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除却巫山不是云(
姜佑听到宫人说,沈美娘要他亲自去见她时也不恼。
沈美娘既然愿意见他,就是还愿意给他机会。
姜佑行至偏殿,步入殿内,就看到沈美娘向他看过来,盈盈一笑:“宁王殿下来了,请坐。”
姜佑没想到沈美娘会待他这般温柔,呆了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就知道梦里待他那般温柔的美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厌恶他。
她只是被姜颂那副好皮囊短暂蒙蔽了眼睛而已,她如今肯定知道,天底下只有他姜佑与她最般配。
姜佑坐在沈美娘的对面,很是拘谨。
之前,沈美娘的态度冷淡,姜佑尚知道该如何自处。
可她如今态度真的软和下来,姜佑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美娘看出眼前人的紧张,主动道:“殿下,缘何会一直对我这般好呢?”
姜佑原本的戒备心,在听到沈美娘循循善诱的语气时,就全都化为乌有。
眼前的女人含笑看他,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如梦似幻,永远都让人如落三春的梦里。
姜佑将梦中的点滴讲与沈美娘。
她是如何来到他身边,又是如何陪伴梦中的傀儡帝王,一步步把权力从谢家手里夺回来。
还有他崩逝前,沈美娘没有半分迟疑的——“臣妾愿意去地下继续侍奉陛下。”
沈美娘一点点听着,忽然问了个问题:“梦里除了我,还有谁,是陪着宁王殿下夺权的人呢?”
姜佑道:“九年前意图割据西南的祝将军,在那个梦里未死,他的儿子祝凌一直
都是本王的心腹。还有一些人你应该不认识,但都是本王一手提拔的寒门学子,像刘知渊、许进……”
沈美娘听到这里眉梢轻挑,又听姜佑“不经意”间,讲了好多他在那个世界的丰功伟绩。
“我明白了,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宁王殿下应该误会了。”沈美娘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炫耀的宁王,“我觉着‘那个我’应该不喜欢你。”
沈美娘直截了当道:“你说的那个人要么就不是我,要么就根本不爱你。”
“她如果真爱你,根本就不会允许你还能有别的妃子,更别提和她们生孩子了。你还说你怀疑她和沈温有染,故意打死了她身边的侍女,试探她的真心……”沈美娘把刚才姜佑可能认为不重要一笔带过的事情点出来。
沈美娘:“按你的意思来说,你在死前,不忍让她殉葬,下令放过了她。我想你还是不了解她,她口口声声说愿意为你殉葬只是骗你罢了。你不会当真以为,她会愿意为你去死罢?”
宁王驳斥:“不、不是的,她爱我,她就是愿意为我去死……”
“那她就不是我了,我可不会为任何人去死。”沈美娘坐回位置上道。
宁王被沈美娘戳破这一点,慌乱无措:“不是的,你就是她,你们生得如此相像,你怎会不是他?”
沈美娘伸手捏住宁王的下巴,端详道:“其实如果细看,你和姜颂生得勉强也有一两分像。”
毕竟他俩的生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可是……”沈美娘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划过宁王的脸,“本该相似的五官,却又因细小的差距,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样貌。”
姜颂那张脸本来就是挑着爹娘最好看的地方长的。
眼前的宁王虽眉毛、唇形等处和他有些许相似,但因眉峰略锐,颧骨过高,整体瞧着也就不过尔尔。
“你和姜颂不一样,我和你梦中的那人,自然也不同。”沈美娘的手移到姜佑的脖颈间,突然用力掐住他:“就比如——”
“她会爱你,而我,只会掐死你。”
宁王被沈美娘猛地掐住脖子,用力挣扎,殿外的军士才进来,将他从沈美娘救下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彻底平息下来。
宁王抬头看眼前的沈美娘,刚才窒息的感觉和对死亡的恐惧褪去。
他愤怒地指着沈美娘:“你竟想杀我……你如今和姜颂都不过是我的阶下囚,你以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不成。”
“舍不得?”沈美娘反问,“你是不敢吧。”
沈美娘慵懒地整理着鬓边因刚才动作,有些摇摇欲坠的牡丹花。
她睨了姜佑一眼:“只要姜颂还活一天,你们谁都动不了我。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让这些兵士,还有宦官、宫女来杀我就是——你看他们谁会听你的话。”
就算姜佑等人给他扣上妖妃的罪名,但能下令赐死她的人,也只有姜颂。
姜颂不开口,除非这些发动兵变的士兵和九族有仇,不然没有任何人有权杀她。
宁王被眼前的沈美娘气到,吩咐士兵:“来人,把她给本王杀了。”
可就如沈美娘所言,那些士兵全都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动作。
沈美娘得意地冷笑一声,与宁王擦肩而过。
宁王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本王确实现在奈何不了你,但你以为姜颂就能护住你吗?等他死了……”
“姜佑。”沈美娘冷声打断姜佑的话。
这也是姜佑今日第一次看到沈美娘的眼中露出杀意。
即使刚才她掐住他脖子时,也依旧是笑着的。
沈美娘的眼神,令姜佑不寒而栗。
这种像看蝼蚁般看他,夹杂着杀意的眼神,让姜佑仿佛又回到了幼年被先帝圈禁、被时时看管的岁月。
沈美娘在袖中藏着的手攥紧:“姜颂才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的。”
可她知道,姜颂就是会死。
他注定会在不久后,永远地离她而去。
就算这是事实,沈美娘也绝不允许任何人用这种嘲弄的语气提到。
她被姜佑这句话戳伤了,她也一定要报复回去。
沈美娘轻笑:“梦里的那个我,虽口口声声答应会为你殉情,但她只要和我有一丝关系——我都可以告诉你,她真实的想法。”
沈美娘不承认那个人是她,但她不介意此时随口编瞎话刺激姜佑。
“在你死后,不,兴许在你咽气前,她就有不止一个相好了。你长得这么丑,又没什么脑子,没什么特长……你以为她会愿意守着你一辈子。”沈美娘道。
“你这种人,可不配得到她的爱。”
沈美娘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身后不久传来一阵打砸声,沈美娘听到后更觉得姜佑此人实在无趣。
和这种蠢笨的人说话,她都觉得拉低她的“智商”了。
但想想这人是“谢阁老甄选”,沈美娘又觉得自己学到了。
以后,她也要按照这个标准挑傀儡。
姜颂一直很担心沈美娘,看她毫发无伤回来,上前握住她的手。
他问:“姜佑没有为难你吧?”
