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凛冬将至。
沈美娘没想到两人聊来聊去,说了这许久,姜颂又把话扯到了他要去死这件事上。
她现在已经相信,姜颂会愿意为了她去死。
但沈美娘不想他死。
姜颂躺在她怀里,虚弱地笑:“美娘,若要叫我接受这个世界的许多糟粕思想,我做不到。”
“若要叫我在三个月后离开你,我更做不到。”
沈美娘依旧没说话。
姜颂把玩着她腰间的玉佩——那是姜颂从前送给她的礼物。
他纤长又过于苍白的手指,在莹莹碧玉上显得格格不入。
“就算这个世界不容我,我也会尽力死乞白赖活下去……我会陪你多一天,再多一天。”姜颂道。
沈美娘握住姜颂的手,眼里是直白的动容神色:“好。”
她话虽如此说,心里却已经下定了主意。
她一定要让姜颂活下去,让他去那个千年后的好地方生活。
即使那个地方没有她。
沈美娘望着窗外的草木,兴许是深秋将尽,草木都蒙上了灰败之感。
凛冬就要来了。
她有些出神,也就没注意到姜颂圆润干净的眼,也划过一瞬的坚毅神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姜颂道:“美娘,等我们处理完此处的事,回京的时候,往蜀中绕绕吧。”
“好啊。”沈美娘答应得很爽快,“你要去蜀中做什么?”
姜颂的手指描摹着玉佩的纹路,漫不经心道:“去见蜀王……他算是我舅舅,既来了西南,我当然得去拜见他老人家。”
沈美娘“扑哧”一声笑出声,目光从窗外收回。
她轻戳了戳姜颂的额头:“宋江江,你连亲戚都算不清楚吗?先帝给蜀王封了爵,赐了国姓,那就该是你叔伯,可不是舅舅。”
“我分得清。”姜颂辩解,“蜀王和我娘以兄妹相称,我当然得喊他舅舅。”
他把玉佩放到沈美娘手里,握紧道:“美娘,你一定要收好这枚玉佩。你拿着它,蜀王就会听你的。”
沈美娘看着手里的玉佩,没想到这枚玉佩竟有如此作用。
“这枚玉佩如此重要,你在南州时竟给了我……”沈美娘喃喃。
姜颂这个人还真是舍得——像冤大头般舍得。
姜颂没回答她这话,只抱着她,用满是信任意味的依偎回应她。
沈美娘顺势揉了揉他的头。
这日给姜颂喂了药,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后,沈美娘又去见了那些装神弄鬼的人。
她先见的李振鹤。
陆大人让人把他简单收拾了一番后,才把他带到了沈美娘面前来。
即便如此,沈美娘依旧可以清楚地闻到李振鹤身上的血腥味。
从他脖颈处的伤痕,沈美娘也能猜到底下人肯定对他动刑了。
但这是这人应得的惩罚,她并不怜惜。
若不是颜舜华救了姜颂,这人就算是被车裂而死,都抵不上姜颂的命。
更别说那巫医一家人,那些被他害死的无数亡魂,还有十二岁的沈美娘。
“事到如今,你还见我做什么?”李振鹤问。
沈美娘唇角勾了勾:“当然是为了看你如今究竟有多落魄。”
李振鹤嗤了一声,道:“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何可怕的。”
“死?”沈美娘轻蔑地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吧,沈家因你害死了沈头人,可觉得斩刑都便宜你了。”
“这里的人不是都很喜欢动用私刑吗?你们当年不也打算用私刑处死我吗?”沈美娘道。
李振鹤听到“私刑”两个字,心里终于有了些许害怕。
沈美娘很满意他的反应,道:“你也不用太害怕,只是被火烧死而已。和那些被你们献祭给月神的新娘们一样啊,有什么好怕的呢?”
“美娘,你不能这么对我。”李振鹤道。
他比谁都清楚,被活活烧死会有多痛苦。
李振鹤试图来攀扯沈美娘,却被下人死死按住:“我当年只是鬼迷心窍,你知道的……我是喜欢你的,你死了以后,我还给你栽了梨花树……”
“原来你喜欢我啊。”沈美娘好像被感动了般,“不过你既然说你喜欢我,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李振鹤以为沈美娘这是打算放过他,心中有片刻欢喜。
谁知,沈美娘微微俯身:“你被他们烧死的时候,若也能一言不发,那我就相信,你是喜欢我的。”
李振鹤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沈美娘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
“美娘,你不能这般对我,你知道的……”
沈美娘捂了捂耳朵,差役就立刻将李振鹤的嘴堵上,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喜欢吗?
沈美娘当初确实不知道李振鹤那个眼神是喜欢。
可她后来也在沈温、姜颂两人的眼中都见过相似的眼神。
沈美娘才知道那种单纯幼稚,不沾染欲/望的眼神是喜欢。
可惜在这三人里,只有姜颂的喜欢,她认为可以称得上喜欢。
沈美娘又叫人将仙师带了进来。
和李振鹤相比,仙师可能知道沈美娘恨透了他,
从进来起没向她求饶。
沈美娘也不恼:“仙师,你不是话一向很多吗?怎的今时今日,反而像是成了哑巴。”
“哼,你这孽种,当年我若不是一时心软,你早就被摔死了。”仙师道。
“你心软?”沈美娘眯了眯眼,“当年不就是你炼丹的‘原料’不够了,你才对外宣称我是被月神降罪的孩子吗?”
若不是这人,她从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背上这般罪名。
这人却还敢大言不惭说他心软。
“是我阿爹当年提了菜刀,站在产房外,打算以命相搏。又有我娘散尽我外祖父母留给她的家财,全捐给了你们月神庙,才让你最后松口——说是只要我们一家人都搬出寨子,月神就不会迁怒其他人。”沈美娘道。
除了献祭的勾当,这仙师素来就喜欢编各种罪名给寻常人家。
他不敢惹族里的大户,尽挑贱民和没什么地位的佃农们下手,还有就是像她阿娘这样爹娘早逝、无依无靠的。
“那又怎么样?你们这些人,本就命如草芥。我把你们的血炼作丹药,倒叫你们有了几分身价。来世,兴许也能投个好人家。”仙师依旧冥顽不灵。
沈美娘听到这人都到这份上,竟然还是这套话,倒好像他这人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贵人般。
和从前叶司马、李守义等人穷途末路时,与她说过的话,竟是那般相似。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
沈美娘故意道:“怎的?仙师这么看不上寻常人,难道你就不寻常?”
“那是自然,我乃侍奉月神之人,岂是你们这些蝼蚁可以相比的。”仙师冷哼一声。
“是吗?”沈美娘反问,“也还有另一种可能,或许,仙师你确实和我们这些蝼蚁都不一样。也许你是贵人呢?”
仙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美娘继续解释:“这里的人从前虽也信奉月神,但并没有那般多详细的规矩,直到仙师为此写了书,还在这二十几年里收了不少弟子。”
沈美娘小时候大字不识,不知道那些书的来源。
但她如今去了南州,也去了京城,更别说青词、李姮都是笃信道法之人。
沈美娘当然也对佛、道都有所了解。
她知道那些书里关于月神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直接从道家与佛家的书里抄来的。
可是这小小的十八寨子,如此封闭,仙师该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更何况能借助这两家的书,就能独立给所谓“月神”自圆其说,编写经典,也可见他的文学功底。
寻常人可没这般多的学识。
沈美娘道:“只有一种可能,仙师,你恐怕也曾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吧。”
“让我猜猜,你也许曾是某位大人安排在西南的棋子吧,只是你没想到那位大人的谋算扑了空,还打算把你们全这些棋子全都抛弃。”沈美娘顿了一下,“那位大人,就是谢阁老吧。”
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终于在此刻被沈美娘拼到了一起。
“约莫二三十年前,谢阁老派你到西南蛰伏——应该也不止你一人。他想攫取西南的权柄,却没想到二十多年前的先帝遇刺回京后,很快以铁血手段清洗了朝堂。幸好,当时你们还没有什么举动,便继续蛰伏起来。”沈美娘道。
沈美娘盯着仙师,见他脸上一闪而过震惊神色,就知道她没说错。
“古往今来,想要煽动百姓,最好用的办法,就是利用神鬼之道、谶纬之说。你们这些人终于在九年前利用这些民间信仰,煽动民变,引祝羽将军平叛,栽赃他与流民勾结,有割据西南之意。”沈美娘道。
从一开始,谢阁老的这个局就做得很全。
若祝羽不去镇压流民,谢阁老可以参他和蜀王一个渎职的罪名,打压支持姜颂的蜀王。他还可以顺势利用先帝病重的契机,推荐谢党军将前往平叛,将手伸进西南。
若祝羽去了,他只要不答应与谢党人同流合污,谢阁老也可以利用祝羽不知民变真相,先下手为强,反诬他有谋反割据之心。
所以,谢阁老无比确定,祝羽会答应与他一起诬陷蜀王有谋反之心。
只是谢阁老没想到祝羽不仅没有答应这件事,甚至蜀王也很快察觉其中不对,让他的计划付诸东流。
最后谢党只能用下下策,把一切都推到祝羽身上。
而其他的棋子,像仙师这样知道的太多的就注定活不了。
不过,可能是那些沾满人血的药丸,实在是太受贵人们的欢迎,值太多的金子。
也可能是仙师不是民变时最重要的策动者。
才有人为了利益,保下了这仙师。
仙师强撑镇定:“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听不懂。”
沈美娘也知道这人能活到现在,能把十八寨子的头人、寨老都耍得团团转,绝不会是那么好套话的人。
她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听不懂没关系。仙师听不懂,可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记得。”
仙师感觉一股寒意蓦地缠绕上他:“你什么意思?”
“这世上凡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有证据,只是有的证据显而易见,有的需要深入寻找。”沈美娘笑意更深,“仙师从前做过贵人,你的手若是常年握笔,亦或是握剑,就算你自己忘了,你的骨头也肯定记得。”
她歪了歪头:“仙师记得田幼安吧,你放心,幼安是很好的仵作,验死人都轻轻松松,更别说验活人了。”
仙师想起曾见过田幼安的那些给尸体“开膛破肚”的工具,吓得脸色惨白。
沈美娘看他这样,知道时机来了,立刻道:“不过,你若是自己招了,我肯定就不必让幼安忙活了。”
她见仙师迟疑,继续蛊惑道:“你既然曾是贵人,那肯定知道李守义吧?我扳倒了他,可是他夫人为我出力,我可是留了他性命的,连她女儿我都封了公主。”
“你是沈贵妃?”仙师震惊道。
民间只知道陛下封了一个低贱的沈姓女做贵妃。
山水迢迢,仙师从没想到那人就是沈美娘。
但若是如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连刺史大人都对她如此恭敬了。
沈美娘娇娇地笑了笑,温柔道:“你看我这人可是说到做到,只要你好好交代,我定会放过你。”
仙师沉思了许久,才道:“你说的,确实是对的。”
“你究竟是何人?”沈美娘问。
仙师:“我姓郑,单名一个‘悦’字,乃是荥阳郑氏的子弟。”
沈美娘摇头:“你是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弟?”
仙师说了他是哪一支。
沈美娘追问:“可有证物?”
“我当年的过所和户籍文书全都在月神像下埋着。”仙师道。
沈美娘立刻吩咐人去挖。
“你是不是现在可以放了我……”仙师问。
沈美娘的手指摩挲着小指上的戒指,道:“不急,我得看看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她等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差役才将挖到的东西给她过目。
确实如仙师所说。
沈美娘冷冷扫过满眼期待的仙师,语气平淡:“把他拉下去。”
仙师反应过来:“你竟然骗我!”
“那又怎么呢?不行吗?”沈美娘道。
“你这般言而无信,
被旁人知晓了,日后还指望谁替你卖命。“仙师冲她吼。
沈美娘闻言,起身走到仙师面前:“我只需要对人言而有信,至于贪得无厌的恶鬼,我可不需要。”
沈美娘捏住仙师的下颚:“不过你提醒我了,确实不能叫人知道——”
“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这条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舌头确实不能多留。
第72章 第72章戳破身份后,丈母娘更讨……
上京,谢府。
谢阁老命人将新修好的国史送到史馆,才看向已在门外等了许久的郑愔。
谢阁老:“你是来和我说沈贵妃的事?”
“老师您已经知道了。”郑愔道。
谢阁老轻笑:“等你们把消息递给我,恐怕那女人和陛下都该回京了。”
“是学生们做事不力。”郑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忙道:“但学生也没想到那女人竟有这般本事,竟真的能把这桩案子查出来……老师,您说该不会沈温和她有私情吧?不然怎会……”
“你觉得沈温那样的人,会为了儿女私情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谢阁老反问。
沈温这个人连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都可以弹劾,还能为了个叶党的女人犯糊涂?
