时候不要大喊大叫,保存体力……”
十分钟后,孕妇就按谭主任的要求呼吸,在宫缩时用力,在疼痛稍减时饮水吃东西,与大郸分娩时完全不同。
“我真的可以吃东西吗?可是,呜呜呜……”孕妇的疑问还没问完,嘴里被塞了巧克力,一瞬间,双眼圆睁,真好吃啊!
第142章
与此同时, 城西专辟的伤寒病区,收容、医治伤寒病患,先是连续大雨, 现在又是暴晒,病患数量越来越多, 此前城内的医师们不是风寒就是伤寒。
城中百姓虽然惦记自己的家人, 但经过都要绕道,生怕自己染上伤寒。毕竟按大家庭利益来说, 染病一个和染病数人, 后果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 城西伤寒病区收容病人开始, 完全无人探望。
起初,频繁便血的病患既痛苦又绝望, 无论是汤药还是米汤入口很快就拉出去, 人的脸色变黄、脸庞变消瘦, 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每个时辰都有人死去。
对病患来说,没什么比亲眼看到同病相怜的人死去更可怕的事情。
整个城西伤寒病区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每位病人都恐惧而绝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二天?第三天?
城中医师们也非常焦灼,病人不断增加, 药材却所剩无几。
就在病人们等死的时候,医师们陷入绝境的时候,太医们来到这里, 带来了全新的防治方案,和一车又一车的药材,以及补液盐的配方。
算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李知州调度有方, 病患一日两餐、补液盐和汤药都没断过,还有专门处理排泄物的杂役。
太医与滑州医师们一起守在这里,眼看着死亡人数下降,危重病人数量减少,得到有效救治的病患们症状减轻,虽然还是腹痛厉害,但便血数量和次数也减少了,治愈的希望就这样降临。
滑州城内外连续大雨,城内的部分医师也开始便血,还有一些染上风寒起了高热咳嗽不止。
病人们眼看着医师越来越少,查诊的次数随之减少,再次陷入绝望。
绝望时,人性的阴暗面就会抬头,有病人互相咒骂甚至动手,也有人试图逃离这里……
幸好随行的捧日军出手,严惩了带头闹事的几人,这里很快又恢复原样。
太医们劳心劳力,现在还要做病患的思想工作,反复强调,有一些人的上吐下泻已经停止,补液盐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没再出现虚脱而亡的病例。
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继续喝汤药,是完全可能康复的。
有人好转的事实摆在眼前。
病患的绝望愤怒,渐渐平息,又隐约燃起了一丝希望。
医师们比他们更加不安,没日没夜地熬制汤药,药材消耗得非常快,眼看着库房的药材即使见底,而病患们还不能停药,头大如斗却还要佯装镇定。
就这样,病人也好,医师们也好,望着晴朗的天空,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正在这时,他们先听到了街坊土墙外的车马声,真稀奇,之前连人声都听不见的,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出去看究竟的太医听到了李知州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飞来医馆才有的物件,确定自己没看错的瞬间,眼泪哗哗的掉个不停。
李知州也戴了口罩和护目镜,亲自带领飞来医馆消化科的医护们来到这里,介绍这里的情况。
消化科廖医生和主管护师卢芳带队,共十六人,上次医治北狄使团积攒的治疗经验刚好用得上。
时间紧,任务重,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
还是一样,魏璋告诉李知州,给这里每个人都挂上编号布条,严禁互换、遗失不补。
廖医生等人在太医的介绍时评佑每位病人的身体状况,主管护师卢芳带领护士们给病人建立静脉通路,为后续补液、电解质和使用抗生素做好准备。
太医们见识过飞来医馆的手段,但李知州、本地医师和病人们都没见过,虽然不至于恐慌但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针看着没有针灸的金针长,可是为何扎得浅还要贴住?这些透明得像琉璃的物品到底是什么?虽然像琉璃却是软的?
一个又一个疑问充满他们的大脑,望着从头裹到脚、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白色医护们,眼神坚定又专注,没有半点害怕与慌张。
同行的天武军忙着0.9%生理盐水、 5%葡萄糖水、 5%糖盐水等等一箱箱往病区里搬,在卢芳的要求下摆好。
魏璋只是戴了口罩和护目镜,冷不丁看到一个两眼放光的“大白”,乖乖站在角落里,眼神既委屈又充满期待,咝,事出反常必有妖。
魏璋大声问道:“廖医生,这人是谁?”
角落的大白顿时慌张起来,使劲向廖医生摆手,并试图躲起来。
偏偏廖医生刚好跟着太医走进病舍,完全没听见。
推着治疗车的主管护师卢芳刚好经过,大声呵斥:“赵凝,乖乖站那儿!哪儿都不能去!”
魏璋差点双眼脱眶,赵凝怎么来了?
卢芳叹气:“魏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躲我们车上,快进城的时候才发现。她真的是大郸公主吗?”
能窝在车后厢那么长时间,硬是不吃不喝不吭声,也是个狠人。
魏璋立刻退到病区以外,拿出手机就接到邵院长的来电:“魏璋,赵凝不在检验科值班房,郑国公夫人一大早来送东西,值班房没人……正在调监控……”
“邵院长,赵凝在滑州城,被廖医生和卢护师盯着。”
手机里传出一阵嘈杂,似乎有一大群人围在邵院长身旁,好不容易吵完,忽然又听到中年女性的声音:
“魏使,能不能让嘉宁公主接……电话?”
