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以后跟我睡 不用看,沈云竹……

    不用看, 沈云竹从声音上就认出来那俩说话的一个是王太守,一个是张知府。

    “太守大人,那江河远不是已经被咱们彻底收买了吗?为什么还要杀了他?”毕竟是钦差, 这人要是死在金凌,那金凌城的知府肯定要负责任的。

    “我也不想杀他, 可他今天晚上让人递话过来说要去岭南,他为什么要去岭南啊?岭南有谁啊?穷山恶水的地方他去那里干嘛?我越想越不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掉他,才能安心。”

    “那咱们这几天的钱不是白花了吗?还有岁安, 咱可是刚把岁安送给江河远了啊。”

    “什么叫白花钱,这钱就没有白花的道理, 我已经拟好了折子,等江河远一走我就递上去,咱就先告他一个勒索贪污之罪, 若是岁安跟他死在一起,那不就更坐实了,他来江南道什么都没干, 整日花天酒地了吗?”

    “太守大人高啊, 只是还有一件事,江河远那个侄子,看起来有些麻烦。”

    “嗨, 别担心,他那侄子就是个纨绔子弟, 绣花枕头一个,刚来金凌就逛窑子去了,点的还是岁安。男人之间那些心思, 咱还不懂吗?我顺水推舟给岁安赎身,送给江河远,那他们三个人住一个屋檐下,我就不信没矛盾,说不定关键时刻,他那侄子还得捅他一刀。”

    俩个人又具体聊了一下暗杀细节,意思就是在江河远去岭南的途中,让杀手假扮成劫匪,杀人越货。

    听着这一切,沈云竹没别的反应,就只是很想笑。

    纨绔子弟,绣花枕头,原来慕澄给外人眼中竟是这样的印象。

    这会儿,王太守和张知府已经走了,籍册馆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慕澄看着自己身前正低头憋笑的人,抬手就握住了那人劲瘦的腰。

    “好笑吗?小婶婶?”

    被慕澄一摸腰,沈云竹瞬间笑不出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婶婶?手放哪呢?”

    “都睡过了,摸摸怎么了?”慕澄垂着眸子,语气冷冰冰。

    沈云竹无奈,想从那逼仄中退出来,可腰被慕澄握着,他又动不了。

    终于,沈云竹扯下自己的面罩,抬眼去看慕澄。

    觉得自己都露脸了,慕澄也得露脸,索性也把慕澄脸上的黑布扯下去了。

    “要问什么赶紧问。”

    “我问,你就会说吗?”

    “你还没问呢,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答啊!”

    俩人贴的太近了,近的沈云竹全身都被慕澄身上足足的阳气烤的暖和了起来。

    他又贪热,慕澄的体温总能让他浑身舒服,舒服到精神涣散,想睡觉那种。

    所以这会儿,沈云竹也是强打精神,不想让慕澄看出来他到底有多依赖他。

    看着沈云竹还是雾气蒙蒙的眼神,慕澄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你跟江河远什么关系?”

    “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俩,呃嗯……”

    沈云竹话还没说完呢,慕澄手上用了点力,捏的他的侧腰又酸又疼,这让沈云竹一下子就回忆起了怀恩寺的那个晚上。

    瞧着沈云竹倒吸一口气,吃疼的样子,慕澄立刻又松手了,但语气没变,还是凉飕飕的。

    “想好了再说。”

    沈云竹认命了,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拿捏到这种程度,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说了实话。

    “狱友。”

    “狱友?”

    “在昭狱坐牢的时候,我四十九监,江河远四十八监,我俩挨着,这次在金凌城遇见他,也是偶然。”

    趁着慕澄思考的间隙,沈云竹立刻从那书架缝隙里逃了出去。

    一远离慕澄,沈云竹觉得自己迷蒙的脑子瞬间清醒,没等慕澄继续问,沈云竹先他一步开口。

    “他奉皇命来查江南道的赋税,他一介书生,到这地方来光凭他自己能查出来什么?我最近正好也没事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他一起查了。”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实话?”

    “因为……”沈云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了。

    “嗯?”慕澄挑眉。

    “因为我毕竟名声不太好,我怕我说我跟你认识,江大人会跟慕庄主告你的小状,说你识人不清,交友不慎。”

    “呵!”慕澄嗤笑了一声,而后一步一步走到沈云竹面前。

    “我确实是识人不清,交友不慎,倒了大霉才遇见的你。”

    “……”沈云竹点头,表示认同。

    既然两个人把话说开了,慕澄心里也敞亮了许多,只不过慕澄还是觉得沈云竹有事瞒着他,但现在怕是再问,也问不出来结果了。

    “现在查到什么了?有什么我能做的?”

    “找到两个账本,但单凭账本还定不了这些贪官的罪,本来想来翻翻日志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给他们定罪的线索,现在看来不用翻了,既然他们这么怕江河远去岭南,那岭南一定是有证据,能证明他们贪墨的。”

    “明白了。”

    事已至此,俩人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府衙。

    回去的路上,俩人都没飞檐走壁,而是并排走在清冷的长街上。

    这个时辰,虽然天还没亮,但很多早餐摊子已经摆出来了。

    慕澄看着路边的一家馄饨摊上冒出的阵阵热气,便侧头看沈云竹。

    “饿么?”

    “有点。”

    “那吃个馄饨吧。”

    沈云竹往下压了压唇角,没吱声的跟了上去。

    上次俩人一起吃馄饨还是在醉泉镇,这次又一起吃馄饨,竟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瞅着沈云竹吃饭吃的格外认真,又觉得现在的气氛还算不错,慕澄就想借机问问关于怀恩寺的事。

    “阿竹,我来的这一路听见了一个故事,说的就是仇仙儿和醉泉镇的恩怨,仇仙儿,是你杀的吧?”

    “她倒也不算死在我手里,她是被自己的内功心法反噬才死的。”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既然慕澄问,沈云竹就说了。

    “内功心法反噬?那也就是说,你没有被她的梦魇困住?”慕澄问的很谨慎,他想先堵死沈云竹可能会胡说八道的方向。

    不过听到这,沈云竹还是听出了端倪。

    “仇仙儿是有些道行的,那天晚上我也入了梦,不过她没控制我太久,等我冲破梦境后,她就遭到反噬了,后来我就一直在帝陵里找你,但那帝陵太大,还跟迷宫一样,我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张结构图。发现那主墓室大殿下面就是殉葬坑,而通往殉葬坑的大门在怀恩寺后面,所以我赶了一夜的路,想着去怀恩寺后面找你,结果刚到太芜山下,就碰见赵烨了。”

    这说辞沈云竹早就想好了的,所以他说的格外自然。

    只是听了这些,慕澄却是满眼都是落寞,因为那一夜,真的太过真实了。

    沈云竹还想再跟慕澄聊聊关于那个袭击了赵钦的假沈云竹的,但看慕澄心情不好,也没再提。

    天亮前,两个人回到了官驿。

    忙活了一宿,沈云竹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就要回屋睡觉,却在进江河远的房间前被慕澄拦住了。

    “去我屋里睡。”

    “不好吧,我是江河远小妾,我睡他侄子屋里?”

    慕澄没接话茬,也没动地方。

    这会儿官驿里面的仆役们都要起床了,沈云竹是真的耗不过慕澄。

    “行行行,我去你屋睡。”

    不想再跟慕澄吵架,沈云竹一边往慕澄的房间走,一边扯自己的发带。

    等沈云竹进了房间后,慕澄站在门口,脸上才算露出了一点笑意。

    但也就在这时,阿福突然站到了慕澄身后。

    “少爷,你昨天干嘛去了?进你房间的是那个花魁程岁安吗?”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我十八了,我还小啊?”阿福虽然不经常下山,但是人伦道理还是懂的,昨天听见了那些关于少爷和程岁安的风流韵事,这又看见他俩一起从外面回来,程岁安还进了少爷的屋,阿福着实是有些担心。

    “少爷,那程岁安是长的好看,但你若是做的太荒唐,等庄主知道了,不会轻饶你的。”

    “我乐意,你还管上我了?”

    瞪了阿福一眼,慕澄转身就去了江河远的房间。

    阿福只能是叹气加摇头,不过有件事阿福觉得挺有意思的,程岁安这个名字起的真好,如果把程字换成澄字,那不就是慕澄,岁岁平安吗!或许他家少爷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才和程岁安勾勾搭搭的。

    守了一宿夜,阿福也去睡觉了。

    整个一上午,慕澄都在审江河远,好在江河远早就跟沈云竹通过气,除了朝露和给太子翻案的事不能说,其它的都能说,当然,江河远也没敢提沈云竹心悦慕澄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这回你都知道了。”江河远不用再在慕澄面前演,属实舒服了不少。

    不过慕澄还想问点别的,“我听沈云竹说,你们是在昭狱认识的,叔父,他在昭狱里过的如何?”

    “还能如何?昭狱那地方,阴冷潮湿,他还在最底下那个监舍,我只在里面住了几个月,就绝望的想死了,他在里面呆了两年多。

    他还整日的咳嗽,吐血那就是家常便饭,幸好丁黑脸那人还不错,每天都让狱卒给他送碗药。

    平日里我俩偶尔能聊上几句,但大多时候他都是不说话的,不过这次我遇见他之后,发现他人开朗了不少,身体好像也好一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慕澄听见这些,又心酸又有些开心。

    沈云竹就像是被撕扯成了无数片的画像,慕澄今天终于找到一些碎片,拼凑出了他二十一年人生中的一段过往。

    “我知道了,谢谢叔父。”

    大概是慕澄提到沈云竹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很多情感,江河远猜,慕澄应该也是喜欢沈云竹的。

    可沈云竹有自己的打算,他还是别再多嘴说什么了。

    “诶?云竹人呢?他走了一夜还没回来?”说了这么久,江河远才注意到沈云竹一直没出现。

    “他在我房间睡觉呢,以后也跟我睡。”

    “啊?”一听这个,江河远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啊什么?他身子不好,我给他疗疗伤,再说你这乌纱帽已经是绿色的了,就再带几天,等这里事情了了,我就带他,私奔。”

    江河远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眼前一黑又一黑,私奔这俩字慕澄都说的出口。

    只可惜啊,他俩隔着的可不是云泥之别的身份,还有很多别的不可控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江河远带着家眷,随从就要去往岭南县。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金凌城里所有当官的都来送行了,送来的礼物足足装了两辆马车,那王太守更是拉着江河远的手,哭的老泪纵横。

    “江贤弟,你这一走,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回京之后,记得给为兄写信啊。”

    若不是已经知道这老狐狸要雇凶杀自己,江河远差点就信了这几滴眼泪了,吸了吸鼻子,江河远也是依依不舍。

    “兄长放心,我定会在皇上面前说你的好的,或许不日我们还能在京中相见。”

    一番虚情假意后,江河远终于是上了马车。

    等队伍走远了之后,王太守立刻变了脸色,他看向一旁的张知府。

    张知府对着王太守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已经安排妥当了,江河远绝到不了岭南。

    当然,王太守参江河远的折子,已经提前被快马加鞭送出了城,就像八个月前揭发太子屯兵谋反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信使的马还没跑出五里地,就被人截了下来。

    那人一张冷长脸,浑身上下都好像散发着怨气。

    另一边,江河远的车队,不疾不徐的行驶在官道上,慕澄在前面压阵,阿福则骑马跟在后面。

    沈云竹昨天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精神非常好,只是在车里跟江河远大眼对小眼有些无聊。

    江河远自然是看出来了,叹了口气后便开了口:“你要是实在不爱在车里呆着,你就出去。”

    “那我可真出去了。”

    沈云竹就等这句话呢,本来出来的时候就想骑马的,但江河远说小妾不能抛头露面,就没让他出去。

    不过现在已经出了城,就无所谓了。

    江河远现在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俩,眼睛一闭,直摆手。

    “滚滚滚。”

    “好嘞。”沈云竹听话的推开车门。

    原本只要动动腿,沈云竹就能飞身上马的,但他不想。

    “侄儿,婶婶坐车闷得慌,想骑骑马。”

    慕澄应声回头,看见的就是今天穿的像只花孔雀一样的沈云竹。

    瞧着他那一脸得意的样子,慕澄就知道他这是在报复,报复昨天夜里他被强行灌了一碗药这事。

    慕澄嗤笑一声,示意车夫停车后,就下马走到了车旁边,对着沈云竹伸手。

    “婶婶慢点下车。”

    “好。”

    沈云竹压着嘴角,把手交到了慕澄的手里。

    本来下车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今天沈云竹特意穿了件最贵的衣裳,那衣裳层层叠叠的,他一不小心自己踩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瞬间失了重心,朝前面扑去。

    好在前面是慕澄,慕澄下意识一抱,沈云竹才没正面摔地上。

    只是这一抱,抱的沈云竹脸都红了,他赶紧推开慕澄,自己上了马。

    慕澄瞅着他那个撩闲没撩明白的样子,就只觉得好笑。

    也没再说什么,慕澄重新上马,带着车队继续往前走。

    金凌城到岭南县不远,只有两天的路程,途中要经过一个细长的峡谷,这峡谷两侧都是陡峭的石头,如果被人前后夹击,那真是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不过慕澄和沈云竹却是不在意的,比这再险恶的境地,他们俩个人都经历过了。

    此时天色已晚,车队进入峡谷后,速度就变缓了。

    沈云竹摘了带了一天的冰莹纱,左右看了看。

    “左右都藏了些人,在那些石头后面。”

    慕澄也左右看,什么都没看见,听也只能听见风声。

    “你是狗吗?闻到的?”

    “你才是狗。”沈云竹翻了慕澄一眼,“一会儿我就不动手了,毕竟我现在身娇肉贵的。”

    “嗯。”慕澄点头,右手松开缰绳,握在了剑柄上。

    就在两个人刚说完对策后,那些打扮成劫匪的杀手就现身了。

    “你这狗官,贪赃枉法,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兄弟们上。”

    一声呼喊后,三十几个杀手从山壁上一起扑了下来。

    慕澄斜昵了那些人一眼,便对后面吩咐了一声。

    “阿福,护着江大人,其他人躲好。”

    话落,慕澄提上一口气,拔出长剑飞身而上。

    车队里所有的随从,车夫全都躲在了马车的后面,只有沈云竹一个人还骑在马上,一脸淡定的看着前方。

    阿福想喊程岁安躲起来,可这会儿从高处射下了好多箭,阿福只能拔剑去挡,根本就顾不上前面的程岁安。

    等阿福终于得了空想把程岁安拽过来时,阿福看见了让他震惊一万年的一幕。

    只见一只箭矢朝着程岁安的脑袋就射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程岁安微微侧头,躲过那只箭矢的瞬间,程岁安的一只手竟然凭空抓住了箭羽,而后手腕向前一掷,那只箭竟又被程岁安射了回去,直直的插进了射箭那人的脑门。

    这种反应,这种力度,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阿福立刻对程岁安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当然,他家少爷也很厉害,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不知道哪来的杀手,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危险结束了时,从峡谷入口的方向竟然传来了马蹄声。

    慕澄刚要收剑,身体又瞬间紧绷了起来。

    远远看着,身着一身黑衣,骑马而来的人可不是这些不入流的杀手。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众人还听到了铃铛声。

    那铃铛的声响很闷,不清脆,但在这样的气氛下,这铃铛声听着竟十分的渗人。

    慕澄皱了皱眉,随时准备打架。

    沈云竹则坐在马上头都没回,不仅没回头,他还拿出了慕澄之前带过的半张黑色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第42章 全村人都死了 日头西沉,……

    日头西沉, 峡谷里已经几乎陷入黑暗中,唯有峡谷入口和出口的天空是有颜色的。

    而那从入口骑马而来的人,此时就好像是青紫色天空背景中的剪影。

    慕澄目光凌厉, 时刻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江河远这会儿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他吩咐了一声, 旁边的随从便开始点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

    当五六只火把相继点燃,火光照亮整个峡谷时,骑马而来的人也终于走到近前了。

    “江大人,好久不见啊。”

    江河远还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呢,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丁大人?怎么是你?”

    丁墨翻身下马, 走到江河远身边,做了个手礼, 江河远自然也回了一个手礼。

    丁墨又看向一旁的慕澄,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慕公子, 我们又见面了。”

    慕澄是打心眼里烦这个丁墨,从第一次知道他名字开始,就无理由的讨厌。

    不过丁墨冷笑, 慕澄也冷笑, “怎么,难道丁大人的犯人又丢了,又出来抓人来了?”

    慕澄是懂怎么戳丁墨心窝子, 就这么一句话,丁墨脸上连冷笑都没了。

    昭狱丢犯人这事, 已经成了丁墨心里面过不去的坎儿,即使丢的那人是沈云竹,也让他在劳狱界颜面无存。

    沉下一口气, 丁墨把视线从慕澄的脸上挪开,而后说道:“我会把李四抓回去的,他的案子还没结呢。”

    此话一出,江河远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正在车队最前面的沈云竹。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天下这么大,他们竟然能在这又碰见。

    慕澄这会儿也收了脸上的笑,也不想再跟丁墨周旋。

    “丁墨,你是路过,还是来找麻烦的。”

    “我找的不是你,不过李四的下落我一会儿再审你。”说完,丁墨看向江河远,“江大人,借一步说话。”

    江河远点点头,跟着丁墨走到旁边没人的地方。

    慕澄见暂时打不起来,就让人把挡着路的那些杀手的尸体都搬开,随后又走到了还在马上坐着的沈云竹旁边。

    走过去才看见,沈云竹这会儿已经遮了半张脸,戴的还是他的面具。

    “哪翻着的?”

    “你包袱里,幸好提前放身上了。”

    “你擦没擦擦里面?”