郑愔想了片刻,也认为谢阁老说的有道理。
他想起这次沈贵妃翻案时,牵扯出来的淫祠邪寺,问:“老师下面人总给您送仙丹妙药,不知道这次可有牵扯到您。”
谢阁老淡淡道:“底下人懂事,自然知道礼物送出去了,什么罪,他都得自己认下。”
他揉了揉眉心:“再说,去年我生辰,收的礼快堆了好几座小山——谁知道哪个是谁送的。”
郑愔明白此次事件没有牵扯到谢阁老,道:“老师,您无碍,学生就放心了。”
谢阁老似笑非笑,摸了摸膝盖上的护膝:“这次没扳倒那个沈贵妃实在可惜。”
他发觉窗外的风雪又大了许多,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喃喃:“先帝原本是个好孩子,最听我这个舅舅的话,也不知道为何掉了次山崖,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郑愔对谢阁老这话并不赞许。
先帝幼年登基,当年朝政被大谢太后和谢阁老把持。
先帝会遇刺坠崖,本就是大谢太后认为这个儿子年纪渐长,羽翼渐丰,想除掉他,扶持小儿子登基继续做谢家的傀儡。
先帝十八岁前朝政都被以谢家为首的世家和开国勋贵们把持,他当然得处处听谢阁老的话。
待他手里有了可用的人,自然不会再任人摆弄。
郑愔自然不敢把这些说出来。
“吵着闹着要废了明仪,封一个出身卑贱的流民做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下贱的流民污了皇室血脉,这小皇帝竟比他还要不知好歹。”谢阁老叹气。
郑愔忽然品出谢阁老话中未尽的意思,试探问:“若是能换个流着谢家血脉,更听阁老您话的孩子就好了。”
谢阁老颇为遗憾:“你以为老夫不想?当年先帝也是够狠,为了能叫那小皇帝的太子之位稳固,竟杀了明仪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先帝倒是比山中的猛虎还要心毒。”
这事郑愔也知道。
当年小谢太后被废,幽禁东都行宫,先帝去探望过几次,就有了孩子。
谁知小谢太后的孩子刚落地就没了气息。
虽对外宣称是胎里不足夭亡,但谁能猜不到先帝就是为了给当今陛下铺路,才把小谢太后的孩子杀了。
“若是咱们手里有自己的皇子,又何至于如此被动。”谢阁老道。
郑愔明白谢阁老是把话递给他回答,忙道:“老师,还有一人。”
谢阁老悠悠看过来。
郑愔把谢阁老想要的答案递上:“章敬皇后不是还有一子……”
章敬皇后是先帝生母大谢太后的谥号。
他压低声音:“当年章敬皇后谋逆不成,先帝虽幽禁了她,又以大不敬之罪赐死了同胞幼弟潞王,但并未祸及家人。”
“宁王殿下乃潞王之子,潞王妃出身清河崔氏,也是极清贵的门第。宁王殿下性子温和,未尝不是个好选择。”郑愔道。
谢阁老点头:“也是有理。”
先帝忌惮潞王这一支,虽未诛及潞王妻儿,但素来都很是警惕宁王,从没给这个侄子放一星半点儿权力。
这样的人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就是差个时机了。”谢阁老摩挲着他的护膝,“慢慢等着就好。”
想来也是报应。
姜颂那个流着低贱之人血的杂种,从小身子都不大好。
谁知道他能活多久呢?再说——他身子不好,就算是哪日突然暴毙,不是也能说得通吗?
谢阁老走到窗前,望着上京的鹅毛大雪,问:“你说西南下雪了吗?”
郑愔讪笑,只道:“老师您注意身子,别离窗那般近,小心飘雪。”
谢阁老漠然不说话,只看着他手上,在茫茫白雪映衬下,更加明显的点点黑斑。
他知道,这是衰老和死亡的表现-
“沈夫人,下雪了,您没有拿伞。”沈温追上来给沈美娘送伞。
沈美娘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伞,缓缓摇头:“我不喜欢下雪的时候打伞。”
“这样……”沈温握紧伞,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家的旧事,这次多亏了你。”
沈温当年家中出事时,他也只是在慌乱中,听父亲与他交代了陷害他家的人是谢阁老。
但他对于谢阁老究竟是如何陷害祝家的并不清楚。
当年之事,谢阁老又处理得实在太过干净,他这些年也只能猜测民变是谢阁老一手策划,却迟迟没有真凭实据。
但沈美娘却将他家的事,查了个清清楚楚。
沈温是发自内心感谢沈美娘——无关情爱。
“你是我的属下,我这人从来不亏待给我卖命的人,这是你应得的。”沈美娘道。
沈温看沈美娘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
不同于从前对她因保护欲萌生的喜欢,在这一刻,沈温好像才真正喜欢上眼前的人。
沈美娘看出了沈温眼里的爱慕,和他从前看她的眼神不太相同。
似乎有些像姜颂看她的眼神。
沈美娘转身欲走,沈温喊住她,默了一下:“美娘,我本来单名一个‘凌’字。”
“你就是沈温,至少目前你只能是他。不要把你是谁挂在嘴边,你的话若是被谢党人听去了,我可不确定我有能力能保住你。”沈美娘直接道。
沈温失落地应下:“好。”
沈美娘这次毫不犹豫地离开,沈温也没有再唤她,只默默望着她的背影。
沈美娘当然知道沈温刚才那句话里藏着的爱意。
她当然不可以回答。
“美娘,下雪了!”姜颂突然出现在沈美娘面前。
沈美娘观察着雪地上的脚印,问:“你刚才又在偷听?”
这人全身上下哪里都好,就是改不掉爱偷听这个坏毛病。
姜颂却不承认:“才没有。”
“我来陪你玩雪、接你回家的,谁知道你们在讲话啊……可是我要是听一半就走,万一误会了怎么办?”姜颂自有他的道理。
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男女主都只偷听了一半,然后就误会了一辈子错过了。
姜颂是不愿意和沈美娘误会才继续偷听的。
沈美娘戳了戳姜颂毛绒绒的帽子,道:“你吃沈温醋就直说,要是和我说话的是沈志、李洵风,你早就走了。”
“才没有!”姜颂握住沈美娘玩他帽子的手,又在她促狭笑意里败下阵来,“好吧,兴许是有点吃醋,但就……一点点。”
沈美娘道:“真的只有一点点吗?”
“不然呢?美娘,你说你不会喜欢别人了啊,你只喜欢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许反悔!”姜颂道。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说话这般直接。
她有些无奈地点头:“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个。”
下次还是不逗姜颂了,他急起来,说话总是格外真诚,倒叫她心里愧疚了。
沈美娘指了指他的帽子,转移话题:“这是我娘给你做的吗?”
“嗯!”姜颂用力点头,“七娘的手艺真好,这帽子又暖和又舒服。七娘给美娘你也做了,我的帽子就是给你做帽子时,剩下的边角料做的。”
姜颂把袖子里沈美娘的“新帽子”取出来递给她。
可惜,美娘喜欢梳高髻,这个帽子她现在暂时戴不上。
沈美娘摩挲着手里的帽子,眼神温柔。
小时候阿娘也给她
做过很多帽子,她曾以为这辈子都再没机会戴上了。
沈美娘把帽子揣进袖中,对姜颂道:“我娘,现在应该还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姜颂高兴得好像要跳起来,“我还以为七娘会很讨厌我。”
沈美娘帮他理了理帽子:“我娘最讨厌做女红了,这辈子她就给我、我爹,还有我外祖父母做过。你说我阿娘是讨厌你,还是喜欢你?”
姜颂闻言,绽开一个笑容。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看七娘总说我做事不勤快,我还以为她讨厌我。”
“我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要真讨厌你,早就把你赶出我家了。”沈美娘道。
姜颂听到这些话,美的都快晕过去了。
沈美娘看他这样,也不由跟着勾了勾唇。
姜颂乐完以后,又想到乐不出来的事:“美娘,咱们是不是快要离开思州呢?”
这次回思州本就是为了查案子,如今既然美娘的事情好了,他们当然得赶快回上京去。
况且,他的身体还……他得在三个月内,把要做的事都抓紧时间做了。
沈美娘点头。
姜颂有些担忧:“可是今日我看七娘都在准备过年的吃食了,咱们该怎么解释?”
“这个不难。”沈美娘这段日子就在想该怎么把谎圆上去,“就说年关将至,咱们还得回上京料理生意,明年待开春雪化了,就将他们都接进上京去。”
姜颂担心:“可是,美娘你不是不愿意二老,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吗?”
“这就得看你了呀。你下令不许人告知他俩我们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有任何人敢多嘴。”沈美娘道。
姜颂跟着点头。
两人回家时,饭已经熟了,七娘忙让沈美娘坐下。
她嗔道:“你这孩子,人家江江都知道下雪了天冷,戴了帽子,你倒是不知道。”
沈美娘软声说了好几句话,才哄得她阿娘不再念叨他。
沈美娘看桌上都是她小时候在家里爱吃的。
她主动提到:“阿娘,我和姜颂可能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回上京去了。”
七娘把饭碗放下,沉默地看了眼沈美娘,最后把目光落在姜颂的头上。
她心里又不高兴起来:“你这小子,都进了屋,还戴你那帽子做什么?”
姜颂连忙把帽子摘了。
沈美娘也乖乖坐好,不敢多说话。
沈文在旁边小声帮腔:“孩子成婚了嘛,肯定是要……”
“闭嘴。”七娘狠狠剜了一眼沈文。
七娘对沈美娘道:“你先吃饭。”
她起身,冲姜颂撂下一句:“跟我来。”
姜颂不敢怠慢,连忙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沈七娘将姜颂带到屋前不远处的空地,确定沈美娘没有跟上来后,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颂张口想说话,又听到七娘道:“别和我说你是什么商人,我可不信你这话。”
“这次美娘翻案的事,我全都听说了,那可是刺史大人和侍郎大人,这得是多大的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给我家美娘翻案。”七娘道。
“再说,”七娘上下打量了一圈姜颂道,“你可不像个商人,你是不是什么大官之子,才有这般大的本事?”
姜颂有些不解:“您如何知道的?”
“美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七娘红了眼眶,“她、她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不愿意让我知晓,怕我伤心难过,我就知道……不然她怎么会成现在这副模样。”
姜颂点头,又用力摇头:“七娘,美娘确实吃了一些苦,我不能骗您。但我向您保证,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叫她任何苦。”
七娘看他这呆呆笨笨,却又真诚的模样,大抵也明白了女儿究竟为何喜欢他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我若是做不到,便叫我不得好死。”姜颂立刻道。
“我可不信发誓这种东西,但你若是敢负了我家美娘,我定亲手结果了你。”七娘道。
她看了眼门前的大黄,大黄也跟着冲姜颂叫了好几声。
七娘道:“再把你剁了喂狗。”
姜颂毫无惧意,珍重道:“我绝不负美娘,否则不必脏了您的手,我自己就会自行了断。”
七娘轻嗤一声,又问:“你究竟是何人?”
姜颂愣了一下,才道:“七娘,我其实是皇帝。”
第73章 第73章大馋丫头和大馋小子的雪……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被她娘喊出去说了什么,两人迟迟不归。
她爹看她这样,给她夹了菜:“别担心了,你还不知道你娘吗?她要真讨厌宋江江这孩子,早把他赶出去了。”
沈美娘点头,给她阿爹也挑了他爱吃的菜,还给阿娘的碗里挑了她爱吃的菜。
但她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向门外看去。
沈美娘不知不觉就给她娘挑了很多菜了,
她娘也终于带着姜颂又进来了。
她娘的脸色很差,看姜颂的眼神好像更不高兴了,但又像是不得不压抑。
“娘,你坐。”沈美娘拉着她娘坐下,把碗递到她手里。
七娘看了沈美娘一眼,又看了眼碗里堆成小山般的饭菜。
她还是舍不得凶女儿,也舍不得让女儿难过。
七娘道:“先吃饭吧。”
沈美娘看她娘没那么生气,又转头想问姜颂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就听到七娘又道:“让你先吃饭,黏黏糊糊做什么?又不差这一会儿。”
“好。”沈美娘连忙端起碗,低头老老实实吃饭。
七娘看她这样,眼眶又红了。
这孩子从小就爱闹腾,小时候吃饭就不老实,给她一个人做了肉饼,她也喜欢拿去给朋友们分着吃。
他们家从来不在吃穿上亏待她,她小时候吃饭都喜欢挑挑拣拣,结果现在长大了,反而什么都吃了。
七娘想到姜颂说了沈美娘在南州的经历,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的幺幺这些年,在外面竟吃了那么多苦。
吃完饭,姜颂和沈文收拾碗筷去了,七娘看着沈美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沈美娘心里隐隐猜到,姜颂可能和七娘说了实情,问:“七娘,他……”
“他都和我说了。”七娘道。
“啊——这个宋江江,就知道他靠不住,就不该让他刚才出去。”沈美娘小声嘀咕。
“怎的?你还打算继续骗我吗?”七娘戳了戳沈美娘的脸。
沈美娘摇头,撒娇讨饶:“我才不敢骗阿娘。”
七娘揉了揉沈美娘的头,眼神温柔:“你和宋公子好好的,阿娘就放心了。”
沈美娘也没想到她娘一点都没有她预想的难过,点了点头,乖乖在她阿娘怀里蹭了蹭。
一直到她沈美娘和姜颂离开后,七娘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沈文在旁边给她递了手帕,问:“宋江江和你究竟说了些什么,你怎的哭了?”
要是那个宋江江当真如此叫七娘难过,她怎的又刚才不臭骂他一顿。
七娘擦了擦泪,把姜颂交代的美娘这些年的事和他的真实身份全都告诉了沈文。
“宋江江和我说,美娘是叶丞相献给他的,是叶丞相的义女,这些年在外面吃的苦不多,可是……”
七娘泣不成声。
可是如果当真没有吃什么苦,为何这些日子美娘要瞒着他俩。
要不是她觉得不对劲儿,这两人恐怕还打算继续瞒下去。
沈文也红了眼眶,又心疼七娘:“那你为何不直接和美娘说清楚?”