“稍等。”
魏璋重返病区,对着站在墙角的赵凝,眼神威胁。
赵凝晃了晃,小心翼翼地走到魏璋身旁,又紧张兮兮地接过电话,第一次接有些慌,但还是学着飞来医馆接电话的标准样式:“喂……”
郑国公夫人的怒吼声就从手机里冲出来。
魏璋下意识后退一步,环着双臂看赵凝立正挨骂,并在心里默念活该。
好一会儿,赵凝恭敬地把手机还给魏璋。
紧接着,魏璋又听到郑国公夫人优雅地表示感谢,听到不耐烦的时候,不得不得打断:
“医护们来滑州本就冒着生命危险,这边救治任务繁重不堪,她如此胆大妄为,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让飞来医馆怎么办?”
“有学医之心是好的,但若能力与心愿不符就是累赘,只会给医护们添乱。”
“请立刻派车马来把她接回去。”
魏璋挂断手机,走到赵凝身旁,五句话就把她骂哭了,一句警告又让她强行止哭,乖乖地站在墙角当装饰。
医护们第一次见识到魏璋的严厉,虽然知道他深藏不露,但没想到他能言词这么激烈。
于是这一天,赵凝先挨了廖医生和卢芳的训话,又被阿娘痛骂一顿,紧接着又挨了魏璋的训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凝向卢芳借了纸笔,窝在角落罚站的同时,体会医护们穿防护服的闷热、口罩的勒脸,以及呼吸的憋闷。
即使这样,赵凝还是拿着纸笔,记录下病患的情况、大郸医师们的勇敢和坚持、飞来医馆医生的诊断和医嘱、护士们校对并执行医嘱的情况……
事无巨细,方方面面,当安静的人形记录仪,观察并记录城西病区的方方面面。
天武军按卢芳的要求到城外竹林砍合适的竹子当输液支架,一车又一车地运往城西病区。
廖医生和同事们初步看完所有病人后,先按他们不同的脱水程度补液、补电解质、止血药,然后根据北狄使团的抗生素用量,再结合滑州伤寒病人的体重给药。
医生们下完所有医嘱就能稍微喘口气。
护士们的忙碌开始第二轮,核对并执行医嘱,给这么多病人配药、换水、观察药物反应……
李知州面对前所未见的一切,即使又累又困也舍不得眨眼,生怕所见所闻都是累极时的幻觉。
虽然听郑院使说过飞来医馆的神奇,也在府衙吃过飞来医馆的速食,但面对如此高效的医治,还是忍不住再三倒吸气。
只有话本子上的“药到病除”,就这样发生在眼前。
一个下午的时间,病人们因为便血腹痛而严重萎靡的精神很快改善,腹痛减轻、腹泻便血基本消除……
李知州暗想着,这飞来医馆就是医仙聚集之所,一定是!
下完所有医嘱的医生们,开始诊治此前染病的滑州医师,染上风寒咳嗽不止的都送去滑州城府衙,高热不退的先给退热药。
疲惫的太医们像负重前行的驮夫,忽然就卸下所有沉重的背负,这么多天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哦,虽然飞来医馆的口罩戴着有些憋闷,但还是太好了!
傍晚时分,所有输液都已经结束,医护们用垃圾袋收好所有的输液器、一次性输液针头等等,准备吃晚饭。
医护们婉拒李知州一起回府衙吃晚饭的邀请,带着赵凝离开城西病区,径直出城回到临时停车区。
赵凝跟着结束治疗的医护们脱掉防护装备,塞进超大垃圾袋,洗手消毒,回到车上补充水份。
每个人渴得五分钟喝完两瓶饮料,然后努力深呼吸。
正在这时,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来,越来越近才发现,车夫旁边坐的是小葛警官,特别热情地招呼:
“廖医生,肖护师,大家吃晚饭啦!”
每个人都累得不想动,挥手意思一下。
很快,小葛警官和车夫抬着一个大竹筐走过来,给每个人发特供盒饭。
廖医生这人吧,长得很有特色,像某动画电影里的人物,平时说话走路都慢吞吞,特别符合内科医生的刻板印象,但工作时处理事情的速度飞快。
高强度工作这么久,整个人处理余电状态,慢慢伸手接过盒饭,慢慢打开,慢慢拿筷子,慢慢吃……
卢芳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疑问还是要提的:“食堂大厨在哪儿做的饭啊?总不能在城外搭土灶台吧?”
小葛警官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们不知道吧,食堂大厨报名,在食堂进修的大郸厨子也跟来了。”? ? ?
大家一脸懵,不是,滑州城是什么好地方吗?连大郸厨子也跟过来? !
“李知州知道大厨们也来,派人把他们安排在滑州城内最大的羊饭店,给我们准备一日三餐,幸亏大郸厨子们,一个下午就理顺了,才能按时出晚餐。”
小葛警官光顾着显摆,冷不丁看到离自己最远的一名医护,吓得直接弹了起来:“不,不对,她不是那什么郡主还是公主来着?”
魏璋一记眼刀Biu过去。
小葛警官立刻闭嘴,默默过去递了一份盒饭。
魏璋吃完自己的,往大竹筐里瞥了一眼:“怎么还剩这么多?天气这么热容易坏啊。”
“大厨说大家太辛苦了,按每人两份盒饭准备的。”小葛警官自己也要吃两份。
医护们吃完一份发现,再吃一份嫌多,吃一份半刚好,在滑州城这样的地方浪费粮食太可耻了。
卢芳提议:“这样,我们两人吃一份,剩下没动的送到城西病区,给那里的太医和医师们当宵夜。”
本来是要留人值夜班的,但太医和医师们坚决不同意,所以大家才能一起离开。
“也行,”魏璋吃饱后,把大竹筐抬上车,从车夫手里接过马鞭,戴上口罩,“我去去就来。”
于是,城西病区的太医再次听到马车声,出去察看时,意外见到魏璋赶马车,瞬间又惊到了,他这也太熟练了吧?