    “嗯?”

    沈云竹回头看了一眼在那边说话的江河远和丁墨,又看向慕澄,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慕澄怎么尽问这没用的。

    “没有,哪有那闲工夫,怎么,你嫌弃我?”

    “我不是。”

    慕澄想说这面具是贴脸设计的,里面也没什么空隙,慕澄带过后沈云竹再带,那岂不是等于间接嘴对嘴了。

    可转念一想,又想到之前俩人还一起喝一壶水呢。

    “我不是嫌弃你,是你,那是我戴过的,你也不嫌脏?”

    “我怎么会嫌你脏?我们慕少庄主干干净净的,最香了。”

    沈云竹平日里跟慕澄惯会插科打诨,时常没有正形,按理说慕澄早就应该习惯了,但听见沈云竹说这话,还是让慕澄觉得嗓子里发痒,一股热浪从胸口直往下冲。

    喉结滚动了两次之后,慕澄运转内力将身体里那些不安分的气浪强压了下去。

    “别贫了,丁墨来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现在是程岁安,他又不认识我。”

    “那万一呢,万一他把你认出来了呢?”

    “无所谓啊,反正他也打不过我,再说了,我这不还有你呢吗?”

    原本慕澄的内心已经安分了,却因为沈云竹最后这半句话,再次被搅乱,只是他并没有把内心里的欢喜表现在脸上。

    “嗯。”轻应了一声,俩人就没再说话。

    这会儿丁墨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那本被他半路截下的送往京城的折子,也交到了江河远的手上。

    江河远打开看了一眼,便脸色沉重的重新合上,放进了自己袖子里面。

    “我们查太子的事,不要告诉慕澄,你只说你是皇上派来陪我查贪腐的。”

    “嗯。”丁墨点头,正事说完,丁墨还有别的事要问,“江大人,慕澄跟没跟你提及过沈云竹?”

    话音刚落,还没等江河远想好怎么编,慕澄自己走过来了。

    “丁大人,要问直接来问我,不过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慕公子,沈云竹极度危险,我劝你最好不要跟他有太多牵扯。”

    “哦?那你倒是说说,他哪里危险了?”

    “他哪里不危险,他可是暗潮阁的顶尖刺客。”

    眼看着俩人又要杠起来,沈云竹竟然堂而皇之的走了过来,站到了江河远身边,搂住江河远的胳膊后,又把头靠在了江河远的肩膀上。

    “大人,这黑脸夜叉是谁啊?”

    此话一出,丁墨,慕澄全都看向沈云竹。

    沈云竹这会儿口鼻都被遮着,只有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露在外面。

    丁墨看着沈云竹先是一愣,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慕澄则盯着沈云竹靠着江河远肩膀的头,心里愈发不爽。

    “这位是,这位是京城掌管昭狱的丁大人,丁墨。”江河远最近脸皮算是练出来了,出来一趟心理素质都好了不少。

    “那这位?”丁墨看着沈云竹跟江河远那亲昵的姿势,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的,我的知己,程岁安。”江河远到底还是想给自己留些脸面,没直接说那是王太守送给他的小妾。

    “程岁安?金凌城风月楼的花魁?”

    王太守送上京的折子,丁墨看过的,里面就提及了这个名字,说江河远沉迷美色,为了花魁程岁安一掷万金。

    之前丁墨还以为那折子上的都是王太守杜撰的呢,结果这程岁安竟然是真的,还跟着一起来了岭南。

    “江大人,你……”

    “天不早了,小婶婶你得去休息了。”慕澄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扯着沈云竹的胳膊把他从江河远的身边拽走,然后拉到马车边,给推了上去。

    沈云竹不解的看慕澄,慕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就帮他把车门关上了。

    坐在车里想了半天,沈云竹才想明白,慕澄这样不管不顾的,应该是吃醋了,可他跟江河远之间都是逢场作戏,这也不行吗?这狗东西,心眼儿可真小。

    队伍里的其他人见到慕澄跟程岁安之间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已经习惯了,但丁墨不习惯啊,还没能接受江河远跟一个风月之地的男花魁混在一起,又看见了慕澄跟那花魁也十分亲密的样子。

    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丁墨说话的语气都十分的嫌弃。

    “我多年不出京,没想到外面已经玩的这么花了。”

    江河远只能是尴尬的呵呵了一声,心累的一个字都不想解释。

    这峡谷不是宿营的地方,处理好那些杀手的尸体后,车队在火把的光亮中夜间前行。

    等出了峡谷之后才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扎营休息。

    一夜无事,第二天不到中午,一行人就到了岭南县。

    和金凌城相比,岭南就显得太破旧了,又旧又穷,城中还有很多沿街乞讨的人,茶楼酒肆更是没有几家。

    江河远第一站到的就是县衙。

    县衙里只有一个县令和一个县尉,连师爷衙役都没有,这俩人见到钦差的令牌后,惶恐的跪在地上都浑身发抖。

    江河远赶紧把人都拉了起来。

    简单的问了问情况才知道,这县令叫刘清,是刚刚上任没多久的,之前的县令黄大人,已经在几个月前就告老还乡了。

    江河远又提出来想看看县志,谁知刘清满脸遗憾,说是黄大人走之前,县衙着了一场大火,所有的文书,县志全烧没了。

    至此,江河远整个人都好像走进了死胡同,最有可能找到证据的地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见江河远和一旁的丁墨脸色都不好,同样也是新上任的县尉迟枫忽然想到一个事。

    “两位大人,黄县令的老家牛家村离县城不远,半天就能到,我可以带你们去。”

    一听这个,江河远沉寂的眼眸再次有了光彩,当即决定立刻出发。

    不过这一次江河远不想再坐马车了,也不打算带着那些随从仆人,有慕澄、丁墨、阿福,还有沈云竹几个人跟着就足够了。

    另外,江河远临走前还让人把从金凌城带出来的那些贪官给他的礼物,全都搬进了县衙。

    这些民脂民膏,正好用来改善岭南县百姓的生活,当然名义上就是那些当官的给岭南捐的。

    安排好一切,一行六人骑着快马一路朝牛家村奔去。

    虽说江河远是个文官,但马骑的还不错,没有拖后腿。

    原本要半天的路程,没用上两个时辰就到了。

    这一路,慕澄跟沈云竹一直是骑在前面的,丁墨在后面越看那穿着华丽长衫,带着大帽兜披风的身影越眼熟。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也没空多想。

    傍晚时分,几个人看见了牛家村村口刻着‘牛家村’三个字的石碑。

    只是还没进去,走在最前面的沈云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里除了偶尔几声乌鸦叫,就只有风声,安静的不正常,而且这会儿已是傍晚,家家都该升起炊烟,但站在村外,一缕炊烟都看不见。

    “不对,这里出事了。”这会儿光线没那么亮,沈云竹扯下冰莹纱,看着前方目光沉重。

    “我先进去。”慕澄自然也看出来了这里的不寻常,他说完夹了一下马腹,先一步进了村子。

    当一行人全都进入牛家村后,所有人,包括日常面瘫脸的丁墨,都不由的被眼前一幕惊到脸色大变。

    这里到处都是破损的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流成小河的血,虽然已经干涸凝固,可依然散发着强烈的血腥气。

    “呕!”

    “呕!”

    阿福和迟枫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俩人下了马后,捂着嘴往村子外面跑。

    江河远忍了半天,但最后也下了马找地方吐去了。

    慕澄跟丁墨虽然没吐,可也都脸色煞白。

    只有沈云竹面不改色,一双淡漠的冷眸看着这一切。

    “阿竹,你怎么看?”

    这会儿所有人都下了马,慕澄走到沈云竹身边,小声问。

    “像暗潮阁做的。”

    “暗潮阁?”慕澄不理解,这么一个贫穷,不起眼的小村子,为什么会被暗潮阁盯上。

    “我也不确定。”说着沈云竹走到一具尸体旁,俯下身检查起尸体上的伤痕。

    仔细看了好半天,沈云竹做出了最后的判断,这就是暗潮阁的手笔,带队的是谁,沈云竹也知道了。

    “子清,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走。”

    按照暗潮阁的惯例,若是杀人屠村后,不会立刻离开,会等上三天。

    看这些尸体的状况,死了还没到两天。

    “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为什么这么丧尽天良。”江河远吐也吐完了,看着这如炼狱般的场景,人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丁墨赶紧扶住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江河远。

    “江大人,冷静。”

    “冷静?怎么冷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里的人做错了什么?这里都这么穷了,为什么还会遭此横祸。”

    江河远双眼通红,声嘶欲裂。

    “赶紧走,不能留在这。”沈云竹又说了一遍,慕澄点头,回身就想示意丁墨立刻带江河远走。

    也就在这时,沈云竹听见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他循声走过去,走到一口水井旁。

    水井里也飘着一具尸体,在那人尸体的下面,竟然有个小孩子沉沉浮浮。

    “子清。”

    当慕澄把那小孩从井中捞出来时,那孩子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小小的身子上,被戳了好几个血窟窿。

    江河远红着眼睛,哽咽的跪到了那孩子面前。

    “孩子,你们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爷爷说,说让我不要死,让我等一个京城来的大官,你是,你是那个大官吗?”

    “是,我就是,你爷爷是黄县令?”

    “嗯,我爷爷叫黄利国,我爷爷留了东西,给你。”

    小孩伸出已经被井水泡的发白的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防水的牛皮袋子。

    江河远刚双手接过来,想问问这孩子叫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说,那孩子的眼睛就闭上了。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江河远更是跪在地上,抱着牛皮袋,满脸的眼泪。

    沈云竹也难受,可天空中逐渐多起来的鹰隼,让他浑身汗毛直立。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慕澄从没见过沈云竹如此紧张。

    “那些人回来了。”沈云竹话音刚落,三十几个全身黑甲,脸带黑色面具的杀手,悄无声息的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人,脸上带着的居然是绿色的还插着两只獠牙的鬼纹面具。

    “沈大人,两年多未见,别来无恙啊。”

    丁墨知道面前这些人都是暗潮阁的杀手,可这句沈大人,还是让他头皮一麻。

    只见沈云竹推开第一时间站到了他身前的慕澄,走到了前面。

    “疯狗,两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的,没品。”

    “哈哈哈哈,什么叫没品啊,你也杀人,我也杀人,我不过就是爱多捅两刀,你沈大人也没比我高尚多少。”

    “呵!”沈云竹冷笑,伸手摘了脸上的半张面具后,露出了完整的脸,那一脸的杀气,也毫无保留的展示了出来。

    “想必今天是不能善了了,既然你们不怕死,那就来吧。”

    沈云竹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暗潮阁的人最清楚,虽然准确情报说沈云竹身受重伤,不比从前,但对上他,还是九死一生。

    疯狗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上面的指示是只要东西,他也没必要在这跟沈云竹拼命。

    “沈大人,你别急着动手,我们只要那个牛皮袋子,你们只要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

    一听这话,江河远下意识的把那袋子护紧在怀里。

    刚才沈云竹检查尸体时,就知道这村子是疯狗带人屠的。

    他是很不希望他们跟疯狗对上,因为疯狗人如其名,就是个天生喜欢虐杀的疯子,手底下那些人也都一样。

    可既然遇见了,沈云竹就没打算再躲。

    这些畜生,在这里杀了这么多人,下十八层地狱都便宜他们了。

    杀心已起,再难抑制。

    “丁墨,照看好江大人,你要是护不住他,你就自裁吧。”

    没再废话,沈云竹提了一口气,人就冲上去了。

    疯狗一看没得谈,就也不再犹豫,招呼了一声后,那些鬼面军全都蜂拥而上。

    “阿福,带着迟枫和江大人杀出去。”慕澄话都还没说完,雪亮的云间剑就已经出了鞘。

    片刻的功夫,这小小的牛家村里,全是刀光剑影。

    沈云竹依然是赤手空拳,夺了剑后也立即折断,但他就只凭一双手,也能一个人压制着十几个人。

    慕澄同样一个人对十几个。

    这些暗潮阁的鬼面军全都训练有素,跟在峡谷里截杀他们那伙人完全不一样。

    阿福趁乱跟迟枫一起把江河远拽上了马,丁墨则在侧面将那些攻击上来的人打退回去。

    “丁大人,我们先走。”

    阿福虽然年轻,但实力不俗,混乱中硬是蹚出了一条路。

    丁墨应了一声,也飞身上马。

    阿福在前,丁墨在后,竟带着江河远和迟枫囫囵个的杀出去了。

    只不过跑出去前,丁墨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杀红眼的沈云竹。

    但愿这次别像上一次一样,连个衣角都没抓着就又让他跑了。

    不过这个时候,丁墨也不能再顾忌其他,首要任务是保护江河远,还有那个牛皮袋子。

    见江河远他们已经出了村,沈云竹的心才稍稍放下,只是他观察了一下,刚才还跟他打的疯狗不见了。

    沈云竹在心中暗道不好,可被这些人缠着他也无法分身。

    一个间隙间,沈云竹和慕澄集合在了一起,两人背靠着背,都在大喘气。

    “你还行吗?”

    “行,你这两天给我输内力也不是白输的。”

    慕澄一愣,他以为沈云竹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呢。

    “那也别逞强。”

    “嗯。”

    只说了几句话,俩人再次分开,重新杀进了那些鬼面军中。

    与此同时,跑出村子的四个人,并没有走太远,毕竟沈云竹和慕澄还在里面。

    停下马后,丁墨就想返回去,只是还没动,就被阿福拦住了。

    “丁大人,他俩会没事的,江大人更重要。”

    丁墨抿着唇,看着阿福清澈又执拗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太冲动了,竟然连个孩子都不如。

    而此时的江河远是一点都不好,他从马上滑下来,躺倒在了地上。

    迟枫连忙过去扶,“江大人,你还好吗?那牛皮袋子没丢吧。”

    “没,没有,在这呢。”说着,江河远就从自己的怀里把那牛皮袋拿出来了。

    “不能丢,这里面装的,可是牛家村全村人的命。”

    “那既然这么重要,我帮你拿吧。”迟枫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匕首,朝着江河远的腰腹就要捅。

    江河远这辈子都没反应过这么快,双手抓住了刀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反抗。

    那迟枫见一招没得手,干脆松了匕首,扯过牛皮袋就要上马。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阿福和丁墨反应过来时,迟枫都跑出去了。

    “江大人。”丁墨第一时间去看江河远。

    江河远却是用血淋淋的手指着迟枫,“袋子,袋子……”

    阿福几乎是没浪费一点时间,看明白怎么回事,立刻上马去追。

    阿福的父亲,就是在神剑山庄养马的,可以说阿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没多一会儿,阿福就追上了迟枫。

    也没废话,阿福飞身一剑,直插迟枫的一侧肩胛骨。

    下一瞬,俩人一起从马背上滚落。

    落地后的瞬间,阿福手里的剑干脆利落的抹了迟枫的脖子。

    可也就在这时,那带着绿色獠牙恶鬼面具的疯狗出现了。

    一把长刀,抵在了阿福的身后,“袋子给我,我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阿福咬了咬牙,一手拿起牛皮袋,一手攥紧长剑。

    “我家少爷一直跟我说,我们神剑山庄的人,宁可战死,也绝对不会妥协。”

    话音未落,阿福就地一滚,人就躲出了疯狗攻击的范围。

    疯狗看着阿福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直接冷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沈云竹呢?十八岁就天下第一了?不自量力。”

    疯狗在暗潮阁的实力,不比冷杉弱,可因为残暴嗜血的性格,级别一直没能往上升,但能戴绿面具,专门在外面干灭门屠村这脏活的,也不是白给的。

    足足打了上百个回合后,阿福终究还是不敌疯狗,被疯狗踩在了脚底下。

    不过疯狗也没好到哪,浑身上下全是血。

    面具后面,疯狗喘着粗气,从阿福的衣襟里拿出了那个牛皮袋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随后,举起自己的长刀,对准了阿福的心脏。

    “孩子,你该上路了!”

    话落,那把长刀被高高举起。

    就在阿福闭上眼睛,慷慨赴死时,一根金簪像一只利箭一样划破空气,在长刀落下的瞬间,打在了刀身上。

    那千锤百炼的长刀,竟应声而断。

    疯狗转脸看去,看见的是骑马往这边来的沈云竹和慕澄。

    “真是阴魂不散。”愤恨的骂了一句,疯狗没再管阿福,扯过一匹马骑上后直奔南面的一个山坡。

    沈云竹和慕澄几乎是从马上飞下来的。

    慕澄俯身扶起阿福,立刻给他点了几个大穴,然后又拿出稳心丹塞进了阿福的嘴里。

    “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你们快去追他,牛皮袋子被他抢走了。”

    一听这话,沈云竹再次上马,也没跟慕澄打招呼,人就追出去了。

    慕澄还是有些担心阿福,但阿福对着慕澄点了下头。

    “我真没事少爷,都是外伤,你快去。”

    “好,照顾好自己,丁墨跟江河远就在后面,很快就到。”

    “嗯。”

    慕澄也不再废话,也纵马朝着沈云竹追出去的方向追去。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一轮圆月悬在晴朗的天空中。

    大概是慌不择路,疯狗竟然被沈云竹撵到了一处悬崖上,而悬崖下面就是滚滚的绵江。

    “沈云竹,给朝廷卖命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自由?”