七娘摇头:“既然美娘不想咱们为她难过,又何必说出来,让她回忆起那些痛楚。”
就像她和沈温早就发现女儿那根消失的第六根手指,却都没有说出口一样。
不论美娘是为何选择断指,又是因何断指,再提起,都只会让她回忆起断指那时的痛苦。
不如将它彻底遗忘。
沈文觉得有理,轻轻拍了拍七娘的肩,陪在她身边。
另一边的沈美娘牵着姜颂的手,走在回寨子的路上。
她已经向姜颂了解清楚了,他和七娘究竟说了些什么。
沈美娘不解:“你当真就只说了你的真实身份,还骗我阿娘,我从蜀中离开后就到了南州,还被叶丞相认为义女呢?”
姜颂点头:“真的!我没说你在叶司马府上的事,更没提你之前逃荒的事,七娘肯定不会很难过的。”
沈美娘又沉思了许久,才道:“不——我阿娘可能也猜到了。”
毕竟得多好的运气,才能让她离开蜀中后,刚到南州就正好遇到叶丞相回家探亲,还把她认为义女?
她阿娘谨慎,知道的也多,姜颂的这些话骗骗寨子里其他人,骗她阿爹都有可能,但她阿娘是绝对不可能被这种谎话给骗到的。
姜颂惊讶的“啊”了一声,问:“那要回去吗?”
沈美娘转过身,看着山顶上已经变得很小很小的茅屋。
但阿娘在茅屋前挂了灯笼,即使隔了这么远、这么远,茅屋只剩一点,那点点光却仍旧明亮着。
沈美娘摇头:“阿娘不想我知道她难过,那我就不知道好了。”
她握住姜颂的手,他的手还是暖洋洋的。
这个人的手在夏时最热的时候是温暖的,在冷得人牙齿打颤时也还是暖洋洋的。
跟个会走路的小太阳一样。
“宋江江,我从前很厌恶过这个世界过。”沈美娘开口。
也许是因下了雪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在空阔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颂轻轻“嗯”了一声,打算很认真地倾听沈美娘接下来要说的话。
沈美娘却先忍不住笑出声,打岔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要谈什么治国之策。”
她伸出被姜颂“四季如春”的手,也捂得暖和的手,捏了捏他的脸:“不用太紧张。”
见姜颂终于不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美娘才继续道:“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我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沈温、叶随、叶司马、李振鹤……所有所有,我讨厌的,亏欠我的人,都去死。”
“可我后来渐渐的,好像也没那么想他们去死了。”沈美娘垂下眼睫,“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太没出息了,才会这般容易原谅旁人,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
她看着手上提着的灯笼,在路上投下的暖黄明光,又想起刚才回头时看到的那盏灯笼。
沈美娘:“宋江江,你知道为何我阿娘每晚都要在屋前挂灯笼吗?”
姜颂摇头。
“我小时候也很不理解,一年到头的蜡油多贵啊,灯笼坏了修补起来也可多麻烦了,前前后后的钱加一块都够给我裁一身新衣裳。”沈美娘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阿娘就和我讲,我们住的这个山离寨子还远,过路的商队和行人,看到这里有光,就可以过来讨口水喝,也能知道离寨子到底还有多远。”沈美娘道。
姜颂看着沈美娘此时此刻被灯笼昏黄的光拢着的模样,被她深深迷住。
沈美娘的眼里是点点明光,她看着姜颂道:“我现在才明白,我会那么容易放下仇恨——至少不会被仇恨蒙蔽、吞噬,可能是因为在更早的时候,阿娘阿爹就用别的东西把我填满了。”
那种东西大概就是爱,是善良。
在沈美娘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她就从爹娘身上习得了这种本能。
姜颂怔怔然看着沈美娘。
谁能不喜欢眼前的姑娘呢?
即使她看似张牙舞爪,即使她似乎尖锐势力,可只要稍稍靠近一些,就会被她身上充盈到溢出的“爱”感染。
沈美娘看姜颂不说话,捏了捏他的手:“你怎么又呆呆的?”
姜颂这才反应过来,实诚道:“我就是觉得美娘你很美,人美心更美。”
沈美娘勾了勾唇:“你这是什么话,听着像是什么酒肆卖酒的自夸词儿。”
“就是美!美娘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小娘子。”姜颂看着她。
他的眼眸格外浓黑,在这漫山遍野的“白”里,也就显得他的话很有说服力了。
沈美娘耸肩:“那当然,我可是沈美娘,我就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最勇敢的人。”
两人又一路闲聊着回去,期间姜颂还差点一个不注意摔倒在地上。
沈美娘伸手忙拽了他一把,才叫他不至于摔倒。
姜颂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美娘,也是天底下最眼疾手快的小娘子。”
沈美娘对别人夸她都很受用,又点点头。
回寨子的路上,两人还遇到了田幼安,她给沈美娘送了她家今年做的腊肉。
沈美娘回到客栈,又听闻丽娘的娘,也就是她的姨母也给她送了腊肉来。
她看着姨母送的腊肉,垂下眼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颂问:“美娘,你是不高兴吗?要不,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沈美娘摇头:“就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姜颂追问。
沈美娘拨开装肉的油纸,里头果然也有她小时候爱吃的别的零嘴。
她道:“小时候寨子里的人都说我是孽种,但小姨一家私底下其实还是很关照我们家的。”
“其实也不只是他们。田幼安家里人待我也很好,幼安的兄长还教过我防身的拳脚功夫。寨子东边的屠户,虽也很怕我这个孽种克着他,但也从不会在我买肉时缺斤少两。教本族文字的先生不收我这个徒弟,但看我偷听,也都是上完课了,才假意刚发现我,赶我走……”
沈美娘顿了一下:“这里的人不是本性有多坏,他们只是真的太愚昧了。”
但爱会让人生出质疑权威,悖逆神灵的力量。
强大者,如她阿娘是如此。
徘徊者,如丽娘也是如此。
沈美娘拿起一块炙肉,分成两块,一块给了姜颂,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她嚼了嚼,果然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沈美娘道:“其实不怨他们,应该怪这个时代。”
“若有一日,一桥飞架南北,或将天堑变通途,让封闭保守的人们看到外面宽广的天地;若有一天,人人都能识字读书,能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鬼怪。这里自然不会再蒙昧。”沈美娘倚着窗向外看去。
窗外的雪色、月色,屋中围炉的火苗、灯笼的烛火,都在她眼中汇聚。
姜颂不由看得出了神。
沈美娘约莫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又向他看了过来:“我从来都不讨厌这里,我只愿倾尽一生,能将这里改变得多一点。”
姜颂:“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沈美娘失笑,也没再说什么,又分了一块肉,晃了晃:“你还吃不吃?”
等姜颂过来,她又故意将手举高,趁机亲在他脸上。
沈美娘看姜颂错愕的样子,笑道:“真好骗。”
她又拿着肉在他眼前晃:“吃不吃?”
姜颂点头。
沈美娘这次没再逗他,将手里的肉递到他手里。
姜颂却把肉递到她面前。
沈美娘没有多想,弯腰去吃,姜颂却一口亲到她脸上。
沈美娘把肉咽下,听到姜颂的声音:“你也真好骗。”
他眉梢轻佻,双手环在胸前看她,很是得意。
沈美娘用力咀嚼嘴里的肉。
宋江江,还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第74章 第74章身后事。
南州的事暂告一段落,李振鹤被族里的人用私刑活活烧死了。
陆大人在李振鹤被动刑前,特地来问了沈美娘的意见。
沈美娘淡淡笑了笑:“这事便当我不知道,陆大人也当不知道罢。”
都道国有国法,但在这偏僻的边角,多的是国法管不到的事情。
李振鹤助纣为虐,害死过那么多姑
娘,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
陆大人明白了沈美娘的意思,就任沈家人为了给沈头人报仇,把他人带走了。
至于仙师则因为还有用处,被继续看管起来。
至于其余仙师的弟子们,还有当年做了伪证的人,也都依大燕律法判了罪。
姜颂如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沈美娘也得和他尽早赶回上京去。
离开这日,七娘和阿爹特地来送了她。
“你到蜀中,到上京了,都得给我和你爹写信来,你听到没有。”七娘握着沈美娘的手道。
沈美娘点头:“阿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七娘听到这话,眼里的泪却忽地掉了下来。
她总害怕沈美娘这次会像八年前那般,突然就离开,也不知道她在何处,究竟是死是活。
七娘更害怕,一觉醒来,发觉这些日子,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沈美娘像是看出了七娘的想法。
沈美娘握住七娘的手,搭在她的脸上:“娘,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来信的。”
她又看了眼姜颂:“等我们一回上京,姜颂就会下旨,封赏你和爹爹。说不定来宣旨的公公,该比我写的信件来的还快!”
沈美娘让人把她这些年攒的各种奇珍异宝搬上来。
“娘,这些是西域来的宝石,你可以拿去做成簪子、戒指,一天换一支都不重样。这个是太医院开的膏药,治冻疮很有用的,你和阿爹都可以用……”沈美娘一件件地给阿娘解释。
她之前担心被阿娘看出不对劲儿,好多东西都不敢给她娘说,这下终于可以和她娘说了。
姜颂在一旁看着那些东西,才终于明白沈美娘在南州时,为何很宝贝她的那几个大箱子了。
不仅是因为它们价值连城,更因为那是沈美娘给她爹娘准备的。
七娘看沈美娘这样,道:“你这孩子,自己用就是了,别什么都想着我和你阿爹。”
“就要想!天天想,日日想。”沈美娘把旧事扯出来说,“爹爹小时候去思州城里做工,雇主家好心给他一碟点心,爹爹都揣了一路,给我揣回来。”
“阿爹阿娘时时惦记我,我才会时时惦记你们。”沈美娘道。
七娘说不过沈美娘,只能敲了敲她的头:“你啊。”
沈美娘得意地扬了扬头。
她就是想让爹娘都过好日子,活着的时候住大房子,有奴仆伺候。等他们百年之后,也会住进砖头砌的墓室里去,还会因是她的父母被后世铭记。
就像孟母因生了孟子,教子有方,后世人人称之。
又好比,有汉一代,卫氏门庭因卫皇后显赫,歌谣里方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怒”。
沈美娘也要她的爹娘,因教女有方,因她的优秀,被千秋万代的人都记得。
七娘看着比她都高的女儿,又看向她身旁的姜颂:“你们二人,此去回京路途遥远,定要仔细些。”
姜颂立刻道:“七娘,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美娘。”
七娘乜了他一眼,把包袱递给姜颂——里头应该放的都是美娘爱吃的东西。
她轻斥:“还叫什么七娘,你这孩子,还不知道改口。”
姜颂拿东西的手一滞,反应过来后,忙道:“阿娘。”
七娘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勉强应下了姜颂这声“娘”。
沈美娘和姜颂上了马车,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和七娘挥手。
直到七娘和沈温的身影彻底看不到,沈美娘才将车帘放下来。
姜颂先让沈美娘一个人默默静了一会儿,等她看起来心情好些了,才道:“美娘,你不必太过伤心,沈温和咱们不同路,我已经让他回京就去相看宅子。等开春路好走些了,就可以将阿爹阿娘都接到上京去了。”
沈美娘“嗯”了一句,还是望着车帘,像是有些忧伤。
姜颂忙道:“美娘,我还想好了,要给阿娘阿爹封赏。阿爹就封楚国公,至于阿娘就封秦国夫人,你小姨也得封,就封……”
“好啦,我没有难过啦,你别再封了。”沈美娘忍不住笑出来。
她伸手想捏姜颂的脸,却发现他清减不少,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了。
沈美娘只好改为捏他的手,道:“幸好我不是什么祸国妖妃,不然你不得把全天下,都给我糟蹋呢?”