魏璋搬下大竹筐,招呼道:“飞来医馆的盒饭,你们尝尝?”
太医才三个人,盒饭倒有十份。
魏璋向里面招呼:“滑州城的医师们,都来尝尝飞来医馆的盒饭。”
呼啦啦一下,医师们都出来了,望着从未见过的浅黄色饭盒,既期待又无措地搓搓手:“这……怎么好意思?”
魏璋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份,然后拿出垃圾袋:“趁热吃着才香,吃完把筷子盒子都扔进来。”
饭盒一打开,食物的香气就直扑鼻尖,太医也好,医师们也好,接过筷子就大吃起来。
飞来医馆的物品真是件件神奇,明明累得好几天都没胃口,也刚吃过晚食,闻到食物的香气瞬间就饿了,一筷子入口,立刻感叹怎么能这么好吃?
十分钟后,吃得特别干净的饭盒和筷子都扔进垃圾袋里。
魏璋一点都不奇怪,听大厨说,高强度工作压力、出汗多的人,就是更喜欢重口味的饭菜,这是生理性需求。
魏璋带上马车向他们挥了挥手:“辛苦了。”
“有劳!”太医和医师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又能再撑三日。
魏璋赶着马车回到城外,把马车和竹筐还给车夫。
就在大家讨论该怎么洗漱时,李知州骑马赶来,郑重其事地邀请大家去滑州城内最大的旅店滑州驿休息。
如果是平时,大家肯定拒绝,但天气热又出了不知道多少汗,不洗澡实在不能忍。
于是,魏璋带领医护们道谢,入住滑州驿,发现呼吸科的医护们已经入住,大家热情地打扫呼,进入厢房后发现大浴桶时,每个人都喜出望外,太好了!
……
李知州安排医护们入住后,又赶回府衙,府衙后面的大校场,已经临时辟为风寒治疗区。
染上风寒高热、咳嗽不止的滑州医师、保护太医们的捧日军以及其他冒雨奔波的府衙差役,全都住在这里。
呼吸科的医护们中午到达后,同样是编号牌条,检查病人情况,听肺部呼吸音、判断是否有上呼吸道感染……
全都排查一遍后才下医嘱,给退热药,给抗生素治疗。
感染风寒的病患数量远低于城西的伤寒病区,所以,一下午的时间,所有治疗全都结束。
退热药使用后一身大汗,立刻退热。
第一次使用抗生素的病患们,效果出人意料地好。
傍晚时分,咳得几晚睡不着的病人们,吃过晚食,喝过水,又按要求吃了止咳药水,只觉得咽喉清凉呼吸畅快,一个个倒头就睡。
李知州回到府衙去校场时,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正在这时,管事匆匆来报:“李知州,国都城的稳婆,太医院孟太医又领了一批人过来援助,还带了许多草药。”
“他们说是因为马车比不上大铁马,所以来迟了。”
李知州痛快地长舒一口气,早晨还觉得自己这个知州要到头了,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因为飞来医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走,把他们都领入城,同住旅店,看飞来医馆如何安排?”
“是!”管事带人出去。
李知州走回书房,毫无形象可言地摊开在地榻上,激动地大喊:“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
滑州驿是大郸的官方馆驿,平日招待来往的各级官员,设施和服务都是滑州地界最好的。
夜幕降临,医护们舒服地沐浴过后,虽然累但睡不着,于是三三两两窝在厢房内闲聊。
没多久,滑州府衙管事又送来了国都城的稳婆,太医孟鸿才和学生们。
稳婆们入住后,就急着找老师,谭主任和裴莹干脆给她们排好了接下来七天的悲田坊值班表。
既可以让悲田坊的稳婆们休息几日,又能让接生这项大事高效地进行。
相形之下,太医孟鸿才和学生们就有些尴尬,他们主学外科,但很明显的,滑州城的病患们主要是内科,不怎么需要用刀针。
所以他们一时不知道找呼吸科还是消化科。
刚好两科的医护们聚在一起聊天,讲到支撑到现在的滑州医师和太医们,干脆给他们也排了工作表,明天开始给滑州城百姓们义诊。
据医护们的观察,滑州城连续大雨和抗洪,随行的捧日军也好,共同守城的百姓也好,身上的外伤都不少,现在天气炎热不及时处理伤口,后果会很严重。
孟太医的眼睛忽然就亮了,刚好带学生们动手,毕竟实践积累是成长最快的路径。
未来几天的安排结束,医护们放心地回房休息,明天只会更加忙碌。
……
景佑元年四月初八这天对滑州城百姓而言,宛如话本子里的天降神明拯救苍生。
先是飞来医馆的大铁马一辆又一辆,停在城西门外,走出一身白衣的飞来医馆医仙们,他们分头去了城南悲田坊,城西伤寒病区和府衙大校场。
百姓们知道这三个地方有什么人,这些人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妻子和孩子,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惴惴不安,到傍晚时分都成为过去。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用堪称鬼神之技的医术,和前所未见的法器。
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先是悲田坊传出二十位“母子/女平安”的好消息,震惊了整个滑州城的百姓。
以往是一脚踩进鬼门关的临盆,怎么能如此顺利和平安?