    “因为,不想当狗了。”

    “哈哈哈,当狗怎么了?当狗能吃肉,再看看你,你现在就像个老鼠,到处躲躲藏藏,被各路人追杀。”

    “那又如何?我开心。”

    不想再废话,沈云竹脚踩马镫,借力后飞身上前。

    疯狗这会儿体力已经是到了极限,更何况,谁能打过沈云竹啊,沈云竹在他们这些鬼面军的眼中,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许是认命了,也或者是放弃了,疯狗没有打算还手,而是拿出牛皮袋子,朝着悬崖下面扔了下去。

    这一晚上沈云竹都没怎么动自己的气海,用的全是慕澄给他的化春风的内力。

    但这一刻,他不动不行了。

    他先是用疯狗手里的短刀,一刀抹了疯狗的脖子,而是几个凌空踏步,朝牛皮纸袋飞出去的方向飞了过去。

    慕澄赶到时,看见的就是沈云竹跳崖。

    来不及思考,慕澄全凭身体本能的也跟着飞到悬崖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之间,慕澄整个身子趴在了悬崖边,一只手扣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另一只手拉住了沈云竹的手。

    而沈云竹的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则是那个差点掉进绵江,已经被血染红的牛皮袋子。

    第43章 一线生机 万里绵江,在月……

    万里绵江, 在月光下如一条长龙,蜿蜒向前奔流不息。

    慕澄看着被他拉住的沈云竹,心里全是后怕, 如果他再慢一点,那么沈云竹就会从这悬崖上坠进绵江里。

    这个高度, 不管是谁掉进江水里都会死。

    为了那么一个里面都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的牛皮袋子,这样不要命,真的值得吗?

    慕澄红着眼睛,咬紧牙关,手上一用劲, 就把沈云竹拽了上来。

    等沈云竹人躺在悬崖边时,慕澄的心还在狂跳, 心里的火气也压不住了。

    “沈云竹,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先说这里面装的什么我们还都不知道,就算是那些当官的贪赃枉法的证据, 也不值得你去用自己的命换!证据没了就没了,我们再找就是了,可你要是死了, 你想没想过在乎你的人?”

    这些话慕澄是喊着说出来的。

    沈云竹大口喘着气, 想安抚一下慕澄的情绪,可他胸腔里疼的要命,一张嘴就想咳嗽, 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牛皮袋子, 是牛县令用全村的命保下来的,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 可是……”

    “你闭嘴。”

    慕澄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他跪在地上,扯过那个牛皮袋,想也没想的就把防水扣打开了。

    “我现在就要看看,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沈云竹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不过沈云竹猜,那里面的东西应该跟太子谋反一案有关。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阻止不了慕澄。

    而此时,慕澄已经拿出了牛皮袋里的东西。

    几本破旧的账册,还有一张按满了手印的长长的血书。

    当慕澄把那封血书看完时,他脸上震怒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震惊,不可置信,等到最后就是大彻大悟。

    “太子哥哥是被那些人用阴阳账册的方法,冤死的。他八个月前来岭南赈灾,查到这里贪腐严重,就想要上报皇帝。可那些人,改了太子购买赈灾粮的账册,伪造屯兵谋反的证据,把白的说成是黑的。”

    果然,这袋子里面装的正如沈云竹所料,就是给太子翻案的证据。

    只是现在沈云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意识变的模糊。

    此时慕澄也把很多事情想通了。

    “所以,江河远来江南名义上是查贪,实际上,他是来找证据给太子翻案的。”

    “嗯。”沈云竹闭着眼睛,应着。

    “你都知道,你却不告诉我?不,是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我爹,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爹没跟我说实话,所以你们就跟着他一起瞒我?”

    慕澄此刻心中已经破防,凭什么要给太子翻案,他们都知道,偏偏就不告诉他。

    是他有什么问题么?还是他不值得信赖?

    慕澄捏着那张血书,眼眶里滚热滚热的,可他又倔强的忍着,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子清,慕庄主不告诉你,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等你见到他,你再当面问他,咳咳,咳咳咳,噗……”

    沈云竹话说的太多了,他再也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胸腔里的灼热,也化作一团烈火,让他喷出一大口血。

    “阿竹。”

    慕澄这会儿也顾不上自我怀疑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扶沈云竹。

    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把上脉才发现,他的内息又乱了,那始终缠斗不休的一冷一热两团气流竟然全都沉寂,不动了。

    沈云竹能活着,靠的就是那两团缠斗在一起的气,可现在,那两团气流好像消失了一样,带走的还有沈云竹身体里的生机。

    慕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好,只能是先封住沈云竹身上的几处大穴,而后又拿出随身带着的丹药给他吃下。

    再想给他渡内力时,沈云竹却是抓住了慕澄的手。

    “我没事,我就是有些困,把东西拿好,我们回去吧。”

    “好。”

    慕澄含着眼泪点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束手无策了,可他又不敢想,这一次会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有化险为夷的运气。

    用最快的速度把牛皮袋子里面的东西装好,揣进怀里后,慕澄便把沈云竹扶上马,然后自己坐在沈云竹的身后。

    回去的路程,慕澄骑的不快,沈云竹靠在慕澄的前胸上,安静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沈云竹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刚才他其实整个身子都飞出了悬崖,如果不是他动了全部的内力,蹬了一脚崖壁,他根本就等不到慕澄的援手,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要真的跟这个世界告别了,只是临走前,还是得哄哄慕澄。

    “子清,对不起啊,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瞒你的。”

    慕澄现在心乱如麻,听着沈云竹在自己身前的呢喃,不敢哭,也不敢柔声细语。

    “你也知道对不起我,我拿你当知己,你却总骗我。”

    “那我再坦白一件事情,你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慕澄握着缰绳的手,不由的攥紧,神色也紧张了起来,“什么事?”

    “其实离开太芜山之后,我就想南下,想来查查太子的谋反案,结果半途中遇见了十二恶煞之首的阮宽和冯四娘夫妇。

    我跟他们俩打了一场,他们死在了我手里,我也受了重伤掉进江中。

    我也不知道顺着水飘了多久,我以为我必死了,不成想被风月楼的老板六姐救了。

    你都猜不到,六姐为了救我花了多少钱,她几乎把整个金凌城的人参都买空了。

    那两个月我虽然醒不过来,但是每天都会喝很多药,一碗比一碗苦。后来,我终于醒了,六姐让我卖身还债,我答应了。再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沈云竹说完了,慕澄却是一直没吭声。

    “子清?你还在生气吗?”

    “那程岁安什么意思?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慕澄的声音里,哽咽声几乎要藏不住了,他收紧搂着沈云竹的手,却是一直不敢低头看。

    沈云竹以为只有慕澄没看出来这名字的含义呢,没想到,他知道的。

    嗤笑了一声,沈云竹再次疲惫的闭上眼睛。

    “我希望你,岁岁平安。”

    “所以,分开这几个月,你是担心我的?是吗?”

    “……”

    “阿竹?说话啊!”

    慕澄又唤的这一声,可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搂着身前的人,慕澄的眼眶红的不能再红,他知道沈云竹现在还没死,但他一旦昏睡过去,就随时都会死。

    终于,慕澄的视线模糊了,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没用多久,跟阿福汇合的江河远跟丁墨,就看到了同乘一骑回来的慕澄和沈云竹两个人。

    三个人也第一时间看见靠在慕澄怀里,脸色煞白,双眼紧闭的沈云竹。

    “慕澄,云竹他怎么了?”江河远第一个跑了过去,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慕澄没有下马,他一手扶着沈云竹,一手从自己的衣襟里拿出那个牛皮袋子,递给江河远。

    “江叔叔,东西拿回来了,但是我,我就不送你回京了。”

    江河远现在双手缠着纱布,丁墨替江河远把牛皮袋子接了过来。

    “慕公子,他到底怎么了?”丁墨脸色也是无比凝重,明明刚才沈云竹还能谈笑风生,为什么就这么一会儿,人就不行了。

    “他,就快死了。”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是平静的,慕澄此时无论是心还是眼神,都如同死灰一般。

    “那现在你要做什么?”看着慕澄的样子,江河远十分的担心,他不能再看着慕澄也出事了。

    “沈云竹之前说过的,死后要跟我埋在一起,我现在就带他回家,阿福。”

    “少爷。”

    “务必保证江大人的安全,我不在,你一切都要听江大人的,知道了吗?”

    “嗯。”阿福看着自家少爷的样子,难受的眼泪都下来了,“少爷放心,只要阿福在,阿福就一定能护住江大人。”

    “好。”

    说完这些,慕澄再次看向丁墨。

    “丁大人,沈云竹欠你什么,我以后自会还你,但现在,我要带他走。”

    话音落下,慕澄扯了一下缰绳,就要离开,不过他刚一动,丁墨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用身体挡在了慕澄的马前。

    “等一下慕公子,沈云竹可能还有救。”

    一听这话,慕澄的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丁墨没卖关子,只挑重要的说。

    “两年前,沈云竹刚入狱之后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时常昏睡不醒,后来千年寺主持释念大师便经常过来看他,沈云竹那两年每天喝的药,也都是释念大师派人送来的。既然之前能治,那现在会不会也能救他?”

    “释念大师?”慕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琅嬛榜上的高手慕澄早就铭记于心,这位释念大师,江湖排名第四。

    若是之前给沈云竹送过药,那说不定真的有办法。

    而且这里离千年寺比回神剑山庄近,有一丝生机也说不定。

    “好,我现在就带他去千年寺,各位,保重。”

    慕澄不想浪费时间,一句话用来告别后,勒马转向,立刻朝东而去。

    看着那越跑越快的身影,江河远长长的叹了口气,“云竹是个好人,他会没事的。”

    丁墨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不过那张总是冷着的脸上,这会儿竟然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但愿他还能有捉拿沈云竹归案的那一天。

    江南道距离千年寺一共十天的路程,慕澄几乎没休息,马疲了就换,星夜兼程,只用了七天就到了。

    这七天里,沈云竹始终是昏睡的状态,能活着全靠慕澄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能吊着命的灵药。

    然而,千年寺修在千崖山上,从山下通往山顶,一共有三千八百个台阶。

    都说千年寺虽然灵,但不好拜,因为这三千八百个台阶,就是菩萨用来试炼求佛人的第一个考验。

    慕澄不怕考验,慕澄只怕自己不够快。

    把沈云竹背在身后,慕澄便一阶一阶的往上爬。

    从深夜一直爬到了天明,当慕澄看见千年寺寺门时,他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而这时刚好有个小沙弥出来扫地。

    “小师父,神剑山庄慕澄,求见释念大师。”

    小沙弥见慕澄眼底猩红,满脸风霜的样子不敢怠慢,赶紧把人带了进去。

    片刻后,一个年轻的和尚就从一间禅房里走了出来。

    “可是慕少庄主?”

    释念大师的画像慕澄没见过,见那和尚年岁尚轻有些不敢认。

    “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释念。”

    一听到这话,慕澄先把沈云竹放在一边,而后对着释念大师就跪了下去。

    “大师,求你救救沈云竹,他快死了。”慕澄说完对着释念磕了一个头。

    “谁?沈云竹?慕施主你快起来。”释念先把慕澄拉起来,又去看被慕澄放在旁边,裹在一个大斗篷里的人。

    当释念将那大帽兜打开,看见沈云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时就是一愣。

    “沈施主,他不是在昭狱坐牢吗?”

    “说来话长。”慕澄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现在不是问清缘由的时候,释念立刻拿出沈云竹的手,给他把脉。

    “怎么会这样?他身体里明明有一冷一热两个气团的,那两股气互相克制,却也相互扶持,沈云竹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的力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即使他气海破败,这两股气也不会消失。”慕澄非常了解沈云竹的身体,这也是这些天里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说热性的,阳性的?”

    释念大师这么一问,慕澄忽然想到那天沈云竹昏过去前跟他说的那些话。

    沈云竹说六姐救他的时候,全城的人参都被买空了。

    “人参!是人参。”

    “人参不碍事,只要不连着喝……”

    “他喝了两个月。”

    听到这个,释念顿时心中一沉,“这药怎么能如此乱用,沈施主身体内有他自己的平衡,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了,那冷热之气就会急速沉寂,再也掀不起来一点风浪了。”

    听到这些慕澄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如果当时不是那些人参帮他提着气,或许那时候他就死了。

    “来,先把他抬进去,我用金针先稳一稳他的体征。”

    寺中的几个弟子,连忙把沈云竹送进了后面的禅房中。

    慕澄也要跟着去,释念却拦住了他,“慕施主,你该歇歇了。”

    说着释念抬起手按在了慕澄的肩膀。

    “我不累,我不用歇。”

    慕澄话音刚落,只觉得自己肩膀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释念扶住了他后,又叫来两个弟子。

    “让慕施主好好睡一觉,寺门今天关了吧,不见客了。”

    吩咐完,释念便抬脚走进了身后的禅房。

    看着人事不省的沈云竹,释念又想起来了两年多前,他在南疆毒瘴谷外面,捡到沈云竹的那一天。

    释念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之后,还能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沈云竹总说自己命贱,死还是活他都无所谓。

    可释念知道,他是想活着的,他比谁都想好好的活。

    但宿命这个东西,太可怕了,一旦踏入过深渊后,再想出来,就太难了。

    点了根香后,释念摆出自己的八十一根金针。

    当八十一根金针全都刺进沈云竹身体里时,沈云竹终于有了反应。

    他哼吟了一声后,嘴里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子清……”

    第44章 求观音 慕澄睡了整整三天……

    慕澄睡了整整三天, 等他睁开眼时,听见的是寺庙里厚重的钟声。

    怔愣了片刻后,慕澄立即下床跑出了房间, 一出去,看见的就是释念大师在一棵银杏树下, 自己跟自己下棋。

    “大师。”慕澄想问沈云竹是不是还活着,可又不敢问。

    “慕少庄主醒了?来,我们下盘棋。”释念把棋盘上的黑白子重新收好,对着慕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慕澄深吸了几口气,走过去, 坐在了释念的对面。

    “你是客,你先手。”释念一脸淡然的把盛放白子的藤盒推到了慕澄那一边。

    慕澄现在没心思下棋, 却也无法拒绝,只能是满腹心事的把一颗棋子放在棋盘的右上角。

    你来我往,棋盘上的棋子还没过半, 慕澄就输了。

    这也是慕澄学会下棋以来,输的最快的一次。

    “抱歉大师,我心神不宁。”

    “因为沈云竹。”

    慕澄没说话, 只是低着头, 脸色极差。

    “放心,他暂时死不了,而且他这个人啊, 就跟路边的小草一样,韧的很, 浑身上下总有一股劲儿在,也总能绝处逢生,生命力极强。”

    “那他, 醒了吗?”慕澄声音里含着一丝哽咽,鼓足了勇气,才抬头去看释念的眼睛。

    “醒也没醒,迷迷糊糊的,一直说梦话,而且,始终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看起来那人对他很重要。”

    “什么名字?”认识沈云竹那么久,慕澄还从没听见过沈云竹说梦话。

    “子清,慕少庄主,可听说过这人是谁?”

    此话一出,慕澄愣住,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一股酸涩从心中上涌。

    张了张嘴,慕澄还是承认了。

    “是我,子清是我的小字。”

    “原来如此。”释念会心一笑,而后转头看向天边的暮色。“没想到啊,这世上还能有让他沈云竹在意的人。”

    说完这句后,释念没再说话,但是慕澄还没听到他最想知道的。

    “大师,沈云竹还能醒过来吗?”

    “说不好,我虽然已经用金针帮他封穴,强行挽留那两团气,可留下的并不够用,现在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慕少庄主,我听闻你师承无峰宗,敢问修的心法是什么?”