“你这个逻辑不成立,美娘你怎么可能是妖妃呢?你要是的话,我就不会喜欢你了。”姜颂道。
他说完这话,声音又小了许多:“而且……美娘,我真没你想的那般善良。”
“其实,还没想到你是利用沈温离开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我想杀沈温的心都有了。”姜颂很想说明他不是个善良的人。
他又怕沈美娘不喜欢他这样,越说越没底气:“我的身份和我的经历,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像我娘亲那样平等博爱。但我也做不到像我父皇那样,视人命如草芥。”
沈美娘:“懂了,你又在内耗了。”
姜颂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想也就算了,他还喜欢把自己绕进去,把自己弄得不开心。
“我没有!”姜颂辩解。
他看沈美娘满脸好笑地看他,又点头:“好吧,你说得对,我就是内耗地活着。”
“在遇到美娘你以前,我常常怀疑,我娘说的那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即使是遇到你之后,我也还是怀疑过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可是……美娘,等我真正了解你,我才知道,原来我娘没有骗我。”姜颂道。
他娘和那些书,让姜颂像听小说一样,知道可能有那么个好地方存在。
沈美娘让他确信,那个地方一定存在。
沈美娘被姜颂握住手,听到他道:“我确实内耗地活着。在无数件拿不准的事里,只有爱你毋庸置疑。”
在得知沈美娘可能是杀人逃犯时,姜颂在确信美娘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同时,他也考虑到了如果沈美娘真的杀过人,他该怎么办。
在那个瞬间,他想到的,依旧是他愿意保下沈美娘。
哪怕姜颂知道,在他昧着良心做下这个选择时,他就会被彻底被这个世界同化。
他也仍旧更偏向那个答案。
沈美娘听了姜颂说的话,心软了一下,道:“好吧,我相信你。”
她不太喜欢让话题停在这种煽情的事上。
沈美娘挑开阿娘给她的包袱,惊讶道:“这几个不是我爱吃的啊。”
姜颂从刚才的情绪回过神来,垂眸看着那些零嘴,还发觉其中几块油纸包的炙肉没有放蕺菜。
美娘爱吃,但他就吃不来蕺菜这种东西。
沈美娘看姜颂愣住,她道:“我娘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
七娘嘴上说什么看不上姜颂,实际上把他的喜好都记住了。
姜颂看着这些东西,也红了眼眶。
他声音有些哽咽:“阿娘待我真好。”
沈美娘看他这样,理解的同时也有些不理解他。
说不理解吧,姜颂八岁就没了娘,会这样确实也实属正常。
说理解吧,沈美娘觉得为了点吃的,就这样……
姜颂好像宋薇记下来的那个世界的小说里写的一种主人公——
“爸爸,她才不是穷小子,她可是给我买烤肠和奶茶的。”
沈美娘脑海里只有这句话。
“美娘,你怎么呢?”姜颂看沈美娘脸上的笑很奇怪,唤了她好几声。
沈美娘连忙摇头:“没什么。”
姜颂为了点吃的就能红眼框,还是别继续逗他了。
逗哭了、逗生气了,还得她慢慢哄。
思州离蜀中不算很远,马车疾驰一周便能赶到。
蜀中治所在成都府,到成都府前,姜颂特地和美娘说了情况。
他道:“到了成都府,你和我一起喊蜀王舅舅就好,要是喊别的,舅舅会觉得咱们同他见外了。”
沈美娘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意外。
在她的记忆里,姜颂对他那帮真的流着相似血脉的宗室叔伯,都没有这般亲近。
这个蜀王竟与他关系如此亲近。
坊间传闻,确实有人说文昭皇后和蜀王有私情。
不过沈美娘从没相信过这些坊间传闻。
沈美娘一直坚信,坊间喜欢编排宋薇和许多人有私情,就是因为她出身卑微,用宋薇那里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宋薇是整个民间传奇的顶流。
谁不喜欢看灰姑娘的爱情故事。
可是看姜颂和蜀王的关系,沈美娘虽不至于相信坊间传闻,但确实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新的考量。
到蜀中那日,蜀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姜颂和沈美娘。
蜀王恭敬行礼:“江江,你一路来,实在是舟车劳顿了。”
姜颂摇头:“来了西南定然是要来看舅舅的,不算辛苦,倒是辛苦舅舅还得来亲自迎接我。”
“你既然来,做舅舅的,怎么能不接你。”蜀王又看向姜颂身旁的沈美娘,“想必这位便是沈娘子。”
姜颂颔首回应。
蜀王见状,颇为慈爱地看着她点头:“沈娘子瞧来气度非凡,实乃仙人之姿也。”
沈美娘含笑点了点头。
难怪姜颂喜欢这个舅舅,不说别的,这人和上京那堆看不上她,还只能奉承她的宗室们一比,倒是有趣的多。
蜀王与两人闲聊许多,终于试探着问:“翩翩在上京可还好?”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着点头:“郡主在上京很好,她平日里时常四处悠游,与本宫新认下的公主素来交好。”
蜀王松了口气,笑道:“小女年纪小,不懂事,在上京还得多仰仗娘娘照顾。”
沈美娘一口应下,却发觉其中不对。
她从小就知道蜀王是胡人,本姓何,是立了战功才被先帝赐的国姓。
沈美娘原以为蜀王可能是胡人与大燕人混血,想必生得更像大燕人。
但此刻真正见到,她才发觉蜀王全然是胡人长相,深目阔鼻,眼珠子也比大燕人但很多。
姜翩翩是蜀王的女儿,可她全身上下,可没有半分与蜀王相像的地方。
沈美娘从前觉得姜翩翩和姜颂长得像,不是没想过她是宋薇与蜀王的女儿。
但如今见到蜀王本人,沈美娘立刻就推翻了原本的猜想。
姜翩翩肯定不是蜀王的女儿,那她会是谁的女儿呢?
等一行人进了蜀王府,姜颂道:“美娘,我与舅舅还有话要说,你先回房好吗?”
沈美娘点头。
她正好需要时间去试探和思考姜翩翩的身世。
姜颂等沈美娘和侍女离开后,与蜀王进了蜀王府的书房。
蜀王关切问:“江江,你前些日子来的信,是什么意思?”
“就是信中写的那般——舅舅,我时日无多了。”姜颂道。
“怎么会这样?你如今才多大岁数,你怎么……”蜀王满脸焦急,“舅舅已经送走过你娘了,你如今难道还要舅舅再送走你吗?”
姜颂无奈道:“舅舅,生死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他望着窗外的风雪,咳嗽一声,拢紧身上的大氅。
“我这次来,是有一事想要拜托你——也可以说是命令你。”姜颂道。
蜀王明白姜颂要说大事,猛地跪下:“臣但凭陛下吩咐。”
姜颂道:“我要你在我死后,誓死效忠沈贵妃,就像效忠我阿娘和我一样。”
蜀王听到这话,猛地抬头。
他自然听说了姜颂和沈美娘之间的事,但他无论无何,也没想到姜颂会愿意为沈美娘做到这个份儿上。
他手上握着的是西南十万重兵,还摄西南三十五个州。
这几乎可以说是能够改天换日的力量了。
第75章 第75章决战恋爱脑之巅。
沈美娘跟侍女去了蜀王给她和姜颂安排的住处。
她问蜀王府的侍女:“长宁郡主在家时,可有什么爱好?”
姜翩翩是姜颂登基以后,才被接到京城的。
她在蜀王府生活了七八年,想必府中侍女对她的爱好和日常也会很了解。
侍女不知道沈美娘问这个做什么,恭谨道:“郡主在家时,就崇道擅文,不仅如此,郡主的武艺也是王爷亲自教导的。”
那就是说姜翩翩这人能文能武,还对时下流行的道家也颇为感兴趣。
后者,沈美娘倒是清楚,毕竟姜翩翩能和李姮玩到一块去,两人的信仰自然是一样的。
但姜翩翩文武皆擅的事,沈美娘确实没怎么听说过。
她又问:“郡主毕竟是文弱女子,想必应是更喜欢诗文什么的?”
“夫人您这就说错了,我家郡主的文采虽也不错,但却更爱舞刀弄棒。”侍女道。
沈美娘倒是从未想过这一点。
她对姜翩翩的印象,还停留在长得和姜颂有点像,生得很漂亮,喜欢搞点神神鬼鬼的东西上。
但她还真没想过姜翩翩竟然还喜欢舞刀弄棒。
沈美娘状似无意道:“郡主如此与众不同,也不知道是随了蜀王,还是随了蜀王妃。”
侍女滞了一下,才回答:“自然是王爷和王妃的长处郡主都随了。王爷年轻时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谁提到了不称一句大英雄?王妃娴雅温柔,通诗书,最信奉几位道家的真君。”
沈美娘听出来侍女答话时略有迟疑。
民间关于姜翩翩的身世不是没有猜测,最盛行的说法,就是姜翩翩其实是文昭皇后与蜀王的女儿。
但这个说法,已经被沈美娘推翻了。
姜翩翩和蜀王生得没半分相似,蜀王肯定也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和背景,会让蜀王愿意养一个毫无血脉干系的女儿呢?
沈美娘想到这里,有些想不出答案了。
她想到颜舜华的存在——她既然是什么快穿者,想必对这些陈年旧事应该都是清楚的。
沈美娘便打算去她府上拜访。
而另一边的姜颂,已经和蜀王交代完了他的身后事。
他道:“舅舅便按我说的来,还请舅舅三月后密切关注京中动向,只要一旦您察觉不对,便可发兵,入京勤王。”
蜀王全都应下,忍不住担心姜颂:“江江,你做这些为何不叫沈娘子知晓?我瞧着,那姑娘是个好的,也不会将你的计划泄露出去。”
姜颂不能告诉蜀王,他要是敢把计划告诉沈美娘,她能马上让颜舜华送他到阿娘的世界去。
他眼神闪躲道:“舅舅,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
蜀王听到这里有些沉默,看着姜颂,却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另一个人相似的语气。
宋薇,那时也总说她有难言之隐。
蜀王不再追问,只道:“舅舅是个粗人,也不像叶明舟那般会搅弄风云,最擅四两拨千斤。如今你既然和舅舅开了口,舅舅当然会倾尽全力帮你。”
姜颂点头。
这也是他此行的原因。
叶先生对他父皇很忠心,不是对他忠心,姜颂不敢将沈美娘托付给他。
更何况,叶先生此人也有他自己的算盘,他未必能在美娘需要助力时,全力帮她。
姜颂蜀王说完他的想法和打算,又去找了颜舜华。
颜舜华显然对他的到来很意外。
“见过宋公子,不知道公子来这里所为何事?”颜舜华依旧装作一个普通人和姜颂说话。
姜颂不想浪费时间,他直接说了他知道颜舜华的真实身份,也说了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这件事。
颜舜华不算很意外,她以为姜颂是要让她救他,却没想到姜颂道:“美娘,是不是让你一定要把送回我娘那个世界去?”
姜颂从颜舜华的迟疑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想你帮我,不让我回去。“姜颂道。
颜舜华以为姜颂是不清楚具体情况,给他解释:“你会死的。”
“我知道。”姜颂道。
他看着颜舜华,语气无比诚恳:“我想请你帮我……骗美娘,就说你找到救我的办法了,可以让我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不会死。”
姜颂不想骗沈美娘,可是,事到如今,他必须得骗沈美娘。
颜舜华不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我如果在两个月后就离开这个世界,我来不及安排好美娘,她会有危险的。”姜颂道。
“还有——我舍不得沈美娘。”
姜颂知道去那个地方他可以长命百岁,兴许还可以和阿娘团圆。
可是那个地方没有沈美娘,就算在那里活到百岁又怎么样?
他宁可死在十八岁,死在美娘的怀里。
颜舜华不理解姜颂的这个选择,她还想再劝什么,却听到姜颂道:“你的任务不就是要让美娘,按原本的历史线当上皇帝吗?”
“如果我草草离开,历史线肯定会继续歪下去,还不如我留下。”姜颂道。
姜颂这话打动了颜舜华。
她虽然很嗑姜颂和沈美娘的cp,但是她归根到底还是沈美娘的粉丝,对姜颂最多算是溺爱一下“姐夫”。
颜舜华也就同意了。
她道:“不过你要想好哦,我给你的道具只有两个月,这个世界对你的接纳程度……不出意外的话,加起来,你最多也只能再活半年时间。”
姜颂没有迟疑,道:“够了,多谢你。”
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他把想要做的事情做完,安排好所有身后事了。
姜颂和颜舜华说完事情,两人推门而出,却没想到沈美娘也在。
沈美娘看到两人,直觉不好,面上却还是笑着问姜颂:“宋江江,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颂怕被沈美娘看出不对,忙道:“就是我突然身体又有些不舒服,就想着来问问颜娘子。”
“你不舒服?你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夫给你看看?”沈美娘把刚才的怀疑抛掷脑后,只想着姜颂的身体是不是不好了。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这般关心他,连连摇头:“已经好了,刚才颜娘子给我喂了药,已经好多了。”
他怕沈美娘不高兴,再三强调:“真的。”
颜舜华也道:“是真的,我刚给宋公子看完。”
她按刚才两人商量好的话,把姜颂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的事情讲给沈美娘。
沈美娘听了颜舜华的话,没有如两人设想的那般机警,她反而好像很是高兴,反问:“真的?”
得到颜舜华肯定的回答,她忍不住笑出来。
沈美娘虽然总说要将姜颂送回那个世界去,但她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姜颂能留下来陪着她。
她拉着姜颂的手,笑得幸福而甜蜜:“真好。”
一想到,往后余生,姜颂还能继续陪在她身边,她就忍不住高兴。
姜颂见沈美娘这样,心里止不住心虚。
但他也只能强装无事,笑着回应:“能陪在美娘你身边真好。”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也在颜舜华这里,想到姜颂知道肯定也不少,她也就没有问姜翩翩身世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沈美娘直接问了姜颂,他知不知道姜翩翩的身世是怎么一回事。
她见姜颂沉默了,就知道他肯定知道。
果然,片刻后,姜颂对她道:“姜翩翩是谢太后的女儿。”
“啊?”沈美娘惊讶道。
这个答案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谢太后平日里潜心向道,看起来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
她、她竟然敢给先帝戴绿帽子?
不过沈美娘想起谢太后曾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又觉得谢太后做出这事也不稀奇。
或许谢太后也是受了宋薇的影响。
姜颂继续道:“你应该听说过,谢太后那个刚生下来就咽了气的孩子吧……那个孩子就是翩翩。”
沈美娘当然知道,先帝的“著名”事件,这件事往往和他同文昭皇后的爱情故事放一块。
民间故事,大都认为先帝是为了姜颂未来的皇位稳固,下令命人杀死了那个孩子。
原来,真实情况竟是这样。
“我父皇当年是打算除掉这个孩子的,毕竟,这种事有损皇室颜面,还会混淆皇室血统。不过我娘听说了这件事,正好她当时身体也很不好,我身体也不好,她就和我父皇相认了。她说她愿意继续待在我父皇身边,但他得答应,容下谢太后肚子里的孩子。”
沈美娘听到这里,才发觉姜颂的某些品质,可能不是完全遗传他母亲的。
她觉得他的固执和一些“恋爱脑”,很有可能是从先帝那里遗传的。
沈美娘问:“翩翩是谢太后和谁的孩子?”