“他哪里来的本事为难我。”沈美娘耸肩。
她把刚才戏耍姜佑的一番话,都和姜颂讲了一遍。
姜颂听完以后,皱着眉:“我觉得他说的那个世界,那般细致,未必就是全然编造。也许他真是本来的男主……”
“他才不是。”沈美娘摇头,“他长得那么丑,我下辈子都看不上。”
再说,那个姜佑还说什么,那个世界的她是名门之女。
这点虽和颜舜华说的历史线也对上了,但沈美娘还是不认。
她在那个世界的父亲不是现在的父亲沈文,但她只喜欢现在的爹爹。
她就要做七娘和阿爹的小孩,只有七娘和阿爹,才能养出这么好的沈美娘。
“再说——”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我选择谁,谁才是男主。我选了你,你就是唯一的男主。”
姜颂听到这句话,怔然看了会儿沈美娘,方用力点头。
可他还是不解:“美娘,你就这般确定,那个世界的‘沈美娘’不爱姜佑?”
“当然不爱,她若是没说愿意给姜佑陪葬,我还会怀疑下,兴许她真的爱姜佑。”沈美娘道。
沈美娘和姜颂的手十指相握,她能感受到姜颂手腕处跳动的脉搏。
她道:“我是不会为任何人去死的。姜颂,我娘生我的时候疼了三天三夜,才把我生下来。随随便便就去死,对不起我娘,也对不起我自己。”
她出生在夏日。
七娘生她时,提前动了胎气,原本相谈好的思州城的稳婆赶来不及,沈美娘的阿娘最后实在忍不住,自己拿剪刀接生的她。
沈美娘小时候听阿娘说,她出生时,胎盘和羊水都有些臭了。
是因为阿娘的勇敢和她的坚强,两人合力,才让沈美娘可以到这世上来看看。
姜颂点头:“美娘,你是对的,活着就是最重要的。”
他从前总觉得放弃生命,去证明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譬如理想、自由,是件惊心动魄的事。
可沈美娘的存在,却让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比活着本身,更伟大的事了。
“‘死生亦大矣。’如果有一天,我觉得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我也会去死。但我绝不像姜佑说的那样因为他快要病死了,就为他殉情。”沈美娘道。
“所以——”沈美娘觉得话题有些沉重,故意把话题挑开,“那个女人是沈美娘,那个女人爱姜佑,那个女人会为姜佑殉葬,这三件事就不可能一起发生。”
“我已经有了最爱的人了。”
沈美娘故意又捏了捏姜颂的手。
她仰头看着姜颂,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已经见过了最明媚的朝阳,又如何会再看得到别的萤烛呢?
第82章 第82章“在你眼里,我看清了我……
第八十二章
姜颂这边还是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宁王
那边则先一步顶不住了,谢阁老今日已经进宫了。
毕竟,政变逼宫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古往今来多少例子证明,只要失去良机,轻则落下口实,被那帮写史的人骂上千年。
重则全族夷灭,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
当然,大部分情况是两者都逃不掉。
沈美娘给姜颂喂药,听宫女给他们二人讲眼下的情况。
郑、卢二人的联军,在南州、衢州虽打出了“诛妖妃,清君侧”的旗号,但响应的州却不多。
两人这一路受阻,如今离京城遥遥,更别说,蜀王见势不对也入京勤王了。
谢阁老是要名声的人,可眼下情形越来越不利,他恐怕也要不得什么名声,该狗急跳墙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姜颂伸手挡住沈美娘的动作,道:“美娘,你说……”
他想说他也没想到,明明他事先给南、衢两州附近,他信得过的州牧送了密信。
可为何到头来,那些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听他的安排。
反而有些谢党人,或是亲近谢党的官员,即使没有收到密信,也全力阻击叛军。
“先吃药。”沈美娘又舀了勺药,让姜颂先吃药再说。
姜颂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听话地把药都喝了。
直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汤药,沈美娘才给他递了一颗很甜的蜜饯。
她见姜颂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满意地笑笑。
沈美娘这才回答姜颂刚才没问出口的问题:“我想你递了密信,让他们提前做准备的那些人,肯定是叶党人——至少怎么也得是不亲近谢党的吧?”
姜颂点头。
“你总和我说谢党人很坏,他们世家的人很坏。虽然你也和我说过,叶党你也不尽放心……但你其实还是更信任他们的。”沈美娘道。
“都搞党争这种事了,谁能比谁干净多少?叶党的人如今若有聪明的,其实最好的选择就是作壁上观。”沈美娘替姜颂捋了捋鬓边碎发,“至于谢党人和亲近他们的人——”
“高门大族的贵公子自然也有清高有气节的,绝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利益。”
那些抵抗卢郑二人军队的人里,当然也有为官一方,不相信这支临时拉起来的军队能有什么好军纪的谢党人。
也可以说,能像祝将军那般严厉治军的,几百年都找不出来一个。
稍微有点良心的州郡父母官,都不可能主动开城门。
姜颂听了沈美娘的话,有些脸红:“美娘,我真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不是的。”沈美娘用力摇头,“是因为叶先生是你的老师,是你很亲近的人。”
所以就算姜颂也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未必能真的拎得清。
人都是这样啦,都会更愿意相信亲近的人。
姜颂“嗯”了一声,他发现沈美娘身上熟悉的脂粉味淡了很多,接近于无。
他有些奇怪:“美娘,你身上的脂粉味呢?”