    “我修的是宗门祖师所创——化春风。”

    “化春风?”释念思考了片刻,随后竟然对着慕澄出了一掌,慕澄不知何意,但还是出手跟释念大师对了一掌。

    两人的气劲相撞时,都感觉到了对方的特点。

    慕澄的内力,至阳至烈,霸道大气。

    释念的内力则是凉风习习,阴柔内敛,带着清冷的禅意。

    “好内劲。”释念收手,目光里都是赞叹。

    “大师何意,慕澄不懂。”

    “你修的是化春风,我修的是雪冷禅,或许我们俩可以同时给沈云竹体内注入内力,一起将他身体里那两团沉寂的气重新鼓动起来。当然,这也不一定行,但可以一试。”

    原本释念是打算开解一下慕澄,让他不要太过执着,因为沈云竹这一次真的很难救了。

    可释念也没想到,慕澄的内力竟会这般纯阳、浑厚,刚好能跟他的内功匹配。

    没再耽搁时间,释念带着慕澄进了禅房。

    沈云竹身上的金针都拔了,一身轻薄的白色里衣,黑发散落在枕头上,呼吸微弱,面色如霜,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看着这样的沈云竹,慕澄眼中全是心疼,想去握握他的手,又不敢碰他。

    释念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很深,也没说什么,只不过要是沈云竹这次死不了还能醒过来,释念还是要揶揄他一番,当年沈云竹可是亲口说的,他除了杀人戒不了,别的都能戒。

    这才多久啊,就动了凡心了。

    “慕少庄主,一会儿运功,切勿分心。”

    “好。”

    慕澄收敛了情绪,郑重点头。

    两人将沈云竹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盘膝打坐。

    随后慕澄在前,释念在后,两人同时运功,将一热一冷两股内力缓缓渡进沈云竹的身体中。

    此时沈云竹所有的意识都被困在了一片黑暗里。

    他好像回到了五岁那年,一个人躲在一个黑漆漆的地窖中,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四周都是黑暗,绝望,死寂。

    沈云竹心想,这里应该就是阴曹地府了,他谁都等不到,他等不到阿娘,也等不到慕澄。

    以前,沈云竹总说自己不怕死,死了是解脱。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他还有好多话想跟慕澄说,还有好多事情想跟慕澄做呢。

    只可惜,他没机会了。

    也就在这时,沈云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烫的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在疼,片刻后,那灼热又被寒冷取代,五脏六腑内好似下了一场大雪,冷的他牙齿打颤。

    冷冷热热,交替反复,痛苦程度足以让人发疯。

    整整三天,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冷热更迭后,沈云竹身体所承受的痛苦终于减轻了,那冷热之气好像混合在了一起,虽然还在冲撞,缠斗,但似乎它们已经达到了一个完美平衡的点,让沈云竹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冷。

    只是被折磨了这么久,沈云竹好累,他接受了身体内交融在一起的冷热之气,却也不想醒过来。

    同一时间,慕澄和释念都感觉到了沈云竹身体内的变化。

    那两团相生相克的冷热之气终于全都回来了。

    释念看了一眼慕澄,点了下头,两个人默契的一起收了手。

    此刻再看沈云竹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但那淡淡的死气已经消失了。

    “大师,我们是不是成功了?他什么时候能醒?”慕澄扶着沈云竹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释念再次摸上沈云竹的手腕,诊了半天后,才得出一个结论。

    “不知道,不过暂时看性命无虞,这样,千年寺后山有一处温泉,那是我之前闭关之地,那温泉有温补的功效,你带他去那里,每天浸泡上三四个时辰,浸泡的同时,用你自己的内力在他的气海里运转,或许能将他唤醒,只是……”

    释念收回了手,有些欲言又止。

    “大师有话直说。”

    “二十天吧,二十天内如果他还是醒不过来,就很难醒了。”

    二十天……

    慕澄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慕少庄主,有时候,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佛家讲究个随缘,若是缘分尽了,贫僧也希望你能放下。”

    慕澄含着眼泪,不想接受,但他最后还是点了头。

    慕澄带着沈云竹去千年寺后山温泉这一路是释念亲自送的。

    这温泉洞中,有干净的床铺,也有柴火炉灶。

    释念说每三天会让人送吃的过来,其它时间不会有人打扰他们,最后留下一句保重,人便走了。

    等温泉洞中再无旁人,慕澄把沈云竹横抱到了温泉旁,而后一件一件脱了他身上的衣裳。

    再次看见沈云竹那一身的疤,慕澄还是觉得触目惊心,他才活了二十一年,去了坐牢那两年和越狱后的这大半年,前面的十八年里,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如果在怀恩寺那一夜做的梦是真的就好了,若是在沈云竹十三岁那一年,慕澄能带他回家,那他就不会受这么多伤了。

    可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深吸一口气,慕澄忍着心中的痛楚,将沈云竹横抱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走进那温热的泉水中。

    将他靠着池壁放好,慕澄也脱了自己的衣裳。

    待两人坦诚相见后,慕澄则坐在了沈云竹身后,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丹田上。

    按照释念大师说的,慕澄用自己的内力,帮沈云竹的气海运转。

    第一天,沈云竹没有丝毫的反应。

    第二天,沈云竹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直到第十七天,当慕澄运功结束后,沈云竹依然沉沉的睡着。

    看着外面又要西沉的太阳,慕澄心里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

    将双眼紧闭的沈云竹靠在池壁上,捧着他的脸,干脆直接的吻了上去。

    这吻持续了好久,久到慕澄自己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才停下。

    而那苦涩,是慕澄脸上的两行眼泪。

    哽咽着,慕澄又把沈云竹紧紧的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颈窝。

    也不知道沈云竹是不是能听见,慕澄开始自言自语。

    “阿竹,你醒醒好不好?我再也不凶你了,我再也不跟你生气了,我只要你醒过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阿竹,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从十六岁那年,在太子府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可那时候我心高气傲的不承认,心里想着的一直都是我总有一天会打赢你。”

    “后来,往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去京城,都想再见你一面,可连着好几年,都见不到,那时候我又想,不管输赢,哪怕输了,只要再见一面也是好的。结果,最后等到的是你死了的消息。”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还没来得及正式的跟你认识,你就不在了。”

    “后来,你出现在雪盲山,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靠近你,你说什么,我都信,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你根本想不到,当我知道你就是沈云竹时,我有多开心,我开心的几乎要疯掉了,我真的好想带你回家,带你见我母亲,带你去看看我们家的剑冢。”

    “我还想听你那些年的经历,不管好的坏的,难过的高兴的,我都想知道。”

    “阿竹,求你了,求你了……”

    慕澄已经哭到不能自已,他亲吻着沈云竹的额头,在沈云竹的耳边一遍一遍的呢喃乞求。

    见沈云竹依然没反应,慕澄又生气的想要惩罚这个贪睡的人。

    当温热的唇瓣再次覆上沈云竹的唇时,慕澄用了力气,他撕咬着,强势的侵略着。

    等血腥气在齿间弥漫开后,那吻又落在了沈云竹的脖颈上,依然是霸道,凶狠的。

    好似这样,就能把那人痛醒。

    然而,吻痕齿印已经出现在沈云竹腰侧上时,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看着沈云竹渗出血珠的脖子,慕澄又开始后悔,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能这样?

    如果不是每天晨昏定省的寺庙钟声,慕澄怕是已经走火入魔了。

    将沈云竹身上的血迹擦干,慕澄又把人抱回到了床上。

    他自己则一个人走到了后山,跪在一尊刻在山崖上的观音像前。

    “菩萨,我慕澄这一生从不信鬼神之说,但我现在信你,我求你,把沈云竹还给我……”

    一句乞求后,慕澄重重的对着观音像,磕了一个头。

    整整一夜,慕澄都在祈祷,再次听见钟声时,天又亮了。

    慕澄红着眼睛,一步一步的走回到了温泉洞,可当他走进去看向床铺时,他顿时愣住。

    床上竟然没人。

    慕澄浑身汗毛直立,他赶紧往温泉洞的另一个出口走。

    结果他一出去,就看见沈云竹正坐在崖壁边上,看着天边的晨光。

    应该是听见慕澄的脚步声了,沈云竹回过头,用依然雾蒙蒙的眸光对上了慕澄的视线。

    但下一刻,沈云竹就拉开了自己的衣服领子,露出了自己脖子上还没愈合的伤口。

    “慕子清,你是狗吗?你怎么还带咬人的?”

    第45章 好哥哥我错了 慕澄有一瞬……

    慕澄有一瞬间是恍惚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走火入魔出现了幻觉。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沈云竹身边,俯下身, 单膝跪了下去。

    “你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沈云竹看着慕澄满眼的猩红,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像是被狠狠的攥住了。

    无以复加的酸涩感, 让沈云竹说不出话,只能是对着慕澄点头。

    慕澄此时也说不出话,他扬了扬唇角像是在笑,可湿润的眼眶又在哭。

    抬起手,慕澄小心翼翼的触摸上沈云竹的脸颊。

    温热的, 有弹性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云竹醒了。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慕澄伸手就把沈云竹抱在了怀里。

    “阿竹。”

    “嗯,是我。”

    沈云竹刚想去回抱一下慕澄, 可手刚碰到慕澄的腰,慕澄竟然把他推开了。

    明明刚才还喜极而泣的人,此刻竟然满脸戾气, 看着沈云竹的眼神也凶狠了起来。

    “沈云竹,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是再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我一定会把你关起来, 我还会拿链子把你锁住,如果你不信的话, 你大可以试试。”

    慕澄的样子好吓人,沈云竹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

    眨了眨眼睛,沈云竹立刻矫揉造作了起来。

    “慕子清, 是你说的,只要我醒了,你就再也不会凶我,也不会跟我发脾气了,怎么你这么大的人,说话还不算数么?我刚睁开眼睛,还是懵的,你就吼我。”

    此话一出,慕澄的气果然消了一些,可脸色依然不好,沉吟了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握住沈云竹的手腕。

    “所以,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是吗?”

    “我……”沈云竹语塞。

    别说慕澄说的那些话了,慕澄抱着他又亲又咬的,他都知道。

    这些天他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可就是醒不过来,他也着急,又着急又害怕,怕慕澄会走火入魔,失了心智。

    昨天半夜,等慕澄出去了之后,沈云竹竟然醒了,沈云竹觉得他一定是被脑子里的羞愤刺激到了,身体出现应激,才会醒。

    只是现在让他承认听没听见慕澄说的那些话,沈云竹还是开不了那个口。

    “没都听见,模模糊糊的,就听清楚那么一句。”

    沈云竹以前撒谎的时候,心虚感从来的不会上脸,可这一次,他竟然眼神躲闪了起来。

    慕澄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没说实话,不过慕澄不在乎。

    “行,既然你没听见,那我就再说一遍。”

    “啊?”沈云竹以为搪塞一下就过去了,这慕澄怎么还没完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沈云竹赶紧用手挡眼,“不行了,太晃了,我得进去了。”说着,人就要跑。

    结果刚一动,慕澄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沈云竹是感官特别敏感的人,尤其是在看不见的时候,此时,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慕澄正在朝他靠近。

    “你干嘛?”

    这应该是沈云竹活了二十多年最局促的一刻,他喉结滚了好几下,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慕澄则收回按着他肩膀的手,转而托起他的脸颊,常年握剑磨出来粗粝的拇指,轻轻揉上沈云竹昨天被他咬破的唇。

    “阿竹,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你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感觉吗?当我得知小安就是沈云竹时,我开心的快疯了,我没想过,我还能有再见到你的机会。可我又不敢说,不敢告诉你,因为你一直都在推开我。

    我知道,这么些日子以来,你的离开都是为了不连累我,可我也早就说过了,我不怕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不辞而别,不要再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

    还有,你的命一点都不贱,你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

    慕澄放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堂堂正正,当着沈云竹的面说了。

    那苦涩的暗恋,内心的压抑的情感,也都赤诚的摆在了沈云竹的面前。

    他放下遮着沈云竹眼睛的手,重新将人拥入怀中。

    “这次听清楚了吗?”

    “嗯。”

    沈云竹说不出来话,就只能呜咽着点头。

    可沈云竹还是好怕啊,怕自己的灾星命格,会把慕澄推进万丈深渊。

    “诶呀!贫僧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也就在这时,释念拎着一篮子斋食走到门口了。

    沈云竹听见那秃驴的声,赶紧推开慕澄,然后挡着自己的眼睛,看都没看释念一眼的跑进了温泉洞里面。

    慕澄一脸尴尬,可他不能再跑了,从地上站起来后,对着释念恭恭敬敬的行礼。

    “释念大师,这次多谢了,救命之恩无以言表,若以后千年寺有需要慕澄的地方,慕澄定当赴汤蹈火。”

    “嗨!贫僧这没什么香火的寺庙能有什么事,而且我救的是沈云竹的命,要谢也得是他谢我。”释念还往洞内看了一眼,看沈云竹躺回到了床上,把整个人都蒙在了被子里。

    “不,大师你不仅救的是沈云竹,你还救了我,如果他死了,我可能……”

    “行了,我这出家人,听不了这些。”释念说着把手里的篮子往慕澄手里一塞,“我带了药,你去给他煎了,正好我也有几句话要跟沈云竹说。”

    “好。”

    慕澄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但他们俩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慕澄走去外面的灶房时,释念则坐在了沈云竹旁边。

    “贫僧记得有个人曾对我说,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什么都能放下,唯独手里的刀不行。没想到啊,千机阁木楼都闯的过去的人,还是闯不过一个情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间多是痴情人,自古情关最难过。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还有句话……”

    沈云竹受不了了,他掀开被子,一脸生无可恋的瞪着释念。

    “你一个和尚,你满嘴情情爱爱的,合适吗?”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说和我做,那是两码事。”

    “所以,你是练成了?你已经破除自己内心魔障了?”被释念揶揄了这么半天,沈云竹也不想饶了他。

    果然,一提这个,释念脸色骤变。

    “没有,我若是破了那魔障,我就成佛了。”

    沈云竹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得道高僧都看不穿一个情字,你还指望我戒色?”

    俩人好像都说到了彼此的痛点,沉默了好一会儿,沈云竹才先一步开口。

    “这次多谢了,那冷飕飕的内力一进来,我就知道是你。”

    “也多亏了慕澄,我也没想到,他一个世家公子,内功修的是那么的扎实。小竹,这次劫后余生,你往后还有什么打算?”

    沈云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垂着眼眸,眉宇间有愁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他心中的疑惑跟释念讲讲。

    不知道从何说起,沈云竹就把他出狱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全都说了一遍。

    “你帮我想想,从太子府覆灭,到北境八十万大军被窃取,再到最近查到的太子谋反实情,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有一只手,正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释念点了点头,“我觉得源头还应该在京城,你若想弄清楚,或许还得再回去一趟。”

    “我也这么想的。”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再泡几天温泉,稳固一下内息,之后再走。”

    “行。”

    释念都走了,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

    “小竹,有时候别太信命,尤其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天煞孤星命,那都是霍四海用来精神控制你用的,如果有机会挣脱出泥沼,就抓住机会,别放手。”

    “……”

    “阿弥陀佛,又是一个好天气啊!”

    慕澄端着碗药回来时,听见的只这一句。

    沈云竹还在琢磨释念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见慕澄,人就又紧张了起来。

    刚才慕澄的表白,这会儿还激荡在沈云竹的内心呢。

    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局促,也不想搞的俩人太尴尬,沈云竹干脆先找话题。

    “释念刚才还夸你呢。”

    “夸我什么?”

    慕澄已经坐在沈云竹面前了,吹了一下汤勺里的药,递到了沈云竹唇边。

    “夸你虽是世家子弟,但内功扎实。”

    “嗯,还有吗?”

    “还有,说你人好,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冷面如玉,呃……”

    “你确定,后面这话是人家大师说的?”慕澄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云竹耳朵一点一点变红。

    “行了,喝药,来。”

    沈云竹最不爱喝药,但慕澄都喂过来了,他也只能是张嘴。

    这药一连喝了三天,喝的沈云竹神清气爽,如今他醒了,也不用慕澄帮他运转气海了。

    只是这三天,只要沈云竹进去泡温泉,慕澄就看不见人。

    直到离开千山寺前沈云竹最后一次泡温泉的时候,慕澄回来了。

    “你去哪了?”沈云竹趴在池子边,抬头看慕澄。

    “去买了些东西,我还给你带了酒。”说着慕澄把自己的银壶递给了沈云竹。

    “我能喝酒了?”沈云竹挺高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就一口沈云竹的脸上就有了光彩。

    “是桂花酿,好香啊。”沈云竹贪杯,自己喝了大半壶。

    这会儿慕澄也脱了衣服,进了温泉,坐在了沈云竹旁边。

    其实这个时候沈云竹还没觉察到什么,还把酒壶又递回到了慕澄面前,“给,你也喝。”

    慕澄摇头,没接。

    “你嫌我?我都不嫌你,你必须喝。”

    慕澄还是没喝,不过酒壶他拿了过去,盖好之后放在了旁边。

    “阿竹,咱俩聊聊天。”

    “聊天?好啊,我泡的差不多了,我穿好衣服,咱俩上去聊。”

    “就在这聊。”

    慕澄在水里面抓到了沈云竹的手,没让他走。

    两人不是第一次在一起洗澡,之前在岳仙人的寨子里洗过,前段时间还天天一起在池子里疗伤,该看的,不该看的,俩个人早都互相看遍了。

    只是现在,慕澄已经跟沈云竹表明了心意,俩人再这样坦诚相见,这气氛就有些太暧昧了。

    “你想聊什么?”沈云竹有些不太敢看慕澄的眼睛,想把自己的手拿回来,慕澄却攥的很紧。

    “聊聊你这些伤。”水面晃动,慕澄移动了身子,绕到了沈云竹的背后,而后抬起一只手,抚上沈云竹苍白的后背。

    当指尖轻轻划过一道长长的疤痕时,沈云竹整个人都在发紧。

    “这道伤怎么来的?”

    慕澄的声音很沉,还微微有些哑,语气不算温柔,却带着致命的蛊惑,让沈云竹无法抗拒的说实话。

    “十六那年,我去朔月国窃取城防图,结果临走的时候,被禁军发现了,这道伤就是那次留下的。”

    “那这道鞭痕呢?”慕澄的手指又挪到了沈云竹的右肩上,顺着那条长长的鞭痕,一直摸到沈云竹左侧的腰窝。

    “这是,这是……”沈云竹已经说不下去了,他觉得慕澄的手好像着着火,摸到哪烧到哪。

    “子清,别问了,我都不记得了。”沈云竹还是想离开水池。

    结果刚一动,那刚才还在他侧腰上的手,已经转移到了前面,顺着他的锁骨往上,最后用力的掐住了他的下巴。

    那滚烫的呼吸,也凑了过来,贴上沈云竹的耳廓。

    “你记得,回答我。”

    沈云竹因为被捏着下巴,头微微仰着,想躲开耳边人的胁迫,却是手脚绵软无力,反抗不了一点。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闭上眼睛,开口。

    “六岁那年,霍惊雷挨罚,三天没吃饭,我去给他送饭,被师父发现了,这道鞭子就是师父的惩罚。”

    “那这个呢?”