姜颂摇头:“我不知道。翩翩出生以后,谢太后不愿她卷入争斗,让我娘把她抱出宫交由其他人抚养。我娘放心不下其他人,也怕我父皇背着她伤害翩翩,就把翩翩交给了蜀王抚养。”
“这件事我从前也不知道,是我娘回家前才告诉我的,就为了让我照顾翩翩。至于翩翩的生父,我娘没和我说,可能全天下也只有谢太后自己知道。”姜颂道。
翩翩的身世越少人知道越好,姜颂也是因为他相信沈美娘,也快要死了,才会把翩翩的身世告诉沈美娘。
沈美娘才好在以后,继续照顾姜翩翩。
沈美娘知道姜翩翩身世后,心里有了新谋算的同时,也明白姜颂对她的信任。
她拉着他的手,故意问:“宋江江,你就这般相信我?”
姜颂立刻就回答了沈美娘:“嗯,我最相信你。”
沈美娘被姜颂直接的回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问姜翩翩身世,是存着利用的心思的,姜颂却这样……
他怎么这般单纯,让她都有些愧疚了。
第76章 第76章闲庭看雪。
宁王又做梦了。
梦里是熟悉的宫阙,在华美的宫殿里,他着一身明黄躺在床上休憩
是他清醒时,只有姜颂能穿的明黄。
约莫是夏时,他身旁的女子拿着扇子,轻轻地替他打着。
女人生得很漂亮,如瀑般的青丝垂下,发尖勾连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她和沈美娘生了一张几乎相差无几的脸。
“朕死了,皇后愿意给朕陪葬吗?”他的声音艰难的从喉中挤出来。
梦里的那个他,看起来像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苍白着嘴唇张张合合,死亡的气息从他的口中溢出来。
“沈美娘”俯身抱紧他的头颅,和他紧紧相拥:“好,臣妾愿意陪陛下去死。”
她的眼里尽是柔情,比沈美娘看姜颂的目光,都还要更柔情千倍万倍。
梦里的他贴着她,像是坠入了温柔乡。
宁王也不由沉浸进去。
他的父亲被先帝赐死,母亲也没过两三年就抑郁而终了。
宁王从小到大都很渴望人间温情,他曾以为自己今生都没有机会得到。
直到他从十三岁起开始做梦,梦里都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陪着他、哄着他。
她在另一个,大抵是他父亲被扶上位,他也成功即
位的世界里,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宁王从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赴了数不清的宴会,遍访了许多名山大川、名胜都会,连教坊都去了,却都没能遇到她。
直到上元夜的初遇,他才得知她竟是姜颂新纳的贵妃。
即使梦里被女人温柔地拥入怀中,他依旧还是忍不住愤怒。
凭什么姜颂从小就有父母疼爱,还抢走了本属于他的皇位和女人。
究竟凭什么?
姜颂流着贱民的血,却能得到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王爷,王爷……”
下人的声音突兀的在宁王耳边响起,他才从梦中惊醒。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怎么呢?”
下人:“郑尚书遣人来问,之前与您商量的事,您可想清楚呢?若是您同意,可往一品居详叙。”
宁王想起来郑愔那人所说——
确实是会掉脑袋的事,但若是能成功,那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就会重新回到他手中。
再说,他可比不上先帝冷血,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下手。
都怪姜颂自己不争气,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秧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个位置总得有人来坐-
姜颂打开手中的信,沈温已经按他的吩咐,将他命不久矣的消息传给了谢党人。
那他们也该有动作了。
姜颂将信件烧掉,看着火苗逐渐将整张纸都烧掉。
明亮的光源在他的眼里跃动,却照不透他眼中的神情。
少年单纯明媚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复杂的筹谋算计。
直到——
“宋江江,你躲里面干什么呢?”
沈美娘推开门,看到姜颂面前被打开的香炉,里面还有奇怪的灰烬。
她探头看了看:“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京了,今日是最后一次和舅舅吃饭的机会,你还不快点去?”
亏姜颂还是皇帝,连这么简单的处理亲戚间关系的道理都不懂。
姜颂把香炉合上,忙道:“这就来。”
“你烧的那是什么?”沈美娘指了指那奇怪的东西。
姜颂“哦”了一声,道:“是我刚写的诗,觉得写的不好,就烧掉了。”
沈美娘知道姜颂这人很“文艺”,也去过他的梦境,知道他从小就喜欢诗文。
她勉强点头,又问:“你写的什么?快给我讲讲。”
“写的不好……就是闲来无事写了几句,不是什么好听的。”姜颂脸红了红。
沈美娘勉强信了他这话:“只要是你写的,就是最好的,你快给我说说。”
“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叫舅舅久等了不好。”姜颂道。
沈美娘觉得姜颂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想到他可能真的写的太差了,不愿意让她发现。
她这么善良的人,为了姜颂的少男心着想,还是不追问好了。
明日,两人就要离开蜀中,蜀王特地为两人办了场饯别的宴会。
蜀王是个性情中人,宴会上喝了不少酒,要不是旁边的蜀王妃拉着,恐怕都得喝醉过去。
可能是喝多了酒,蜀王不由泪眼朦胧,拉着姜颂的手,感谢他这三年对姜翩翩的照顾。
言辞之间,蜀王也流露出,他对姜翩翩的思念。
蜀王妃也不由跟着抹眼泪。
沈美娘在旁边看着,觉得蜀王夫妇,对姜翩翩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还真是当亲生女儿般疼爱。
对比之下,谢太后对姜翩翩这个亲生女儿,都没这般好。
也不知道谢太后是真的不在乎姜翩翩,还是觉得姜翩翩身份特殊,不想暴露,给她带来祸患。
沈美娘又饮了一杯酒,眸色渐深。
姜翩翩在谢太后、蜀王等人心里的地位,直接关系到她以后的局该怎么布置。
“你少喝点酒。”姜颂在沈美娘耳边小声道。
沈美娘这才回过神,看了眼依旧以茶代酒的姜颂,挑了挑眉:“知道了,知道了。”
这个管家公。
她又不像他几乎滴酒不沾,她可是千杯不倒。
姜颂陪着蜀王喝了不少酒,蜀王边喝边回忆当年的宋江江和他娘,感叹时光飞逝。
蜀王妃可能是觉得蜀王这样实在是太没个长辈样,微笑着问姜颂,她能不能把蜀王先扶去休息了。
姜颂当然一口答应了。
这场饯别的宴会,姜颂陪蜀王聊天,吃得可以说是筋疲力尽。
明明是一样的“工作量”,沈美娘却依旧在旁边很是悠哉游哉地吃饭。
“美娘,我靠一下。”姜颂有些疲惫地靠在沈美娘肩头。
此时,整个屋内只剩下两人,除了冬日炭火燃烧的声音,就只剩下沈美娘继续吃东西的声音。
沈美娘发觉虽然有颜舜华的道具,但姜颂的精力还是明显比之前差很多。
她喝着肉汤,问:“你身体怎的还是这般差?该不会是颜舜华的道具没用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颂立刻坐直了身体:“有用的,就是有一点累了而已。”
“现在已经好了。”姜颂起身,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般,“我们现在就可以回房去‘睡觉’。”
提到“睡觉”两个字,姜颂有些害羞别扭地偏过头。
沈美娘差点一口肉汤喷出来。
倒也不用这种方式和她证明。
沈美娘努力咽下去后,才道:“不必了,我还没吃饱。”
刚才她光注意套话去了,没吃多少东西。
姜颂于是又安静坐到她身边,直到她吃完,才拉着她的手离开屋内。
两人从门内推门而出,沈美娘就惊喜地跑到院中,仰头道:“下雪了!”
思州下雪不稀奇,但蜀中可就稀奇了。
蜀中整个冬日都下不了几场雪,更不要说是这样的大雪。
雪约莫是在宴会的这一两个时辰下的。
在这不短不长的时间里,雪花已经堆满了枯枝,寂寞了许久的枯枝在冬日重新迸发出无限的春意。
沈美娘伸手去接雪,她大抵是有舞蹈底子的缘故,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几个动作,都让人觉着赏心悦目,姿态优美。
姜颂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沈美娘,看她难得露出如此少年心性的模样。
这是他和美娘,一起闲庭看雪的第二年。
约莫,也是最后一次。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眼里的失落和难过。
“宋江江,你不来玩雪吗?”沈美娘问。
姜颂张口欲言,但趁虚而入的寒气却叫他猛地咳嗽起来。
沈美娘忘了玩雪的快乐,惊讶地向他跑过来:“你怎么呢?”
姜颂看了眼手帕上的血迹,用力擦了擦嘴角,连忙把手帕揣进袖里。
他笑着摇头:“说话太急,被口水呛到了。”
“你真没出息。”沈美娘笑道。
这么大的认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姜颂也不反驳,依旧笑着看沈美娘,就是他有些控制不住眼睛的酸涩感。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落泪,便道:“美娘,我来背你吧。下了雪,路滑,不好走……万一摔倒,你身上的衣裳就脏了。”
沈美娘今日为了见长辈,特地穿了她最喜欢的一身衣裳。
她喜欢她的华服,肯定不舍得弄脏。
“好吧。”
果然,沈美娘这次没有拒绝。
姜颂微微弯腰,沈美娘就这样趴到他肩上。
她指挥着姜颂往院中的腊梅处走,去攀折那开得正好的微黄。
沈美娘今日约莫喝了不少酒,淡淡的酒香缠绕着腊梅的清香,还有她身上熟悉的脂粉香混杂在一起。
姜颂却不讨厌,反而沉溺其中。
他真的是滴酒不沾,闻了会儿酒味,就有些头昏了。
因着这份头晕,他忍不住问:“美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天死了,你会怎做?”
“说这个做什么?快过年了,多不吉利。”沈美娘忍不住皱眉。
姜颂愣了一下,没有再问。
沈美娘拿着花枝在他面前晃悠,贴在他耳边,暧昧地吐出热气:“怎么?你想我给你殉情吗?”
姜颂这么讲究爱情的人,想必是很认可宋薇书上那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吧?
“不想!”姜颂拒绝得无比干脆。
沈美娘手里的花枝,都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去。
姜颂认真道:“美娘,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生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死了不要紧。
但沈美娘要长命百岁。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姜颂嘴角荡开笑意,“你得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在我们重逢之时,仔细地讲给我听。”
第77章 第77章他在布局,她也在布局,……
沈美娘和姜颂启程出发前,沈美娘给了青词一笔钱,请她回上京再帮她一段时间。
但这次青词把她的钱拒了。
青词笑着摇头:“朋友之间不必谈这些。”
她看沈美娘似乎还想说什么,道:“美娘,你给我的金子,我这辈子都花不完了……实在不行,待你日后再风光些,你也像待宝儿那般,给我个职位当当。”
“像什么道官,还有他们佛家的都教授那种?”青词道。
沈美娘知道青词这话是开玩笑,却也只好将准备好的酬金收回。
她道:“那便麻烦你了。”
沈美娘还不知道姜颂的计划,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谢家揭穿她身世之事,她若是不想办法报复回去,岂不是叫谢党以为她是什么软柿子。
沈美娘心中担心谢党反击,身边自然需要一个人贴身守护。
姜颂在她身边安排了暗卫,但沈美娘还是更相信青词。
等沈美娘和姜颂真的回京,已经立了春。
上京的春来得晚,回京时,路边仍有积雪,
这里还没有半分春意。
沈美娘做的第一步,就是将姜翩翩接回了宫中,安排她在离谢太后府中很近的宫殿住下。
姜颂不解:“美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翩翩是太后娘娘的女儿,以前我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然想她们能多相处些时间。”沈美娘道。
她看姜颂还有顾虑,就抱着他的手撒娇:“宋江江,你之前不是觉得翩翩年岁渐长,你后宫又空置,怕别人误会吗?现在人人都知道你宠爱我,由我来下令,也就没人会误会了。”
姜颂听到这话,他也乐得让谢太后和翩翩能多见面,便同意了这件事。
这事之后,沈美娘原想推进下一步,却先看出了姜颂的不对劲儿。
他总是没来由的咳嗽,脸色似乎也有些过于苍白。
沈美娘不是好骗的人,她想到颜舜华说的姜颂身体的事。
她明确问过颜舜华有没有法子能救姜颂,当时颜舜华也只给出了送姜颂离开的办法。
缘何后来,颜舜华又突然改口,说她还有别的法子救姜颂?
