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此生,你我不再相见 大雄宝殿外,……
大雄宝殿外, 暴风雨渐歇,没了能照亮天地的闪电,整个怀恩寺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这能遮盖一切的浓墨夜色里, 沈云竹被重重的压着,承受着他从未体验过的痛。
他很想咬一口那依然还在梦魇中没醒的始作俑者。
牙齿都已经贴在对方肩膀上了, 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这是一场‘梦’,梦里面做的事情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倒吸一口气,沈云竹别过头,咬上了自己的手指。
其实这种事情,沈云竹虽然没做过, 但他见过不少。
年少时,他经常会被指派到秦楼楚馆里, 去监视那些寻欢作乐的朝中大臣。
他明明记得那些老头子的时间很短的,一盏茶都用不上就结束了。
可到了他这才明白,常年习武的年轻人跟那些大臣相比, 完全是两个物种。
从深夜到清晨,慕澄和沈云竹一起做的这一场梦,终于是结束了。
借着淡青色的晨光, 沈云竹帮慕澄清理了身体, 又给他整理好衣服。
抹除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之后,沈云竹快步走出大殿,离开了怀恩寺。
又过了一个时辰, 一滴从房顶上漏下的雨水,滴落在慕澄的脸上。
慕澄的脸上是意犹未尽的笑容, 他侧过头,闭着眼睛亲吻身边人的头发。
“阿竹,起床了。”
下一刻, 梦境开始晃动,当第二滴雨水落在慕澄脸上时,慕澄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几乎是从地上弹坐起来的。
眼前是破旧的大雄宝殿,褪去了金漆的垂目佛祖高高在上,正用悲悯的目光看向他。
一时间,慕澄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
他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跟昨天从地陵里出来时一样,就连手边剑掉落的位置都没变。
可为什么他脑子里会有昨天夜里的另一段记忆。
那记忆清晰无比,他甚至记得沈云竹央求他时带着哭腔的嗓音。
一遍一遍的回忆昨天夜里的细节,确认是梦后,慕澄又将自己的判断推翻。
越想头越疼,慕澄扶着额头,踉踉跄跄的走到外面一个接满了雨水的水缸旁,想也没想的就把自己的脸浸了下去。
冰凉的雨水,终是让慕澄重新清醒了过来。
等他从水缸里抬起头时,他终于确认了现在的世界是真实的。
只是梦里面发生过的那一切,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那是假的。
抹了一把脸,慕澄没有再纠结,他得去找沈云竹,或许见到沈云竹人之后,关于那场梦,就会得到答案。
慕澄背上剑,快步朝山下走去。
此时,沈云竹正坐在太芜山脚下的石阶上。
他一夜没睡,又赶了好远的路,现在整个人都乏得很。
根据他的推断,慕澄应该一会儿就会下山了。
摸了下自己昨夜被咬破的唇,沈云竹一边在心里骂慕澄是狗,一边想好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也就在这时,沈云竹听见不远处有哭声。
那声音很稚嫩,也很熟悉,沈云竹立刻就分辨出,那是赵烨。
来不及多想,沈云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没走多远,沈云竹果然看见前面的树林里,满脸眼泪和泥水摔倒在地上大哭的赵烨。
“赵烨!”沈云竹大喊了一声。
赵烨听见沈云竹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让沈云竹不理解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赵烨眼中全是惊恐,从地上坐起来后,连连向后退。
“你怎么了?”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赵烨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沈云竹就砸了过去。
沈云竹没躲,就任由那石头砸破他的额头。
温热的鲜血顺着沈云竹的眉骨往下淌,沈云竹只是用袖子抹了一下。
“赵烨,我是你小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你别骗我了,你是沈云竹,我都看见了。”赵烨大哭着,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那张悬赏令。
“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你杀了我父母,你还要来救我?”赵烨哭着质问,满眼都是愤怒和委屈。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沈云竹!”
沈云竹话还没说完,谢宁竟然也跑过来了。
“你竟然又回来了?你是回来杀我们的吗?”谢宁比赵烨冷静了一点,但看向沈云竹的眼神,还是惧怕的。
沈云竹心中已经做出了不好的推断,但他还是想为自己解释。
“是,我是对你们隐瞒了身份,但我从没想过要杀你们,还有,赵烨,你听谁说的,你父母是我杀的?”
“我,我,我听你自己说的,你昨天晚上亲口跟大师父说的,说你痛恨所有皇族,你不但杀了我父母,杀我外祖父,你还要杀了我皇爷爷,杀我四皇叔。”
沈云竹的的确确看不上赵家人,但赵烨说的这些完全就是子虚乌有。
“我昨天一整晚都在地陵里面,我早上才出来,我不可能会去袭击你们。”沈云竹这些年背过的黑锅不少,但这一次,他一定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谢宁,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
谢宁本身是很崇拜沈云竹的,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他一时间也没有完全消化。
可想了想,昨夜的事情是有些蹊跷在里面的,所以谢宁还是决定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
“昨天夜里,山中下了好大的雨,我们没有再往山上走,而是在山脚下休息。大家正在睡觉的时候,你回来了。
你说,你要杀尽赵姓人,赵钦必须死。
之后,你就跟赵师兄打起来了,赵钦师兄不敌你,被你重伤,如果不是洛前辈出手,你就把赵师兄杀了。
后来,洛前辈放出无峰宗用来求援的响箭,你看再无出手的可能,你就离开了。”
谢宁条理很清晰,他把昨夜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听了这些之后,沈云竹心中愈发的沉重。
“你们看清楚了,那个沈云竹跟我长的一模一样?”
“是,一模一样,而且用的剑法我见过,剑光里是细碎的星光,像流淌在人间的银河。”
银河踏月剑法是沈云竹自创的,完整见过这套剑法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如果相貌和身形能被傀儡模仿,那剑法和身法就很难模仿了,尤其是像沈云竹这样的绝世高手。
一时间,沈云竹也无法给出能说服谢宁和赵烨的解释。
就在这时,十几个无峰宗的人到了。
其中,有人背着昏迷不醒的赵钦,还有人扶着脸色苍白无比的无剑散人洛忘川。
他们其实是过来寻赵烨跟谢宁的。
因为赵烨无法接受小安就是沈云竹,更接受不了沈云竹杀了他父母,他内心崩溃无比,就一个人跑了出来。
当那些无峰宗的人走近时,他们看见了‘去而复返’的沈云竹。
洛忘川瞬间厉目,满脸都是震怒。
“你这只朝廷的狗,你竟然还敢回来!我徒儿慕澄在哪,你是不是也把他害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无峰宗的人全都对着沈云竹拔了剑。
沈云竹站在原地没动,他只是扯下自己眼睛上的冰莹纱,然后目光坦荡的看向面前那些人。
“昨晚袭击赵钦的人,不是我。”
“沈云竹,你敢做不敢当了吗?赵钦一身的伤,全是拜你银河踏月剑法所赐,你还与我过了百招,我还没到老眼昏花能认错人的地步。”
洛忘川恨的咬牙切齿,恨自己受了重伤不能亲手杀了沈云竹。
“众无峰宗弟子听令,杀了沈云竹,为赵钦报仇,为江湖除害。”
“是!”
“是!”
“……”
十几个剑道高手,应声袭来,就在他们逼近沈云竹时,一把雪亮的长剑,在空中挡住了那些蓄满了杀意的剑锋。
“各位师兄且慢。”
慕澄到了,他是飞奔过来的,此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狂跳。
“慕澄。”
没等别人说话,洛忘川先一步开口。
“慕澄你可知,你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就是那个江湖败类,沈云竹。”
慕澄虽然还没搞明白状况,可听见师父这么说,那沈云竹的身份一定是被识破了。
慕澄收剑,撩开衣摆跪在洛忘川面前。
“师父,弟子知道他是沈云竹,可师父,他并非如江湖传言里那般恶劣,我带着赵烨北上这一路,是他几次舍命相救,我才能把赵烨平安带回无峰宗。”
“糊涂,他是什么人?他是暗潮阁的刺客,这种人的话你怎么能信?你好好看看你师兄,昨夜,他差点就要了你师兄的命,他还亲口承认,太子和太子妃全都是他杀的。”
“昨夜?昨夜我跟沈云竹一起在地陵里,他不可能会来杀人。”
“你确定,你们一整夜都在一起吗?”
“我……”
洛忘川的最后一句质问,问的慕澄哑然。
他跟沈云竹一整夜都在一起吗?
慕澄回头看,看向站在后面,始终没有说话的沈云竹。
“昨夜,我们在一起吗?”
昨夜那些缱绻旖旎的画面再次浮现于慕澄的脑海之中,他始终都觉得,那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只要沈云竹点头,那他就能给沈云竹作证。
可等了许久,沈云竹都没有给他回应。
慕澄急了,他站起来走到沈云竹面前。
“回答我,我们昨晚,在一起吗?”
此时此刻,沈云竹内心的纠结和矛盾已经把他折磨的快要碎掉了。
沈云竹知道,只要他点头,慕澄就一定会信。
可慕澄信了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慕澄曾经跟他说的,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轻易是不会变的。
他不想自己被唾弃的时候,慕澄也会跟着他一起被骂。
“慕澄,你还再等什么?你不要再被这个败类迷惑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慕澄非常在意沈云竹,洛忘川自然也看的出来。
不过慕澄并没有理会师父的训斥,依然在等沈云竹的一个回答。
看着慕澄逐渐泛红的眼眶,沈云竹笑了,那笑容牵扯着唇上的伤口,钻心的疼。
“没有,我没跟你在一起。”
沈云竹话音落地,慕澄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那你说,我师兄是你打伤的吗?”