紧接着,在城西负责清扫的杂役又传出消息,伤寒病区的病患们都用了飞来医馆特有的药物,便血的人少多了,高热的也在退了,虽然很多人浑身疹子但精神变好了。
最后是府衙大校场外,频繁的咳嗽声少了许多。
一时间,百姓们提到嗓子眼的心默默落回胸膛,这还只是第一天,还有明天和后天,虽然此前根本不敢这么想,连梦都不敢做,可眼下怎么就成真了?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城东关闭多日的医馆就开了,挂出义诊的旗幡,是擅长刀针的孟太医和学生们,给这些日子受伤的百姓们处理伤口。
这让多日没有医师开诊,有病痛全靠忍的百姓们惊喜连连。
没多久,百姓们就在医馆外大排长队,同时看孟太医的手段,判断自己要不要继续等。
事实是,擅长刀针绝不是乱吹的,孟太医和学生们出手就知有没有。
于是,等看病的百姓越聚越多。
没关系,孟太医又请人在医馆外摆了许多矮几,增设看病位,毕竟学生多,摆得开。
百姓们一看更高兴了,滑州城的生活忽然就有了盼头。
第143章
滑州城东的医馆外十个诊位, 按病情严重程度给百姓拿号牌排队;隔壁的药铺按孟鸿才的药方给百姓抓药,或者给外伤用药,都免费。
而城南的悲田坊, 留守值夜的稳婆们不仅盼来了飞来医馆的医师们,还意外看到了一大群从国都城来的稳婆。
详细的交接班以后, 忙碌了整整十六个日夜的滑州城稳婆们, 意外得到了三日假、额外的食物和干净的水,以及李知州特别下拨的接生费。
但她们看着分发给自己的物资时,第一反应不是道谢,而是怀疑这一切都是累极了的美梦。
国都城稳婆沈氏, 与滑州城的几名稳婆相识, 见她们都站得一动不动、满脸茫然的样子,赶紧小声提醒:“道谢啊……”
稳婆们如梦初醒:“多谢!”行礼后领着各自的吃食和水,走出悲田坊却看到更加意外的惊喜,有马车可以载她们回家。
天爷啊!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别醒了!
而滑州府衙后面的大校场, 一大早的惊喜也不少,都说“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尤其是战力很强的捧日军们。
最近几日发热的、咽喉肿痛的、咳嗽咳痰的……抗洪时有多勇猛,病倒时就有多惨烈。
此前,李知州望着爬不起来的捧日军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是陛下的近卫,倘若折损在滑州可如何是好?
幸好有飞来医馆!
一大早,呼吸科医护们到达滑州府衙,与李知州、管事和主簿们打过招呼,直奔校场的呼吸病区查房。
首次使用抗生素的效果确实非常惊人,捧日军也好,滑州感染风寒的医师们也好,不到20小时,精神状态截然不同,只要继续治疗,就能很快康复。
但有个人例外,捧日军指挥使杨功高热不退,呼吸音弱,咳痰铁锈色,整个人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红,皮肤上还有出血点。
不仅如此,杨功的扁桃体和悬雍垂肿胀得厉害,几乎要把咽部都堵死了,扁桃体表面有分泌物。
呼吸科大耳朵“胡图图”医生收了听诊器,盯着杨功发绀的嘴唇和指四颜色,从背包里拿出血氧仪夹在杨功的食指上,显示血氧89 。
胡图图医生拿出手机:“黄工,麻烦你到滑州府衙后面的校场设临时医院,带上发电机、氧气瓶和心电监护仪。”
手机传出黄工的回答:“好嘞,可是从城西门到府衙怎么走?车能不能开进去?”不然搬那么多仪器够呛。
胡图图找到李知州,忽然意识到不知怎么称呼地方官,憋出一段话:“呃……这位大人,杨功病得严重,我们需要在这里建临时医院,有大型设备要搬过来。”
“不知您能不能让人把城中的主路清出来,我们的车要开进来。”
李知州只听懂了“病得很重”,完全不明白“”临时医院、大型设备和车开进来”是怎么回事。
呼吸科医护的大郸话学得都不错,但架不住李知州对飞来医馆的事物毫无概念,沟通得非常费力。
最后胡医生只能打电话摇来魏璋。
可惜魏璋的解释也没好多少,无奈之下,直接拉着李知州上马直奔城西门外,指着实物解释。
李知州先是被发电机等一众设备惊得维持不住仪态,好不容易明白后,立刻吩咐城中护卫开道。
半小时后,黄工和保科长开着厢式车进了府衙后门,停在大校场飞快地搭好临时医院,再卸下一台又一台设备。
发电机的声音响起,设备安装调试完毕,大家一起把杨功搬进去,吸氧、打留置针……可惜检验科和放射科没法跟到滑州。
胡医生下医嘱,再给退热药并加大抗生素用量,监测生命体征。
一时间,不论是大郸的什么人,连李知州都想走进超大帐篷里看个究竟。
中午十一点杨功终于退热,但到十二点半,体温又冲到39.8度,几乎同时,心电监护报警,心律异常每分钟182次,呼吸困难更加明显。
胡医生找了一名捧日军详细询问杨功生病前的经历以后,果断拿出手机向心内科傅秋华主任发出视频邀请:
“傅主任,捧日军指挥使杨功肺炎体征,扁桃体肿胀三度,高热不退,心律异常,经抗生素、补液补电解质治疗,效果不明显。”
“怀疑合并心肌炎或感染性休克前期。您觉得呢?”
傅主任从视频看心电监护数据,又看了24小时特别护理记录单,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以前是不是住过医院?”
胡图图医生立刻找到其他捧日军询问,五分钟后回来:
“傅主任,上巳节出游的时候,他和其他几个人先有外伤然后溺水,被送到医院抢救过,住了一星期才出院,回家休息了三周刚上岗就奉命赶到滑州。”
“到滑州城以后就冒雨赶路以后,又挖泥土填麻袋,踩在泥水里连续好几天没睡……”
两边医生同时短暂地沉默,这是Buff叠满了呀,他不危重谁危重? !而且这些大概率只是刚开始,之后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傅主任难得皱眉,望着手机屏幕里的胡医生:“你们这次带了哪些心血管药物?”