    这会儿慕澄已经用自己的胸膛贴紧了沈云竹的后背,掐着他下巴的手没动,另一只手探向沈云竹小腹上三寸长的刀伤。

    这道伤是慕澄最熟悉的,因为每次帮他运转气海,都要通过丹田渡气,所以这道疤,慕澄摸了无数次。

    “这,这……”

    沈云竹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硬生生扯下慕澄钳制住他的手就想逃走,可后面的慕澄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长臂一揽,沈云竹再次跌入池水中,还被按在了池壁上。

    终于,两个人脸对上了脸。

    大概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沈云竹的脸颊,甚至锁骨都红了,下巴因为刚才被掐着,红的也最厉害。

    而慕澄则好很多,红的只有耳尖。

    沈云竹觉得这样的气氛太危险了,他逃又逃不走,就想试图跟慕澄讲讲道理。

    “慕澄,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想了解你,想知道你的一切。”

    “没什么好知道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不是。”

    慕澄摇头,身子向前倾的同时,左手扶住了沈云竹的后脑。

    “对你来说,或许过去了,可对我来说不是,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或许我现在还做不到把你那个该死的师父弄死,但总有一天,我会的。”

    慕澄眼中的坚定,沈云竹都看得懂。

    慕澄给他的情谊,沈云竹也都感受的到。

    只是很多事情,并非两情相悦就能解决,他们之间,还有慕澄的师门,还有暗潮阁。

    察觉到沈云竹情绪的低落,慕澄也微微低头。

    “在想什么?”

    “……”沈云竹低着头,不回答。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慕澄忍了这么久,也不想再忍了,他凑上去轻啄了一下沈云竹的唇。

    唇瓣触碰的瞬间,沈云竹躲开了。

    见自己被拒绝,慕澄也不气馁,他再次吻了上去。

    还跟刚才一样,沈云竹又躲了。

    两次的触碰,两次的拒绝。

    慕澄冷静了一整个晚上的眼眸,开始逐渐泛红。

    “你讨厌我?”

    “我没有。”

    “觉得恶心?”

    “不是的。”

    “沈云竹?我让你看着我,看着我。”

    慕澄的声音在颤抖,沈云竹鼓起了所有勇气,抬头跟他对视。

    当两个人视线交汇在一起时,沈云竹心里本就不结实的防线,顷刻间全都溃败了。

    “子清,我是喜欢你的。”

    “那我现在,想要你,可以吗?”

    当慕澄的吻第三次落下时,沈云竹终于向自己臣服了,他闭上了眼睛,把还残留在口中的桂花酿的香气,也分给了慕澄。

    外面日暮西沉,千年寺的钟声又响了。

    可这让人每日晨昏定省的钟声,再也束缚不住慕澄心中的邪念。

    当两个人再次十指相扣时,关于怀恩寺的那一夜,所有的细节终于全部清晰。

    慕澄按着沈云竹的后颈,惩罚性的咬上了他的脖子。

    “沈云竹,你这个骗子,怀恩寺那一夜,是真的。”

    沈云竹这会儿魂都要没了,他咬着牙,扶着池壁,额头上全是汗。

    喘了好几口气之后,才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好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

    第46章 不能日日夜夜 温泉池水,……

    温泉池水, 来回荡漾,被月色一晃,山洞内光影交错。

    沈云竹就算是大病初愈不可动内功, 可他外家功夫在,但是在慕澄的手里, 他还是没有什么还手的能力。

    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走。

    最可恨的是,闭上眼睛不看也不行。

    整整大半宿,沈云竹被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最后只能是软话说尽, 才逃脱了那狗东西的魔掌。

    只不过就算出了温泉池,合衣躺床上了, 那狗东西还是不让他睡觉。

    哑着嗓子,沈云竹半睁着眼睛,一副快要活不下去了的样子。

    “慕澄, 差不多行了,我现在真的好困。”

    慕澄眼中的邪念已经没那么重了,压抑了许久的欲望终于得到了纾解, 不过他还有很多话要问沈云竹, 他也不想过后问,他就想现在问。

    “为什么最开始不承认怀恩寺的事?”

    沈云竹闭上眼睛,叹气道:“因为不想再跟你混在一起, 那时候就想着还是要离你远一点,而且没睡过时就分不开, 若是让你知道咱俩睡了,那岂不是更麻烦。”

    “你大可以不管我,那不是更简单?”

    “仇仙儿对你用了某种秘药, 你心智那么坚定的人,都走不出去,我若不帮你,我怕你困死在梦里面。”

    “帮我?就只是为了帮我?没别的?”

    “也有些私心,毕竟,装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人,也算是,得偿所愿。”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云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有些难以启齿,但既然他俩都已经这样了,说也就说了。

    “少时见过你一次,觉得你好干净,像天上的云,又羡慕,又喜欢。”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云竹轻笑一声,“我一个无父无母,双手染血,给皇家卖命的刺客,我用什么理由去找你?我说了,你像天上的云,而我是烂在深渊中的泥,我觉得我在心里想想你,都是亵渎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沈云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跟你不可能,所以也没抱过什么幻想,如果不是太子府出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会跟你有交集。”

    “好,最后一个问题,那后来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了,为什么还会推开我?”

    “因为,因为觉得我们不配。”

    即使到现在,沈云竹依然这么觉得,他总怕自己会把慕澄弄脏了,他的白月光,应该挂在天上,而不是被他拉进泥沼。

    就在沈云竹又开始反省自己不应该这样贪心时,慕澄忽然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那你觉得我们哪里不配?尺寸吗?”

    “……”

    明明俩人聊的话题挺伤感的,结果慕澄一个反问,让沈云竹瞬间发懵,“慕少庄主,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你跟哪学的这些孟浪之词啊?”

    “呵。”慕澄笑了,一边笑,一边把沈云竹搂在自己怀里,揉着他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轻语,“那你喜欢吗?你喜欢我对你说这些吗?你若是喜欢,我还会很多,我可以天天说给你听。”

    “慕子清。”沈云竹一脸不可思议的推开身前的人,“你真让我感到,陌生。”

    “是吗?那就是你还没有真正的了解我,阿竹……”

    再次抬起沈云竹的脸,慕澄看似冷静,但实际上满眼都是强烈的占有欲。

    “我不是云,你也不是泥,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云泥之别,唯一可能配不上的,只有尺寸大小了,但这不碍事,日子久了,就配的上了。你只要记住,我喜欢你,心悦你,想日日夜夜的占有你,还想每天都能听见你喊我哥哥,就行了。”

    那强大的压迫感,那从慕澄身上释放出来的张力,又一次的让沈云竹口干舌燥。

    想了许久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应这些赤稞裸的告白,最后沈云竹还是用手把自己的脸挡住了。

    “不能日日夜夜,这个不行。”

    “那你求我,说好哥哥,不能日日夜夜。”

    “……”

    “说话啊?喊不出口啊?刚才在水里的时候,不是还一口一个子清哥哥,好哥哥的叫了吗?”

    沈云竹现在忽然有些后悔了,他若是没多管闲事,送走柳宗裴一家后没回京城,那他现在也不会被慕澄这样欺负,还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但是人的忍耐程度也是有限的,沈云竹推开握在他侧腰上的手,然后只说了一个字。

    “滚。”

    说完,翻过身不再理慕澄了。

    看着沈云竹炸毛生气的样子,慕澄这些天来内心受到的那些煎熬,好像一瞬间都被抹平了。他从后面搂着沈云竹,让两个人心脏的位置紧紧的重叠着,而后闭上眼睛,轻声呢喃。

    “阿竹,不许再离开我了。”

    “嗯。”

    这一夜沈云竹睡的还行,醒来时看见的就是慕澄有棱角的下颚线。

    他就知道,自己睡着睡着肯定会往人家怀里钻,不过这也不怪他,谁让慕澄身上暖和呢。

    再去看慕澄松散开的里衣里面,原本看的还很开心,当他看见心脏旁,那一寸长的剑痕时,他又想起来太芜山下,慕澄替他挡剑的那一幕了。

    这位置,真的太悬了。沈云竹又后怕又心疼,伸手就摸了上去,不过刚摸一下,手就被慕澄攥住了。

    “没事。”

    “差一点你就死了,还说没事。”

    “心疼我啊?”

    沈云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慕澄笑着,把沈云竹的手往下面带。

    “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帮帮我。”

    当沈云竹的掌心被烫到时,他眼睛里的那些心疼,一点一点的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愤。

    “慕澄,大早上的。”

    慕澄没说话,就只是恳切的看着沈云竹。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沈云竹终究还是心软的妥协了。

    日上三竿时,俩人终于离开了温泉洞回到了千年寺。

    慕澄前几天下山时给两个人都准备了新衣裳,慕澄穿着的是深孔雀蓝的一身劲装,头发束成高马尾,腰间金镶玉的腰带扣,显着又贵气又精神。

    再加上那张春风得意的俊脸,任谁看了一句都得赞叹一句,公子人如玉。

    反之沈云竹就没那么精神了。

    虽然也穿了看着就很贵的月白色新衣,可人就跟昨夜没睡好一样,病恹恹的,进了寺之后还一直的揉着自己的手腕。

    这会儿释念早课都做完了,他一看见沈云竹就觉得怪,不过在看见沈云竹脖子上玫瑰色的印子时,大概又猜到怎么回事了。

    “你们俩今天就下山了?”

    “这次叨扰了数日,多谢大师了。”慕澄说完对着释念鞠躬做礼。

    “谢什么,一切皆是缘。慕施主,贫僧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沈云竹说说。”

    “好。”慕澄看了一眼站旁边心不在焉的沈云竹,“我在寺门外等你。”

    “嗯。”沈云竹懒洋洋的应了一声,等慕澄走出去之后,才看向释念,“说什么?”

    释念走到沈云竹身边,看向大雄宝殿的方向。

    “不带剑吗?”

    “不带。”

    “那剑啊,太邪了,天天闻香听经,煞气还是那么重。”

    “所以才放你这里啊。”

    释念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道:“不要纵欲过度,有空还是得抄抄经。”

    “……”

    沈云竹可太想解释了,但又什么都不能解释,最后只能是抬手拍了拍释念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知道了。”

    一个字都不想再跟释念说,沈云竹是跑着出的寺门。

    站在寺门外面,沈云竹又回过头看向大雄宝殿上面那块金色的牌匾。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道视线在那个方向凝视着他。

    “在看什么?”慕澄也顺着沈云竹的视线看了过去。

    “没什么,我们走吧,你不是说你已经得到消息说,江河远已经快到京城了吗?我们去找他,我心里有许多疑问,或许回了京,就会找到答案。”

    “好,下山。”

    就在两匹快马从千年寺出发,朝京城的方向奔去时,远在西南的南巫镇上,一个彩色大帐篷里面,十几个小孩子被铁链一个挨着一个的锁着。

    其中一个就是赵烨。

    自那日赵烨离开无峰宗后,他一路往南走,一开始还挺顺利的,可钱花没了之后,他就整日的饿肚子,也没有住的地方。

    后来他遇见了一对好心夫妇,又给他吃的,又给他干净衣服穿。

    赵烨以为自己遇见好人了呢,结果这夫妇俩就是一对人贩子。

    赵烨被以十五两的价格,卖给了专做买卖小孩的另一个大人贩子。

    辗转二十多天,赵烨被装在一个大马车里,带到了有着南疆最大市集的南巫镇上。

    这期间,赵烨无数次想要逃跑,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就算跑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被毒打更是比吃饭都勤。

    八岁前,赵烨是皇太孙,在京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还挑食,不爱吃的一口不吃,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伺候。

    可一招家变,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但什么都没有了,他还任性的离开了无峰宗,以为自己可以找到沈云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闯荡江湖的能力。

    结果,他被江湖的险恶,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可就算是这样,赵烨还是没认命,只要给他机会,他还是要跑的。

    就在这时,人贩子老板带着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那老妇人佝偻着腰,手里拿着根拐杖,花白的头发被一块头巾遮了一半,脸上皱纹多的,能夹死苍蝇,一双浑浊的眼睛好像都看不见黑眼仁儿。

    人贩子老板对这老妇人非常尊敬。

    “虫婆,这些孩子都是从中原带回来的新货,您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被称为虫破的老妇人应了一声后,就开始用那双可怕的眼睛打量被锁在地上的十几个小孩。

    所有孩子都在躲避虫婆的目光,因为这虫婆实在是太吓人了。

    赵烨也想躲,可他相貌还是太出众了,就算脸脏了些,那双像极了他父亲的眼睛,还是清澈透亮的,脸型轮廓更是带着天生的贵气。

    虫婆只看了两眼,就伸出指甲漆黑的手指,指向了赵烨。

    “就他吧。”

    “是。”

    人贩子老板立刻打开了赵烨脚上的锁,然后拿出一根麻绳,要去困赵烨的手。

    “不用这么麻烦。”虫婆摆了下手,走到赵烨身边,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摸向赵烨的耳朵。

    只见一条极细的红色毛毛虫,顺着虫婆的手指尖,一下就钻进了赵烨的耳朵里。

    赵烨疼的立刻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给你下了蛊,只要你离开了我的视线,那蛊虫就会咬穿你的脑子,所以,乖乖的跟着我,别乱跑。”

    紧接着,虫婆从身上摸出一袋钱,扔给了老板。

    “但愿这个能活的久一点,走吧。”

    说完,虫婆自顾自的往外走,赵烨这会儿耳朵已经不怎么疼了,他看着虫婆那佝偻的背影,就犹豫要不要相信这死老太婆的话。

    应该是看出来赵烨心里的小心思了,人贩子老板冷哼了一声。

    “虫婆可是南巫镇上最厉害的虫师,你最好还是跟上去,否则你这小脑袋瓜子,就会被蛊虫咬的全是洞。”

    赵烨被吓到了,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没敢再耽搁的追了出去。

    外面此时已经是傍晚,赵烨跟在虫婆身后,不敢太近,也不敢离的太远。

    路上的人好像都认识虫婆,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

    又跟着虫婆走了挺远一段路,走到了镇子最边缘的地方,赵烨看见了一幢黑漆漆的破房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

    “不好,记不住,我给你起一个,上一个死的那个叫小毛虫,你就叫小青蛇。”

    虫婆说着,转过头,对着赵烨露出了一个恐怖至极的笑容。

    “记住啊小青蛇,千万别想着逃走,逃走会死的很惨很惨的。”

    说完,虫婆没再管赵烨,自己进了屋。

    赵烨这会儿后背都因为紧张被汗水湿透了,可他也别无选择,只能是也进了那幢阴森森的大房子。

    同一时间,京城外三十里,官驿中。

    江河远写完奏折上的最后一个字,放下了笔。

    一旁的丁墨,还想再劝劝。

    “江大人,你要不要再想想,你若是把这些东西摆在皇上面前,你怕是会凶多吉少。”

    “我想赌一次,虽然朝露在不断地壮大,可推翻一个皇朝的代价还是太大了,未来也不可预知,若是皇上能及时回头,悬崖勒马,或者大虞还有的救。”

    江河远收起折子,目光坚定的看向窗外京城的方向。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丁墨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一个红亮的小点朝着他们这边飞了过来,再仔细一看,那竟是一只着着火的箭矢。

    “小心。”丁墨第一时间把江河远扯到了一边,箭也被打落在一旁。

    江河远心有余悸,但也没时间害怕,赶紧过去把所有查到的实证立刻收好,放在了自己的怀里。

    也就这片刻的功夫,铺天盖地全都点着火的箭朝着官驿就射了过来。

    “大人快走。”

    阿福一脚踹开房门,拉着江河远就往外撤,丁墨紧随其后。

    眨眼的功夫,这官驿里就燃起了熊熊烈火,许多仆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了那些利箭之下。

    眼看着火越烧越旺,唯一能出去的大门也被点燃了。

    困于院中的三个人,脸庞全都被火苗映红,随着火势的变大,心中的绝望感也油然而起。

    “你们俩,你们俩都会轻功,把东西带出去,别管我。”

    江河远说着就把怀里的东西往丁墨手里塞。

    丁墨自从暗中加入朝露以来,就立志要还天下一个清明,他又怎么能丢下和自己有着同样目标的同僚,独自逃生。

    “阿福,你走。”丁墨又把东西给了阿福。

    “我不能走,少爷说了,我必须保护好江大人。”阿福没接那些东西。

    “你这孩子,你还年轻,不能也折在这。”丁墨明显是急了。

    眼看着火势就要蔓延过来了,丁墨跟阿福竟然还在僵持。

    “我说,要不东西给我?”

    一听见这个声音,三个人齐齐回头,只见沈云竹一边掸着被烧了一个角的衣摆,一边走到了他们旁边。

    “往后退退。”也没给仨人说话的机会,沈云竹把三个人推到一侧还没着火的空地后,又冲外面喊了一声,“可以了。”

    片刻后,只觉得一阵劲风刮来,那扇着火的大门竟然从外面被一道气劲给击破了。

    而门外站着的,正是刚刚收了掌式的慕澄。

    第47章 挖土挖了十年 当大火把整……

    当大火把整座官驿都烧着了时, 再次相聚的五个人已经到了远处的山坡上。

    江河远喘着大气一脸痛心疾首,虽然除了他们也逃走了一些人,但官驿中还是死了不少人。

    “我不明白, 到底是什么人不想让我把证据带到京城?我想让太子沉冤昭雪就这么难吗?”