这一次,沈云竹没再说话,只是对着慕澄摇了摇头。
“好,我信你,师父……”
“慕澄,我自己说。 ”
沈云竹不想再连累慕澄了,他推开慕澄的身子,走到洛忘川的面前。
“洛前辈,我是不是昨夜的凶手,你一试便知。”
沈云竹对着洛忘川伸出自己的手腕,这无异于把自己的命门,交给了别人。
洛忘川对沈云竹虽然已经厌恶至极,但看着他坦荡的目光,还是伸出了手。
就在那只枯瘦的手要摸到沈云竹手腕上时,昏迷了许久的赵钦这个时候醒了。
“你这恶贼,休要伤我师父。”
话音未落,赵钦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拿着剑朝着沈云竹的后心就刺了过来。
沈云竹本能回身,看见的却是那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肩背。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慕澄想都没想,第二次站在了沈云竹面前,又一次的替他挡了剑。
“子清……”
此刻,沈云竹脑中一片空白,他轻唤了一声慕澄的名字。
再低头看去,赵钦的剑已经穿透了慕澄的胸。
而失手捅了慕澄的赵钦,双眼瞪大,似乎是要弥补过错般,想抽回手里的剑。
见此情形,沈云竹脚步向前挪动,紧接着一个转身,手指夹住剑身,同时出掌打在赵钦胸口。
赵钦被震飞的瞬间,那把剑也被沈云竹生生折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众人都来不及做出判断。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慕澄已经被沈云竹扶住,放倒在了地上。
“慕澄,这次的送孤之旅结束了,你该回家了。”
“阿,阿竹……”慕澄艰难的抬起手,去扯沈云竹的衣襟,但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沈云竹按住。
“我走了,望此生,你我不会再见。”
沈云竹笑着,扯下手腕上的红绳,塞进了慕澄的手里。
话落,沈云竹放下慕澄的身体,面对着所有人向后退。
“各位,你们这里没有任何人是我的对手,不要再平添伤亡了。”
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被众人围住的慕澄,沈云竹没有任何留恋的转身离开。
而慕澄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他只能是看着沈云竹消失在他眼前。
心中万千情绪,终究化作一滴眼泪,在慕澄失去意识前,自他眼角滑落,坠进泥中。
就在无峰宗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带慕澄回宗门时,沈云竹重新回到了那座地陵中。
撑着一口气,沈云竹把地陵里的尸体全都送回了醉泉镇。
他还找了个不错的地方,把仇仙儿埋了。
其实沈云竹完全可以不用做这件事的,但仇仙儿的荷包里藏着的一封信,了解到了仇仙儿和醉泉镇的恩怨后,沈云竹才明白,为什么仇仙儿会对他说,他跟她一样,都是可怜人。
原来,仇仙儿并不姓仇,她姓吴,叫吴忧儿。
吴忧儿十二岁那年,一家人搬到了醉泉镇,吴家祖上曾是御用的酿酒师。
自从来到醉泉镇之后,吴家的生意就特别好,因为他们家酒的味道非常独特,清冽甘甜,口口回香。
短短几年的时间,吴家酒坊就抢了大半个镇子的生意。
终于,在这样的不平衡之下,有人坐不住了。
十几家酒坊的老板联合起来,在吴家酒缸里下了剧毒。
其实那时候,吴家人已经决定把配方无偿拿出来了,结果那一家人等到的却是抄家入狱。
为了家人,吴父自己认了罪,在狱中上吊身亡。
可即便如此,醉泉镇的人也没有放过吴家的孤儿寡母。
吴夫人被诬陷和人通奸,被浸了猪笼溺水而死,吴家大小姐强行卖进青楼,被迫接客后也投了井。
只有吴忧儿活了下来,她装疯卖傻,在街上跟狗抢饭吃,她夜夜被镇上的男人欺负,她苟延残喘,只等自己能有为家人为自己报仇的能力。
终于有一天,她爬上了来自西域商队的货车。
再后来,吴忧儿学会了梦魇之术,又过了几年,她诡异的杀人方式被黑市认可,成为了十二恶煞之一。
十年隐忍,仇仙儿此次回到西北,就是要跟整个醉泉镇做了断的。
弄清楚来龙去脉,沈云竹心中一片唏嘘,他们俩身世不同,境遇不同,可内心中的痛苦却是相似的。
想了许久,沈云竹找来纸笔,将仇仙儿的身世全都写了下来,那张和信放在一起的酿酒方子,则让他焚毁在仇仙儿坟前。
醉泉镇的人,不配再喝到吴家的酒。
离开醉泉镇后,沈云竹把记录着仇仙儿恩怨的手稿,交给了一个说书先生。
仇仙儿和醉泉镇的过往,是非对错,还是交给世人评判吧。
做完了这些,沈云竹一路南下,他要去江南道,去那里查太子赵铭屯兵谋反的证据。
此时已经距离慕澄替沈云竹挡剑过了十天。
太芜山,无峰宗内,慕澄躺在床上还没有醒,神剑山庄庄主夫人孟白药,就坐在慕澄身边,手里握着慕澄的手腕。
而床边跪着的则是赵钦。
“慕夫人,都怪我,如果师弟醒不过来,我愿以命抵命。”
赵钦红着眼睛,对孟白药行了大礼。
洛忘川也在旁边,还没等孟白药说什么,先一步开口解释。
“这件事不能怪赵钦,这都是那沈云竹惹出来的,我也有责任,我没有教导好子清,导致他交友不慎,错信了那个江湖败类。”
“师父,你不用替我辩解,我失手伤了师弟,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甘愿自断一臂,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话音刚落,赵钦就要去抽剑,孟白药指尖一动,一根金针刺入了他的肩膀,赵烨只觉得手臂发麻,长剑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赵烨你这是干什么?他自己替人家挡剑,他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白药放下慕澄的手,转脸去看洛忘川。
“洛宗师,这次的事情是慕澄做的不对,让您忧心了,他性子执拗,认定了一条路就会一直走到黑,他认准了什么人,也不会轻易的就放下的。这些日子,多谢宗门的照料,我还是带他回家修养吧。”
“可子清还没醒,他这身体能受得了舟车劳顿吗?”洛忘川不想让慕澄走,他还等着慕澄醒过来,然后好好的跟他说说,让他以后千万不要再跟沈云竹交往。
孟白药并不知道洛忘川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孟白药了解自己的儿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等慕澄醒了之后如果还留在这里,那他依然会去触碰洛忘川甚至整个宗门的逆鳞。
“我是他娘,我总不会害他,今日我们就走。”
人家母亲要带他回家,洛忘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什么的。
不过临行前,洛忘川写了一封劝诫书交给了孟白药,说是等慕澄醒过来之后,就给他看。
孟白药没拒绝,替慕澄收了信。
看着神剑山庄即将要启程的马车,出来送行的赵烨红了眼睛。
孟白药走到赵烨身旁,蹲下身子,摸了摸赵烨的脸。
“赵烨,你要不要跟我走?”
赵烨抹了下眼泪,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我要留在这里学艺。”其实赵烨是想去的,可他已经给神剑山庄带去太多的麻烦了,他不能再连累小叔叔一家人了。
孟白药叹了口气,用力抱了抱赵烨单薄的身体。
“好,你若想来就寄信过来,我派人来接你。”
“嗯。”
天色已经不早了,孟白药没有再过多停留,对着洛忘川微微颔首之后,便上了马车。
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中,马车缓缓驶出无峰宗的山门。
等车走出去很远了,孟白药才把目光落在慕澄苍白的脸上。
“已经没别人了,这位祖宗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你三天没合眼的老母亲?”
话落,已经醒了有一会儿的慕澄,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呀,你这脾气究竟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师兄的剑,只要再偏一点,我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孟白药剜了一眼慕澄,拿出洛忘川那封信,直接撕碎了扔出了窗外。
慕澄幽沉的目光也跟着母亲手上的动作,一同看向外面。
此时,暮色渐晚,落霞已经变成了暗淡的橘灰色,那半明半黑的天空,像极了慕澄的心情
“娘,我喜欢上一个人。”
这句话,憋在慕澄心里太久了,他无人倾诉,无法排解,他一想到沈云竹临走时跟他说的那句话,他的心就绞着疼。
“你少时不就喜欢他?比武输了一次而已,就对人家念念不忘,每年都要去京城,都想再跟人家见一面,我记得两年前,你听说他死了,整个人都颓废了好久。”
知子莫若母,慕澄这些年心里想的那些事,孟白药都知道。
不过孟白药也明白,对十六岁的慕澄来说,年少时的沈云竹更像是他内心中的遗憾。
只不过这遗憾再次出现在了慕澄的人生中,他应该就不想再放手了。
见慕澄沉默不语,孟白药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我家竟然还出了个情种,行了,别丧着脸了,等你身子恢复好了,你就去找他,我听说他身受重伤,有好几次命悬一线,你找到他之后一定带回家,我好好给他瞧瞧,看能不能治。”
关于慕澄和沈云竹这一路发生的事,谢宁跟赵烨已经全都跟她说了一遍。
听完后,孟白药就得出了结论,沈云竹这孩子,身体真的太差了。
幸好她是师承神医谷,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神医圣手。
听了母亲的话,慕澄重新闭上眼睛。
“嗯,我会的。”
母子俩不再说话,孟白药拿出最新的话本子看了起来。
慕澄则摩挲着手心里的那根秘药红绳,在心中暗暗发誓。
沈云竹,你说此生你我不会再见么?
不会的,就算你死在外面了,我也要把你的尸骨带回来。
天色终于全暗了,神剑山庄的马车点了两盏风灯,又快又稳的疾驰在官道上。
同一时间,沈云竹坐上了一艘去往金凌的乌篷小船,船家是一对夫妻。
“公子,此去金凌,是走亲还是访友啊?”脸色黝黑的撑船妇,一脸笑容的问向沈云竹。
沈云竹靠在船舱外,身上裹着的还是慕澄给他的那件斗篷。
他面色沉静,似染着雾的眸子看向水面上的烟波浩渺。
“再有一月,金凌的迎春花就开了,我去赏景。”
“公子可真是好雅兴啊。”那撑船妇依然在笑,但是她的丈夫,坐在船尾抽着烟袋的船老板却开始说起了风凉话。
“一身的官司麻烦,还有心情赏景,这心啊,可是真宽。”
“瞧你说的,一身麻烦怎么了?一身麻烦就不能风花雪月了吗?”
“哼,被碎尸万段时,就知道风花雪月没用了。”
船老板说完这话,放下烟袋锅,从身边的油布下面,抽出了一把杀猪刀。
那撑船妇也放下撑杆,在旁边的鱼篓里,拿出一对锈迹斑斑的离别钩。
“公子,跟我们夫妻俩,过两招?”撑船妇始终面带笑容,亲切的像是邻家大婶。
沈云竹最近身子越来越不好,似乎离开慕澄之后,他心里那股想活的久一点的劲被抽空了。
他咳嗽了两声后,有些厌烦的抬起头。
“夫妻二地煞,阮宽,冯四娘。”
“没想到啊,我夫妻二人的姓名,您沈大人竟然也听过。”冯四娘说完冷哼了一声,就在这狭小的船上,挪动了两步,做出了随时进攻的姿势。
沈云竹不想动手,可这会儿乌篷船已经到了江心处,他没有地方躲了。
“行啊,若你们夫妇二人今日能杀我,也算成全了你们作为十二恶煞之首的威名。”
“那就,不吝赐教了。”
冯四娘话音刚落,那对离别钩,就朝沈云竹面门袭来。
沈云竹单手握住船舷,人往后一仰,而后长发扫过水面,腰部发力向侧面一转,人就站在了冯四娘刚才站立的位置。
而那冯四娘一击落空,回身又举起离别钩,从空中劈下。
沈云竹矮了下身子,再次躲过那对钩子后,人便滑入了乌篷内。
夫妻二地煞都是擅长近战的人,这船上空间如此小,正适合他们夫妻二人配合。
但他们这次选的截杀地点有点过分狭小了。
别说他们三个人的拳脚无法全施展开,就算他们夫妻两个人在乌篷内,也是显的十分局促的。
此时,阮宽的杀猪刀带着浓厚的煞气,也朝着沈云竹劈了过来。
沈云竹手脚并用,就在这乌篷内,跟这两个人缠斗在一起。
夫妻二地煞曾经有幸见过一次沈云竹用剑杀人,那时候,夫妻两个人都祈祷以后不要跟沈云竹对上,因为他的剑太过恐怖。
若这次不是有确凿的消息说他受了严重内伤,夫妻二地煞也不会来蹚这浑水。
只是受了内伤,没有拿剑的沈云竹依然强的可怕,单凭拳脚功夫,就能让他们夫妻二人无法近身。
“不愧是天下第一,够劲。”冯四娘喘着粗气,进攻停歇了片刻。
踢开阮宽杀猪刀后,沈云竹也靠在了乌篷上,大口喘气。
“不愧是十二恶煞之首,实力果然不俗,咳。”
沈云竹的内息已经乱了,原本缠绕在他心脉间的化春风内力,也就快要被他消耗殆尽。
之前跟四大杀神交手时,沈云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他们四个全杀了。
可这一次,沈云竹没那个自信了。
高手之间过招,所有细节都会被放大,阮宽看着沈云竹愈发冷白的脸,还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就猜到了沈云竹现在的状况。
“四娘,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再跟他耗上一会儿。”
沈云竹比阮宽了解自己的身体,他笑了起来,眸光里却都是冷意。
“可我累了,我不想再跟你们耗了。”
话音未落沈云竹提了一口气,身体就朝着冯四娘那边袭了过去。
冯四娘双钩挡在胸前,做出了防御姿势,然而下一瞬,沈云竹原地转身,躲过追在他脑袋后面的杀猪刀后,伸手捏住刀背。
此时,阮宽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出刀的手腕上,力量这个东西,太过集中就会造成身体的不平衡。
沈云竹用力一拽,阮宽瞬间失了重心,就在阮宽身子向前倒的一瞬间,沈云竹一推手上的刀背,那把被磨的无比锋利的杀猪刀,直直斩向了阮宽自己的脖子。
“老阮!”