“稍等,我去找。”胡医生从折叠桌抽屉里翻出药品清单,给傅主任看。
傅主任从视频里下医嘱,增加心血管系统的药,两人商议后改换广谱抗生素,无论如何先稳定病人的生命体征。
医嘱下得快,护士校对执行得也快,半小时后,杨功的心率减慢、血氧渐渐上升,体温也下降了。
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一小时后,杨功床前的心电监护忽然长鸣,心跳骤停,血压消失,病人失去意识。
胡医生随手拿来除颤器:“除颤准备!”
肖护士立刻准备。
第二次除颤后杨功才恢复自主心跳,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胡医生,以及周遭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一番忙碌后,大家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救回来了。
以防万一,傅主任联系120穆医生:“趁杨功相对稳定,用救护车把他送回医院,把各种药物带上,保持联系,越快越好。”
胡医生再次找李知州进行协调,半小时后,救护车载着杨功驶离滑州城西门,在天武军的开道下,向方沙城驶去。
……
傍晚时分,杨功被救护车送走,黄工和保科长望着空空的临时医院,没有危重病人发电机还开着,要不还是拆了吧?
然而,滑州城处处有意外,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保科长的手机铃声响,接通后传出妇产科谭主任的声音:
“保科长,城南悲田坊有三名初产妇不能顺产,我们这儿也没有麻醉医生,也没有手术器械,只能把她们送到医院去。您看?”
保科长不假思索地回答:“谭主任您放心,城西有很多车和志愿者,没有救护车也能送。我立刻安排。”
保科长和魏璋,再次与李知州协调,三辆私家车从南门进城,接走三名初产妇,有两名稳婆同行。
半小时后,城西伤寒治疗区又打来电话,要送两名病人去医院。
保科长一行人再次协调派车,在傍晚时分把两名病人接走。
原以为可以按部就班渡过的第二天,好不容易熬过去,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回滑州驿躺下没多久,魏璋接到郑院使的电话:
“魏使,德县医师全都病倒,目前只有连下官在内的五名太医还在支撑,但伤寒病患足有一千多……”
“经过捧日军调查,发现有人刻意污染德县水源,此人已经捉拿收押。可是……”
通话忽然中断。
魏璋一骨噜爬起来:“可是什么?”
手机里传出嘈杂的响声,似乎是郑院使发生了什么意外。
魏璋皱紧眉头高声问:“郑院使,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出发颤的回答:“魏,魏使,郑院使他晕倒了……鼻息、脉相都很虚弱……现在给他扎针……”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每分每秒都慢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魏璋再次听到回答:“郑院使醒了,但还是虚弱得很。”
紧接着又听到郑院使的声音:
“魏使,下官只是有些累,无大碍,只是药材快用完了,病患越来越多……德县离滑州有些远,沿途有近三成的道路只能骑马……”
“下官已经将德县实情告知陛下,但不敢轻易打扰邵馆长,所以……”
郑院使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再三要求过分,可眼前起着高热、浑身疹子的伤寒病患们,真的来不及救治。
病患太多,德县的药材快用完了,医师远远不够,再这样下去,每拖一个时辰就可能多死几个病人。
“我知道了。”魏璋结束通话,拿着手机走出厢房在廊下张望,看到每个房内还都有烛光。
“滑州支援群”正聊得热火朝天。
按谭主任和裴莹的估计,短则三日,长则七日,悲田坊的孕妇们都能顺利分娩,到时妇产科的任务就完成了。
消化科的估计也挺乐观的,毕竟抗生素和止血药效果惊人,不发生意外,病人们按要求定时定量地吃东西,短则七天,长则十四天,都能恢复。
呼吸科更加乐观,如果今天杨功不病危,会相当顺利。
魏璋把德县的现状发到了“滑州支援群”里,热闹的群聊瞬间结束。
好半晌,群里才有人提问:“滑州城到德县多远?”
魏璋找来滑州驿的店小二问了又问,才发信息回答:“路程是方沙城到这里的二分之一,但路况不好,后三分之一只能骑马。”
群里又一阵安静,没过多久,就有人在群里发言:“也就是说,如果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以我们的速度,最迟中午就能到德县。”
“为了诊治更高效,可以让德县的捧日军先准备竹竿和带编号的布条,我们一到就能开始按病情用药。”
这下魏璋反而沉默了:“你们这样连续赶路不会累吗?”
“累啊,但我们可以见缝插针地休息,前两年到处支援做核酸就是这么过来的,上车睡觉,下车干活。”
魏璋又在支援群发消息:“明天一早需要八辆车带上电动车头盔,医疗器械和药物,出发去德县。野外驾驶经验丰富的优先。”
几乎瞬间,爆破组就抢到了三辆车的名额,三分钟内抢完。
魏璋怎么也控制不住表情,往群里发消息:“那我肯定要舍命陪你们这些真君子了,早睡早起。”
十分钟后,厢房内的烛火都灭了,滑州驿内静悄悄。
第144章
阴沉的天空布满乌云, 风大沙尘重,德县小城,城外村庄、良田和被大雨冲毁的官道, 一片灰蒙蒙。
捧日军分成三队,一队守着熟水铺、一队给城内水井开盖让百姓取水、另一队则帮着郑院使配补液盐。
德县县丞蔡珲今年四十五,本就是芝麻绿豆似的小官,先是遇上连日大雨,几乎同一日就有伤寒病患……撑到现在,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草药还剩最后一锅, 出去采买药材的药铺掌柜迟迟未归;德县医师全都染了伤寒, 只剩郑院使和四名太医硬撑。
之前陛下亲口所说, 会调集滑州地界以外的医师来帮忙,到现在别说医师, 连匹马影子都没看见。
蔡珲带着县衙上下,既要安抚百姓,还要防止伤寒病患外逃,更要保证伤寒治疗区的饮食……每一天都头大如斗。
明明已到正午时分,越来越阴沉的天空隐隐有下雨的样子,蔡珲真的绝望。
偏偏就在这时,邮差快马从县衙门前经过,见到蔡珲赶紧行礼:“蔡县丞,有没有书信要发?”