他记得沈美娘最喜欢涂脂抹粉了,每日早晚都要敷好几次粉的,也最喜欢把自己收拾得香香的。
沈美娘道:“我怕呛到你,现在都不怎么涂了。”
她看姜颂愣了一下,知道他反应过来就要“内耗”,先开口道:“你不准愧疚难过!”
“我是喜欢你才照顾你。如果我生了重病,你肯定也会为了我不熏香啊。这是两情相悦的人都会做的事,你不许愧疚!”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
她换了个姿势,改为趴在他床边,把玩着姜颂的手:“我知道姜颂你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希望余下的每一天,都让你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沈美娘拉着姜颂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珍而重之。
姜颂眼里好像有盈盈泪光,但很快他就笑弯了眼,用没被沈美娘握住的那只手,抚着她的头发。
他垂下眼,在此刻也忘记了他是个将死之人。
直到殿门被人粗暴地打开,宫人们都吓得跪了一地。
姜颂还没反应过来,沈美娘却已经拔了床头的天子剑,挡在他的床前。
她见姜颂想起身,转头呵道:“你起来作甚?好好躺着养病就是。”
姜颂闻言只好躺了回去。
沈美娘看到宁王领兵进来,与此同时,被宫人送进来的还有匕首、鸩酒和白绫。
她定神一看,宁王身边没有沈温和裴渡陪伴,又联想到谢阁老今日已经进了宫。
按理来说,该是谢阁老同他一起来才对,可只有宁王一个人……
沈美娘心里很快有了一个猜测。
她提起剑,指着不远处的宁王,质问:“宁王殿下,拿着这些污秽之物进来做什么?难不成您打算弑君不成?”
宁王这次显然比之前要有底气许多,他看着眼前的沈美娘。
她今日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挽了一个简单至极的发髻,和他梦里见过千万次的女人无限接近。
宁王觉得他离成为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近,只要姜颂死了,他就会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沈美娘也会成为他的皇后。
他就能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沈美娘盯着眼前宁王有些痴狂的眼,觉得和这个人斗真的有些没意思——看着跟个傻子一样。
她这话都是把弑君的罪快扣死在他头上了,他居然还不立刻反驳?
他是真想以后死了,逢年过节都被文人们拉出来骂是吧?
就在沈美娘想着要不扣个更大的罪,给这个傻子宁王时,终于等到他开口:“美娘,我知道的……你都是被他蛊惑了。”
宁王伸手指着沈美娘身后的姜颂。
这个废物为何总是如此幸运,幼年时有疼爱他的师长,总是有一堆没用的同情心,可他的父亲、老师却都愿意包容他。
而他姜佑呢?他一无所有。
直到他开始做那个绮丽的梦,在梦里,他第一次被人爱,被人照顾。
可就连唯一爱他的人,都被眼前这个男人夺走了。
“美娘,我知道的,你爱的人是本王。”宁王一步步走向沈美娘,他伸手握住离他近在咫尺的剑刃,“美娘,我不信你会为了他,就要杀我。”
沈美娘被眼前的宁王吓到了。
这是哪里来的自我感动症候群患者?他现在最好的归宿,应该是精神病院。
可惜这里是大燕,没有精神病院,难怪这个宁王癫成这样了。
沈美娘将剑从宁王手中抽了回来。
宁王见状,脸上绽开笑容:“美娘,我就知道……呃……”
沈美娘直接一剑捅到了宁王的手臂上,又迅速收剑,冷眼看着他:“你现在信了吗?本宫——一点都不喜欢你。”
姜颂为她掏心掏肺两次,才得到她的一点真心。
这个宁王哪来的大脸,觉得她会喜欢他?
凭他长得丑?凭他动手动脚没礼貌?
宁王盯着眼前沈美娘手中的剑,上面他的血缓慢地滴着,白刃在光下折射出泠泠寒光。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笑出声:“你竟然为了姜颂要杀我?”
“好啊,我原本还打算原谅你的,我给你备的原是假死药……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宁王让人重新端了两杯毒酒上来,送到沈美娘面前。
他扯了个笑:“请陛下和娘娘快些饮下,不要逼本王让士兵们动手,用白绫和匕首送你们上路。”
沈美娘看了眼那两杯看起来和寻常浊酒无异的毒酒,抬眼看向宁王,感叹道:“你就这么忍不住啊。”
沈美娘从前是很不相信爱情的。
她觉得所谓爱情,就是像叶随、沈温、李振鹤那样,爱她的美貌、聪明罢了,把她当个标榜权力地位的银鱼符般,时刻带在身边。
只要她容颜老去,或是能拿她换取更大利益,就会将她随手转送给其他人,又或是抛到一边去。
可姜颂的出现,让沈美娘知道,原来世上是会有爱她那般纯粹。
原来有人会愿意用生命来滋养她。
沈美娘被这个宁王骚扰好几次,却都没有直接整死他,就是因为她以为这人也爱她——
虽然他又蠢又笨又贪婪,但只要他给的也是纯粹的爱。
沈美娘就愿意让他活命。
原来不是。
“美娘!”