“你是不是在骗我?”沈美娘质问。
她盯着姜颂,眼里是姜颂从未见过的寒意。
姜颂连忙辩解:“没有,我就是这两日受了寒咳嗽,真的没事。”
沈美娘不信,唤来宫人:“传太医。”
但她又立刻摆手,道:“青词,你来给陛下把脉。”
太医院的人都只会听姜颂的话,姜颂如果真的是在强撑,他们定然也无人敢据实相告。
沈美娘紧盯着青词的动作,期间姜颂还是有些不愿意:“我真的没事,美娘,你就信我嘛。”
沈美娘冷冷瞪了他一眼:“闭嘴。”
姜颂知道美娘这是真的要生气了,只好乖乖伸出手给青词把脉。
青词认真把了许久,轻笑道:“美娘,陛下圣体微恙,只是略有风寒之兆。太医院们的大人们各个都是神医,他们既然给陛下开了药方,喝上个几副就能好了。”
姜颂偏过头,“哼”了一声:“你看吧,我就说我没病,你还凶我。”
沈美娘也没想到姜颂真的没有生病。
她让青词和其他人都先退下,才去拉姜颂的手:“臣妾也是担心陛下,陛下的身体关乎社稷安定,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再说……”沈美娘见姜颂还不理她,起身捏住他的脸:“你一个风寒就这样作甚?我还以为你……反正,就是害我担心了好一阵。”
颜舜华说姜颂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加之那人的事业都在蜀中。
这次回京,沈美娘也就没让颜舜华跟来,好让她好好继续赚钱、攒钱。
要是姜颂的身体真的还有问题,上京到蜀中,便是昼夜不休,骏马疾驰,来这一趟也得大半个月。
若是姜颂是骗她的,急召颜舜华入京,恐怕都来不及了。
姜颂见沈美娘勉强相信了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贴到沈美娘怀里:“我真的没事。”
在沈美娘看不到的地方,姜颂眼里闪过一丝侥幸。
还好如今还在一开始颜舜华给他吃的那药丸的三月有效期内,而且那个女人也给了他服下了可以让脉息,永远和常人无异的药丸。
不然以美娘的心细程度,肯定是骗不过去她的。
姜颂又道:“不过,我确实一直在对外放我身体不好的风声。”
沈美娘撑起身,心中疑窦再生:“你……”
“我打算以我身体不好,需要一场婚事冲喜为由,封你做皇后。”姜颂低头轻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摩挲袖口:“美娘,我没我父皇厉害,直接封你做皇后确实会比较困难。但是我们都相识快两年了,也有了夫妻之实,我不想在别人眼里,你只是我的妃子。”
贵妃说得再好听,也只是帝王家的妾罢了,和皇后的意义根本就不一样。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么快封她做皇后。
她这个人有自知之明,她的出身放在满朝官员眼里和贱民也没多大区别,加之她又无子。
就算是先帝,也是在文昭皇后生了姜颂后,方以她诞育皇嗣有功作由头,册封她做的皇后。
这还是在先帝性格强势,直接杀了、贬谪了好多反对官员的情况下才办到的。
依姜颂的柔和性子,他想把如今无子的沈美娘推到皇后的位置,他的耳朵得被群臣吵疼。
“那就多谢陛下了。”沈美娘紧紧握住姜颂的手。
她原本是想等过个几年,她从宗室里过继个孩子,在朝中也有更多可用之人后,让姜颂再顺势封她做皇后的。
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
但姜颂既然说了,沈美娘也不会拒绝这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姜颂见沈美娘没有对他突然的决定生疑,信了他的借口,勾了勾唇。
他确实想封美娘做皇后,但放出他重病的风声,自然也有别的缘由。
沈美娘在确定姜颂没有大碍后,出宫去见了沈温。
路上,她特地命人到叶丞相的府邸去绕了一圈,她掀开车帘往门口看了一眼。
当真是门庭若市。
她问同行的宫女韦阿宜:“这是在忙什么?”
韦阿宜:“春三月,将放春闱榜,想必是各地贡生们,到叶府府上行卷。”
本朝科举不仅讲究科场内,科场外举子的名声、威望,与主考官的关系都会影响到最终科举名次。
想要拿得好名次的举子们,几乎都擅于经营名望。
沈美娘继续看着外头,前往叶府行卷的人,觉得颇为有趣。
叶府的门房对这些来往匆匆的举子,态度都很是和善,想必是叶丞相提前吩咐了。
这个叶明舟还真是很会经营名声的一个人。
为官清正,待人亲和,年轻时是州郡出了名的孝子,一路从一个父早亡,被宗族欺压的寒门子弟,爬到如今的位置。
天底下大抵就没有不羡慕他的男人了。
若说叶明舟如此完美的一个人,唯一饱受诟病,甚至惹来民间非议的,也就是……
他无妻无妾无子。
谢党他那些斗不赢,又整不死他的死对头,可没少给他造谣。
说他好娈童的,说他是天残的,都算好听点的谣言了。
更别说那些沈美娘这个听惯了民间戏说的人,都觉得下流荒谬的谣言了。
沈美娘也是去了趟西南,才知道叶明舟这人为何会如此奇怪。
她从姜颂口中,得知了姜翩翩的生母是谢太后。
又在启程回京前,才从颜舜华那处知道,姜翩翩的生父——居然是叶丞相。
也不怪谢党人什么离奇的故事都安到叶丞相头上去了,都没想到真相……
如果不是沈美娘有颜舜华这个“金手指”,谁又能想到对先帝最忠心,和谢党人势同水火的叶丞相,竟然会和先帝的废后,谢阁老的长女有私情呢?
“见过这位娘子。”
沈美娘原本还在默默出神,却被一道男声突兀地打断。
她回过神,看向不远处被侍女拦下,低头给她行礼的男人。
“你这是做什么?”沈美娘好奇问。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
瞧着年纪不大,穿的是绸衣,但款式老旧,像是从成衣店租的,亦或是家中长辈的。
想来眼前的少年,是为了拜谒叶丞相,才特地换了这身衣裳。
少年道:“草民写了首诗,想献给您。”
沈美娘反应过来,这少年是看出了她地位不凡,来给她行卷了。
沈美娘让韦阿宜将少年的诗拿给她,她摊开看了看,是一首很标准的干谒诗。
诗中少了几分阿谀奉承之意,多了几分清高。
沈美娘注意到纸上的落款,瞧了瞧,掀开帘子露出她的整张脸:“你叫刘知渊?”
刘知渊看清沈美娘的脸,眼神滞了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是,正是草民的名讳。”
“这诗写成这样,你这般清高硬气,我倒是不太喜欢。”沈美娘试探道。
刘知渊不急不徐,解释道:“叶丞相就喜欢略有傲气的举子,谢阁老喜欢给他写家乡故景的诗,郑尚书喜欢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诗……”
他从袖中又取出几卷诗,明显是等着后面去其他几家用的。
沈美娘摊开一看,果真全如这少年所说。
还真是有趣的人。
“那我呢?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吗?”沈美娘反问。
刘知渊摇头:“草民虽眼下不知,但草民知道连叶丞相、谢阁老都有惜才招揽之心,贵人您又如何会输给他们?”
沈美娘听到这里,越发觉得这人有意思,撑起下巴挑眉看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贵人呢?”
“能坐如此阔气的马车,还能跟随这般多的奴仆,只需一眼,便知道您是贵人。再说,您的侍从中有几位,肤白无须,想来定是贵人中的贵人。”刘知渊道。
原来这人是从那些太监身上,看出她是宫中之人了。
沈美娘又问:“那你说我到底是谁?”
“不是宗室公主,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了。”刘知渊道。
沈美娘收下了这人写给叶丞相的那首诗,对他笑道:“你觉得我漂亮吗?”
刘知渊愣在原地,在沈美娘明媚的笑中失了神。
沈美娘没等他的回答,就直接放下车帘,让车夫启程了。
留在原地的刘知渊伸手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回想刚才那女人的话。
他认为那个漂亮女人应该是答应帮他了。
可那女人突然问他,她美不美是什么意思?
刘知渊愣了一下,突然想到坊间盛传陛下的沈贵妃艳色绝世,才哄得陛下那般宠爱她。
他原本以为这位最多就是哪位公主、郡主,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贵妃娘娘!
他、他刘知渊发达了!
另一边的沈美娘到了沈温约她见面的酒楼。
她将刚才刘知渊给她的诗,递给沈温:“这是我的人,还请沈大人关照一下。”
沈温看了眼那首诗,道:“是他。”
“怎么呢?有问题吗?”沈美娘问。
沈温摇头:“此人已经给我行过卷了,诗才还行,但太过钻营,算不得什么良才。”
“大人,世上之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恃才傲物,又或有个名门出身。汲汲营营……我倒觉得是上进肯干不服输,我喜欢。”沈美娘道。
“再说,我从不觉得有什么良才庸才,这人擅于钻营,自有适合他的位置。”沈美娘提点沈温,“虽说今年知贡举的不是沈大人,但以你的地位能力,这个活迟早得轮到大人。你若是一直如此看人,想必对大人不利。”
沈温点头应下。
他想起沈美娘通过宝儿出宫慰问,与他交代的事,问:“你当真要设局把谢阁老拉下来?”
“之前想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沈美娘摇头。
她之前是想从姜翩翩的身世上做文章,给谢阁老点厉害看看。
但如今姜颂既然打算装病,她正好就有了新的可以利用的点了。
沈美娘还没说她新的打算,沈温却先开口道:“美娘,谢党这次利用你的身世想拉你下来的事,陛下已经责罚了,你又何必……”
“我这次去西南查案,始作俑者是谢阁老吧?”沈美娘反问。
沈温点头。
沈美娘轻嗤一声:“那请问他可有什么损失?”
谢阁老年事已高、德高望重,又是陛下名义上的外祖父,加之有人替他顶了罪。
这次他并未受到什么重责。
沈美娘见沈温不语,道:“都被人扇了一巴掌了,还不用力扇回去?那得是多蠢的人。”
“我就是要报复回去,我要叫满朝文武都看着,和沈贵妃作对,会是什么下场。”
谢明安和李姮,是她用来招揽人心的“甜枣”。
顺她者昌,已经有了例子了,沈美娘还需要一个“逆她者亡”的例子。
第78章 第78章兔女郎学姐不会梦到青春……
沈美娘虽不打算继续利用姜翩翩和叶丞相的关系,但还是得知道叶丞相究竟知不知道姜翩翩是他女儿。
她问沈温:“你觉得姜翩翩和谁长得像?”
沈温不知道姜翩翩的身世,仔细想了会儿,道:“臣以为长宁郡主和陛下生得有几分像。”
这就是了,沈美娘当初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当时觉着蜀王妃也是宗室郡主出身,便觉得姜翩翩和姜颂长得像,说得过去。
如今想来,姜翩翩和姜颂长得像,恐怕是因谢家和皇室联姻频繁。
谢太后的生母是先帝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永寿公主,后来永寿公主嫁给了她的舅舅谢阁老,生下了谢太后。
谢太后与先帝算辈分,既能说是“外甥女和舅舅”的关系,也可以说是表姐弟的关系。
先帝和谢太后两人生得像,他俩各自的孩子,才会生得像。
谢太后如今深居简出,和叶丞相私下也无往来,也不知道她是已经和叶丞相断了联系,还是为了避嫌。
沈美娘更不确定叶丞相知不知道,他还有姜翩翩这个女儿。
沈美娘吩咐沈温:“你让人想办法上折子,就说蜀王妃这些年身体不好,郡主理应回她膝下尽孝。”
若叶丞相知道长宁郡主的身世,到时候必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沈美娘也就能知道答案了。
沈温虽不知沈美娘意欲何为,但还是应下:“臣会命人去办。”
谢党和叶党这些年,都在试图扩张势力。
军将中,两方都在努力争取的,一直都是代表开国勋贵利益的裴渡,以这人为核心的勋贵们掌京畿禁军和神策军。
不管是谢党,还是叶党都想拉拢他。
至于蜀王此人,本是胡族,本朝在胡人手上吃过亏。
先帝虽任用他为大将,还封了爵位、赐了国姓,但两党人倒是都很默契地看不上流着异族血脉的蜀王。
但——若说沈温放下清高身段,突然想去拉拢蜀王,也是能说得通的。
也就不会有人深究沈温上书。
沈美娘又道:“对了,姜颂要立我为后,到时候写诏书,不知道会轮到哪位大臣。你定要叫那人给我好好写,好好夸我,还得把我爹娘也全夸一顿。”
沈温听到沈美娘的话愣住,半晌,他勉强点了点头。
“还有,这次春闱,若是有什么不错的人才,还请你引荐给我。”沈美娘道。
她不能一辈子,手里就一个沈温可用。
沈温在这件事上答应得爽快:“好,臣一定仔细替您留意着。”
沈美娘说完正事,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到沈温面前:“这是给你的。”
他盯着荷包,伸手握在手中,摩挲了好几下。
沈美娘给他仔细解释:“蜀中道观很多,这是我在那里最有名的道观给你求的灵符。听道长说,这符纸可以能给亡人指路……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给你的家人求过,便帮你求了一份。”
沈温这才明白过来。
他猛地攥紧香囊,感谢的话到了嘴边,沈美娘却摇头:“你不必谢我。”
“我说过,我这个人从来不薄待为我卖命的人。”沈美娘捧着手里的茶盏喝了口茶,又道,“我这次也探过蜀王的口风,他当年应该也是被谢党人骗了,以为祝将军当真一手策划了民变。”
沈温原本没指望沈美娘,会如此为他家的事情上心,却没成想她当真说到做到。
沈美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起身告辞。
沈温抬眼看她,红了眼眶:“美娘,多谢你。”
他又一次逾了规矩。
沈美娘听出了沈温声音里的哽咽,但没有回身。
她只道:“祝将军是个英雄,他治军严明,若是没有他和将士们戍守边疆,思州城也不会那般安稳。”
沈美娘的父亲从前被征过兵,她从小就知道战争的残忍。
她很讨厌战争,但她也明白,有些战争无可避免。
沈温为沈美娘口中听到“英雄”两个字,心尖一颤。
这是自九年前那场民变后,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他的父亲,肯定那些被诬陷为割据谋逆的将士。
沈温看着她娉娉袅袅的背影,不由与当年他濒死时,沈美娘蹲下给他喂水的画面重合。
当时瘦弱、脏兮兮,却双目炯炯有神的小姑娘,救了他的命。
而今日,已经长大了她,再次救了他的魂灵。
沈美娘从沈温处离开,让车夫饶了一圈,打算去给姜颂买,上元节他带她去吃的那家小摊的馄饨。
姜颂最近得了风寒,吃东西也没胃口,她想着买点他在宫里吃不到的东西,让他开心些。
沈美娘从摊贩手中,接过热乎乎的馄饨,
转身却差点撞上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伸手扶住她,道:“小心。”
沈美娘怕吓到摊主,让马车停在了坊市口,也没让侍女们跟来。
她自从来了上京就不爱戴帏帽了。
她原以为这是哪个看到她的脸走不动道的路人。
但沈美娘抬眼,看到了面前的男人——
这是上次上元节和姜颂遇到的,那个丑男人……好像是叫宁王。
沈美娘与他拉开一段距离,道:“多谢宁王殿下。”
宁王看着眼前温柔、美丽,和梦中女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心脏忍不住乱跳。
上元一别,宁王无不惦念着沈美娘,也比之前更爱做另一个世界的梦。
宁王见女人想走,拉住她的手,含情脉脉:“美娘……”
沈美娘被男人触碰的瞬间,心里升腾起厌恶。
她用力甩开男人的手,斥道:“还请宁王殿下自重。”
这个丑男人上次看她就一副直白的色迷迷的模样。
眼下姜颂不在,这人竟敢拉她的手?