蔡珲看着邮差鼓囊囊的包有些纳闷:“你这是收了谁的书信?”
“啊,回县丞的话, 是郑院使和太医们的书信,”邮差有些为难,“说是他们以防万一准备的遗书。”
蔡珲的脸色一僵,随即挥了挥手:“快送去。”
邮差骑马踩着泥路走了。
蔡县丞站在县衙的二楼, 眺望德县东门方向,眼角余光看到郑院使走过来,急忙转身,两人相视苦笑。
因为太医院最新的疫病防治方案,日常只喝熟水、吃熟食,如果大雨成灾或被淹过以后,哪怕洗脸都要用熟水,不然容易生眼疾。
德县很穷,蔡珲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全县日常喝水都靠熟水铺,但天气渐热,经年喝生水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所以水源被蓄意污染后,伤寒病患激增。
现在,病患多,能干活的少,还有一部分要帮病患。
熟水铺烧水从早到晚,还要配补液盐,身体好的基本能不喝水就不喝,至于洗漱的水都能省就省。
所以,蔡珲早起抠了眼屎,连脸都没洗,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谁。
“禀蔡县丞,”郑院使爬到二楼,走得气喘吁吁,“您可看到官道上有人来德县么?”
蔡珲早就见识过郑院使的“千里传音器”,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两眼放光:“郑院使,您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郑院使叹气:“下官昨日先向陛下报告了德县实情,后来向支援滑州府的魏使求救,也细说了实情。”
蔡珲激动起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来吗?真的吗?”
郑院使眼神一黯:“魏使只让砍竹子、给病号戴编号布条,但没说何时会来。”
“竹子砍了么?布条戴了么?”蔡珲只听得到会来,其他的全当没听见。
“捧日军忙了一个通宵,现在都备好了。”
蔡珲麻了,然后肚子里咕噜噜响,哦对了,米粮也都尽量供给病患们,早食还没吃。
郑院使从宽袖里掏出最后两片猪肉脯,拆了包装递了一块过去:“蔡县丞。”
蔡县丞学着郑院使的样子,把猪肉脯放进嘴里,反复嚼出好味道,特别不舍地咽下:“郑院使,本官是不是也应该准备一份遗书?”
郑院使诧异地望着蔡县丞,他的眼神比阴沉的天空还要暗:“蔡县丞,大可不必……”
蔡县丞苦笑:“按大郸律,本官保不住伤寒病患也保不住乌纱帽,还出了细作污染水源一事,如果病患们死去太多,本官的小命也难保。”
“还是写吧,谁知道能撑多久?”
前后撑了有半个月?还是更多日子?不,感觉像硬熬了三年。
郑院使望着越来越低的乌云和更猛烈的风沙,绝望更深重地压在心头,从贴身的里衣取出一张照片。
蔡县丞又一次看向昏暗的远处,这下彻底绝望了,医师都病了、药材没了、病人越来越多,救援迟迟不到,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一转身,就看到郑院使红着眼圈看手里的纸片,忍不住凑过去看上一眼,当时就惊讶到破音:“郑院使,这是什么?”
郑院使老脸一红,递给蔡县丞:“下官带拙荆去过飞来医馆,魏使给我们拍了照片留念,那里真的特别好看……是不是?”
蔡县丞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仙人法器?怎么能把人放在小纸片上,人还一模一样?
郑院使把照片重新收好:“下官问心无愧,死而无憾。蔡县丞,下官告辞。”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准备下楼。
忽然,郑院使的老年机又响了。
蔡县丞赶紧跑过去:“是不是有新消息?!陛下还是魏使?”
郑院使摁了接听键:“魏使?”
“郑院使,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们看到德县东门了。”
郑院使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跑到城楼东面,只见远处,一个又一个特别明亮的光点冲破阴沉,沿着官道越来越近,激动到飙高音:
“蔡县丞,医仙们骑着小铁马来了!快看!”
蔡县丞跑丢了一只鞋都顾不上捡,直奔郑院使身旁,被远处的亮度惊呆:“什么样的烛光能这么亮?”
铺天乌云裂了一条缝,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官道也亮了,仿佛替人引路,一直照亮前方。
郑院使兴奋地大喊:“蔡县丞,我们去迎接?”
“接,一定要接……”蔡县丞激动得小跑了两圈才意识到光着一只脚,捡起鞋子跳着穿好,飞一样跑下楼。
……
蔡县丞和郑院使骑着马冲出县衙大门,穿过城内主道直奔东门城外。
十辆粉蓝粉红粉绿的电动车、骑车人戴着五颜六色的头盔,背着大大小小的背包,亮着大大小小的车灯,在天空泻下的亮光里,飞快地驶向城东门。
越来越近时,蔡县丞和郑院使才发现,每辆电动车都载两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还是天武军。
而电动车队后面很长一段距离是骑马前行的天武军士,马背上有大小不一的包裹,队排得很长。
蔡县丞傻眼,小铁马比天武军良驹还快?