沈美娘将两杯毒酒都尽数饮下,姜颂起身向她跑过来,却也已经无力回天。
他用力拍了拍沈美娘的肩膀,伸手想去扣她的喉咙,让她把毒药全都吐出来,反被沈美娘握住了手。
沈美娘像往常般捏了捏他的手。
落在宁王这
个外人眼里,沈美娘这是临死之际,安慰爱人让他不要担心。
姜颂却想起来,沈美娘说过,她不会轻易去死的,更不会为一个男人去死。
姜颂想清楚了这一点,心里有了希冀,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他想到沈美娘肯定不想暴露,哭得愈加卖力,还忍不住嚎出声。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能这般快懂她的意思,还哭得这么尴尬。
她拼命忍住笑意,呕出一口血,扭头看向宁王,问:“你如今杀了本宫,陛下也时日无多,你何不放过他呢?”
“放过他?”宁王冷笑:“先帝当年杀我父王时,可有说放过?我替父报仇,何错之有?”
说的振振有词,怎么先帝在时,不见他刺杀先帝呢?是不喜欢吗?
沈美娘又问:“当年潞王谋反,先帝只赐死他一人,已经算是重视手足之情。”
大燕至今七位皇帝,有几个不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那些造反、政变的输家,多的是全家男丁尽诛,女子全部没入掖庭的。
都不用和他们比了,就当年大谢太后意图扶立幼子,参与这件事的大臣哪个不是倒大霉了?
先帝和宋薇夫妻间过于谈感情,沈美娘其实都觉得有些过了。
更别说,皇室的兄弟姐妹谁能不留一手?
先帝待潞王父子,本就算是开恩了——对任何一个皇帝、一个政斗的成功者来说。
宁王恼羞成怒:“什么开恩?这算什么恩情?”
“先帝当年赢了,便处死了我父亲,如今本王赢了,自然,也能处置你们?”宁王道。
“赢呢?”沈美娘声音颤抖地问。
宁王得意:“那是自然,你们以为姜颂是皇帝就了不起?这宫里就没人能压他一头了吗?”
谢阁老和宁王果然是想去找谢太后了。
只是,谢阁老和宁王大抵都没想到,沈美娘在他们之前先一步就想到了,谢阁老会去走谢太后这步棋。
他们更不会知道,沈美娘会有能够策反谢太后的筹码。
沈美娘已经打探到她最想要的消息,便从姜颂怀中坐起。
她理了理鬓发,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在宁王震惊的眼神里,笑开:“事先含了点血包,刚才咬破的。”
颜舜华在她来京前送了她不少装备,除了什么“刀枪不入甲”这种东西,也送了她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比如这个血包。
沈美娘看向身边的姜颂,问:“陛下,你觉得这局可以收网了吗?”
“可以!”姜颂立刻道。
殿内看似被宁王操控的宫人,立刻将宁王制服。
姜颂从袖中取出本该在裴渡手中的另一枚虎符,与他的那枚合二为一。
他对手已经落在剑柄上的将士们道:“众将士听令,裴将军早知宁王与谢阁老意图谋反,只是假意归顺两人。”
“此事不便于众人知,这半月来之事,皆不怪尔等。”
听到姜颂的话,这些人中官职最大的一位将军,上前查看了姜颂手中的虎符,立刻命令将士们听令。
宁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姜颂道:“这都是你设的局?”
“是又如何?”沈美娘挡到姜颂身前。
他不解:“可是今日这毒酒……”
“这毒酒是你临时起意,见沈温、裴渡都去找谢阁老,没人会阻止你了,立刻就送过来了,对吧?”沈美娘反问。
这个宁王嫉妒姜颂入骨,今日得了机会,立刻就想来要他的命。
这才让姜颂刚才都差点以为那是真的毒药。
沈美娘让人将盛这两杯酒的酒壶送了进来,她又让宫人为她斟了一杯酒,递到宁王面前。
“你喝喝试。”沈美娘道。
宁王端起酒杯喝了下去,他以为这是毒酒,根本不敢喝。
但此刻他已经沦为阶下囚,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宁王只得将酒一饮而尽。
但他没有半分不适。
“想死?那可便宜你了。”沈美娘笑意渐浓,“这是我家乡的‘江畔春’,可是一等一的好酒,给你喝还是浪费了。”
“你且喝了这杯酒,等会儿,还得让你清清楚楚看场戏。”沈美娘道。
宁王摇头:“你究竟是如何换了这两杯酒?”
沈美娘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喝下:“看到这些人了吗?”
她的指尖扫过那些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的宫人。
“在你们眼里,她们是低贱之人,他们是残缺之人,可是,即使是最微末的人,也有一颗心。你若是无缘无故砍下他们的头颅丢进灶中,他们就算死了,也敢和州牧叫板——何况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人,都还有一颗会想事情的脑袋。”沈美娘微笑道。
她还想再斟酒,被姜颂按住手,才悻悻停下动作。
沈美娘不敢凶姜颂,就把脾气撒到宁王身上:“只是换一杯酒罢了,算什么难事?”
若是利益到位,让这些人深夜,将宁王勒断气,也是有人愿意的。
沈美娘起身:“你这人还真是蠢笨,居然趁着沈、裴二人不在,自以为谢阁老进宫找了谢太后,你们就必赢无疑。竟急匆匆就来杀陛下和本宫,却不知自己成了他们二人的棋子。”
谢阁老就是故意给宁王这个蠢货弑君的机会,把这个遗臭万年的机会给他。
至于,谢阁老真正想扶立上位的人——
大抵就是传闻中,谢太后那位早夭的“皇子”。
纵使沈美娘和谢太后都知道那其实是个女儿,但谢阁老肯定会坚持那是个皇子。
他只要能从民间又或是宗室旁支里,找到一个与先帝生得有七八分像的孩子,那个孩子就会成为谢太后所生。
至于这些年流落在外的原因,为国祈福、乳母错抱……也多的是借口。
沈美娘奚落完宁王,转头看向姜颂:“你可还好?”