这男的长这么丑,都别说沈温了,还没叶随好看。
沈美娘被她摸了手,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猪蹭了。
宁王见沈美娘要离开,忙追到她身前,道:“美娘,难道你就从来没梦到过我吗?”
他做了这么多年绮丽、温暖、明媚的,关于眼前女人的梦。
她难道就从来没有记起过两人之间的故事吗?
沈美娘站定,转身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请太医看看脑子。”
她就说皇室喜欢和世家近亲联姻有坏处吧,看这都生产出什么猪头来了。
这么丑的男人,她疯了才会做梦想他。
姜颂那般好看的一张脸,都没有说过这种自恋的话。
这个宁王还真是——“普信”。
宁完看着沈美娘远去的背影,心里怅然若失。
他日日惦念着的人,心里却根本没有他,也记不得两人共度的一生。
不——不怪眼前的女人。
她在梦中是那般温柔和婉,她上元节那日也是那般灵动娇俏,对姜颂也那般好。
都怪姜颂。
是这个男人蛊惑了沈美娘,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幸福人生。
还好,那个病秧子就快要死了,这天下终于要回到他手里了。
沈美娘,也会属于他。
第79章 第79章山雨欲来。
沈美娘那日遇到那个在她看来脑子像有病的宁王后,就一直在琢磨关于他的事。
她从颜舜华口中,了解过关于这个宁王。
沈美娘大抵知道,按照颜舜华说的原本的历史线,他才该是皇帝。
但她也不明白这人为何会拥有那个世界的记忆——或许,这就是颜舜华说过的“历史线崩坏,世界意识修复”的作用之一。
就像世界意识容不下不属于这里的宋薇和姜颂。
同样,世界意识也无比希望历史线能够回到“正常”的线上去。
宁王才能记起“本该”属于那个世界的记忆。
沈美娘原本还在想宁王的事,却忽然听宫人来通传,说是苏尚宫求见。
苏云卿?
沈美娘虽不知苏云卿前来所为何事,但还是命人将她请了进来。
苏云卿和她闲聊了几句,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沈美娘身边的人。
沈美娘明白这人想必是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挥了挥袖,命其他人都退下了。
苏云卿道:“这些日子谢阁老身体不好,陛下便命臣代他出宫慰问,前去探望。”
沈美娘知道内闱之内,高阶女官和深受皇恩的女官,都有可能代皇帝或是高位妃嫔出宫慰问。
“难不成,苏尚宫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吗?”沈美娘问。
苏云卿压低声音:“回娘娘,那日在谢府,谢阁老只命管家接待了臣,但臣并未见到他本人。”
沈美娘:“兴许,谢阁老真的病得很重,需要静养,无法起身呢?”
“臣原也如此认为,但臣在谢府见到了郑尚书的贴身小厮。臣从前做掌宾时,常为诸位大人们引路,臣很确定那就是郑尚书……刺史的人。”苏云卿语气无比坚定,“那小厮手里还拿着书信,瞧着还未启封,像是谢阁老给他的回信。”
可这些日子谢阁老不是都病得下不了床了吗?
上次沈美娘杀人的旧事,最后被郑愔和其余几位谢党人顶了下来,他本人也被贬衢州。
但郑愔离开上京不过半月,谢阁老就称病,还派他最亲近的小厮突然进京。
苏云卿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情不对。
苏云卿道:“微臣认为此事实在奇怪,便想着告知娘娘。”
沈美娘也听出了其中的怪异之处,问:“此事,你可与陛下说过呢?”
苏云卿恭谨地福身:“此事事关重要,臣已然禀告了陛下,但臣以为也应当禀告娘娘。”
她轻笑道:“臣如今的尚宫之位,离不开娘娘您的提拔,平日里臣命尚仪局的同僚们照顾宝儿姑娘,只是应尽之责。今日这种大事告知娘娘,才算得上略报娘娘大恩。”
沈美娘定神看了一会儿苏云卿,笑开:“你有心了。”
“本宫也有事情交给苏尚宫去做。苏尚宫久居宫中,对宫中诸位主子应该都有了解。谢阁老身子不好,太后娘娘肯定会牵肠挂肚,还请苏尚宫帮本宫再仔细些盯着寿康宫。”沈美娘道。
这个苏云卿很聪明,知道给自己多找个靠山,同时对姜颂这个于她有恩的人,也算是尽忠了。
比起沈温、刘知渊那种人,沈美娘更喜欢她。
沈美娘深谙用人之道,主动起身拉住苏云卿的手,亲昵道:“本宫小时候就希望能有个姐姐,可惜几次三番找阿娘要,都没要到。”
苏云卿有些惶恐,沈美娘却将另一只手也搭到苏云卿手上。
她柔声道:“苏尚宫叫‘云卿’,本宫叫‘美娘’,听起来不就正像一对姐妹吗?本宫如今已经有了宝儿这个妹妹,若是尚宫大人愿意,本宫还想认你作姐姐。不知大人可愿意?”
“微臣惶恐,娘娘千金之躯……”
苏云卿
想抽回手,沈美娘依然紧握着她的手。
沈美娘将她的手指摊开,拔下头上的一支金簪放到她手心。
“昔有和熹皇后和班大家,我虽为妃妾,但学识鄙陋,还需要姐姐多多指点。”沈美娘轻笑,“姐姐学识谋略均不输男子,只是封一个小小郡君,未免太委屈了。”
沈美娘握住苏云卿的手,将金簪紧紧攥住:“我得意,定叫姐姐位国夫人,享同国公,出将入相,不输男儿。”
沈美娘含着笑意,静静看着眼前的苏云卿。
半晌,苏云卿将金簪插/进她自己的发髻中,俯身欲对沈美娘行大礼——
沈美娘却一把托住她:“姐妹之间,何必如此。”
苏云卿眼中愈加动容,笑容真切许多:“臣蒙娘娘知遇之恩,今生必肝脑涂地报答您。”
沈美娘送苏云卿离开后,就往姜颂的紫宸殿去了。
沈美娘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姜颂他说什么称病,以冲喜的名义,好封她做皇后的事,就是哄她的。
这人其实是想用他重病的消息逼反谢家。
或者说,他想用这次所谓的重病,让所有心怀不甘、怨念的人,自己跳出来。
谢家人也没辜负姜颂精心设的局,还真如他所愿,蠢蠢欲动了。
上次那个宁王“作死”,当街就敢和她拉拉扯扯,恐怕就是已经和谢家商量好了。
外头那些人,如今恐怕都在等姜颂“死”,又或是快些传出重病昏迷的消息。
她还真是小瞧了姜颂。
沈美娘还以为这小皇帝行为古怪,是背着她为了留下来,和那个颜舜华瞒着她做了什么交易。
原来他是自己打算铲除他那个舅舅。
不过,先帝当年留着谢阁老不除,有多番考虑。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把这人留给姜颂即位后,杀了立威的。
姜颂从前不想当皇帝,当然就没打算除掉他。
但如今他若是想要做个好皇帝,第一个要除掉的自然是这个谢阁老。
沈美娘一进紫宸殿就看到姜颂在喝药,她坐到他身边,靠在他肩上。
她把自己的所有猜想都和姜颂说了,也看到他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苍白。
但他在听到她说完,脸色又和缓不少。
姜颂擦了擦嘴角的药,温和笑笑:“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美娘你的眼睛。”
“那当然,陛下也不看看臣妾是谁。”沈美娘道。
她捏着鼻子,佯装被药味熏到了:“陛下还真是敬业,为了骗外头的人,竟真的喝这般苦的药。话说,这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吧?”
是药三分毒。
这个姜颂可别到时候为了做局,真把他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姜颂笑着摇头:“没事的,只是闻着苦。”
沈美娘听到这话勉强放下心来。
她抬起头,问他:“那你预计他们会什么时候动手呢?”
如果沈美娘没记错,南州刺史是范阳卢氏的子弟,也是谢党人。
如今郑愔也被贬衢州,这两地离得可近了,姜颂这不就给他们起兵谋反的机会吗?
姜颂道:“那就要看他们什么时候能说动那些勋贵了。”
“晚一些的话,可能还需要一两个月,早一些的话……可能就是这两天了。”姜颂道。
姜颂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美娘,你不必忧虑。”
“裴渡已经和我表态了,谢阁老在他这里下不了手。只是,他得和我演场戏,才能叫那些人跳进来。”姜颂道。
沈美娘觉察出来姜颂的不对劲儿,从他怀里挣扎着起身,盯着眼前的人。
不对。
她好像又想错了。
姜颂逼反那些人不是为了除去掣肘,给世家一个警告,他更像是在给她铺路。
沈美娘攥住他的手,质问:“宋江江,你到底要做什么?你……”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姜颂,站起身,唤殿外的青词:“你来给他诊脉!现在立刻就诊!”
姜颂看着她像是想要解释,沈美娘却喝斥:“你别说话。”
她等着青词印证她心底的那个猜想,可是这次青词还是摇了摇头:“娘娘,陛下并无大碍,风寒已经痊愈了。”
不是这样的。
沈美娘终于发觉姜颂说话的语气,很像是在交代后事。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沈美娘让青词退下,她默默站在姜颂面前,仔细检查姜颂的身体。
她甚至扒开姜颂的衣服,去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她忽略掉的旧伤。
可她还是一无所获。
姜颂无奈:“美娘,我真的没事,你现在信了吗?”
“我不信。”沈美娘立刻道。
她心中隐隐不安,在此刻,她无比确信自己的直觉。
姜颂一定瞒了她什么。
沈美娘伸手摸他的脸,循循善诱:“姜颂,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你告诉我,我保证不生你气,你快告诉我。”
姜颂原本还想坚持他的谎言,可一滴温热的泪,却砸到了他的手上。
沈美娘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情实感地落泪,还是当着她的面。
可她明明那么骄傲。
姜颂准备好的谎言,就这样全都说不出来。
“姜颂,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沈美娘没有管不听话的眼泪,继续等姜颂给她答案。
姜颂默了一下,心虚地垂下眼睫:“我让颜舜华骗你了,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四个月。”
“你混蛋!”沈美娘扬起手,差点一巴掌甩在姜颂脸上。
她真想一巴掌打醒这个蠢货。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沈美娘在手即将碰上姜颂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转而用力抱住他。
她的眼泪愈加不听她话地流下,她不解:“为了一朝一夕,浪费几十年的阳寿,真的值得吗?你是不是有病?”
“你以为我会记得你吗?”沈美娘推开怀里的姜颂。
她居高临下俯视他:“等你死了,我就养男宠,你不会以为我会为你守贞吧?等你死了,我最多怀念你一年,不,最多半个月。”
“到时候,你黄土白骨、驾鹤西去,我就养一帮面首,乐师、琴师、诗人,我都养。还有沈温,他虽然丑了点,但勉强算个忠心的,我到时候也和他睡!”沈美娘越说越气。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姜颂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语气愧疚:“美娘,是我骗你。你日后,想怎么样……都好。”
沈美娘是真没想到姜颂会这样。
连沈温都刺激不到他呢?
沈美娘拉着姜颂的手就要走,道:“你马上去写密信,让蜀王将颜舜华赶紧送到上京来……”
可这次姜颂没有再听沈美娘的话,他挣脱了她的手。
他也红了眼眶:“美娘!”
沈美娘转身看他,逐渐平静下来。
姜颂才上前试图去拉她的手,被她躲开。
他有些失落地顿了一下,却还是再次伸出了手。
姜颂握紧她的手,道:“美娘,我不愿意去我阿娘那里,我就想陪在你身边。”
“你就这么上赶着找死吗?”沈美娘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她不理解任何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更不理解,是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美娘,对我而言,让我去到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是比死亡更叫我痛苦的事。”姜颂道。
沈美娘想要骂他,姜颂却先一步道:“不光是因为爱,我是真的觉着,那个世界未必会比这个世界更适合我。”
“在这里,我是皇帝,都活得不快乐。如果去了那边,我只是个寻常人,我真的会快乐吗?那些高楼大厦、那里的律法习俗,我真的能全都适应吗?”姜颂反问。
他遇到过全然属于那个世界的颜舜华。
虽然两人有过交谈,但姜颂也发现,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他。
就像这个世界的人,会把他信奉的平等自由当成痴人说梦一样。
那里的人,是否也会觉得他古板、守
旧、无趣?