看着这一幕的冯四娘,喊声破了音。
阮宽听着自己鲜血直喷的声音,看向自己的妻子。
“四娘……”
只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阮宽就再也动不了了。
“沈云竹,我杀了你。”
冯四娘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在自己面前,人也疯了,她拿着离别钩开始了自杀式的攻击。
离别钩两端有刺,如果不考虑自己,那钩子的招式就可以千变万化。
而此时的沈云竹,胸腔里好似有一团烈火在烧,他咬着牙坚持了几个回合之后,他身上已经全都是被离别刺划伤的口子。
当然,冯四娘更惨,她身上已经没有完整的地方,一身粗布灰衣被血浸染成了暗红色。
终于,冯四娘用了玉石俱焚的杀招,离别刺的一端捅向沈云竹,另一端对准了她自己。
不过沈云竹眼疾手快,在他握住那两根尖刺的瞬间,脚下泄力,身子快速向后退。
直到他退到船头上,冯四娘才停止了进攻。
二尺长的离别刺,已经有一半陷入了冯四娘的腹部,她满口是血,眼中全是不甘。
沈云竹看着她的眼睛,硬生生把插进他身体里半寸的两根峨眉刺推了出去。
捂着自己腹部的伤,沈云竹有些钦佩的看向还没咽气的冯四娘。
“能让我受这么多伤的人,四娘还是普天之下,第一个。”
冯四娘嘴唇嗡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其实这一场战斗,沈云竹也没赢,此时他再也压不住胸腔内翻滚的烈火,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随之而来的是体内气海的急速溃败。
仅存的力量已无法撑住他的身体,就在月色中,沈云竹向后一倒,人就掉进了浩浩汤汤的绵江中。
当冰冷的江水淹没了他的身体时,沈云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消失了。
宽广的江面上,他就像是一片没有了生命的枯叶,随波逐流,在水中沉沉浮浮。
许多痛苦的美好的回忆,被翻涌的江水冲散,就连求生的欲望也渐渐消失。
此刻,那如同空洞般的身体内,唯有缠绕在他心脉上最后一缕化春风的内力,始终不愿离开他。
千里之外,慕澄从噩梦中惊醒。
借着车外那两盏风灯的光,慕澄摊开自己的掌心,看向那根秘药红绳。
这个时候,沈云竹在哪呢?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咳,咳咳咳。”
心绪纷扰之下,慕澄忍不住的咳嗽,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自己的咳嗽声吵到已经睡了的母亲。
只不过孟白药还是醒了。
“屏气凝神,心无杂念。”
慕澄没回应,因为这对他来说,根本没用。
谁知孟白药还有下一句。
“要还是睡不着,就喝点酒吧。”说着,把一个装的满满的酒壶扔到了慕澄的手上。
第36章 卖身还债 金凌城是江南道……
金凌城是江南道里最富庶的城市, 一条东可入海的绵江,横穿而过。
货运码头更是多的数不过来,不过金凌城最上游的码头, 可不是用来走货船的。
一艘艘奢华的花船,并排停在江边, 每一艘都装扮的非常有特色,不过最大,最豪的,还要数风月楼的花船。
即使是天光乍破的清晨,花船里依然能听见舞乐的声音。
老板凤六姐张罗了一宿, 人又困又乏,可最后一波客人还没走, 她就不能睡。从船舱内出来,凤六姐站在船头,吹吹冷风精神精神。
这会儿, 江面上的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凤六姐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又抻了一个懒腰, 也就在这时, 凤六姐看见江面上竟飘着一个人。
绵江上出现死飘再正常不过,凤六姐也见过不少,凤六姐是个很迷信的人, 曾经也有个大师给她算过,说是如果她在江上看见了死人, 那一定把人打捞上来,好生安葬。这样,她的生意便能越做越大。
这些年, 凤六姐捞的死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造孽啊,看着还是个岁数不大的,来人啊。”凤六姐招呼了一声,花船上那些仆人立刻放下小船,划到‘尸体’旁边,把人给拽了上来。
“老规矩,去买副棺材,葬了吧。”凤六姐倒是没觉得晦气,可谁看见死人心情也不会太好。
吩咐完,凤六姐就要走,谁知小船上的仆人竟然惊讶的大喊了起来,“老板,这人没死。”
凤六姐赶紧回头向下看,“没死?你们把他头发拨开,给我看看脸。”
仆人应了一声,用手撩开了那年轻男子脸上的湿发。
这会儿,日头已经升起来了,清透的晨光,照在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
凤六姐仔仔细细瞧了半天,心中惊叹,真是个美人啊,虽是男子,可那张脸是真的漂亮,漂亮的同时又不阴柔,比例恰到好处的五官里,竟然还有少年的英气。
凤六姐入了风尘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过这样好看,耐看的人。
“把他给我送上来。”
“可老板,这人好像活不成了,进气多,出气少,上了船死了咋办。”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老娘有的是钱,把城里的大夫都给我请来。”
一个时辰之后,花船的一间上房里,挤了十几个城中名医。
凤六姐拿出一盘金锭子,放在了桌上。
“各位,谁能治好他,这就是酬劳。”
金子真的不少,可这是金凌城,这些名医都不是没见过钱的。
只是就算不为了钱,这会儿屋子里的气氛也是剑拔弩张,毕竟这些名医都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谁都不服谁。
可惜,在经历过多番诊脉后,好多大夫都面色沉重的摇头。
“五脏俱废,没有一点活的可能。”
“失血过多,药石无用了。”
“剧毒入骨,解不了。”
“丹田空荡荡,一丝内力都无了。”
“……”
听了这些,凤六姐也没说废话,“我就只问你们一句,到底能不能治。”
此话一出,好多大夫都默不作声,谁都知道这治不好,可谁都不想第一个说。
终于回春堂的大夫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凤老板,我能一试。”
一听这个,同心堂的大夫不服了,“他若能治,我也能治。”
金凌城内的杏林世家是出了名的不和,没有朋友,全是敌人那种,攀比到后来,甚至有人说连诊金都不要了。
凤六姐就知道只要把这些人聚在一起,死了的都能医活了。
为了方便各位大夫,凤六姐把人送到了城中的风月楼,还特意让两个丫头贴身照顾。
金凌城的迎春花开了又败,当沈云竹睁开眼睛时,这一场历时整整两个月的治疗终于结束了。
金凌城中的十几个名医,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在他们共同的努力下,把没有任何生机,必死之人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了回来。
而苏醒后的沈云竹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在坠江的那一刻,已经认定了自己一定会死的,不成想,他竟然又没死成。
春桃端来一碗药,坐在了沈云竹床边。
绿柳则把沈云竹从床上扶着坐了起来。
“公子,吃药了。”
沈云竹最不喜欢的就是吃药,可这段时间,他虽然醒不过来,但也知道,自己几乎是被泡在了药里。
看着那勺棕褐色药液,沈云竹还是张了口。
直到他把整碗药喝完,始终坐在屋子里的凤六姐才风姿摇曳的走过来。
春桃退了出去,绿柳给沈云竹拿了软垫靠在后面之后也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里只剩下沈云竹和凤六姐两个人之后,凤六姐才从自己的袖子里面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小册子。
“小郎君,你总算是醒了,不枉费我为你花了那么多钱。”
沈云竹看了一眼房间的布置,又看了看凤六姐的装扮,大致猜到了自己这是在哪。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
“你叫我六姐就好,只是谢就不必说了,我们还是来算算账。”说着,凤六姐把手里的小册子递给了沈云竹。
沈云竹接过来后,低头翻看,越看他脸色越不好。
“我六姐虽然有钱,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这两个月,全城的人参都被我买空了,还有其它的药材,十几个大夫的诊金,零头就不算了,一共五十万两,黄金。”
沈云竹就知道,他这次还能捡回一条命,一定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
没等沈云竹说话,凤六姐直接开门见山。
“我这个人呢,从不干逼良为娼的事情,你若是现在能还我这些钱,那你随时都能离开,可若是不能,那就只有,卖身还债了。”
说着,凤六姐又拿出了一张卖身契。
“你欠我五十万两黄金,只要你帮我赚够一百万两,我就还你自由身,你觉得如何?”
沈云竹合上账单册,笑出了声,“六姐,你就那么有信心,我能成为你的摇钱树吗?”
“我六姐看人最准,就你这张脸,用不了半年,我就能让你红遍整个江南道。”
沈云竹看着凤六姐眼中的野心,弯了弯眼角,“好,我答应了。”
“签字画押。”凤六姐怕夜长梦多,连印泥都准备好了,不过她还不知道沈云竹的名字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云竹思考了片刻,做出了回答,“我姓程,我叫程岁安。”
“好名字,岁岁平安,来,按手印吧。”
沈云竹抬起自己素白的手,沾了印泥之后,将拇指印按在了程岁安这三个字上。
又过了半月,沈云竹的身子终于没那么虚了。
凤六姐找了城中最好的裁缝,给他做了十几身衣裳,每一件都能衬托出他绝好的容颜,每一件也都贵的离谱。
当然,还有花了高价采购来的各色冰莹纱。
穿着用金丝线绣满了花纹的黑紫色大氅,沈云竹站在镜子前面,就觉得不那么真实。
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刺客,竟然也会有以色侍人的一天,不过这段时间他留在这里也好,正好可以查查太子屯兵谋反这件事,还有就是他欠了人家那么多钱,他若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实在不像话。
再说,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还没体验过呢。
只是日子再舒服,也还是无法让他减少对慕澄的思念。
不知道当时那一剑慕澄伤的重不重,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还有就是赵烨,不知道留在无峰宗后,是不是已经拜了师父,开始学艺了。
“岁安,岁安。”
凤六姐风风火火从外面跑到了沈云竹身边,脸上是又惊又喜。
“怎么了六姐?”