他刚才哭得那般肝肠欲断,不会伤到身子吧?
姜颂摇头:“我很好。”
“你是怎么知道我刚才是装出来的?”沈美娘有些好奇。
姜颂耿直道:“你刚才捏我手,我就一下子都懂了。”
“我知道的,美娘你这般厉害,定然早就有了万全之策。”姜颂眼里全是对她的钦佩、赞赏和赤诚的爱意。
沈美娘刚才被宁王“爱而不得”的阴暗目光盯着,都没有什么反应,此刻却被姜颂眼里干净、澄澈的爱慕,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撇了撇嘴,低头道:“就你会夸。”
姜颂摇头:“这是事实!”
但此时还不是和姜颂黏糊的时候,沈美娘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她用剑挑起宁王的下巴,问:“谢阁老,除了去见谢太后,他还有什么密谋的事,你最好一五一十给本宫交代清楚。”
沈美娘见宁王不肯说,收了剑:“不说也没事,本宫不喜欢牵连无辜,但你今日打算伤害本宫心爱的人——那若是将来陛下赢了,本宫必刨你父母祖坟鞭尸,以消心头之恨。”
宁王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沈美娘一个女子,竟会恶毒至此。
他在此刻,才彻底意识到,沈美娘和梦中的那个女人,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他指着沈美娘:“你、你敢……”
“有何不敢?”沈美娘耸耸肩,“本宫素来是做事留一线的,但你不都说了吗?你赢了,可以处置陛下和我,那我赢了,自然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
宁王可能是被沈美娘无耻到了。
但他确实不愿意拿爹娘的尸体去赌,道:“他们打算以陛下病危,急召重臣申时进宫。”
沈美娘将刀贴在宁王脖颈边,问:“你可知具体是哪些人?”
“我不知啊……想来肯定会有叶党的大臣们吧……”宁王道。
沈美娘又拿剑逼问了几句,见宁王是真不知道别的什么实情,才收剑入鞘。
她问韦阿宜:“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
娘娘,已经未时一刻了。”
那肯定来不及去收拾谢阁老,也来不及给那些大臣递消息了。
“沈大人、裴将军可有递新的消息来?”沈美娘问。
韦阿宜摇头。
看来谢阁老这次进宫肯定是所有都安排好了,将这两人也都看得死死的。
那如今就只有先入局,再于谢阁老这局中寻找破局之处了。
沈美娘唤来看守紫宸殿的禁军领头:“刚才可有把这边的消息透露出去?”
将军拱手:“事关重大,没有陛下的口令,臣等不敢多言。”
沈美娘心里松了口气。
谢阁老那边也不知道这里的具体情况就好。
“青词,你给他手上的伤治治。”沈美娘吩咐完青词,又指挥人把宁王拉下去给他换身衣裳,遮盖手臂处的伤。
她站到宁王面前,手落在他伤口前,却没有触碰。
沈美娘冷冷抬眼:“你等会儿最好乖乖听话,否则……青词可是蜀中人,我是思州人,你应该知道我们那里最多的是什么吧?”
没等宁王回答,沈美娘就主动柔声道:“我们那里蛊和毒是最多的,还都是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种。”
宁王如今再也不敢觉得沈美娘亲切,他被沈美娘这几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只得一个劲儿点头。
沈美娘命人将宁王带下去,又唤来侍女给她和姜颂更衣。
她的目光落在姜颂可能是因为刚才大哭,又变得有些苍白的脸上。
沈美娘心头有些不忍,姜颂却先一步笑着道:“美娘,没事的。”
他主动唤来宫人:“替朕更衣。”
沈美娘默了一下,也让宫人替她更衣。
最后姜颂什么都已经换好了,只有腰间的玉佩还没有挂。
他等沈美娘梳妆打扮好,挥退了宫人,道:“美娘,你来为我戴玉佩吧。”
沈美娘知道姜颂最喜欢她帮他戴玉佩。
他不喜欢她帮他更衣,说这样他很像小孩子,而且搞得他好像把沈美娘当佣人一样。
但他很喜欢沈美娘帮他挂玉佩,还喜欢故意趁沈美娘不注意,揽她进怀,在她颈间闻她身上的香气。
但这次姜颂格外老实,没有像以前一样,明明很想闻沈美娘身上的香味,但还是要故作正经。
沈美娘这才想起来。
哦,她近来没有抹香粉了,难怪姜颂今天不抱她了。
直到沈美娘替他挂好玉佩,姜颂才忽地用力抱住她。
“你做什么?我如今身上可不香了。”沈美娘故意调侃。
姜颂闭着眼,像是很安心般:“是香的,很香很香。”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有些不确定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她深吸了好几口,才确定真的一点不香。
姜颂这是五感开始丢失呢?
沈美娘好像听人说,人快死的时候,好像就会这样。
但下一刻,她就听到姜颂道:“美娘,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香的。”
“是夏雨浸透后的竹子味,是梅子酒的微醺,是冬雪时的腊梅香……很多很多的香味。”姜颂回忆道。
沈美娘这才松了口气。
吓她一跳,她以为姜颂是快死了,原来是“恋爱脑”又发作了。
那没事了。
沈美娘回握住姜颂的手,也没说话,只想和他再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可她听到姜颂又开口道:“美娘,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沈美娘皱眉。
她现在听到姜颂说“安排好了”,心里就发虚。
他又瞎安排了些什么?