    这一个多月以来积压在江河远心里的悲愤终于变成了怒吼,他嘶喊着, 痛哭着,最后又无力的跪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直不起腰。

    沈云竹走到江河远身边,硬是拉着他的胳膊, 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江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上次在牛家村杀人的都是暗潮阁的人,刚才放火的方式,也像是暗潮阁的手笔, 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如果是皇帝想杀你,那为什么还要派你去江南?你去了江南不管查什么都很有可能会牵扯出太子的案子, 皇上不可能会想不到的,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矛盾点,要知道,霍四海是皇上最忠诚的狗, 霍四海不可能会违背皇命。”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话,沈云竹没说。

    从他越狱之后遭遇到的这些事情里不难分析, 暗潮阁内部一定出现了分化,因为现在的暗潮阁的气质,跟他还在阁中时, 完全不一样。

    听了沈云竹的话,江河远逐渐找回了理智,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道:“云竹,你没事了?你没事可太好了,上次牛家村一别,愚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啊,沈公子,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阿福已然知道了沈云竹的身份,就也跟着寒暄了一句。

    而旁边的丁墨,脸拉的老长,“既然活着,就跟我回去坐牢,你案子还没结呢。”

    沈云竹斜了丁墨一眼,冷笑,“谁爱坐牢谁坐,那破地方我是不去了,有本事你就抓我。”

    “你以为我不敢抓你吗?”人就怕被激,丁墨竟然对着沈云竹就要拔刀,但刀还没拔出来,就被旁边的慕澄一把又给按了回去。

    “丁大人,大事要紧。”慕澄已经很礼貌了,他这辈子的涵养都用在这了。

    丁墨愤愤的呼了两口气,终究还是松了握住刀柄的手,扭脸往别处看去了。

    此地不宜久留,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连夜进京,只不过要分开走,毕竟沈云竹那张脸太招摇了。

    天亮时分,当城门大开时,江河远带着阿福还有丁墨,拿着御赐令牌,大张旗鼓的进了城。

    沈云竹则把慕澄带到了城外五里处一个废弃的旧窑厂。

    “我们来这干嘛?”

    “我有条秘密暗道,可以直接进城。”

    沈云竹说着走到窑厂后面,就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坑洼处,找到了一个锁环,一拉,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其实他们俩可以用轻功翻越城墙的,根本就不需要从暗道进。

    但既然沈云竹带慕澄来了,慕澄也没说什么,先沈云竹一步的跳了下去。

    等沈云竹也跳下来时,慕澄手里已经亮起了火折子。

    “旁边有浸过油的火把。”沈云竹说着又找到一个拉环,拉了一下之后,洞口又封上了。

    慕澄点燃火把,往前走了两步。

    这暗道虽然漆黑冗长,可空气还不错,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这暗道只有你自己知道吗?”

    “嗯,我八岁那年发现的,原本就只有一段,后来没事的时候我就挖一点,挖了十年,才终于挖通了。”

    慕澄举着火把,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头。

    “挖了十年?”

    “是啊,我厉害吧。”

    沈云竹笑着推了推慕澄的腰,让他继续走。

    “所以,你不出任务的时候,都在挖土?”慕澄琢磨了半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挖。”

    沈云竹说的云淡风轻,可这暗道好长好长,就算挖了十年,这工程量也太大了,难道说他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吗?

    慕澄这么想着,停下脚步回头,眼中全是心疼。

    “这十几年,过的很苦吧?”

    慕澄突然一煽情,沈云竹就有些招架不住,他赶紧走到慕澄前面,不自觉的伸手去触摸他一寸一寸挖凿出来的墙壁。

    “也没都是苦的,苦了几年后就不那么苦了,尤其是见过你之后。”

    在沈云竹的心里,那个被他按在地上动不了的白衣少年,就好像是他心中的一块净土。

    他把这净土供奉了起来,仰望着,觊觎着,不敢触碰,可又忍不住的反复在心中幻想,幻想有一天,能跟他心中的人,自由自在的仗剑天涯。

    但这些心思又让沈云竹觉得自己很无耻,所以,他躲起来挖暗道的时间就更长了,似乎只有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他那些无耻的龌龊的心思,才不会玷污那么干净的一个人。

    这些心里话沈云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好意思说,可他又很想带慕澄来看看这条藏着他少年心事的暗道。

    吧嗒一声,火把被扔在地上,慕澄扯过沈云竹,搂着他的腰将他抵在墙上后,吻就落了下去。

    没什么技巧,又狠又疼,可又无比的炽烈,让人气血涌动,体温升高。

    过了许久,久到沈云竹脚都开始发软时,慕澄才将这个吻结束。

    但慕澄并没有立刻把人放开,而是跟沈云竹额头抵着额头。

    长长的暗道中,只有火把爆燃发出的噼啪声,和两个人都无法控制的粗重的喘息声。

    “我来京城找过你的,每年都来,但每次我来时,你都不在,直到两年前,听说你死了,我才断了念想,阿竹,你若是勇敢一点,我们或许不用走那么远的弯路。但我依然庆幸,庆幸你还活着。”

    话音落下,慕澄再次把沈云竹拥入怀中。

    他懂的,他看着这条幽长的暗道,就能想象的到,他的阿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此时,沈云竹也是欢喜的,这就好像梦想照进了现实,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只不过刚才他又被咬了。

    舔了一下破了个小口子的下唇,沈云竹冷下脸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人。

    “我说,慕澄,慕大公子,你亲就亲,我也给你亲,能不能别老咬人,你看看,又破了。”

    “是吗?”

    慕澄伸手捏住沈云竹的下巴,湿润的目光,在那娇艳的唇瓣上流连忘返。

    “疼吗?”

    “你说呢?”

    “那你下次咬回来。”

    “我又不是狗,快走啦,还有挺远呢。”

    沈云竹不再理慕澄,一个人朝着漆黑的暗道深处走去。

    慕澄捡起地上的火把,满眼笑意的跟了上去。

    大概半个时辰,暗道终于到头了。

    当沈云竹带着慕澄从暗道走出来时,慕澄发现这出口竟然修在了一个废弃的宫殿里。

    “这什么地方?”

    “冷宫。”

    “这是皇宫?”

    “嗯。”

    一出来,沈云竹就从屋子里的暗格中拿出了两套夜行衣。

    “换上,我带你去吃饭。”

    “在皇宫吃饭?”慕澄挑眉。

    “啊,御膳房的菜做的还不错,快点,再晚就凉了。”

    慕澄活了这二十多年,大胆的事干过不少,但跟沈云竹比起来,他还是低调了。

    两个人换好衣服后,趁着夜色,躲过了所有皇宫中的明少暗哨,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进了御膳房菜品留存的屋子。

    “皇宫有规矩,皇上贵妃吃的东西都要做两份,其中一份已经送走了,这些都是留下来等着过夜的。”

    “为什么?”

    “因为怕下毒啊,所以要有备份。”

    “就这么放着,放一夜,也不给别人吃?”

    “当然,皇上吃的东西,普通人怎么配吃啊!”

    慕澄无语了,他知道皇帝喜好奢靡,却没想到,每天都会倒掉一大桌的菜,要知道中州还有好多地方的百姓吃不上饭。

    “别气愤了,吃饭。”

    对于这些,沈云竹早就麻木了,这也是他痛恨赵家人的原因。

    见慕澄心情依然沉重,沈云竹凑过去,握住了慕澄的手。

    “子清,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看不惯就能马上改变的,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这黑暗的朝堂会迎来它的明君。”

    “嗯。”

    “吃饭,饿了。”

    沈云竹是好久没吃过御膳房的饭了,还挺怀念的。

    看着沈云竹一口一口吃的很香,慕澄终于暂时放下了坏情绪。

    “沈大人,我还以为你在暗潮阁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呢,没想到,吃的还不错。”

    “怎么会,我俸禄还挺高呢,不过都让我送人了,现在我是孑然一身,还欠了好多外债,以后只能靠你养我了。”

    慕澄嘴角已经压不住,心里爽的要命,但还是没有马上答应。

    “你欠别人的我来还,那你欠我的,你怎么还?”

    “我,我肉偿行了吧?你不就等我这句话呢吗?”

    “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你说的,再说了,你看你瘦的,论斤称,都卖不了几个钱。”

    慕澄一边说,还一边伸手去摸沈云竹的后腰。

    “吃饭呢!”沈云竹又被惹毛了,端着碗跑到了另外一边。

    饭后,沈云竹又带着慕澄出了皇宫,这次去的竟然是暗潮阁。

    上次来时,沈云竹曾住过的院子里还住着别人,但现在这个小院子里已经空了。

    不知道霍四海什么意思,让人都搬出去还不算,他住的屋子里依然什么都没变,甚至连灰尘都没有,似乎是打算还等着他回来一样。

    慕澄四处打量了一圈,最后看向已经躺在了床上的沈云竹。

    “为什么又带我来这里?你不是很讨厌暗潮阁的生活?”

    “是啊,很讨厌,恨不得一把火把这烧了,可这里又是之前十几年,我唯一的栖身之所,你不是想了解我吗?我就带你来看看。”

    慕澄又心疼了,他走到床边,单膝跪在了沈云竹身边,目光深情缱绻。

    “阿竹,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栖身之所。”

    沈云竹笑,还抬起手,抚上慕澄冷毅俊朗的脸颊。

    “好。”

    可能是想给自己年少时隐忍的爱慕一个交代,沈云竹竟然第一次主动亲吻慕澄。

    慕澄先是诧异,随后又是惊喜,最后反客为主,又一次掌握了主动权。

    屋内没有燃灯,小院子里黑漆漆的。

    厚重的床幔里面,是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等一切都已经失控时,沈云竹断断续续的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子,子清,轻,轻一些,晚上有巡逻的。”

    “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话落,慕澄原本放在沈云竹后颈上的手,顺着他的脖子绕道前面,最后捂住了他的嘴。

    沈云竹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可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喉咙里低低的呜咽声,和眼角的泪,来控诉慕澄的恶行。

    暗潮阁内,寂静的可怕。

    京城因为夜夜宵禁,路上只有禁卫军巡逻的声音。

    皇宫里更是戒备森严,一片肃杀之气。

    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穿着一身红色官服的江河远,一脸沉重的跟大内总管郑公公走向了紫宸殿。

    当江河远进去时,大虞皇帝赵成寅正站在一个烧的通红的炭盆前烤着手。

    “臣,江河远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江河远跪地叩头,行大礼。

    “起来吧。”皇上声音很沉,也没抬头看江河远。

    江河远没动,也没站起来。

    “皇上,微臣此去江南道,查清楚了赋税连年减少的原因,江南道八城十二县,一共四十五名六品以上官员,串通一气,对上,瞒报税款更改账目,对下,横征杂税,这里是他们欺上瞒下的证据。”

    说着江河远把第一份准备好的证据拿了出来。

    郑公公接过去后,递给皇帝,但是皇帝没看。

    “江卿这一路辛苦了,江南道的事,终于算是弄清楚了,朕明日早朝时,论功行赏,升你的官儿,快起来吧。”

    “江大人,别跪着了,快谢恩起身吧。”郑公公在旁边又补了一句。

    江河远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虽然来之前还在纠结,是不是真的要赌这一次,但当他刚才走进大殿中时,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皇上,微臣此去江南,还查到了另一件事。”

    此话一出,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目光也转到了江河远身上。

    “另一件事?”

    “皇上,八个月前太子赵铭奉旨去江南赈灾,他一到那里就发现了那里存在的贪墨问题。十几个皇仓,全是空的,明明是大虞最富庶之地,却是一粒赈灾的米都没有。

    人命关天,太子来不及上报,只能动用私银,在江南各地筹措粮食,筹措赈灾的物资。

    而那些贪官,因惧怕贪墨的罪行败露,竟然联合起来,给太子做了一本假账。

    明明是买米的钱,被说成是用来屯养私兵,明明是用来买棉花布匹的钱,被说成用来打造武器。

    可怜太子殿下人还在岭南跟百姓们一起盖房子,修水坝,举报他的折子就已经送到了京城。

    皇上,这些血书,账册,都是证明太子没有谋反的铁证,太子,他冤枉啊。”

    江河远含着眼泪,把第二份证据拿出来,举过了头顶。

    而此时,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江河远手中的东西。

    郑公公不知道该不该把证据拿过来,几次去看皇帝的脸色。

    “江河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上,臣只想给太子殿下讨一个公道。”

    没等郑公公揣测出圣心,皇帝竟一步一步亲自走到了江河远的身边,伸手接过了那些染着无数人鲜血的铁证。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错杀了朕最疼爱的儿子?朕错杀了和朕一起长大的太傅?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没有急着翻开那些证据,而是一边质问,一边大笑。

    “皇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好一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江河远,朕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朕不可能会错。”

    啪的一声,那字字滴血的证据,皇帝看都没看一眼,便被摔在了炭盆之中。

    看着账册,用血写的请愿信,在火焰中慢慢化成灰,江河远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消失了。

    他跌坐在地上,先是绝望的怔住,而后大笑。

    “赵成寅,承认自己杀错了儿子,有那么难吗?你这个昏君啊,你心性多疑、刚愎不仁、自私虚荣,你既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你等着吧,你赵家的天,就快塌了。”

    “你给我住口。”

    皇帝的怒吼声,让整个紫宸殿震颤,郑公公吓的,直接跪在了地上,嘴里直喊,皇上息怒。

    “我住口?我说的是事实,我为什么要住口?你,你就是个昏君,你骄奢淫逸,昏庸无道。”

    “好啊,好,江河远,朕不杀你,朕要让你看看,我赵家的天到底能不能塌!来人啊,把他给我关进昭狱,关在最深,最黑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禁军把江河远架起来时,他还在笑,但笑着笑着又仰起头。

    “不就是坐牢吗?我自己走。”

    江河远跟自己的赌局还是输了,他对皇上抱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等江河远被押走之后,皇上屏退了所有人,压了许久的咳嗽让他几乎站不住。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霍四海竟然无声无息的站在了皇帝身边,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皇上,龙体要紧。”

    “四海,朕不想死,朕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大虞的江山只能朕来坐,四海,你帮帮朕,朕还想再活二十年。”

    皇上抓着霍四海的胳膊,眼中全是不甘。

    这世界上,只有皇帝自己和霍四海知道,其实皇帝身子亏空的厉害,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要殡天了。

    但皇帝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不去细查太子案的原因也是想宁可错杀,也不给太子会在这个时候某朝篡位的机会。

    霍四海把皇帝扶到了龙椅上,脸色凝重,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皇上,南疆毒瘴谷中,每隔十六年会诞生一只蛊王,这蛊王不但能号令天下群蛊,能解百毒,还能增进功力,延年益寿,而两个月后,正是新蛊王诞生的日子。若是有了这蛊王入药,皇上定能百岁无忧。”

    一听这话,皇帝那浑浊没有生气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

    “四海,四海,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把这蛊王给朕带回来。”

    “臣,遵命。”

    南疆,南巫镇。

    赵烨这会儿被捆在了一张木板上,眼睛瞪得老大,他就眼看着一只浑身黑毛的大蜘蛛,在自己的脸上来回爬。

    喊也不敢喊,他怕那蜘蛛进自己嘴里……

    第48章 你注意点,别色眯眯看我 ……

    “这黑毛蜘蛛叫小强, 它是我的宝贝,你要是惹它不高兴,它一口就能让你上西天。”

    虫婆就站在赵烨身边, 满脸慈爱的像看着自己孩子一样,看着那只大蜘蛛。

    见小强没有想去咬赵烨的意思, 虫婆把小强拿了回来,收在了竹筒里面。

    憋了半天气的赵烨赶紧多喘了几口气,但紧接着,更刺激的来了。

    只见虫婆又拿出了一个竹筒,打开盖子后, 竟然放出了一条筷子长的黑色大蜈蚣。

    “这是小珍,脾气还不错, 它吐出的毒雾,能让人出现幻觉,平时它会帮我炼药, 是个很乖的宝宝。”

    那小珍一放出来,顺着赵烨的脖子就钻进了他的衣服里面,赵烨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是有一百只脚在爬, 麻麻痒痒的, 比死了都难受。

    “婆婆,婆婆你饶了我吧。”赵烨含着眼泪,乞求的看向虫婆。

    “我都说了小珍脾气好, 它又不会咬你,你给我做虫童, 就不能怕虫子,你得跟它们做朋友,等一会儿, 你吃上一口饭,就去地窖里面清理下虫穴,快入夏了,小金的孩子们也快长大了,不过,你可得注意,小金咬人特别疼。”

    “小金,小金是什么?”这会儿小珍已经从赵烨的粗布褂子下面爬了出来,虫婆尖笑着,收回小珍,然后呲着黑漆漆的烂牙,凑到赵烨耳朵边。

    “小金啊,小金是一只母蝎子。”

    赵烨瞪大了双眼看向挂着乱七八糟草药的屋顶,两行绝望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一夜之后,沈云竹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睡觉的屋子后面是有盥洗间的,能洗脸,也能简单的冲冲凉。

    不想搞出太大动静,沈云竹只用冷水洗了把脸。

    看着铜镜里面,连锁骨上都被印上了吻痕的自己,沈云竹又回想起了昨晚上两个人是多么荒唐。

    慕澄乱来也就算了,他竟然也受不了慕澄的勾搭,还求人家别,别停下。

    他可是沈云竹,是当年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指挥使沈大人,如今却好了,整日沉迷床笫之事,还是那个被欺压的。

    越想越气,沈云竹决定从今天开始,禁欲。

    洗完脸换好衣服之后,沈云竹翻箱倒柜的找到了一本佛经。

    这会儿慕澄也起来了,见沈云竹正一脸苦大仇深的念着经,就从后面圈住了他,“怎么念上经了?”

    “佛说: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云竹合上经书,从慕澄的怀抱里钻了出去,“意思就是,想得大道,不能纵欲,得少做。”

    “不是,你讲讲道理,昨晚上是谁不想结束的?是谁勾着人家脖子说,哥哥再来……”

    慕澄话还没说完,沈云竹一个跨步上前捂住了他的嘴,而后侧耳向外听。

    此时,这已经不住人的小院子里,竟然走进了两个人。

    这俩人是昨夜当值的巡逻,俩人人手一袋包子,坐在台阶上一边吃早饭一边聊天。

    “听说了吗?御史大夫江河远刚公干回来,又拉去昭狱坐牢了。”

    “听说了,我还听说皇上昨天震怒,不过我也挺奇怪的,皇上为什么不斩了那个江大人?”