“好事,天大的好事来了,你能不能红,就全靠今晚了,太守大人说,从京城来了一位贵客,不喜俗物,眼界高的很,岁安,只要你今天能把那位贵客陪的高兴,以后啊,咱这名字就闯出去了。”
“京城来的?”
京城里所有达官贵人,沈云竹都认识,这怕是要碰见熟人了。
“好啊,我会的。”
入夜,金凌城里灯火通明。
风月楼的花船停在了江中心,等夜更深了一些时,几艘轻便的小船,靠近了风月楼的花船。
一个穿着浅青色长衫,披着一件黑色斗篷,遮了半张脸的男人,被太守大人王阔达毕恭毕敬的请上了船。
因为提前肃清了人,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了最大那间花厅。
待那个被众星捧月的男人落座之后,王太守便把凤六姐唤到了身旁。
“可都准备好了?”
“放心吧。”凤六姐可以说是胸有成竹,她拍了拍手,乐师舞姬鱼贯而入。
片刻后,这大花厅中就热闹了起来。
香衣云鬓,轻纱曼妙,风月楼不愧是金凌城中最好的风月场,舞姬都是个顶个的好。
就在这迷人眼的纸醉金迷中,那位始终戴着帽兜的贵客,终于是拿起了酒杯。
“王大人,您有心了。”
“只要您开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两个人喝了杯酒,王太守就借故走了出去。
随后,厅内开始熄灯,最后只剩下零星几只烛火。
就在婉转的琵琶弦音里,沈云竹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的头上,只有一根金簪,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黑紫色的长衣曳地,显得他的身形更加修长。
那贵客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从后面朝他走了过来。
“我不需要陪酒,出去吧。”
“自己喝多没劲,来,我给贵客倒上一杯。”
沈云竹走到桌前,俯身坐下,伸手就想去拿酒壶。
“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是听不懂吗?”
话音落下后,那贵客终于是抬起头,转过脸。
就在两个人的视线对上时,那贵客身子一晃竟然从矮凳上掉了下去,就连沈云竹如此处变不惊的人,也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江大人!”
“李四贤弟?”
第37章 那是青楼的马车 昭狱一别,已……
昭狱一别, 已经过了数月,沈云竹是真的没想到能在金凌城再见江河远,还是在青楼的花船里。
“江兄, 你怎么会来金凌?”
“你你你你……”江河远这会儿已经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沈云竹才拉着他的胳膊摆出了说悄悄话的姿势。
“我说李四贤弟, 不不不,沈贤弟,你怎么会在青楼里面?你越狱之后,你都去哪了?”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江河远从官复原职之后,就一直暗中打听沈云竹的消息, 可京城里的消息封锁的很死,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万万没想到啊, 他被皇上派来金凌公干,竟然这么巧的遇见了,只是两人遇见的这地方, 不是那么的光彩。
沈云竹看了一眼花厅外面,觉得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既然他都已经挂牌接客了,那不如就演的像一点。
“贵客, 这里坐着累得慌, 不如我们里屋聊。”说着,沈云竹挽着江河远的胳膊,就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江河远虽然和沈云竹有一起坐过牢的交情在, 可毕竟沈云竹曾是暗潮阁的顶级杀手,被这么挽着, 江河远还是紧张的满脸都是汗。
“自己走,自己走。”
“不行,大人都喝多了, 还是扶着走。”
外面的王太守和凤六姐是没听见里面两个人都说了什么的,但最后俩人搂搂抱抱的进了里屋,就让人非常满意了。
“六姐,眼光独到,这样的一个妙人,都能被你挖到。”
六姐拿着帕子捂嘴笑,“我就知道,我们岁安啊,一定行。”
瞧着里屋熄了灯,六姐招呼了一下,外面的所有人就全都散了。
而那熄了灯的屋里,沈云竹摸着黑给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的江河远倒了一杯茶。
“江兄什么时候官复原职的,为什么会来江南,还成了王太守的座上宾?”
“你越狱没过几天,皇帝就放我出去了,这次来金凌也是奉了皇命来查江南道为什么赋税连年锐减这件事的。”
“所以,王太守才拼命的巴结你,想让你高抬贵手?”
沈云竹半生都在朝堂里,这些事,他比谁都能看的清楚。
“是,我是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不假意迎合,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我此次来最主要的还不是查赋税,我是来……”
话说了一半,江河远突然顿住了。
沈云竹最会察言观色,就算这会儿看不太清楚江河远脸上的表情,他也明白,或许有些话,江大人不能明说。
“不能说也无妨的。”
江河远纠结了好半天,还是决定说了,因为沈云竹现在已经不是暗潮阁的人了。
“沈贤弟,我跟你说个秘密,我最近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的名字,叫朝露。你也知道,这个朝堂从根儿上就坏了,大虞看似强势,可实际上,百姓大多吃不饱穿不暖,还有那暗潮阁,最近这两年,暗潮阁愈发无法无天。皇帝更是昏庸不堪,太子殿下宽厚仁德,是大虞最后的希望,可结果……”
“哎!”江河远长叹了一声,但很快这低沉的情绪就被另一种情绪掩盖了。
“而朝露的出现,就是为了结束这个烂透了的朝堂的,所以,我加入了,我这次来,除了查江南道是否有贪墨外,我还要查太子在这里屯兵造反的案子,朝露想要成事,第一件事,就是要为太子翻案。”
听到这里,沈云竹不由的挺直了脊背。
虽然这个朝露他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他想做的,和朝露想做的竟然是一件事。
“江大人,这件事,或许我能帮你。”
沈云竹简单的跟江河远说了一遍,他离开昭狱之后的经历。
得知沈云竹跟赵烨关系匪浅后,江河远竟然激动的抓住了沈云竹的胳膊。
“贤弟,不如你也加入朝露吧,我可以介绍我义兄给你认识,他虽是个江湖人,但他心系家国,义薄云天,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大侠。”
原本沈云竹的表情还是很严肃的,但听到这话,立刻笑着拒绝了。
“我说江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什么处境啊?我的悬赏令就差印在银票上了,若不是这金凌城内江湖人少,我早就被认出来了,再说了,我还得在这里卖身还债呢。”
一晚上了,沈云竹终于提到了这一茬。
“我还想问你,你怎么沦落到青楼了,你欠人家多少钱?”
沈云竹伸出自己的手,晃了晃。
“五十两?”
“五十万两,黄金。”
江河远刚才还在心里盘算想给沈云竹赎身呢,一听这话,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真是,没少欠啊。”
俩人在屋里足足聊了一宿,等天都亮了,江河远才离开。
不过临走的时候江河远对凤六姐做了暗示,意思就是,最近这些日子,会经常来见岁安的。
凤六姐是明白人,当即保证,岁安最近不会见别的客人。
虽然江河远没给她钱,可今天晚上,太守大人却是送来了一箱金子。
等江河远走了之后,衣襟半敞的沈云竹,一身慵懒的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他光着脚,一路走到了船头。
晨风吹起他微微有些凌乱的长发,漆黑的发丝掠过那张过于苍白的脸颊,一种破碎的美感,油然而生。
即使是见惯了美人的六姐,还是被这一幕惊到了。
真不知道,像岁安这样的男子,会钟情于怎样的人。
太阳自东方的江面升起,粼粼波光晃的沈云竹眼睛疼。
他拉起一直挂在自己颈间那条还是慕澄送给他的冰莹纱,心中又苦笑起来,不知慕澄要是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会是个什么反应。
同一时间,远在西北的神剑山庄内,一只信鸽落在了孟白药的窗前。
孟白药抓住鸽子,取下信桶里的字条,看了一眼之后,便出了房间。
走了好远的路,终于是走到了慕澄住的听风苑。
两个月的修养,慕澄的伤已经全好了,他这会儿正穿着单薄里衣,在他的院子里练剑。
慕澄自从回了家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整日郁郁寡欢的,但是最近在剑道造诣上竟又精进了不少。
“子清。”孟白药的到来,让慕澄收了剑。
“娘。”
“进屋,有事。”
母子俩进了内室之后,孟白药便开始说正事。
“子清,你爹来信说,让你务必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金凌城。”
“去金凌?为何?”慕澄其实最近一直都在暗中找沈云竹的下落,听闻十二恶煞其中几人去了苗疆,慕澄便也想去,所以他不是很想去金凌。
“你爹让你去保护一个人,他叫江河远,是你爹的结拜义弟。”
“我爹的结拜义弟?”
慕澄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爹了,他爹在外面做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他爹这结拜义弟,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你爹只说很急,而且你一定要保证你这位叔父的安全。”
慕澄抿了下唇,想了好半天才点头。
孟白药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扬了扬唇角后,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娘知道你想去找沈云竹那孩子,你最近一直在打听苗疆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写信给我师姐了,神医谷离那边很近,如果有沈云竹的行踪,我师姐会第一时间传来消息的。所以现在,我们还是以正事为主。”
“我知道了娘,我这就出发。”
“此去金凌,你跟阿福一起去。”
“阿福跟我去?那你怎么办?”
“哎呦,”孟白药笑,“你娘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我神剑山庄还有那么多弟子呢,我没事。”
母亲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她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了。
“你路上小心,多带些钱,我还给你准备了很多药,若是万一在江南能遇见沈云竹,也能以备不时之需。”
“我知道了。”慕澄从来都不是恋家的孩子,但他还是弯腰,把母亲抱了抱。
“娘,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快走吧,哦对了,我昨日接到了你师父寄来的信,说是赵烨在那边,一切安好,让你放心。”
这大概是慕澄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没有再耽搁时间,慕澄打点好行装后,和神剑山庄武功最好的家仆阿福,一人一骑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就在慕澄快马加鞭奔赴金凌城时,身在无峰宗的赵烨,已经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两天了。
“皇太孙,你想吃饭吗?只要你学狗叫,我们就给你饭吃。”
“他现在哪里是什么皇太孙啊,他爹娘早都死了,皇帝还要杀他呢。”
“我听我师兄说了,黑市上还在悬赏他的脑袋,不如我们把他杀了,拿着他的头去换钱吧。”
几个年岁不大的无峰宗弟子,在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里围着赵烨,一边笑,一边骂。
刚刚被打过一顿的赵烨,红着眼睛看向他们每个人,但他始终都没哭,他若哭了,这些人就更开心了。
大概是发现了赵烨愤恨的眼神,那为首的弟子,又踢了赵烨一脚。
“看什么看?别以为你跟慕澄师兄关系好,我们就怕你了,你有本事就去告状,看无剑散人管不管你。”
谁都知道,无剑散人最近鲜少出门,赵钦更是不在宗门内。
“行了,他已经两天没去上课,要是明天再不去,夫子怕是会起疑了,我们走吧,等过几天再打他一顿。”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便没再管赵烨,房间的门也没再上锁。
赵烨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从地上爬了起来。
抱着自己的膝盖,赵烨脑子里都是沈云竹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沈云竹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怎么用匕首,教他怎么改变自己的声音。
那些相处过的点点滴滴,那些关心,赵烨知道,都不是假的。
可为什么沈云竹会说自己杀了他爹娘呢?