还有,驾驶小铁马的都是飞来医馆医仙?就是,他们穿的全是白衣服……看起来有点闷是怎么回事?
铁马队越来越近,近到第一位的人挥手大喊:“郑院使!”
郑院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魏使!”
蔡县丞完全不明白,但也跑过去。
终于,双方只有五步距离。
蔡县丞真切地惊呆了,远看已经够震惊,近在眼前才明白震惊得远远不够。
铁马比□□的劣马小了不少,却能载两个人和各种物品,还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从上到下只能看清一双双眼睛,其他部位全被白衣包裹,连眼睛外都有一层透亮如纸的琉璃裹住。
郑院使去过许多疫病之地,曾见过无数双充满恐惧与期待的眼睛,却是第一次期盼医仙们的出现,而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
“魏使……”郑院使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璋直截了当:“郑院使,事不宜迟,先去伤寒病区。”
“好!”郑院使激动得连互相介绍都忘了,调转马头带路。
“哎,哎……”蔡县丞望着一辆辆电动车从身边急驰而过,急得调转马头猛追,“等等下官……”
……
临时伤寒病区,捧日军在外面围了一圈。
五名太医手拉手,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拉手堵在大门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除非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凡是能走动的病人都围挤在大门前,互相搀扶着,满脸绝望,充满敌意与五名太医对峙。
有位身形高大但消瘦的病患,嗓门很大:“哼,郑院使跑了,蔡县丞今日也没来!”
“药没了,早食越来越少,连水都变少,你们就是打算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连医师都染了伤寒,这病根本治不好!以前德县就死过数百伤寒病患,别骗我们!我们又不是三岁孩童!”
太医们有五个人,想逃离的病患五十个都不止,越解释声音越大,然后嗓子很快就哑了:
“向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滑州城的伤寒病患都在康复,没有继续死人!”
“我们守在这里,一个人都没逃,生死与共,你们为何就不信?!”
又一位病患大吼出声:
“你们连夜运来这么多竹竿,又让我们带这些布条做什么?”
“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让我们走!”
因为此前连日大雨,死去的伤寒病患只能堆在附近,好不容易有个晴天,就那样烧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那日的浓烟和空气里弥漫的焦臭味,白天萦绕在病患的脑海里,晚上出现在梦里,折磨着每位病患。
被恐惧与猜忌逼疯的伤寒病患们,现在看到任何人事物都心生怀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好歹能见家人最后一面。
双方对峙,互不相让。
第三位病患越走越近,直到站在太医面前,眼神充满杀意,像陷阱里的困兽一样疯狂:“让开!”
“不让!”太医们身心俱疲,但出发前收到景佑帝口谕,不能让任何伤寒病患逃离,否则按渎职严惩。
大郸所有行当都是世袭制,没有任何改行的可能,太医们的孩子也都是医师,如果太医渎职,自家孩子的前程也都完了。
所以,就算豁出这条命,太医们也要死守到底,殉职好歹能让孩子们的前程敞亮些。
一位病患动手推搡太医,紧接着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太医们紧紧地勾住胳膊,誓死当人形围栏。
随行保护的捧日军搭弓射箭,副指挥使高喊:“陛下有令,伤寒病患擅自逃离病区者,一律射杀!”
推搡的手瞬间少了,但又有人高喊:
“射杀是死,困在这里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未落,推搡的手更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院使高喊:“都住手!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带着药来了!”
“骗什么人?”
紧接着病患们就被前所未有的亮光闪着了双眼,纷纷闭眼后退。
太医们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突突狂跳得胸口发闷,疲惫憔悴的脸庞却有了笑意,太好了,终于等来了!
太好了!
捧日军们回头,看到小铁马队和铁马上的天武军,当时就楞住了,羡慕嫉妒恨啊,他们几个为什么可以坐小铁马?
魏璋停住电动车,凌厉的视线从每个病患眼前扫过,高声说道:
“我是飞来医馆驿语人魏璋,陪医师们到这里救治伤寒病患,治病自愿,如果有不想治的,解了布条现在就走!”
“我是天武军指挥使,想治病的赶紧回病房,不想治的去那边火化坑待着。”
“回家?回家把病传给家人,要死死全家?!”
“来人,把闹得最凶的病患抓起来!”
十分钟后,临时病区的空地上,只剩被抓的四名病患,其他人都回病房去了,是的,没人想死,伤寒是瘟疫,没治好就回去,会死全家。
廖医生和肖护师带领医护们停好电动车,背着各自的大背包,径直走进伤寒病区的大门,按病房号开始检查病患、并向太医们了解病情。
他们轻声细语、诊治高效,病房里的病患很配合,安静有序地仿佛刚才的生死冲突是场幻觉。
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天武军跟在医护身旁随行,警惕着进出经过的每一个人。
而当医护们在高效诊断时,落在后面的天武军马队赶来了,卸下绑在马背上的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一箱又一箱搬进医师们专用的库房。
病患们躲在病房里,偷偷观察飞来医馆的人和物,从未见过,但看起来就是非常昂贵,而且很明显这些都是用来治病的。
从郑院使和太医们的恭敬程度来看,飞来医馆医师们的医术想来非常高超。
医护们给北狄使团治疗攒的经验,在滑州城很好用,而在滑州城积攒的诊疗经验、与天武军的默契配合,用在德县更加高效。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而天武军和捧日军一起,骑马不断接力往返,一趟又一趟地往德县运送药物和医疗器械。
半个时辰后,天字号病房的病患们已经躺平,望着竹竿顶部挂着的透明输液袋和扎在自己身上的针发呆,啊这……与大郸医师们的诊治方法天差地别,但又忐忑。
而病倒的德县医师们,在看到并亲身体验了飞来医馆的医治,内心几乎是崩塌的,这是什么神仙法器?又是什么样的治疗方法?