    “自古明君,不斩言官,只是这次又下了昭狱,怕是很难再出来了。”

    “也对,昭狱那地方,也只有沈大人能逃出来。”

    “快吃吧,别乱提沈大人,这若是让冷大人听见了,就又要遭殃了。”

    闲聊结束,两个人匆匆吃完包子,就离开了。

    沈云竹确认附近再没旁人后,放下捂着慕澄嘴的手。

    “江河远又下狱了,这回应该是彻底死心了。”

    “那现在怎么办?”

    “你先去跟阿福汇合,之后从西城门出城,十五里外有个山神庙,你们俩在那里等我,我有点事情要查一下,晚一点我再去昭狱,实在不行,我去把江河远劫出来。”

    “阿竹,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慕澄真的是怕了,他不想再跟沈云竹分开。

    “子清,你信我,我肯定安安全全,囫囵个的去城外找你。”

    “可是……”慕澄还是不想妥协,他现在不想承受任何的风险。

    “放心吧,京城我熟,而且我还有暗道呢,没人能在城里抓住我。”

    见慕澄还是不松口,沈云竹拉着慕澄的腰带,把人扯到身前,仰头去亲了一下慕澄的唇角。

    “最后信我一次,行不行?子清哥哥?好哥哥?哥哥。”

    慕澄最受不了沈云竹跟他来这招,一听见他喊哥哥,命都能送给他了。

    “好,那就按你说的,但是得有个期限,如果子时之前你没来,我就回来找你。”

    “一言为定。”

    做好决定之后,慕澄再次把沈云竹抱在怀里,扣着他的后脑,让两个人的脸颊相贴。

    “阿竹,等忙完这些,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啊。”

    原来,沈云竹不管跟谁在分别时都不会拖拖拉拉,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依依不舍了。

    又温存了片刻,沈云竹把慕澄安全送出了暗潮阁。

    因为之前就约定过,阿福会在京城中最大的客栈等他们,所以慕澄的目标非常明确。

    沈云竹则又折返回暗潮阁,找到了一身鬼面军的盔甲,穿好之后,戴上了面具。

    鬼面军都戴面具,身份识别一看腰牌,二听口令。

    这口令每天都换,每天都不一样,不过这口令也难不倒沈云竹,毕竟这口令机制是沈云竹设计编排的。

    挎着鬼面军标配的长剑,沈云竹穿堂入室,一路顺利的走到了档案库。

    这大库内,存放的是所有鬼面军出任务的记录。

    沈云竹按照编码很轻易的就找到了,自他越狱以来,暗潮阁所有行动记录。

    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沈云竹竟然没看出来什么破绽,只有一条记的比较含糊。

    【疯狗去江南道追查证物,至今未归。】

    证物这个词真的太笼统了,到底是什么证物,证明什么的?记录上根本没写。

    沈云竹扯下这页记录,揣进了怀里。

    没有再过多停留,沈云竹像是个鬼魅一样,无声无息的又离开了暗潮阁。

    正午十分,昭狱放饭。

    沈云竹打晕了一个狱卒后,现场捏了一张假脸皮。

    其实易容什么的都很简单,难的是光太亮了,他还不能往眼睛上蒙冰莹纱,只能是把狱卒的帽子使劲往下遮。

    好在这个时间,正值看守交班,没人去看帽子挡住眼睛的小狱卒。

    这会儿丁墨不在。

    丁墨就算在,他应该也不能把江河远放出来,所以这个活还得沈云竹来。

    再次进入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沈云竹熟悉的跟回家了一样。

    一路向下,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被关在四十九层的江河远。

    这会儿江河远正披头散发,一身囚服,坐在墙前面,面壁。

    “江兄。”

    “江河远!”

    沈云竹叫了两声,江河远才回头。

    狱卒江河远认识的,之前坐牢的时候就见过,但是那狱卒的表情,语气,还有声音,完全就变了一个人啊,还是一个熟人。

    “云竹?”

    “不愧是金科三甲,这都能把我认出来,佩服。”沈云竹对着江河远竖了拇指。

    “走啊,我带你出去。”沈云竹说的轻松极了,跟开玩笑一样,但江河远知道他没在开玩笑。

    “我不走,这里挺好,安安静静的能让我想明白很多事情。”

    “出去也能想,哪里还容不下我们江大人。”沈云竹觉得他留在这里一天,就有一天的危险,虽说皇帝不爱杀言官,但赵成寅脑子有病,说不好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把江河远斩了。

    “云竹,皇上不会杀我的,你放心。还有,我最近想写一本书,昭狱这环境最合适了。”

    见劝不动江河远,沈云竹也只能是放弃。

    “那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你呀,你就自由自在的,去浪迹江湖,去行侠仗义,去打猎捕鱼,你想干什么都行,别再蹚这浑水了。”

    江河远是真的希望沈云竹在有生之年,能活的尽兴,不要再被这个国家的运势所累,他还那么年轻,他才二十一岁,他应该去过更好的日子。

    看着江河远眼中的希冀,沈云竹眼眶发热,不过就是一起做过几个月的牢,不过就是在金凌城重逢又演了几天的戏,江河远竟会这样为他着想,这大概就是,友谊吧。

    “江大哥,我已经自由了,我会好好的,你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许多话都不必再说了。

    日落十分,慕澄和阿福赶到了那座山神庙。

    阿福看慕澄心神不宁的,就很担心,“少爷,沈公子那么厉害,他会没事的。”

    “嗯,进去吧。”

    主仆二人栓好马后,一前一后走进已经淹没在荒草中的山神庙。

    结果一走进去,慕澄就愣住了。

    只见山神爷爷泥塑的下面,沈云竹正躺在一堆干草上睡觉。

    就在慕澄还觉得这是幻觉时,阿福的惊讶声把慕澄拉回到了现实。

    “沈公子!你怎么比我们还快啊,不是说要在这里等你吗?”

    沈云竹睁开眼睛,又立刻用手挡住阳光。

    “我办完事就来了,没想到你俩这么慢,我都睡了一会儿了。”

    已经回过神的慕澄赶紧站到了沈云竹身前,替他挡住阳光。

    沈云竹勉强睁开眼睛抬头去看,见慕澄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就又扯了扯慕澄的衣摆,“喂,慕少庄主,你怎么了?”

    “没怎么,你怎么不遮眼睛。”慕澄说完立刻俯下身,替沈云竹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冰莹纱拉起来。

    “哦,我觉得阳光暖和,就想晒晒太阳,我看见江河远了,但是他不跟我走,他说他要蹲监狱里写书,你说这人,怎么这么轴,在哪写书不能写,非得在监狱里。”

    虽然尊重江河远的做法,但沈云竹还是想不通。

    慕澄放下剑,坐在了沈云竹身边,跟他一起看庙门外的落日。

    “江叔叔是有大才的人,他有风骨,也有抱负,或许这次的打击会成为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嗯。”

    天色已晚,沈云竹和慕澄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启程,先去无峰宗接赵烨,然后再回神剑山庄。

    沈云竹得跟赵烨说清楚,那个袭击了赵钦的沈云竹是假的。

    还有就是,不管是慕澄还是沈云竹,都觉得赵烨还是跟着他们比较好,所以,他们得把孩子先送回神剑山庄,然后他俩再去追查那个假沈云竹的事。

    决定好这一切之后,三个人开始吃饭。

    临出城时,沈云竹买了好多吃的,九香斋的熏鸡,百年李记的包子,八珍坊的点心……堆在地上跟座小山一样。

    阿福一边啃鸡腿,一边吃包子,还一边说话。

    “沈公子,这鸡也太好吃了。”

    “好吃你就多吃,这次来的急,走的也急,若是以后还有机会,我再带你们吃更好吃的。”

    “嗯嗯嗯。”阿福连连点头,眼中放光。

    慕澄则只是笑着看沈云竹,也不说话,仿佛以后的日子,也会这般惬意。

    沈云竹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趁着阿福啃鸡脖子的时候,把慕澄扯到一边,咬耳朵。

    “你注意点,别老色眯眯的看我,阿福还在呢。”

    “我什么时候色眯眯的看你了?再说了,就算我色眯眯的看了,那也天经地义的,毕竟,你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你……”沈云竹还想反驳,但好像也反驳不赢,最后只能是冷下脸,义正言辞的说道:“那你也注意点。”说完,就躲一边去了。

    慕澄抿着唇,眉眼含笑,他这些年就没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样满足。

    夜幕降临,月亮高悬,三个人并排睡在破庙里。

    到底还是因为有阿福在,慕澄收敛了许多,但还是要握着沈云竹的手才肯睡。

    沈云竹拗不过他,也就随他了。

    夜渐深,破庙里的三个人睡的都很沉,可忽然间,沈云竹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脸的上方,一张惨白的人脸,正对他笑。

    那人无声无息,像个鬼魂,手里举着一个金色令牌,左右晃。

    这一刻,沈云竹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种脱身的方法,可所有的方法,都被他否定了,因为只要暗潮阁最诡秘的人形杀器‘勾魂’一出,那就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咬了咬牙,沈云竹轻轻松开慕澄的手,没发出任何声音的,跟着勾魂走出了山神庙。

    月色下,荒草中,两匹高头大马,并排而立。

    马上坐着的,正是暗潮阁阁主,霍四海,另外一个则是带着棕色面具的指挥使,冷杉。

    还有就是隐没在荒草里,一张又一张顶着惨白人脸的勾魂。

    当沈云竹一步一步走到霍四海面前时,霍四海露出了一个十分和蔼的笑容。

    “好徒儿,两年多不见,可有想念为师啊?”

    第49章 我们的游戏结束了 沈云……

    沈云竹五岁那年, 在京城街头要饭。

    那天运气好,他捡到了一个掉在地上的烧饼。

    沈云竹拿着烧饼,躲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可还没吃,就看见小巷子里还有一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应该也是好几天没吃饭了, 看见沈云竹手里的烧饼眼睛放光。

    沈云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烧饼分成了两半,把其中的一半给了那个小乞丐。

    谁知,那小乞丐先接过半个烧饼后,竟然又把沈云竹手里的那半个也抢了过去。

    抢过去还不算, 还把沈云竹推倒在地上,用脚踹了好几下, 一边踹一边咒骂。

    “凭什么你能要到饭?凭什么那些人不给我吃的?你真该死,真该死。”

    沈云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不明白, 自己明明把吃的分给了那个小乞丐,那小乞丐还要打他,骂他?

    可能是那小乞丐打累了, 对着蜷缩在地上沈云竹吐了一口口水后, 拿着烧饼就跑走了。

    沈云竹躺在地上许久,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而就在此时,那个改变了沈云竹命运的男人出现了。

    “你可怜他, 你想帮他,可他眼中想要的只有你全部的饼, 你们虽然都是乞丐,本质上没有区别,但你比他运气好, 他就会恨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一身黑衣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沈云竹,好像在笑,好像也没在笑。

    沈云竹眨了眨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对着男人摇头,“不知道。”

    男人嗤笑了一声,蹲下身子,“因为这就是人,人的内心就是丑陋的,就是贪心的,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这些话,小小的沈云竹似懂非懂,但他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孩子,你错了,我们都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被欺负。”

    “可是……”

    沈云竹还想再反驳,可男人没给他这个机会。

    “孩子,做我的徒弟吧,我会教你怎么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男人拉起沈云竹的小手,走出了小巷子,走进了暗潮阁。

    那时候,沈云竹真的以为,霍四海是救他出火海的恩人,是值得用一生去报答的人。

    可进了暗潮阁后,沈云竹才发现,他不过就是从一个深渊,跳进了另一个深渊。

    再次见面,沈云竹对霍四海的恨意,没有丝毫减弱,看向霍四海的眼神,也是冷冽的。

    “怎么找到我的?”

    “你,我肯定是找不到,你可是我培养出来的大虞最好的刺客,只要你想,没人能找到你。但是那位慕公子可好找许多了,你俩关系又那么密切,只要跟着他,就不愁见不到你。

    更何况,那位慕公子的家在哪里,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就算找不到他,我还能找他的父母,找他的师父、师兄弟。

    不过这一次也是巧了,本来慕澄已经出了城,却在路上遇见了我们的暗哨,这才一路跟到这,真是差点就跟你错过了。”

    沈云竹了解霍四海,霍四海很少会解释这些,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在嘲讽他,嘲讽他百密一疏,嘲讽他时运不济。

    没等沈云竹回话,霍四海继续说道:“小竹啊,为师早就告诉过你,做刺客的绝对不能有软肋,有软肋就会变的软弱,你倒好,两年前放走柳宗裴,两年后又去救赵烨,现在又跟慕澄牵扯不清,你是不是忘了,你就是个灾星,但凡跟你沾上边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被你放走的柳宗裴一家,暗潮阁已经掌握到了他们的行踪,我的杀手正在路上,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柳大人的脑袋带回来的。

    所以你想想,你做的这些除了害人害己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慕澄,他家世显赫,师承名门,是天之骄子,金枝玉叶,可你呢?你是什么东西?无父无母的孤儿,满手鲜血见不得光的刺客,若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或许早就死在烂泥里了。”

    霍四海这些话,沈云竹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

    你是一个孤儿,你是街上要饭的乞丐,你只配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你不能有朋友,你不能动感情,任何人跟你沾上边,都会倒大霉。

    就因为这样,沈云竹在自傲的同时也极度的自卑,他拼命的练功,拼命的证明自己,他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他要成为最强的那一个。

    终于,他成功了,他有了脱离苦海的能力。

    他想,他既然有了能力,那他能救一个是一个,可到头来,想要被拯救的只有他自己。

    经历了最大的背叛后,沈云竹的心又死了,他甚至认命了,他躲进昭狱等死,不想再跟命运做抗争。

    可偏偏命运的轮盘再次转动,他,遇见了慕澄。

    慕澄告诉他,他不是灾星,他也不是肮脏的烂泥,他是能被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是值得被爱,被尊重的一个人。

    沈云竹信了,深信不疑。

    就在沈云竹以为,他真的可以不再被命运束缚时,他还是被那巨大的漩涡再次裹挟住了身子。

    霍四海这次来找他,是有备而来。

    沈云竹在最巅峰时期,也只能一个人对战十五个勾魂,而现在,山神庙周围起码有上百个,就算他跟慕澄还有阿福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出去。

    松开攥的已经发白的手,沈云竹对着霍四海跪了下去。

    “师父,我错了。”

    “你说什么?为师没听清。”

    “师父!我错了。”沈云竹又说了一遍,还对着霍四海磕了一个头。

    这次霍四海没有再说话,而是看了冷杉一眼。

    冷杉会意,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到沈云竹身边,用穿着铁靴的脚,一脚踩上了沈云竹的耳侧,把他的头死死的踩在泥土里。

    “师兄,还手啊,上次你打我打的不是挺凶的吗?怎么,现在知道错了?”

    沈云竹浑身都在发抖,因为用力太甚,额上青筋清晰可见,一双眼睛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但他,别无选择。

    他想慕澄活着,他只能遂了霍四海的意。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师兄,你在说什么?风大听不清啊。”冷杉一边笑,一边加重脚上的力度,还碾了碾。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好啦,他毕竟是你师兄,别伤了师兄弟之间的和气。”霍四海终于发话,他看着趴在地上的沈云竹,眼中都是得意。

    一个不听话的狗,想要让他屈服,那就要打他最疼的地方。

    现在看来,沈云竹最疼的地方,就应该是慕澄了。

    哼了一声,冷杉收了脚,走回到了霍四海旁边。

    “起来吧,年轻人嘛犯错正常,但你要记住,暗潮阁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师父。”

    沈云竹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那些勾魂,再次对霍四海低下头。

    “师父,我以后不会再犯错了,能不能,放过他们。”

    “当然。”霍四海只是抬了一下手,那些隐藏在山神庙周围的勾魂,眨眼间全都消失看不见了,不过沈云竹知道,这些杀器,根本没走,他们就是把脸藏了起来,融入黑暗中了。

    也就在这时,在沈云竹的身后,传来长剑出鞘的声音,就在刚刚,慕澄醒了。

    慕澄并没有感觉到周围那些勾魂的存在,他能看见的只有沈云竹,还有霍四海和冷杉。

    “这不是慕少庄主吗?多年未见,家中二老可还好啊?”

    霍四海笑着打招呼,打完招呼后又对冷杉说道:“去给你师兄牵匹马来。”

    冷杉点头,转身往后走。

    沈云竹则看向霍四海,“师父,我跟他有些话说。”

    “可以,师父就在这里,等你。”

    “多谢师父。”

    慕澄手里握着剑,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因为什么都不敢确定,所以声音也是轻轻的。

    “阿竹?”

    沈云竹没有立刻回头,他深深的呼吸了几次,在心里说了无数遍,‘慕澄不能死’之后,才缓缓的转过身。

    “发生什么了?”

    看着沈云竹冷淡的表情,慕澄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上前要拉沈云竹的手腕,却是被沈云竹躲开了。

    “阿竹!”

    “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游戏结束了,慕澄,我们之间的游戏,结束了。”

    沈云竹语气平静极了,他深知,如果他现在露出一点破绽,慕澄都会去跟霍四海拼命,而拼命的结果就是,慕澄没有一丁点活下去的可能,他自己死无所谓,但慕澄,不能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那时本可以在十招之内赢你的,但我没有,我跟你一共过了四百二十八招。其实我对你的碧水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就是在耍你,看你被我玩在股掌之中还不自知。”

    沈云竹嘴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冷冰冰的,像是锋利的冰碴,疯狂的往两个人身上扎。不过慕澄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第一反应就是,沈云竹被威胁了。

    “阿竹,是霍四海威胁你了是不是?”