忽然间,赵烨想起来一个很关键的点,那个袭击他四皇叔的沈云竹会不会是假冒的?毕竟他曾在永夜城见过假舅舅。
若那个沈云竹是假的,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赵烨看了一眼外面逐渐变暗的天色,他心中一横,做出了决定。
既然这无峰宗根本就不欢迎他,那他离开就是,他要去找他的小安哥哥,他要跟小安哥哥问清楚。
从厨房偷了几个烧饼,又换了身便服后,赵烨借着月光,悄悄的溜下了太芜山。
七日后,程岁安的名字已经红遍了整个金凌城。
人人都传程岁安有着谪仙之姿,但真正见过他的却不多,只听闻这程岁安是王太守的心头好,经常会在深夜被马车送到太守府。
当然,知道程岁安其实是去陪京城来的那位钦差大臣的人更少。
也就是在这七天里,沈云竹已经把太守府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最后探查完太守府内的库房后,一身夜行衣的沈云竹,悄无声息的又回到了江河远的房间。
都这么多天了,江河远对于沈云竹来去无声已经见怪不怪了。
“贤弟找到什么了么?”
“没有,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这王太守,干净的很。”
“干净?哼!”江河远冷哼摇头,“你知道他今天跟我说什么么?他说,他要送我一套宅子,那可是四进院的大宅啊,他这些年,得贪了多少啊?”
江河远为官清廉,到现在还跟他老母亲住在京城里最普通的民宅中。
“你上次说,太子在江南屯兵的证据就是这个王太守搜集起来送上京的。”
“没错,就是他,那证据上写的很清除,说太子在这里招兵买马,私造武器,可那时候正是岭南那边受了水灾,太子来金凌筹粮抗灾的时候,太子是动了银钱,可银钱都用来买粮了。”
听了这些之后,沈云竹没说话。
能如此明目张胆的诬陷当朝太子,把白的说成黑的,那就绝不是王太守一个人就能干的事情。
“这太守府里没什么好查的了,明日我就不来了。”说着沈云竹开始换衣服。
片刻后,刚才那一身黑色劲装,满身凛冽之气的刺客,就变成了穿着一身月白色华贵长衫的金凌城头牌了。
看着沈云竹的这身行头,江河远憋着嘴,想笑不敢笑。
“别搞出那副死样子,有话就说。”
“云竹啊,你说,你这个样子若是被丁黑脸看见,他会是什么表情?”
“丁黑脸,丁墨?管他什么表情,一个手下败将罢了,我走了。”
风月楼的马车一直等在太守府的偏门口,沈云竹上了车后,马车缓缓而行。
虽然现在夜已深,可金凌城内没有宵禁,街上还是热闹的,酒楼里甚至还有丝竹声传来。
沈云竹撩开窗帘,向外看去。
说起来也是遗憾,他与慕澄出生入死那么多时日,还从没有在这繁华富庶之地一起沿街闲逛过呢。
叹了口气,沈云竹心思沉郁的放下了窗帘。
也就在这时,刚刚进城的慕澄和阿福,正好骑着马和那辆奢华精致还挂着花灯的马车擦肩而过。
“少爷,这是什么车啊,这么好看。”阿福不经常下山,外面的世界见的少。
慕澄侧目看了一眼,冷着脸回过头答道,“那是青楼的马车。”
第38章 叫你夫君?那可是要花钱的 绵……
绵江下游太白城, 烟波亭。
霍惊雷穿着黑色重甲,脸上戴着红色面具,毕恭毕敬跪在一架屏风前面。
“属下参见主上。”
“起来说话。”
屏风后面的男人正在远眺江面, 霍惊雷在朦朦胧胧的屏风前,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霍四海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朝露在整个江南盘根错节, 我这几个月内抓了些人,但始终还是接触不到更深一层。”
“呵。”男人轻笑,“朝露,一个江湖人搭的草台班子罢了,翻不起来什么大浪, 倒是把那老皇帝吓的夜不能寐。”
“那主上的意思?”
“你继续查,现在还不是跟霍四海撕破脸的时候。”
“是。”霍惊雷应了一声, 又有些欲言又止,“主上,我们到底……”
屏风后的人似乎知道霍惊雷要说什么, 他伸手扶在栏杆上,目光看向更远的江面。
“不要急啊惊雷,我们还没找到顾卫霆, 北境那八十万大军暂时不能动, 如今我们要做的是从老皇帝手里把京畿还有南疆的兵马的控制权弄到手,所以这段时间内,绝对不能让朝廷乱起来。你知道江河远吧?”
朝廷上下大小官员, 对暗潮阁来说,那都是如数家珍, 霍惊雷应声点头,“知道,听说他最近成了钦差, 去金凌那边查赋税去了。”
“不要让他查出来任何东西,尤其是跟太子案有关联的,但这个人不要杀,毕竟是钦差,杀了更麻烦。”
“那,赵烨呢?我们已经知道了赵烨的行踪,要不要再去斩草除根?”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关于赵烨、神剑山庄还有无峰宗,我自有安排,至于那个沈云竹,让他自生自灭吧,想他死的人,可不止是我们。”
霍惊雷没有再说什么,抱拳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待他走了之后,一个带着面具身形有些消瘦的年轻男子,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主上,沈云竹真的不杀吗?”
“你又打不过他,别去惹那瘟神,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主仆二人没有再说话,而是一起凭栏远眺。
同一时间的金凌城,慕澄和阿福两个人终于是找到了身在太守府的江河远。
江河远瞧着慕澄那张又俊又冷的脸,有些不敢确认。
“你就是我那慕澄贤侄?”
因为刚过了一个年,慕澄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但江河远今年还是没到三十岁,虽然长的有些显老,但怎么看都不应该是慕澄叔叔那个辈分的。
慕澄双手抱拳,对着江河远做礼。
“慕澄见过叔父,我奉我爹之命来护叔父你周全,这位是阿福。”
“哈哈,你这叔父叫的,都给我叫老了。”江河远勉强笑了笑,又给慕澄倒了杯茶。
“你爹说没说我来这里做什么?”
慕澄摇头,别说来这里做什么,他爹现在在做什么,慕澄都一概不知。
江河远大概是明白了,怕是朝露的事,慕澄还不知道呢,既然义兄没说,那他也不便多说。
“你们跟着我也行,不过你不能用真名,你最好再把你这脸挡一挡。”
“挡脸?”慕澄不解,“为什么?”
“你是神剑山庄的人,你跟在我这个钦差旁边不合适。而且贤侄你这长相,太扎眼了。”
之前总听义兄说他儿子一表人才,江河远还不信,现在看见了就觉得他义兄说保守了。
就慕澄这长相,也不比那沈云竹差多少。
慕澄知道江河远的顾虑,挡不挡脸的也没所谓,只是要改个名字有些麻烦,想了好一会儿,慕澄终于想到了一个。
“那以后叔父就叫我,岁安。”
“噗!”江河远刚喝进嘴里的茶就喷出来了,“岁安?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叫。”
“为何?”
“因为,因为岁安啊……”江河远并不知道沈云竹和慕澄是认识的,他也不能把沈云竹的身份说出来。
“因为这个岁安,这个岁安是金凌城中如今最红的花魁,头牌。”江河远尽可能的表现的自然一些。
“好,那就换,换成小竹吧,这总行了吧?”
江河远抿着嘴,忍住了苦笑,慕澄这是跟沈云竹干上了,就一定得从他身上薅羊毛。
“行,就叫小竹,小竹就是我的远方侄子,来我身边做个护卫。”
慕澄再次抱拳做礼,“小竹见过叔父。”
“好好好,那个,我晚上要去风月楼花船上喝酒,你们俩谁跟我去?”
帖子早就送到了,这次请客的人是知府,陪同的还有城中各级官员。
慕澄看了一眼眼神清澈的阿福,还是决定自己陪江河远去。
“我去吧。”
“就这么定。”
入夜,慕澄换上了一身看着朴素些的黑色劲装,高马尾上只绑了一根发带,脸上则带了只能遮住口鼻的黑色面具。
当然那把云间剑还是被裹在黑布里。
今夜的风月楼花船被包了,整个金凌城内不管大官小官全都在船上。
重磅人物不能早到,所以江河远还是按照帖子上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个时辰才登的船。
而此时,风月楼的花船已经非常热闹了,交杯换盏,歌舞升平。
席间最核心的人物,还是穿着一身玄色长衫的程岁安。
程岁安长的是真好看,又不同于女子的美,他清冷,高贵,举手投足间带着的是一股风流洒脱的味道。
那些见惯了美女的官老爷们,一见到程岁安,就完全理解为什么这位年轻公子,能如此讨钦差大人的欢心了,果真不是俗物凡品。
“岁安,等会儿江大人就到了,你可要好好灌灌他的酒。”一旁说话的是王太守。
正好沈云竹今天晚上是想要去知府大人的府内逛逛的,他自然得多喝几杯,然后装醉离开。
“江大人来晚了自然是要喝的,可各位大人也不能闲着啊?”沈云竹没穿鞋,还是赤着脚,在大厅里来回的给那些大人敬酒。
别人喝,他也喝,越喝他脚下的步子越绵软,也就在这时,江河远到了。
“久等了各位,江某迟到了。”这十天下来,江河远已经跟这里的那些官员打成了一片,他一到,屋里的人全都站起来做礼。
沈云竹则一脸的嗔怒,“江大人,你怎么才来啊。”
话音还未落,沈云竹就要过来往江河远身上贴,江河远知道这是做戏,但慕澄跟在后面呢,他还是想给自己在侄子面前留点脸面。
“岁安你喝多了。”说着,江河远竟然推了一下沈云竹。
沈云竹脚下一晃,人就往后倒。
就在他要摔在地上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腰。
“小心。”
沈云竹听见着两个字怔愣了片刻,而后立刻转脸向上看。
就在俩人视线相撞的瞬间,江面上忽然起风,那大船竟然大幅度的晃动起来。
这大花厅里本就因为沈云竹不喜欢太亮,所以没点几盏灯,这一晃,那些烛火竟然也熄灭了。
顷刻间,大厅内全是惊慌失措的叫声。
而扶着沈云竹的慕澄也在这惯性下,倒在后面,沈云竹则趴在了他身上。
三月未见,慕澄每夜梦里都是沈云竹的样子,几乎快要被那相思病折磨的发疯了,他想过无数种跟沈云竹重逢的可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再次相遇会是在青楼的花船里。
而且刚才江河远竟然叫他岁安。
岁安不就是那个头牌花魁吗?