说来说去,这两个世界的人,都难以彻底接纳他。
沈美娘明白过来姜颂的意思,看他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点。
姜颂继续道:“美娘,在认识你以前,我从来没想到过,会被人理解。”
“我是被强行灌输了不属于这里的思想,你是这个时代,在机缘巧合下,挣扎着拥有更进步的思想。”姜颂道。
他上前两步,抱住沈美娘:“美娘,只有你和我,能彻底理解彼此。”
他们理解彼此的新奇想法,又明白各自被旧思想桎梏的不得已。
这是沈温、李洵风、颜舜华、他阿娘……还有这世间、另一个时空,无数人都无法理解的。
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明白彼此的痛苦、内耗和希冀。
沈美娘这次没有推开姜颂。
“就算这是个缘由,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愿意留在这里,还是因为你爱我。”沈美娘拉开两人的距离,继续质问姜颂。
“对,我就是爱你。”姜颂这次没有反驳,“我爱你,所以我不愿意你吃更多苦,我想你过得更顺遂。”
姜颂道:“我装病,谢家不反,就说明他们已经被我父皇敲打怕了。他们反了,我除掉他们,恶名我来背。我再封你做皇后,给你过继一个听话的孩子养着……三个月做不到,但是半年就够了,只要半年,你就可以少吃好多好多苦。”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些话,心中生气,却又不可能不动容。
她闭了闭眼,道:“你会死的。”
“我知道,可美娘,你可以见到更多景色,可以活得更轻松,你的那些抱负都能更快被实现——千百年后,人们提及你的功绩时,我能作为一个小小的背景出现,就足够了。”姜颂笑得眉眼弯弯。
姜颂帮沈美娘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美娘,这不是道德包袱,就像沈温、青词、苏云卿他们愿意跟着你干一样,我也愿意跟着你干。我也想成为你丰功伟绩里的一片砖,一块瓦,和你被记在同一张纸页上。”
沈美娘觉得姜颂的笑很扎眼。
在那个雨夜救姜颂前,她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这种爱。
但她如今知道了。
沈美娘收敛泪意,伸手用力捏了捏姜颂的脸:“好吧,那我勉为其难,把你这个脑袋不够聪明的剑客收于麾下了。”
“好!”姜颂抱住沈美娘。
他想像从前那般抱着沈美娘转圈,却忘记了他眼下今非昔比,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沈美娘本来就不瘦,姜颂差点不小心摔到地上。
幸好沈美娘身手矫健,稳住了身子。
姜颂连忙追问:“美娘,你没事吧?”
沈美娘怕姜颂伤心,摇头:“没事啦,我可是跳舞的,怎么会有事。”
姜颂放下心来,沈美娘也靠在他怀里。
“美娘。”姜颂感受着此刻的美好,忍不住开口。
沈美娘轻轻“嗯”了一声。
姜颂感受到怀里的温暖,身上的病痛好像全都消失了。
他将头埋进沈美娘的青丝间,道:“美娘,我们两真是天生一对。”
恰好,他拥有一位穿越的母亲和这里的父亲,又恰好,美娘在一次次事件里,不断生长出这个时代不容的思想。
他们就好像是为彼此而生一样。
沈美娘:“对,咱俩就是天作之合。”
有风入户,少了几分冷意,裹挟着春日的温暖。
窗外好像又飘了雪,但许是南方的春风,终于吹到了上京,就化作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沈美娘和姜颂相拥听了会儿雨声,原想就寝,却听到殿外传来太监尖利急促的声音——
“禀、禀陛下,裴将军、宁王反了!”
第80章 第80章一个不平凡的雨夜。……
殿外很快传来逐渐逼近的兵戈声,沈美娘起身想出去,姜颂挡到她身前:“谢家虽反,终不敢弑君。”
本朝建立前,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天下大乱,各地诸侯、豪强割据一方,就是在这种礼崩乐坏的情况下,都未曾有人敢明目张胆弑君。
谢凡、郑愔等人出身名门,他们不敢,也不愿意背这种恶名。
沈美娘还有些担心,姜颂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裴渡只是假意投靠谢家,若是谢阁老真的有弑君之心,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美娘看着姜颂推开寝殿的门,向外走去。
外面的雨飘了进来,初春的雨,泛着凉意落在沈美娘脸上。
她明白这次谢阁老敢谋大逆,定然已经找好了借口。
沈美娘如今也看过一些书了。
她知道,这种时候一定得有个替罪羊,成为谢阁老起兵的借口。
这世上不会有比“请诛妖妃,以清君侧”更好的借口了。
她躲在内殿不出现,尽量不激怒将士,等着姜颂替她摆平今晚的一切,兴许会是最好的保命方法。
沈美娘眨了眨眼,望着姜颂站在檐下的背影。
“姜颂——”
她小跑到他身边,接过宦官手中的伞,为他挡住缠绵细密的雨丝。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跟上来,他听到身侧的人,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姜颂现在身体不好,说不定吵不赢宁王、谢阁老那些人。
她得去帮他镇住场子。
“嗯。”姜颂这次没有拒绝。
他比沈美娘高许多,主动低头,方便沈美娘为他撑伞。
二人行至前殿时,裴渡的兵马已经将紫宸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王、沈温和裴渡三人,披坚执锐,站在长阶下。
姜颂呵斥:“尔等这是做什么?!”
沈美娘发觉小皇帝这次终于有点像个人君。
终于像她从前教他那样,会说些严厉的话了。
被人簇拥着的宁王听到姜颂的话有些迟疑,他有些害怕地看了眼身旁的沈温,对方冲他点点头。
宁王这才上前一步,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来:“陛下,你身边妖女,乃是猫鬼所化,会吃人心肝。陛下,如今就是被这妖女祸害,才会身体日渐衰败。臣等、臣等——”
宁王跪下:“还请陛下,诛妖妃,还社稷安宁。”
“荒唐!”姜颂拂袖,指着宁王,“贵妃恭敬淑顺,待下宽和,素有贤名,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妖妃?”
士兵将太医院的院判提到阶前,那人额头上溢出一层薄汗,忙不迭道:“陛下、陛下,您不要再被这妖女迷惑了。就是因这人,您的身体才一日日坏掉。宁王殿下所说,句句属实呐!”
沈美娘帮姜颂撑着伞,默默垂眼看着阶下的众人。
她很快确定,这个“叛变”的太医,恐怕也是姜颂事先安排好的。
沈美娘这才明白姜颂从来都不蠢,相反,他聪明得可怕,他也很懂权术。
若不是这人心思从不在做个好皇帝这件事上,恐怕也会是个名垂千古的帝王。
姜颂在听到宁王这些话后,沉默了许久。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又落回宁王身上。
姜颂眼中是彻骨寒意,他盯着宁王,问:“你想坐朕的位置?”
宁王从没把这个废物堂兄放在眼里过,在他眼里,姜颂就是个捡了便宜登上皇位的废物。
可此刻真正刀剑相对、剑拔弩张,他才发现,他可能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
这个皇兄。
宁王擦了擦额头上与雨水混在一起的冷汗,声音颤抖:“堂弟不敢,堂弟只是请诛妖妃……”
“不敢?你当然不敢。古往今来,弑君之人,有几人善终者?你们自然得找个好听些的理由。”姜颂格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你们想要贵妃的命,还得问朕答不答应。”
他这句话落在深沉的夜里,显得格外掷地有声,也让将士们似乎愈加骚动。
姜颂顺着台阶而下,沈美娘有些担心地捏了捏他的手。
姜颂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依旧是细碎笑意,似乎是想让他放心。
沈美娘还是选择相信姜颂,帮他继续撑着伞,陪在他身边。
姜颂边走边朗声道:“在座的诸位将士们也得想清楚了,你们可不是贱民,你们也都是这长安城中置办了房产,有家室的人。”
“弑君之罪,会有贵人背吗?哪个贵人敢背这等罪名?”姜颂在宁王面前停下,“贵人定会从你们这些人中找到替罪之人,你们以为,你们来这出兵变逼宫就能讨到好?”
听到这话,除了裴渡外的将士,脸上浮起几分慌张。
姜颂看着他们又道:“沈贵妃,是上天属意朕,降而助朕于危难之时。贵妃乃是仙人在世,是祖宗庇佑朕,降之福泽,何来妖女之说?”
“何况——贵妃于南州,灭掠人贸易,救无数妇孺孤独;在上京,除欺下、弃妻的李守义,为百人冤案昭雪;远赴南疆,破淫祠邪庙……桩桩件件,可见其纯,可见其明。”
他挥袖指天,质问在场所有人:“贵妃之贤德,天地可鉴,汝辈却敢污天人为妖女,就不怕天地降罪吗?”
恰在此时,原本和风细雨的春夜里,竟真的传来阵阵春雷。
沈美娘在此刻有些相信她是所谓“女主”了,不然这雷从哪里来的?
她又想到昨日是惊蛰,正是春雷惊醒万物的时节。
在南州时,她就曾和姜颂说过,这时候草木萌发、百虫皆醒,正是蜀中人要忙着播种新一年菜籽的时候。
她还和姜颂说过,这时春雷常鸣,桃始华,黄鹂初鸣,想来他也是清楚记下了。
今日姜颂才会利用这惊雷来吓人——可眼前这些不事农桑的人,如何能清楚又敏锐地察觉到这惊雷的“寻常”?
他们只会以为这是上天的怒火。
果然,姜颂的这番话,吓到了这些将士,他们的怒气消了不少。
他们是兵士,自然是听长官们的指挥。
可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皇帝更大的官呢?
皇帝是天下人的父亲,他们如何能违拗君父的旨意?
姜颂见目的达到,拉着沈美娘的手拾阶而上。
他道:“姜佑,你若是有弑君的勇气,今日便可杀了朕。只是,你敢弑君,旁人未必不敢弑你。你自以为你掌握了军权,便安然无恙?”
姜颂回身,看向满眼不甘的宁王:“古来得位不正者,会是什么下场,你想必也明白。”
“在座诸位将士,若认为自己敢弑君者,大可弑之。”姜颂这句话一出,就算是裴渡、沈温都低下了头。
姜颂见状,轻笑一声,拉着沈美娘的手转身向内殿走去。
沈温试探问宁王:“殿下,您看如今咱们现在怎么办?”
宁王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道:“先命人围住紫宸殿,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那边姜颂终于进了内殿,将门一合,有些脱力地靠在沈美娘肩头:“演得我好累。”
他真的不喜欢当皇帝。
能不能快来个人打晕他,让他睁眼就是这件事已经被处理完了。
沈美娘拍了拍姜颂的肩,哄道:“没事了,姜颂你先睡会儿吧。”
姜颂点了点头。
沈美娘和姜颂躺到床上,相拥而眠。
不同于姜颂的昏昏欲睡,沈美娘看了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很久很久。
天快亮时,她才也闭上眼睡去。
又过了几日,她们从宫女处,得到了裴渡和沈温递来的消息。
郑愔和南州卢刺史起兵,打的是“诛妖妃,清君侧”的名义。
裴渡等人的禁军则包围了皇城内外,“没反应过来”的叶党人,按照姜颂的安排没有轻举妄动。
这两日,裴渡、沈温和宁王三人也轮番找过姜颂。
他们没人敢背“弑君”这种罪名,都希望姜颂能够主动赐死沈美娘,或是各退一步——
他们可以不叫沈美娘死,但姜颂必须立宁王为皇太弟,把那夜的事件归为他下令召宁王入宫,托付宗庙社稷。
姜颂自然还是没答应。
这几日宁王那些人除了继续磨嘴皮子,也对姜颂别无他法。
至少在卢、郑二人的联军杀进上京前,宁王没有别的办法。
沈美娘这日无聊地莳弄花草,随口问姜颂:“陛下,这是还在等谢阁老?”
姜颂点头:“这一局本就是为他设的,他不来,收网也没意思。”
这一点,沈美娘也没想到。
原以为那个谢阁老会跟着宁王一同进宫,谁能想到他竟到今日都还未露面。
谢阁老不愧是三朝老臣,他当真是一个精明到极致的人。
他想必是打算等到姜佑等人事成再出现,若不成,他也还能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这个谢阁老,倒也让人佩服。”沈美娘由衷道。
寻常人家六十岁的老翁,能不眼花耳聋都算不错了。
他却还能有这般筹谋,甚至一把年纪了,都还敢为了权力放手一搏。
就算两人是仇敌,沈美娘也欣赏他。
姜颂摇头:“他坏得很,我最讨厌他了。”
沈美娘闻言,从善如流:“那我也讨厌他。陛下讨厌的,臣妾甚厌之。”
她支着下巴,眼睛很亮,就好像真的很喜欢姜颂般。
姜颂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应声。
这几日可能是天气渐渐回暖,姜颂身子好了许多。
沈美娘前些日子不敢逗姜颂,今日见他这样,心里又起了逗弄之心,却忽听到殿外传来声音——
“宁王殿下,请贵妃娘娘过去一趟。”
沈美娘听到这话直接嗤笑出声。
姜颂还没死,这个宁王就敢这般无礼。
还真是个蠢货中的蠢货。
沈美娘几次三番被这个宁王冒犯,心里积了火,此刻只想报复回去。
她眯了眯眼:“好啊,不过——本宫是陛下的贵妃,岂有我去见他的道理?”
“你去告诉他,就说,本宫在紫宸殿偏殿等他。半个时辰内,他若不来,本宫也不想见他了。”
宫女领命而去。
沈美娘起身,姜颂有些担心又眷恋地拉她的手。
她伸手,摸了摸姜颂的脸:“不会有事的,我是去报复他的。”
姜颂如今陪她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还得匀力气去管这些乱臣贼子。
看她等会儿不气死这个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