尾随到伤寒病区的蔡县丞,双眼已经空洞了,太匪夷所思,太高深莫测。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傍晚时分,所有的补液、止血和抗生素都已经到位,病患们也喝上了容易消化的米粥和调理胃肠的汤药。
夜深人静的子时,所有治疗结束,医护们与太医们轮换休息。
伤寒病区里静悄悄,飞来医馆的灯一盏又一盏地亮着,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
第二天清晨,阳光出奇得好,与昨日的阴沉截然不同。
德县伤寒病区,病患们有序排队领各自的早食和汤药,觉得飞来医馆的医术好得天上有地下无。
只是一晚治疗,今日的精神好多了不说,沉重的身体都轻快了。
蔡县丞听到外面有差役兴奋的高喊:
“蔡县丞,德县药铺掌柜们带着药材回来了!”
好不容易休息了小半日的郑院使和太医们听了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没多久又有差役来报:
“蔡县丞,有一大批医师们,坐着马车牛车正在陆续抵达东门,说是从其他州府赶来的,是否要去迎接?”
蔡县丞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迎!本县丞现在就去!”
郑院使、太医和病倒的德县医师们,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郑院使和太医们骑马,追上蔡县丞,一起去城东迎接风尘仆仆的医师们。
而他们进入伤寒病区后,整齐划一地向飞来医馆医护们行礼。
医护们也向他们鞠躬。
从古至今,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医者们,在这样奇妙的时刻相遇、互相尊敬、并肩作战。
魏璋拿着手机,将这一刻记录。
至此,德县的医师数量充足,药材库存颇多,伤寒病区病患情绪稳定、身体情况大为好转。
所以,上午的治疗结束,双方交接完毕。
飞来医馆的医护们收拾完所有的医疗垃圾,骑上电动车,和天武军们先后离开伤寒病区,踏上去滑州城的路。
大郸的医师和病患们,站在病区大门里,目送他们的身影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不愿散去。
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又或是,再也不见。
……
傍晚时分,滑州城的城西门楼上,灯笼架提前点亮。
李知州焦躁地来回踱步,飞来医馆的医师们怎么还没回城?路上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呸呸呸!
有天武军保护,不会有任何危险!
邵院长也站在门楼上,虽然一直收到魏璋的实时消息,也在看滑州支援大群里的消息,但始终心神不宁。
直到天都黑了,才看到远处小小的亮点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后面还有一长串火把。
“回来了!”邵院长赶紧往走下门楼,转眼就到了城门外。
李知州也赶紧跟下去。
第一辆车停在临时停车场,魏璋和廖医生最先下车,第二辆第三辆紧随其后,十分钟后,八辆车到齐。
邵院长高悬的心放下一半,走过去就开始叨魏璋:“说好下午五点就能到的,现在都七点了!”
魏璋嘿嘿:“本来是的,还没出德县城门,就被百姓拦住,死命往我们车里塞东西。”
“电动车很容易被拦啊,天武军也被拦了,不拿他们的东西根本走不了。”
“竹筐装好的鸡蛋鸭蛋鹅蛋,看我们电动车装不了,就往天武军的马背上挂。”
脱掉防护服的医护们纷纷点头,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吓人,忽然就围上来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放东西:
“邵院长,可吓人了!”
像为了印证大家都说了大实话,突然一声特别响亮又突兀的鹅叫:“昂……”
邵院长被吓得一楞,循声张望:“蛋也能叫?”
爆破组的郭工打开厢式车的后车门:“邵院长,来看一眼?”
邵院长走过去一看,倒退两步:“这么多?”
是的,三辆厢式车里塞满了蛋筐,还有活的鸡鸭鹅各二十只,两对大雁和一对梅花鹿。
除此以外,其他车的后备厢也塞得满满当当,包括但不限于,德县的时令蔬菜、分割好的猪牛羊肉、装在木桶里的活鱼和米面粮油。
邵院长向魏璋使了个眼色,小声问:“不是说德县很穷吗?”
魏璋耸了耸肩:“救命之恩嘛。”
邵院长迅速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赶紧的,回滑州驿好好休息,早点睡。”
郭工问:“邵院长,这些放哪儿?”
邵院长看向魏璋:“要不留在滑州?”
魏璋立刻回答:“会被认为嫌弃,瞧不上。邵院长,我们带来的东西消耗很快,这些都装得下。”
“行吧,那就带回医院,”邵院长又催,“赶紧回驿馆洗澡吃饭休息。”
说来都没人信,医护们回到驿馆洗澡吃饭都精神抖擞,回到房间秒睡。
在每层楼巡视的店小二都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他们。
……
与此同时,城南悲田坊,谭主任用清水洗手,然后再擦消毒液,看到大群里报平安的消息,顿时安心了,顺便问国都城的稳婆们:
“当日在国都城里,你们明显不愿来滑州,为何还是来了?”
忽然跟来了,各项知识点学以致用,这几日的接生手段有很明显的提升。
稳婆杨氏特别严肃:“谭师,您说的对,这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凭自己的术业说话,才能在太医院站得住脚。”
谭主任微笑着点头:“廖医师他们已经平安回到滑州城,你们在悲田坊这几日的表现极好,所以,这几日我们会先回飞来医馆。”
“你们的表现与评价,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多谢谭师!”稳婆们既高兴又激动,从出生就被瞧不起,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被陛下钦点进太医院的机会。
而且大家凭真本事参加考核,机会难得,岂能轻易错过?
谭主任望着雀跃的夜班稳婆们,悄无声息地离开悲田坊,回滑州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