同样的,沈云竹这一时间也失去了表情管理,虽然慕澄遮着半张脸,但沈云竹连脸都不用看,光听声就知道是他。
上次还说再也不会相见呢,这才过了多久,他俩之间这孽缘啊,还真是不浅。
这会儿,船已经不再晃了,厅内烛火也被重新点亮,江河远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的就是沈云竹趴在慕澄身上,此情此景,江河远也不知道该关心谁,但立刻他就想到法子了。
“小竹,你没事吧?”
此话一出,慕澄和沈云竹同时看了过来。
江河远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不愧是金科三甲,他这脑子就是好使。
经过短暂的失神后,沈云竹已经做出决断了。
“江大人,你没事吧。”
沈云竹赶紧从慕澄身上下来,起身走到了江河远旁边。
“我没事,你没摔疼吧。”
“疼啊,怎么不疼,你跟我去我房间,给我涂点药。”
“这这这,这还有正事呢。”江河远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那些重新坐好的大人们。
那些大人们太懂了,谁也没说什么,连连做出请的手势。
江河远无奈,只能是拉着沈云竹去他的房间。
而一直站在旁边的慕澄,这会儿脑子似乎都有些不够用了,但现在来不及多想,转身也跟了上去。
沈云竹拉着江河远往他住的屋子走,途中还吩咐船上的仆役放几只烟花。
等慕澄跟着他们走到房间门口时,烟花接连升空,砰砰砰的声音,屋内的声音全都盖住了。
因为不知道沈云竹跟江河远是怎么回事,慕澄也不能现在硬闯进去。
他就抱着剑,站在门口,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
屋内,江河远还没整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我今晚上还得跟那些人套套话呢,你把我拉出来干什么?”
“慕澄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明明刚才还微醺的状态,一进屋,沈云竹眼神立刻清明。
“他是我义兄的儿子,是我义兄派来保护我的。”
“你义兄是神剑山庄庄主慕落潮?”
“对啊。”
“……”
沈云竹有片刻的失语,但很快就又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慕澄知道朝露吗?”
“不知道,我猜是我义兄没告诉他,我义兄没说,我也就没多嘴。”
外面烟花放的快差不多了,沈云竹陷入了两难。
若是慕庄主没有告诉慕澄朝露的存在,那一定就有慕庄主的道理,他跟江河远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慕澄摊牌。
可他又不想骗慕澄。
纠结了好久,沈云竹还是决定暂时尊重慕庄主的意思。
“江兄,慕澄知道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不知道,这我能随便说吗!”
“做的好,我在你这就是程岁安,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沈云竹。”
“嗯。”江河远点头,趁着最后一个烟花升空,江河远贼兮兮的凑到了沈云竹旁边。
“你跟我大侄子,之前认识啊?你俩啥关系?”
“我俩……”
沈云竹话还没说完,外面的慕澄实在等不了了,一把推开了门。
“叔父,你没事吧?”
江河远立刻直起腰板,“我能有什么事。”说着又回过头,摸了一下沈云竹的脸颊。
“我去再喝几杯,安安你早点睡。”
“江郎别太贪杯啊。”沈云竹笑的暧昧,目送江河远出房间,始终没看门口脸色铁青的慕澄。
等江河远都走远了沈云竹去关门,慕澄也没走。
沈云竹倚在门框上,终于是重新看向慕澄。
“这位公子在看什么?你家江大人都走了,你还不跟上。”
瞧着沈云竹那副放荡轻浮的样子,慕澄把手里的佩剑都攥的咯吱咯吱直响。
“你叫我什么?”
“公子啊!怎么,你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叫你,郎君。”
最近这么些天,沈云竹在这风月楼可是没少学本领,他抬起手,用指尖抵上慕澄坚硬的胸膛,脸上的笑容,勾人极了。
“我再问你一次,我叫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听我叫你夫君?那可是要花钱的。”
沈云竹刚说完,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呢,脖子就被慕澄狠狠的握住,人也被推到了旁边的墙上。
可能是太生气了,慕澄都没注意到,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去捉奸的丈夫。
沈云竹这会儿则被迫仰着头,因为脖子被掐着,脸颊和眼眶都开始微微泛红。
慕澄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又不由得心疼起来,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半分,只是口中的话还是带着冷冽刀锋的。
“沈云竹,三个月不见,你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沈云竹是谁啊?郎君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程岁安,喝酒聊天一千两,若想过夜的话,那就五千两,不过郎君长的这般俊俏,我给你打个折扣,两千五百两就行,但得是黄金。”
第39章 光顾风月楼 慕澄……
慕澄听着沈云竹嘴里说出来的这些混话,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在家里养伤这段时间,每天都在担心沈云竹会不会再遇见杀手,身体会不会出现问题。
当他得知十二恶煞中的几人已经赶赴苗疆的消息, 他更是心上像着了火一样,也想立刻过去, 他就怕沈云竹会不敌这些人。
可实际上呢?沈云竹不仅没在苗疆,也没受伤,还锦衣玉食的做起了这金凌城的花魁。
这让慕澄觉得自己这三个月的担心,就像个笑话。
既然沈云竹在这里装失忆,那他慕澄也没必要非得上赶着贴上去。
缓缓松开掐着沈云竹脖子的手, 慕澄往后面退了一步,语气也变的陌生了起来。
“抱歉, 我认错人了,多有得罪,还请程花魁, 多多包涵。”
也就在这时,六姐走了过来。
“诶呦,这位小公子, 你可让奴家我好找啊, 你叔父说让你去前厅呢。”
慕澄点了下头,也没等沈云竹开口说什么,人就走了。
六姐站到沈云竹旁边, 跟沈云竹一起看着慕澄那挺拔修长的背影。
“啧啧啧,这小郎君身材可真好啊, 你看那肩膀宽的,那两条大长腿,还有那腰身, 一看就有劲儿。”
不愧是能坐稳金凌城风月场里头把交椅的六姐,看人是真准。
慕澄那是有劲吗?那是特别有劲,不但有劲还野的很,神志不清的状况下,都能让沈云竹哭着求饶了好几次。
一回想起来那一夜,沈云竹就又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像是心有余悸一样,沈云竹抱了抱自己的胳膊。
“是啊,还得是年轻啊,比那些老头子可强多了。”
六姐眼睛一转,用肩膀撞了一下沈云竹,满脸都是姨母笑。
“岁安,你要是喜欢这款的,六姐保证把他送你床上来。”
沈云竹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六姐,“六姐,你在说什么?咱打开门做生意是要赚钱的。”
“嗨!赚钱急什么,心情好才重要,再说了,谁规定的当花魁的就不能花钱找乐子了。”
沈云竹这些年看人几乎从没走眼过,他一直以为凤六姐就是个唯利是图的老鸨,但实际上,凤六姐活的非常豁达通透。
只是想花钱买慕澄的乐子,这还是太难了。
“算了吧姐姐,我卖身还债多难啊,咱可不花那冤枉钱。”
天色已经很晚了,沈云竹必须得去完成今晚的计划,又敷衍了凤六姐几句,沈云竹就关了房间门。
而此时,慕澄看着正在花天酒地的江河远,心里面全是烦闷。
他想不通,为什么父亲会让他来保护这样一个贪官。
或许这里面另有隐情,但接触了一晚上下来,慕澄是一点都没看出来江河远是在虚与委蛇,是被迫喝那些花酒的。
至于沈云竹的事情,慕澄不能细想,只要一想,他的情绪就会非常乱,他就没办法再去干正事。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沈云竹是活着的。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吵架,就有和好的机会。
月亮已经开始西沉,花船上依旧在寻欢作乐,就在夜空中的一片云盖住月亮的转瞬间,一身夜行衣的沈云竹已经踩着江面上的几艘小船,轻轻松松用轻功飞到了岸边。
感受着体内运转的还不错的内力,沈云竹不得不承认,六姐为他花的那五十万两黄金是值得的,虽然还是风中残烛,但最近他是不会死了。
没用多长时间,沈云竹就到了张知府家中。
这张大人家也不比王太守家节俭多少,花园里假山林立,曲水流觞,可以说一步一景,气派非凡。
沈云竹搜查这样的大宅子是有顺序的,先查书房,再查卧房。
不过就在沈云竹往书房走时,他听见了一些,不雅的声音。
寻声过去,就在一间偏僻的柴房里,里面竟然有一对男女在偷情。
“夫人,我壮不壮。”
“壮,太壮了。”
“那夫人喜欢吗?”
夫人!张大人的夫人!这可有意思了。
沈云竹把脸上的面罩往上一拉,然后一脚踹开了那柴房的门,顿时,柴房里传来了两声尖叫。
等沈云竹走进去之后,那对男女被吓的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夫人好雅兴啊,趁着张大人在外面喝花酒,你也在家里没闲着。”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张夫人哆哆嗦嗦的,还直往奸夫的身后躲。
沈云竹冷笑,随手拎起旁边砍柴的刀,在手里挽起了花。
“你看我像什么人?打劫的喽。”
张大人家里是有护院的,但是现在这个状况张夫人根本没法喊人来。
纠结了好一会儿,张夫人终于是点头了。
“那你别声张,你,你跟我来。”
片刻的功夫,惊魂未定的张夫人带着沈云竹去了宅中的佛堂。
在佛龛下面,张夫人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里都是我的私房钱,也没有太多,你拿了就赶紧走吧。”
说着,张夫人已经把锁打开,从箱子里面取出了一叠银票,目测这银票的厚度几万两是有了。
张夫人还是不太想给的,可沈云竹手里还拎着砍柴刀呢,只能是犹犹豫豫的双手奉上。
沈云竹接过了银票,揣进了衣襟里。
“还是知府大人有钱啊,夫人的私房钱都这么多,哎呀,这么看那王太守可太穷了。”
张夫人一听,立刻就有些不乐意了。
“王太守怎么会穷,他的钱财都在他外室手里呢。那小贱人,连个妾都算不上,穿的比我还好,我告诉你,她就住在燕飞巷,丁字号,你随随便便去拿她几件首饰,都够你几辈子花的了。”
沈云竹是真没想到,他刚才不过随口的一句话,竟然换到了如此重要的情报。
“多谢夫人相告,我这就去。”
没再等张夫人说什么,沈云竹一个手刀劈过去,张夫人就昏过去了。
沈云竹扔了砍柴刀想走,目光不经意的一撇,竟然看见那地上的箱子里竟然还有个被油布包着的东西。
他伸手拿了出来,打开油布一看,里面的竟然是一个账本。
沈云竹粗略的翻看了几眼,这账本上记的都是金凌城赋税的阴阳账,在账本中间,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六个字:太子殿下亲启。
此处不是看信的地方,沈云竹把信收好,找来本佛经重新包在油布里,又给放回了箱子中。
做完这一切,沈云竹便迅速离开朝燕飞巷而去。
可能今天遇见了慕澄所以运气好,沈云竹在王太守外室的妆奁里也找到了一本账册。
这账册记录的是两年内,江南道的各地官员,给王太守送礼的账目。
沈云竹越看越惊心,他知道大虞的朝廷已经烂透了,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些硕鼠的胆量。
从这些账目上来看,沈云竹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太子来赈灾会如此被轻易的说成谋反,因为所有环节的官员,全都是一伙的。
带着这些东西,沈云竹在天亮前回到了风月楼,刚好昨夜的宴席散了。
慕澄扶着已经是烂醉如泥的江河远,脸色铁青。
他正要带着江河远下船时,凤六姐走了过来。
“小郎君,有空再来玩啊。”
慕澄瞧了一眼凤六姐堆着笑的脸,忽然开口问道:“程岁安一夜多少钱?”