“我听你和宁王今日的对话,我猜到了谢阁老做了什么……他是也从宗室里,找了个比宁王都更好控制的傀儡吗?”姜颂问。
沈美娘对姜颂话里的“也从”两个字警铃大作,试探应道:“是。”
姜颂低低笑了两声:“谢阁老还真是谨慎。”
“美娘,我也给你挑好了人选。”姜颂道。
人选?
什么人选?
沈美娘难得如此不知所措。
上一次出现这种超出她预料的事,还是姜颂背着她和颜舜华达成了交易。
“你又做什么呢?!”沈美娘从姜颂怀里挣脱出来。
她紧盯着姜颂,眼里满是寒意。
姜颂有些委屈:“我没伤害自己,美娘你不要担心。”
“那你在做什么呢?”沈美娘问。
姜颂像是炫宝一样:“我给你找了一个很合适的孩子,是宗室很偏很偏的一支,在我皇爷爷那一辈就被贬到房州去了。”
“那是个极乖巧伶俐的孩子,他会很孝顺你的——如果美娘你只是想做太后、太皇太后的话。”姜颂道。
沈美娘从姜颂话里听出不对劲儿来。
果然,姜颂在短暂的沉默后,道:“而且,那个孩子的血脉不太正。若是有一日你想取而代之,会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沈美娘听完这句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姜颂话里的意思。
不是。
姜颂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他是说过给沈美娘过继孩子的事情,但是……
他明知道那个孩子可能没有皇室血脉,还打算让她过继?
谢阁老那么做,是因为皇位不是他家的,他哪天改朝换代也说不定。
姜颂他、他——他果然是恋爱脑发作了是吧?
沈美娘想骂姜颂,但她也确实拒绝不了这个提议。
但她还是得装得温柔贤良点,就算姜颂好像已经将她彻底看穿了。
姜颂支持她做太后,和支持她做皇帝,这可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只要有一点私心,就没有哪个男人会支持老婆抢走自家的皇位。
沈美娘不能自己主动承认,她血肉下深藏的欲/望。
沈美娘于是温柔笑开:“陛下,臣妾没有这种心思。这旁支入继大统的事,岂能如此儿戏,陛下……”
“美娘。”姜颂打断沈美娘还没说完的推辞之言,“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不在意江山到底姓什么,但我知道姓沈的话,你会很高兴。”姜颂轻笑,“那就够了。”
“而且——”
姜颂拉起沈美娘的手,他细密的眼睫垂下,投下一片阴影:“我知道你会是个好皇帝。”
“你永远不用担心我会忌惮你。”
沈美娘感觉自己的手被姜颂紧紧握住。
他道:“我爱的,就是有野心的,上进的,像草木般昂扬,又如山茶牡丹般艳美的你。”
“我就是爱这样的你,很爱,很爱。”
姜颂抬眼,与沈美娘四目相对。
沈美娘在他的瞳孔里,看清了自己。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面孔,就连在铜镜里都没有过。
第83章 第83章致敬传奇铺路王
谢阁老还在太后所居的寿康宫,紫宸殿这边的情况,他还不清楚。
不到半个时辰,谢阁老的人就来找宁王。
宁王已经换了身衣裳,看不出身上的伤。
来传话的是兵部尚书元轩,他看到紫宸殿一片祥和,姜颂和沈美娘都还没死,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谢阁老不是说宁王一定会动手吗?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宁王懦弱胆小、不敢动手,又压下了心底的疑惑。
元尚书厉喝:“来人,将此叛贼拿下!”
宁王没想到谢党人会如此待他,连忙质问元尚书这是要做什么。
元尚书置之不理,跪在寝殿前请罪:“陛下,微臣救驾来迟!”
沈美娘陪姜颂从殿中出来,瞥了眼元尚书,和他带来的士兵。
元尚书又道:“宁王联合逆臣郑愔、卢述二人谋反,宁王已被臣拿下,郑卢叛军定也能不日被拿下。”
原来谢阁老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宁王,至于郑卢二人——沈美娘也说不准谢阁老是早有舍弃之心,还是见二人半个月了都还没攻下两座城,才心生抛弃之意。
但不论是这两者哪个原因,沈美娘
都还越来越佩服这个谢阁老。
卖队友卖得如此熟稔,还真不是一般的心狠。
也不怕以后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做事了。
姜颂随口夸赞了元尚书几句。
他和沈美娘一样,都想看这个谢阁老究竟要做什么。
元尚书又道:“陛下病危,膝下无子,欲册立幼弟为皇太弟。谢阁老承陛下旨意,已召朝中重臣进宫,还请陛下移驾宣政殿。”
姜颂反问:“幼弟?”
元尚书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谢太后当年所生幼子,并非早逝,而是与陛下命格相冲,被送往宫外祈福……如今陛下方想接回幼弟,托之重任。”
沈美娘听到这话,悄悄捏了捏姜颂的手。
看她多厉害,猜的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姜颂任沈美娘捏他的手,面上看着元尚书,轻声反问:“是吗?”
他的语气很淡,再加上他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本是该没什么威胁的一句话。
但元尚书也不知为何,总觉姜颂的眼神像是已经将他看透。
这种不怒自威的神态,让他不得不回忆起从前先帝在时的岁月。
但箭在弦上,如今已经做了,那他也必须做绝了。
元尚书硬着头皮道:“陛下,您昨日派亲信宦官去谢阁老府上送的密诏,难道您忘记呢?”
他扬了扬手,他带来的兵都露出了刀刃。
“谢阁老已经去请谢太后了,太后年老乏力,正在往宣政殿去。再说——”元尚书看向姜颂身边的沈美娘,“卢郑联军和宁王打出‘诛妖妃,清君侧’的旗号,但谢阁老已经为娘娘安排好了去处。”
姜颂对这件事似乎更在意:“什么去处?”