    慕澄不想废话,说完就要动手,可沈云竹就好像是猜到他要做什么一样,立刻往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没人威胁我,我就是忽然觉得这个游戏没劲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对你说的那一切都是在骗你。我看着你可怜我,我就觉得恶心。

    凭什么你出身好,家世好,有爹娘疼爱,而我,什么都没有?凭什么你生来就在阳光里,而我要像个老鼠一样躲在阴沟中?这不公平。

    所以,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我根本就不是真的欣赏你,我只是在玩儿你。

    现在,我不想玩了,你听明白了吗?”

    沈云竹此时,心中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寒冷又窒息。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将他凌迟了千万遍,可那双眼睛,却是没有泄漏半点秘密。

    他把自己放在了刀架上,一步都不能错,错一点,他的慕澄就会万劫不复。

    只是如此冷酷决绝的说辞,还是没能让慕澄相信。

    “你走开,我去杀了他。”

    慕澄忍不下去了,如果不是被霍四海威胁,沈云竹绝不会跟他说这些混账话。

    没再犹豫,慕澄握着剑就要攻过去。

    可下一瞬,沈云竹又用出了那招夺刃,这一次可不像在永夜城外时那么温柔,当云间剑落入到沈云竹手里时,慕澄的手被震麻了,虎口处裂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而握着云间剑的沈云竹,把剑尖指向了慕澄。

    “慕澄,你还没搞懂吗?没人威胁我,我纯粹就是腻了,玩够了,你别再犯贱了。”

    “我不信。”

    慕澄说完,抬脚往前走,一直走,走到剑尖抵住了他的左肩。

    “阿竹,我不怕死,如果今天注定走不了,那我跟你死在一块,我也心甘情愿,但你不能再一次推开我。”

    慕澄眼睛已经红了,他不信沈云竹说的每一个字,他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回家的,现在连一夜都还没过去,他们的感情怎么就能变成假的了呢?

    “呵呵。”听了慕澄的话,沈云竹冷笑,“谁要跟你死在一块,你别自作多情了。还有,我陪着你演戏,跟你上床,跟你说那些甜言蜜语,都是游戏的一环罢了,我的目的,就是要在公布真相时看见你狼狈不堪的样子,你怎么还天真的以为,我是在骗你。”

    “不,不是的,这不是真正的你,我的阿竹不是这样的。”

    慕澄此时心都快要碎了,他固执的半步不退,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

    只听见剑刃割破衣服,然后,一点一点陷进肉中。

    如果不是疼痛,慕澄还是不敢相信,沈云竹竟然用他的剑,刺伤了他。

    血,如同一朵艳丽的花,逐渐在慕澄的胸前绽放。

    “信了吗?”沈云竹笑的残忍极了,他一边笑,一边把剑刺的更深。

    慕澄低头看了一眼,眼眶中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不信,我不信。”

    “冥顽不灵。”

    沈云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他话音落下后,猛的抽出剑,随后转身,出掌,慕澄没有防备,整个人被沈云竹打出了三丈远,而后那把云间剑,也被掷了回去,斜斜的插在了慕澄的脑袋旁边。

    “师父,我们走吧。”

    看了整场戏的霍四海,差点给沈云竹精湛的演技鼓掌。

    不过还有最后一幕戏,霍四海想再让沈云竹演给慕澄看。

    “接着。”

    说话间,霍四海拿出一张白色鬼纹面具,从后面扔给了沈云竹。

    沈云竹头都没回,便伸手接住。

    就在慕澄绝望的目光中,沈云竹把那张束缚了他一生的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

    “慕澄,后会无期了。”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面具后面的人已经泪流满面。

    只见他转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的留恋和犹豫。

    “不,不要走,沈云竹,别走,回来,回来,你给我回来……”

    看着沈云竹跟着霍四海越走越远,慕澄顾不上自己肩膀的伤,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去追。

    可追了没多远,那骑马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站在旷野之上,慕澄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的变冷,他的阿竹,不见了。

    噗的一声,慕澄吐出一口鲜血,他因为急火攻心,内功逆转,伤了心脉。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慕澄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而后晕倒在了这荒草蔓蔓之中。

    另一边,已经走出很远的霍四海,转脸看向沈云竹。

    “没想到啊,这慕澄还是个情种,看的出来,他真的很在乎你,可你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就你这样的身份,他的家人,他的师门,能接受你吗?

    我知道,你不服气,你也不甘心,你恨不得杀了我。

    若是以前,我还真拿你没办法,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若想要慕澄全家平安,你就乖乖的听话,不要再把你的灾祸,带给你身边的人。”

    此时,沈云竹脸上的眼泪已经风干,他扯下面具,随手扔了。

    “说吧,让我做什么?”

    戏已落幕,霍四海不会再回去杀慕澄,沈云竹也没必要再演了。

    当然,他也不会再被霍四海的那些贬低他的话所影响。

    霍四海瞧着沈云竹眼中的傲然,还是有些意外,以前沈云竹就算傲,可还是能看见骨子里的自卑,但现在,一点自卑都看不见了。

    果然,他还是变了。

    事已至此,霍四海也没再废话,而是开门见山。

    “两年前,你被惊雷打入毒瘴谷,你没死,你还活着回来了,我要你再进去一次,只要你替我找到蛊王,并将蛊王安全的带出来,我承诺,给你真正的自由,我也不会再去为难慕澄,你觉得这买卖如何?”

    “我有的选吗?”沈云竹的反问就是回答,只不过他在内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答案。

    沈云竹看明白了,只要暗潮阁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会真正的得到自由。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毁了这个无比黑暗的深渊。

    轰隆隆,初夏的雷声滚动。

    雨点落下来时,暗潮阁最精锐的队伍,朝着南疆的方向疾驰而去。

    被雷声惊醒的阿福,也在旷野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慕澄。

    等阿福给慕澄吃下了保心丹后,慕澄才睁开眼睛。

    “少爷,发生什么了?”

    慕澄浑身都湿透了,满脸都是雨水,他看着从万丈苍穹落下来的雨慕,心碎成了无数片,他扬了扬唇角,自嘲的笑了起来。

    “沈云竹,他不要我了……”

    第50章 恨吗?舍不得 这场雨下了……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

    慕澄哪都没去, 就只是坐在山神庙外的屋檐下面。

    他从最开始的坚定,到怀疑自己的判断,到最后, 甚至相信了沈云竹跟他说的那些话。

    以为的双向奔赴,情比金坚, 其实就是玩玩而已,所有的深情,全是演的。

    恨意开始肆意在心底蔓延,想要去绞杀这可笑的一切。

    可当那一根根尖锐、锋利的枝丫去触碰沈云竹留下的那些记忆时,又被慕澄用□□挡住。

    恨吗?慕澄舍不得。

    爱吗?这爱好像又是假的。

    真真假假, 慕澄几乎快要被扯碎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阿福看着三天来不吃不喝, 一句话也不说的自家少爷,都快急疯了,他拿着吃的想去再劝劝, 却是被从外面走来的一个人拦住。

    阿福看着那人满眼震惊,想说点什么,那人却摇了摇头。

    阿福只能是恭恭敬敬的对那人行礼。

    待阿福走远之后, 那人便走到了慕澄面前。

    “慕子清,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还有没有一点慕家人的血性?遇见挫折就一蹶不振,不去探究真相,不去寻找答案, 反而躲在这里茶饭不思,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没有缓冲, 没有铺垫,神剑山庄庄主慕落潮见到儿子第一眼就开始了来自父亲的教育。

    终于,沉默了三天的慕澄有了反应, 他缓缓的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爹。”

    “你还记得我是你爹,那你记不记得我们慕家人立于这世间的原则是什么?”

    “……”慕澄当然记得,那是他从小念到大的,那是时时刻刻伴随着他成长的。

    从地上站了起来,慕澄下意识的把自己的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的看向慕落潮。

    “生而为人,当顶天立地,胸怀正气。行事光明磊落,无愧天地良心。秉持正直之德,不欺暗室幽微。遇难则刚,逢挫愈勇,勿惧风雨,莫畏霜雪,凭壮志豪情奋进。勇毅前行,铸世之楷模。”

    “好,还没忘,那既然没忘,你也应该收拾一下心情,干点正事了。”

    慕落潮拍了一下慕澄的肩膀,把慕澄拉到了山神庙里面。

    父子俩个人坐下之后,慕落潮拿掉了头上的斗笠,慕澄则满心疑惑。

    “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先别说这个,我先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前段时间我让你去江南保护我义弟江河远,这其中缘由我没如实告诉你,其实我是不太想让你插手我做的这些事的,让你去江南也是人手实在不够的无奈之举。

    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要为赵铭翻案这件事,那索性,我就不再瞒你了。

    现如今,皇帝昏庸无道,暗潮阁只手遮天,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虽然我乃一介江湖人,可我不想看着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两年前,我便和一位先生一起建立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叫做朝露。

    朝露的建立,就是要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居乐意,还中州一个盛世太平。

    这两年,朝露在不断壮大,从皇宫到民间,从南疆到北境,都有我们的人。

    可我们还是百密一疏,没能救下赵铭夫妇,所以,我们才想给赵铭翻案,我们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皇朝,已经腐朽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所以,您这两年不怎么回家,就是在忙这些事情?”

    慕澄终于全都搞懂了,最近这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没怎么见过慕落潮。

    “没错,可这件事很难,毕竟暗潮阁也不是白给的,尤其是霍四海,那老狐狸的嗅觉敏锐的很,就单单这几个月,我们折损了很多人。”

    听了霍四海说的这些,慕澄忽然觉得羞愧极了。

    为了家国大义,有那么多人在流血牺牲,可他却被困在了情爱之中。

    应该是看出来了慕澄脸上的愧意,慕落潮到底是心疼儿子的,不想让慕澄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嗤笑了一声后,慕落潮把手臂搭在慕澄的肩膀上。

    “你跟沈云竹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那是个好孩子。其实人啊,想伪装自己的本性很难的,因为他做的事情,他下意识的反应,会暴露出他真实的内心。在你迷茫的时候,你只要回头看看你们走过的路,你就能很轻易的找到答案。

    还有,你不要忘了,小沈可是大虞,乃至九国三洲,最好的刺客,最善伪装,也最会骗人。”

    只一瞬间,慕澄心中的大雾好像散了。

    他被内心的疑惑蒙蔽了双眼,他忘记了沈云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子清,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皇帝命不久矣,霍四海这次带着全部精锐倾巢出动,甚至过来带走沈云竹,目的就是要为皇帝取到南疆巫族圣物,蛊王虫。

    这蛊王,能克制天下一切蛊虫,能解百毒,还能让人功力大增,延年益寿。

    十六年前,上一个蛊王出世,就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巫族几乎全族被灭。

    这一次,想要得到蛊王的人更多,南疆势必大乱,可我现在要去北境,八十万北境大军是我们朝露最重要的一张牌,我们绝对不能让镇北军落入奸人之手,所以,南疆的事,只能你去做了。”

    听了父亲的话,慕澄再次挺直了身子。

    “爹,需要我做什么?”

    “首先,你要先到药师谷找你姨母,你姨母会安排人跟你一起进入毒瘴谷;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要让霍四海得到蛊王,必要时,宁可毁掉。我还在那边给你安排了一个帮手,他有我的信物,你一看便知。”

    慕落潮说完这些,想了想还是说了点题外话。

    “此去南疆,不出意外的话,你会再见小沈的,你一定冷静些,收收你那臭脾气,好好说话,知道了吗?你要知道,江湖这么大,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慕澄垂了垂眼眸,嗯了一声。

    “好了,爹得走了,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拍了拍慕澄的胳膊,慕落潮重新戴上斗笠。

    慕澄送慕落潮出了山神庙。

    大雨中,山神庙外,驻足了十几匹马,马上的人全都戴着斗笠,并且黑布遮面。

    那些人见到慕澄,也没说话,只是齐齐的对着慕澄做了抱拳礼。

    慕澄同样抱拳回礼。

    慕落潮上了马,又看了一眼阿福。

    “阿福,明日你就回家,我跟少爷都不在,你照顾好夫人。”

    “是,阿福知道了。”

    说完,慕落潮再次看向慕澄。

    “慕澄,一路平安。”

    “爹也是。”

    父子间,话不用说太多的,慕落潮笑着拉上自己的面罩,招呼了一声,带着人便纵马离开了。

    慕澄看着那些消失在大雨中的身影,不由得肃然起敬,此刻,他也对侠义之心有了新的理解。

    第二天,在一片朝阳之中,慕澄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往药师谷的旅程,阿福走的则是回家的路。

    南巫镇。

    赵烨已经被关在地窖里三天了,他现在浑身都疼,身上不知道被小金和小金的孩子们蛰了多少下。

    那蝎毒倒是不致命,可真的太疼了,赵烨好几次都想一头撞死算了,可赵烨又不能死。

    为了救他,死了那么多人,而且他还没给爹娘报仇,也没找到沈云竹把事情问清楚,所以他得活着。

    就在这时,赵烨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地窖的门被打开了。

    虫婆看着躺在地窖里,被咬的体无完肤的赵烨,满眼都是惊喜。

    “还没死呐,不愧是我挑中的虫童,出来吧。”

    赵烨眨了眨肿的老高的眼睛,翻动身体,手脚并用的,一点一点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我这两天要进山,你要记得喂虫子,别想着要逃走,你只要离开这房子,你脑子里的蛊虫就会咬你。”

    虫婆拿起一个竹篓背在身上后,住着拐杖就出门了。

    赵烨现在又饿又渴,他爬到了厨房,喝了一大瓢凉水后,又抓起两个干馒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把眼泪抹掉。

    等吃完了之后,赵烨才重新冷静下来,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反击,如果他一直逆来顺受,那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被那老妖婆给玩死的,不过首先要做的就是,他得把他脑子里面那只蛊虫给弄出来。

    打定了主意,赵烨踉跄的走到了虫婆堆放了许多杂物的地方,那里面堆了许多古籍。

    国子监的那些老头子曾说过的,在迷茫时打开书本,就能找到答案,赵烨想,既然是虫婆看的书,肯定写的都是关于虫子的知识。

    而且这虫婆也应该想不到,赵烨可是从小就被逼着学南疆文,还有朔月文的。

    没再犹豫,赵烨伸手就拿了一本布满了灰尘的典籍,那典籍的封皮上用南疆文写着,虫经。

    连着七天,虫婆都没回来,赵烨除了照顾那些虫子之外,就是在看书。

    他没想到,这虫子的学问能如此博大精深,有看不懂的地方还能在虫婆的那些竹筒里找来活着的虫子上手操作。

    终于,当赵烨把最实用的那本《虫典》来回回看了三遍之后,他找到了能把他脑子里的那根蛊虫弄出来的方法。

    方法就是,他脑子里的那根松毛蛊虫是雄性的,他只要拿一根磁性的,栓上丝线,放在耳朵里面,就能把那只雄的引出来。

    说干就干,赵烨按照书上的记载,很轻易的就在虫婆的屋子里找到了,装在小盒中的一团松毛虫。

    细的雄性,粗的是磁性。

    经历了这么多天跟虫子的相处,赵烨也完全不怕了,他用手指捏出来一根粗壮的松毛虫,用细线系在它的尾端,然后小心的放在了自己的耳道中。

    一开始,赵烨只觉得耳朵里面痒,可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到有东西在他脑瓜皮下面爬。

    那疼痛感,让赵烨差点就把耳朵里的雌虫拽出来。

    可一想到不能被这东西牵制,赵烨还是咬着牙,硬生生把那剧痛挺过去了。

    等脑子重新清明了之后,耳朵里雌虫和雄虫,竟缠绕在一起,吧嗒一下掉了出来。

    此时,赵烨浑身都湿透了,他喘着粗气,拿起那两只正在交尾的虫子,用指尖狠狠地碾碎。

    这一刻,赵烨不再是出身皇家,身份金贵的皇太孙了,他眼中也不再有孩童的天真,他满眼阴鸷,满腔怒火,他要让虫婆死在那些虫子口中,他还要给那些被虫婆害死的虫童们,报仇。

    同一时间,暗潮阁的人马到了南巫镇。

    南巫镇再往南,就是毒瘴谷,毒瘴谷的后面,就是巫氏一族世世代代居住的灵南山,灵南山外就是南冥国的领土。

    两年前,沈云竹就是把柳宗裴一家送去了南冥。

    如果当时沈云竹没有再折返回京城,而是直接跟着柳家人一起去南冥,那后面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沈云竹也不会再跟慕澄重逢。

    所以即使让沈云竹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走回头路。

    坐在镇上最大客栈里面,霍四海亲手给沈云竹倒了杯茶。

    “云竹,我会带人在毒瘴谷的东边扎营,你带着冷杉一起进去,此次蛊王出世,势必会引来无数江湖人争夺,你们无论如何,都得把蛊王给我带回来。”

    沈云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看也没看霍四海,直接开口拒绝。

    “不带,累赘一个,我带他干什么?”

    冷杉就在旁边站着呢,手里的长剑都被捏的吱嘎吱嘎直响。

    “你不比从前了,你若是一个人,万一出了点意外,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师徒一场,盼我点好吧。”

    说完,沈云竹就站了起来,扯下冰莹纱,努力的适应阴雨霾霾中的光线,“我会把蛊王给你带回来的,你也不用搞个废物去监视我,半个月后,我们在毒瘴谷东边见。”

    把话说完,沈云竹拿起旁边的一把油纸伞,一个人走进了烟雨蒙蒙之中。

    “师父,真的放他出去吗?”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那毒瘴谷里危机四伏,毒虫毒草遍地都是,还有巫氏一族的余孽,这普天之下,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的人,也就只有沈云竹了。”

    冷杉不再说话,可目光还是追随着沈云竹的那身白衣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