“岁安?”凤六姐真没想到啊,这小郎君竟然会对岁安有意思,这可真是自己送上门了。
“嗨!谈什么钱啊,谈钱俗,我们岁安没什么朋友,小郎君要是有空,大可以来找他玩啊。”
“朋友?哼!”慕澄嗤笑,“我既要来,就是客人,谁要跟他交朋友。”
说完,慕澄带着江河远就走了。
凤六姐砸吧了两下嘴,觉得自己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这叫什么?这就叫上赶着不是买卖。
然而,这一幕全都被已经换好衣服正站在船尾处的沈云竹看见了。
昨晚沈云竹太忙,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慕澄。
三个月了,自沈云竹醒了之后,就每天都在想慕澄的伤如何了。
有时候他还会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不亲自带着慕澄回神剑山庄,更后悔他不应该在经历那一夜之后又回了怀恩寺。
背黑锅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名声也不好,他怕的是,他在乎的人会因为他而累,会因为他灾星的命格,不得善终。
好在慕澄命硬,那一剑没伤了要害。
已经上了岸的慕澄,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有人在注视他,他猛的回过头,果然撞上那来自船尾的灼热视线。
俩人对视的一瞬间,天光乍破。
沈云竹被晨光晃的立刻低下头,等他把脖子上的冰莹纱拉起来带好,再往岸上看去时,慕澄已经跟着江河远的马车走了。
舔了舔自己的牙,沈云竹苦笑,昨天他那样调戏慕澄,还装不认识他,以慕澄的性子肯定是生气了。
轻叹一声,沈云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整天的时间,江河远都在睡觉,终于在傍晚时,江河远醒了。
因为慕澄来的原因,江河远昨天就从太守府里搬了出去,住回了官驿,官驿条件没有太守府好,也没有丫头伺候。
江河远一醒,慕澄就给阿福使了一个眼色。
阿福懂事的给江河远端过去一杯早就备好了的醒酒茶。
等江河远清醒过来之后,慕澄打发阿福先出去,自己则站到了江河远的床边。
“江叔叔,我尊你一声长辈,但我还是要问你,你来江南到底是来干嘛的?”
江河远揉了揉脑袋,抬头看慕澄,“我奉皇命来查贪啊。”
“查贪?你不要告诉我,你跟他们花天酒地是为了套情报。”
“那不然呢?”江河远还是口渴,他下了床,自己去找茶杯喝水,灌了一壶水之后,干裂的嗓子眼才好转了一些。
“贤侄,皇上让我来查税,你说我一个京官,我要不和他们打成一片,我能查到什么?”
“那,那个程岁安,也是叔父你查税里的一环吗?”慕澄想了一天,还是想知道他们的关系。
江河远瞅着慕澄那一脸的不苟言笑,就想说实话,但沈云竹也说了,不能说实话,大概是沈云竹怕慕澄知道他的身份,会为难他吧。
“岁安跟查税没关系,我就是单纯图他貌美,反正有人给我花钱。”
“所以,叔父是那程岁安的入幕之宾?”
“那肯定是的,安安跟我情投意合,只可惜啊,给他赎身太贵了,赎不起啊。”
江河远在这一脸惋惜,没注意到身边的慕澄已经快要把牙齿咬碎了。
“哎呀,当官真的太累了,今夜我就哪都不去了,你跟阿福第一次来金陵吧,你们去逛逛,不用管我。”说着,江河远又躺回到床上去了。
慕澄还有话要说的,但看见江河远又闭上了眼睛,到底还是把嘴里的话憋了回去。
出了房间之后,慕澄站在院子里,浑身上下都是戾气。
“少爷,你怎么了?你从今早回来就感觉魂不守舍的。”
“有么?”
“有啊,而且你这个样子,有点像前阵子的花生米。”
慕澄转过脸,脸上的火都快压不住了,“你说我像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前阵子花生米喜欢上了娇娇,可娇娇跟富贵好了,花生米郁郁寡欢了好久,还绝食了好几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着你跟花生米有点像。”
“……”
慕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扬了扬唇,笑的阴恻恻的。
“行,你今天就在这江大人守夜吧。”
丢下一句话,慕澄就回自己住的屋子里换衣服去了。
阿福抱着剑,坐在了门口的扶栏上,虽然少爷不高兴了,但他还是觉得他家少爷像花生米。
这一整天的时间,沈云竹都在琢磨那封给太子的信。
那信是岭南县令写给太子的,信上只写了两句诗,‘孤舟莫要搏怒浪,美玉还当藏怀中。’
岭南县令这个人,存在感太低了,就算是熟知朝廷官吏名册的沈云竹,一时间都没想起来这县令是个什么人物。
这封信表面意思上看,就是要让太子殿下藏拙,可实际上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看起来,还是要去一趟岭南。
收了信后,沈云竹揉了揉眉心,今晚上他还想再去另外几个当官的家里看看。
也就在这时,凤六姐的声音在门外响的很大声。
“公子,岁安今天休息,不见客哒,您就高抬贵手,别为难姐姐了。”
话音刚落,沈云竹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这次,慕澄换了衣裳,摘了面具,也没带剑,只看外表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贵公子,就连凤六姐都没认出来,他就是昨天晚上江河远身边的那个侍卫。
“够吗?”
慕澄看着屋子里面正坐在床上的沈云竹,从身上拿出一叠银票递给了凤六姐。
凤六姐接过银票一看,眼睛顿时放了光。
“够是够了,就是……”
“六姐,去忙吧。”
一听这个,凤六姐松了口气,赶紧把慕澄请进了屋,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待屋子里只有沈云竹和慕澄两人后,慕澄一步一步走到了桌前,坐在了椅子上。
“程花魁,你这个时候不应该过来给你的恩客,倒杯茶吗?”
“一个合格的恩客,会自己倒茶。”沈云竹坐在床上没动,目光始终盯着慕澄的脸。
“呵!”慕澄低头冷笑了一声,又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沈云竹。
等他站到床边了,便一点点俯下身。
沈云竹无处可躲,只能是一只手撑着床,身子往后面仰。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沈云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茶香,直往慕澄的心窝里钻。
见这个距离了沈云竹还是没说话,慕澄终于是没忍住的动了手。
他抬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床沿上,一只手放在沈云竹的身侧,另一之手则扯上了沈云竹系在腰侧的衣带。
沈云竹本就不爱好好穿衣服,那衣带一扯开,松散的里衣就露了出来。
随着慕澄视线下移,从沈云竹耳根开始泛起的红晕,缓缓的浸染上了那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胸膛。
此刻,这间屋子里气氛完全变了。
静默中,能听见的唯有两个人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第40章 公子你常来啊 ……
沈云竹知道慕澄这是在跟他较劲呢, 想着要不干脆躺下,任慕澄闹一闹算了,大不了就被他嫖一次。
可看着慕澄微微有些泛红的眼底, 沈云竹还是舍不得他难受。
“够了慕子清。”
沈云竹抬手推上慕澄的前胸,制止了他继续往前压的趋势, 然后自己从慕澄身前,退到了床头,坐好之后,把自己衣服也系好了。
慕澄也直起了身子,眼中飘过一丝赢了的得意, 但转瞬间又被愤怒所取代。
“肯认我了?我还以为你演花魁演上了瘾,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呢。”
“什么叫演啊?你以为当花魁简单呢?我靠的可是实力。”
“所以, 你是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是吗?”
两句话,沈云竹就意识到这次慕澄不好哄了,想了半天, 沈云竹决定装可怜。
“我没觉得自己厉害,你去随便问问这花船里面的姑娘少爷,谁不是遇到难处了才会流落到这烟花之地的, 若是日子过的去, 谁愿意在这里以色侍人啊?”
“行,那你说说你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沈云竹是什么人,慕澄再了解不过, 他连昭狱都来去自如,这小小的青楼又怎么能困的住他。
瞧着慕澄不依不饶的样子, 沈云竹只能继续卖惨。
“我从太芜山走了之后,身上又没钱,我还被悬赏, 被追杀,这南下的一路,可以说饥寒交迫,好不容易到了金凌城,想去码头上找点活计干干,可那些老板看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一副肺痨鬼的样子都不要我,幸好我还有张脸,还能吃风尘这碗饭,这才没被饿死。”
说到最后,沈云竹声音都哽咽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慕澄真信了,但转念一想,这是天下第一刺客能说出来的话吗?冷哼了一声之后,慕澄别过脸,不再看沈云竹。
“沈云竹,你跟我现在是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了,我真是多余给你挡那一剑,看你今天这个样子,你还不如死在太芜山呢。”
“……”
其实沈云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慕澄就不该为他挡那一剑,但这话他不能说。
沉下眼眸,沈云竹语气变了。
“我就是累了,找个地方歇歇,这里每天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很舒服,而且,而且在这里大家都喜欢我,不像以前,所有人避我如瘟神。”
或许是沈云竹语气里有自卑,竟真的骗过了慕澄。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
沈云竹没话再接了,让慕澄就此死了心也好,免得以后再连累他。
深吸一口气,沈云竹仰头,嘴角微扬。
“天不早了,回吧,这地方不是慕少庄主该来的。”
沈云竹话音刚落,屋内的烛火就被慕澄打出的掌风熄灭了,紧接着,屋子里响起了解腰带扣的声音。
“慕澄,你干嘛?”
“小爷今天花钱了,你说干嘛?”
“不是……”沈云竹都懵了,他就看着慕澄脱掉外衫,脱掉靴子,然后上了床,不仅上床还扯下了床幔。
这下龙凤床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沈云竹本就感官超群,越是身处黑暗,他感受到的东西也就越清晰,在加上慕澄是个存在感非常强的人,这片刻的功夫,沈云竹就要被慕澄的气息压的喘不上气了。
“慕澄,我错了,你要不自己在这睡,我滚?”
“不是喜欢过这样的日子吗?你能陪别人,就不能陪我了?”
话音落下,慕澄握住沈云竹的脚踝,然后用力一拽,下一瞬,沈云竹整个人就被按在了床上。
不过慕澄并没有再继续干什么,让沈云竹躺好后,自己则躺在了沈云竹身边。
三个月了,慕澄心里再失望,再不开心,可还是想他想的发疯。
而且,怀恩寺那一夜到底是梦还是真的,慕澄还没有一个答案呢。
过了许久,慕澄还是没忍住的转过身,在黑暗中,把自己的头靠向沈云竹的颈窝。
“这些日子,你担心过我吗?”