“新帝当继续尊立谢太后为太后,至于贵妃娘娘不论是留在宫内,还是移居行宫,谢阁老和谢太后都会多加照顾。”郑尚书道。
谢阁老也算是退一步了。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你们倒是思虑周全。”
“那就如你们所愿,去宣政殿罢。”姜颂道。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话,悄声问:“你还能撑住吗?”
她虽对谢阁老的计划好奇,但也很担心姜颂的身体。
今日先是宁王来闹了一通,等会儿姜颂还要去前朝听谢阁老那个老不死的说话。
姜颂摇头:“没事的,我没美娘你想的那般脆弱。”
沈美娘不信姜颂的话,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等会儿,要是不舒服,就捏捏我的手。”
姜颂应了一声。
沈美娘一路上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等今日的事情解决,姜颂也最多就一两个月时间了。
沈美娘从前都是得过且过,珍惜眼前,可因为姜颂的病,她却不得不担心两月以后的事。
她的眼底难得有怅然、忧伤,和……几不可见的恐惧。
等到宣政殿,沈美娘作为女子,本不该踏进这里,可是姜颂还是坚决地拉着她的手。
这是沈美娘第一次踏足这座用来接见朝臣、商议国家大事的宫殿。
殿中站满手执笏板的大臣,几乎全都是紫衣、绯衣的大臣,中间自然有沈美娘认识的,但更多的都是沈美娘并不认识的人。
沈美娘在陌生的大殿有片刻失神,旋即回神过来——
谢阁老将这般多的重臣召进宫,既是逼姜颂立皇太弟,何尝不也是逼这些大臣站队。
在谢阁老如今眼里,整个皇宫都被他控制,这些重臣也被他诓骗进宫。
等会儿探讨册立皇太弟之事,就算有大臣不同意,他也直接可以下杀手,直到无人敢反对为止。
大不了宫城门一关,把中书省和门下省再屠一遍……
被史书骂一万年,也比功亏一篑,全家遭殃好。
沈美娘默默看了眼几位“得意”的谢党人。
不过这些文人想来是不会那么狠的。
可惜政斗这种事,不够狠,那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沈美娘扫视一圈,却发现谢阁老迟迟未来。
她虽没有直接和谢太后说过关于这次政变的事,但是借苏云卿和她的手下,沈美娘已经让人暗示过谢太后此事了。
沈美娘也叫人传达了她的意思——
她要谢太后今日直接到殿上来,揭穿谢阁老混淆皇室血脉、政变逼宫等一系列真相。
可如今谢太后和谢阁老都没来,沈美娘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她知道姜翩翩是谢太后的女儿,但她没有拿这件事威胁谢太后。
沈美娘不喜欢用孩子威胁人,之前对谢明安母女也是利诱,而非威逼——那还是在她认为谢明安母女,也亏欠陈盈一家的情况下。
沈美娘策反谢太后的理由很简单。
如果谢太后愿意站出来做这个揭穿谢阁老的人,并由她太后的名义,大义灭亲赐死谢阁老,沈美娘承诺她不会诛谢家九族。
对于谢家而言,这已经是最可以保全谢家,保全谢太后自己命的方法了。
沈美娘也早就吩咐伺候谢太后的宫人,让她在谢阁老进宫后,知道这一局都是姜颂做的戏。
谢太后肯定会知道该怎么选的
姜颂做这场戏是为了让沈美娘的路顺遂,沈美娘的目标也很简单——
杀舅舅和辅政大臣这种事不太光彩,所以沈美娘得找个人来杀谢阁老。
她不允许任何一点污水泼到她身上,更不准泼到姜颂身上。
沈美娘摩挲着小指的旧疤,心里不免焦急。
但显然有人比沈美娘更急。
一位大臣站出来,道:“陛下,既然您已有传位于皇弟之意,不如早些命人拟诏,也好叫天下人安心。”
沈美娘不认识这位大臣,但她看这人一身紫,就知道他定然不会是什么低职。
“崔缄!什么皇弟,一个流落在外十一年的乞丐,一朝认回,如何能证明便是天子血脉?陛下,臣以为立此人为皇弟,动摇国本,万万不可啊!”另一位大臣立刻反驳。
沈美娘认得他,这是上次负责看管告发她杀过人的沈家人的官——好像是刑部侍郎,姓言来着。
当然沈美娘也不觉得这个言侍郎有多忠心。
就算之前半个月,京城气氛微妙,如今到了大殿上的人也都该明白,这是谢党和叶党的你死我活时刻了。
尤其是对叶党来说。
一旦皇太弟册立,谢党占了拥立之功,那叶党可就惨了。
叶党人不管是为了所谓忠心,还是为了自己的脑袋和仕途,此刻都得和谢党人针尖对麦芒。
崔缄被人反驳,正欲让禁军将言侍郎拿下,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声音——
“太后娘娘到。”
众臣和沈美娘对姗姗来迟的谢太后行礼。
可来人只有一个谢太后,不见谢阁老。
沈美娘在谢太后免了众人的礼后,抬眼向这个女人看过去。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太后。
不是从前清冷出尘、不问世事的仙子模样,此刻的谢太后眼神无比坚毅。
从眼角余光众人的神情来看,沈美娘能确定,这些做了很多年官、比她认识谢太后更久的人,可能也没见过这样的谢太后。
冷漠、矜傲和睥睨天下的气势。
沈美娘想起在姜颂梦境里见过的先帝,只能得出谢太后和先帝不愧是亲戚的结论。
才会气质这么像。
可是谢阁老……去哪里了呢?