这会儿,沈云竹已经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但他还是用一只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让疼痛帮他时刻保持清醒。
想了半天,沈云竹才不冷不热的答道:“你吉人自有天相,我不用担心你。”
“可我很担心你,我怕你死了,死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
这一次,沈云竹再坚硬的心,也没办法再说出伤人的话了。
而他身后的慕澄,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就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在这个漆黑的夜里。
大概是沈云竹最近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身边是慕澄,所以没过多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听着他睡熟的声音,慕澄才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摸了一会,脉象还不错,看起来这金凌城果然是养人。
放开他的手腕后,慕澄又把自己的手贴上了沈云竹的丹田。
浑厚的内力,如春风过境,吹的万树花开,沈云竹被那温热感舒服的哼唧了一声,人也无意识的转了过来,贴在了慕澄的怀里。
被这一贴,慕澄原本想给他输完内力就离开的心思,被打消了。
反正,他今夜花了钱,他睡他,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慕澄收紧了搂着沈云竹腰上的手。
沈云竹许久没睡的这么舒坦了,他醒了之后还觉得昨天慕澄来找他是在做梦呢。
结果刚一动,就发现不对劲了,他转脸一看,看见的竟然是慕澄的脸。
天呐,昨天他怎么就睡着了呢?
明明俩人昨天都已经谈崩了,眼看着就能绝交,这怎么又睡一起了。
沈云竹咬了咬牙,就想趁着慕澄还没醒赶紧离开,谁知道他刚去摸慕澄的手,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六姐,岁安跟我什么关系?早上我就不能见他了吗?我现在就要见。”
“不是,江大人,江大人……”
六姐从业以来二十多年,还从未像此刻一样慌张,她拦也拦不住,阻也阻不了,只能是眼看着江河远进了屋。
还有最崩溃的,王太守也来了,王太守还走到六姐身边,开口问。
“六姐,开个价吧,要多少钱才能给岁安赎身。”
“赎身?”
六姐这边都没反应过来,屋子里面就出事了。
“你们,你们……”江河远一手撩着床幔,一手指着床上的两个人。
昨晚慕澄怕沈云竹睡的不舒服,后来是把他外衫给脱了的。
所以现在看,两个人都穿着里衣,沈云竹的领子口还是松的。
慕澄这会儿也醒了,他坐起身后,竟下意识的挡在了沈云竹前面。
两个人这样子,像极了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夫。
“叔父!”
本来六姐跟王太守进屋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都是遭殃了的表情,结果一听见慕澄叫江河远叔父,俩人又都惊的愣住了。
六姐再去看慕澄,才认出来,这不就是前天夜里陪着江大人来的那个小郎君吗!
六姐人都有些麻了。
“你们俩,你们俩……”江河远现在脸色是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他怎么也没想到,沈云竹竟然入戏这么深,竟然真的卖身了,卖的还是慕澄。
这要是让他义兄慕落潮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慕澄沉迷男色也就罢了,那男色还是第一刺客沈云竹。
许是现在的场面太尴尬,慕澄竟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哈哈,年轻人嘛,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江贤弟,咱也都年轻过是不是。”
万万没想到,出来打圆场的竟然是王太守。
王太守笑呵呵的把江河远拉到了外面。
“江贤弟,岁安毕竟也年轻,喜欢年轻的也正常,不过只要他的卖身契在你手里,他就一直是你的人,我已经跟六姐谈好了,让岁安给你做个小妾,随你回京。”
“……”江河远见过送礼的,但把当红花魁当小妾送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这不好吧,我听说岁安的价钱可不低啊。”
“江贤弟放心,都是小钱,只要江贤弟跟我们坐一条船,咱就是一家人。”
“哈哈,哈哈哈哈。”江河远是真的见识到了,这大贪官的实力了。
而此时屋子里面,慕澄已经穿好了衣服,话也没多说一句的就要走。
沈云竹则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他。
见人要出门了,沈云竹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
“公子你,你常来啊。”
慕澄没回头,脚步都没停顿的走了出去。
外面,江河远瞅着慕澄出来了,脸色又阴沉了下去,他还得在王太守面前演场戏。
“小竹啊,你明知道岁安是我的人,你这不是再给我扣绿帽子吗?”
慕澄低着头,不做声。
“算了,你毕竟是我侄子,昨天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以后不要再觊觎岁安了,今天我就给岁安赎身,他以后就是我的小妾了,按辈分算的话,他就是你婶婶。”
始终在旁边站着的六姐,抿着唇,眼睛睁到最大,忍着不笑。
市面上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六姐平日里也看过不少,可像这种情节炸裂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江大人的心是真大啊,他侄子都已经跟他的红颜知己睡了,他还能不计较了。
同样的三观震碎的还有慕澄,他不可思议的看向江河远,只觉得江河远脑子不正常。
但他又不能说什么,因为旁边还有王太守在呢。
一早上的闹剧,在凤六姐收了几大箱金子之后,终于结束了。
程岁安的卖身契,也交给了江河远。
凤六姐其实还是舍不得程岁安的,可凤六姐看得出来,程岁安不是普通人,与其每日担心他会不辞而别,不如把风险降到最低,先把本金收回来。
好在对于给江河远做小妾这件事,岁安非但没反对,而且还很爽快的答应了。
也没讲究什么良辰吉日,就在当天,风月楼风风光光的送程岁安出了门。
临行前,六姐拉着沈云竹的手。
“岁安啊,我知道你告诉我的是假名字,你心上人名字里面一定有个‘程’字吧,程岁安,岁岁平安,不过我猜,你们一定没在一起。感情这种事,别看的太重,自己活的开心,才最重要。”
“嗯。”沈云竹就知道,六姐什么都能看明白。
“走吧,以后不管在哪,别忘了六姐,要是外面呆的不开心,你再回风月楼做花魁。”
“好。”
来接沈云竹的马车里面,坐着江河远,跟着来接人的只有阿福,并没有慕澄。
沈云竹上了车之后,江河远就摆出了一副审问的姿态。
“说吧,你到底跟我侄子什么关系?你俩昨天晚上,真,真……”
江河远终究还是个文人,有些话他说不出来。
“没有,我俩什么都没干。”
“衣服都脱了,你俩什么都没干?难道就只是睡觉了吗?”
“对啊,就只是睡觉了。”沈云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不对劲。”江河远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云竹,你跟慕澄早就认识了对不对?程岁安,不是姓程的程,澄是慕澄的澄,澄,岁安。”
连着被两个人戳穿自己那点小心思,沈云竹脸都红了。
“我就随便起的。”
“真想不到啊,沈云竹心悦之人,竟然会是个天之骄子,可你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已经在克制了,昨夜就是个意外。”
见沈云竹脸色已经不是很好了,江河远也没再劝他。
“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慕澄大概是会继续留在我身边一段时间,你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都想好了。”沈云竹说着从怀中把两个账本还有那封信拿了出来。
“前天找到的,没来得及给你,我们得去一趟岭南县,去见见那个岭南县令,等找到太子被诬陷的确凿证据之后,我就走。”
想问他走去哪?但江河远还是憋住了。
“行啊,你被暗潮阁束缚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是自由的。”
“江兄,咱这几天的戏还得演下去,慕庄主不让慕澄知道朝露要为太子翻案,一定是有慕庄主的理由。”
“好,反正我都已经荒唐的跟侄子一起抢人了,再荒唐几天也无所谓了。”
说话间,官驿已经到了。
江河远把账册和那封信收好,拉着沈云竹下了马车。
这金凌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早上发生捉奸在床的事,这会儿都已经传开了。
官驿里的那些衙役仆人还有和江河远一起来的随从,已经全都知道了江大人的侄子跟那位花魁的风流事。
如今这花魁成了江大人小妾,这些人更觉得江大人头顶的乌纱帽是绿色的。
虽然大家的目光都带着戏谑,但是慕澄却是没被影响。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云竹跟江河远一起进门,看着俩人出双入对,就好像他跟沈云竹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只不过平静的背后,是慕澄恍然间想通的一切。
第一,父亲的为人慕澄再清楚不过了,江河远既然是父亲的义弟,那就一定是父亲能看中的人,所以江河远身上表现出来的不合常理,全是演出来的。
第二,沈云竹年少成名,傲的很,他堂堂神剑山庄少庄主,沈云竹都不一定能看上,更别说去取悦那些糟老头子了,沈云竹留在金凌城一定有别的原因。
第三,沈云竹和江河远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想明白了这些,慕澄还是生气,气他们俩之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沈云竹竟总是想着把他推远,更气沈云竹不能敞开心扉跟他说实话。
如今沈云竹成了他的小婶,他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两个人究竟要干什么。
入夜后,沈云竹又当着江河远的面换了夜行衣。
“你就这么出去,慕澄能不知道?我虽然不太了解慕澄,但我可听说过,慕澄那身功夫俊的很,在江湖年轻一辈中,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江河远猫着腰,小声说道。
“外面没人,阿福和慕澄都不在。”
“啊?你怎么不早说?”江河远坐直了,说话也有底气了。
“放心吧,我虽然现在不如以前了,但还不至于让慕澄听见,我出去了,你早点睡。”沈云竹不再耽搁时间,拉上黑色面巾,打开窗,人就跳了出去。
若不是亲眼看着,江河远真的很难相信,竟然有人走路一点声音都不发的。
打了个哈欠,江河远拖鞋上床,躺床上之后,又把那封岭南县令给太子的信拿了出来。
大半年前的江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岭南县令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来金凌这些天,江河远愈发觉得这里面的水又深又浑。
而另一边,沈云竹人已经翻过了几个屋顶,离开官驿了。
虽然夜色几乎完美的遮住了沈云竹的行踪,但架不住有人守株待兔。
慕澄就抱着剑,站在一处阴影里,看着那道轻巧如燕的身影朝城西而去。
同样的,慕澄也拉高自己脸上的黑色面巾,跟在了沈云竹的后面。
如墨夜色中,沈云竹用了最快的速度连着搜查了几个官员的家宅,结果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找着。
沈云竹想了想,或许去金凌城府衙内的籍册馆里,能有所收获。
看着沈云竹再次改变方向,慕澄心里的疑惑更大了,他到底在找什么?
不过此时慕澄也来不及多想,再次跟了上去。
没多时,沈云竹人已经进入到堆满了档案文书的籍册馆里了。
太子来江南赈灾是八个月之前的事情,沈云竹想找找有没有记录当时情况的日志。
不过他还没动手翻找,就听见了后面细不可查的脚步声。
沈云竹满心挫败,他是真的不如从前了,后面跟着个尾巴竟到现在才发现。
越想越生气,沈云竹放下手里的东西,提着气轻巧往后走了两步,绕过一个高高的书架到了尾随他而来的人的身后。
也没看清楚那人是谁,沈云竹就先出手了。
慕澄还在找沈云竹去哪了,结果下一瞬他的身后竟打来一道掌风。
慕澄立刻侧头,脚下步子跟着变换的同时,手攥成拳朝着袭击他的人腹部击去。
大概过了三四招,俩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但也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沈云竹赶紧抓着慕澄的衣襟,躲进后面一条窄窄的过道中。那空间太小了,两个人只能是脸对着脸,前胸贴着前胸。
紧接着门被打开,外面的几个人走了进来。
“太守大人,深夜叫我来所为何事啊?”
“江河远不能再留了,我们得尽快做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