很快沈美娘就有了答案。
谢太后让人端了东西上来,掀开白布,才发现下面是一颗头颅。
是谢阁老的。
谢太后不给众人反应的时机,指着裴渡骂道:“枉你自幼是先帝的伴读,竟然与人勾连,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怎的你裴渡,是打算谋朝篡位不成?”
谢太后不知道裴渡是姜颂授意,假意答应谢阁老,没给他半分好脸色。
她又指向谢阁老
的头颅,道:“罪人谢凡,逼宫政变,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现已伏诛。至于那混淆血脉者,哀家已命人乱棍打死,曝尸于宣政殿前。”
“尔等,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谢太后目光扫过殿中禁军和几位临时投靠谢党的将领。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沈美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谢太后。
她从未如此具象化地领悟到权力的魅力。
这种魅力,吸引着她,诱惑着她。
沈美娘看得出神,心里无比期待有一天,她也能如谢太后般,站在这群男人面前,对他们发号施令,叫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几位将领还未说话,士兵却已反应过来,扔了刀剑,跪在地上。
谢太后点头:“众将士听令,捉拿崔缄、元时等谋反之徒。哀家知道你们也是受人蒙骗,自不会追究过广,卢郑二人联军亦是如此,若有人受蒙蔽者,皆可诛杀逆徒,自证清白。”
姜颂到这里才道:“裴将军与沈尚书早将谢凡有谋反之意告知了朕,皆是得到朕的指令。”
谢太后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姜颂。
她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姜颂的所有意图。
先帝还说姜颂不像他,这哪里不像?
父子俩都是为爱痴狂,像疯子一样。
姜颂拉起沈美娘的手。
沈美娘这才从刚才对谢太后的艳羡里回过神。
姜颂对她笑了笑,方对众臣道:“朕今日确实是要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托付江山……”
他刚才在谢太后说话时,就与叶丞相眼神交流过了。
一个小厮打扮的孩子被送进了殿。
想来是叶丞相今日“闻诏”进宫时,察觉不对,把这孩子装成小厮模样特地带进了宫。
姜颂将小孩抱起,塞到沈美娘怀里。
他道:“此子乃文帝七子淮阳王之孙,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朕赐名栩,立为太子,日后就交由……皇后抚养。”
姜颂握着沈美娘的手,对她又温柔地笑了笑。
沈美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颂这一番操作,算是帮她的路全都铺好了。
说不感动、不高兴是假的,可是沈美娘一想到姜颂的人生将要燃尽,最会假笑的她也笑不出来一点。
姜颂没得到沈美娘的回应也不难过,继续对众臣道:“朕时日无多,朕去了……你们要尊敬皇后,好好辅佐太子。”
“叶明舟、沈温、裴渡,你们三人要悉心教育太子,太子若与皇后有不和之处,需以皇后意见为先。”姜颂道。
“是。”
姜颂交代完一切,正准备帮沈美娘抱孩子,但却忽然有些站不稳。
“陛下!”
“姜颂!”
沈美娘连忙放下孩子,去抓姜颂的手,被他捏了捏手。
她明白姜颂这是有些撑不住了。
姜颂依旧撑着力气道:“诸位爱卿今日若是无事,便退朝罢。”
沈美娘扶着姜颂,直到出了宣政殿,姜颂才攥紧沈美娘的手,无力地跪坐到地上。
他不住地咳嗽了几声,血就像是失控般,从他口中不断涌出。
姜颂越想伸手去挡,就越无济于事。
沈美娘立刻让人传太医,帮姜颂擦着嘴边的血。
姜颂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看到沈美娘为他担心得手忙脚乱的样子,还有她裙摆上的血……
他好看爱笑的眼,蒙上一层阴翳:“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
沈美娘最喜欢她的漂亮衣裳了,他却把她的衣裳弄成这样。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沈美娘抱住姜颂安慰他。
姜颂觉得他好像格外的累,眼皮合在一起,都睁不开了。
他感受到落在他脸上的泪,伸手凭感觉去摸沈美娘的手,道:“美娘,你别哭,我不疼,我就是有点累而已。”
“但是,你抱着我,好像就没那么累了。”
第84章 第84章“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太医赶来时,姜颂已经晕了过去。
沈美娘的手落在他的手腕处,生怕那一丝微弱的脉搏也消失。
太医替姜颂把了脉,施了针,喂了药,却依旧说不出个姜颂身体的所以然来。
沈美娘握紧姜颂的手,目光挪到跪了一地的太医身上,问:“陛下什么时候能醒来?”
太医院的院判抖如筛糠,道:“陛下脉象虽弱却无大碍,兴许今晚就能醒来,也可能……”
他磕了两个响头:“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空阔的大殿因这句话陷入诡异的沉默,太医、宦官和宫人全都跪下不敢言语。
谁都知道这种时候,是最会有人倒霉的时候。
更何况,陛下年纪轻轻,身染怪疾,太医院的太医却都手足无措。
许久以后,沈美娘闭了闭眼,道:“本宫知道了,都先退下吧。”
姜颂的病本就与这些太医无关,她就算怒极,也不会牵连无辜。
太医们如蒙大赦,全都退出殿外,等着后续沈美娘传唤。
沈美娘望着姜颂苍白的脸。
就像她当时在山林里救他那般。
她伸手轻轻描摹着姜颂的眉眼。
抚过他比墨都浓的眉、过长的眼睫,最后依依不舍地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边。
“冤家。”
沈美娘轻斥一声。
对着已经陷入沉睡又将不久于人世的姜颂,她终于敢剖白最深处炽烈的感情。
“你走了,我还这么年轻,我该怎么记住你啊。”沈美娘的手指不甘地摩挲着姜颂的脸。
她紧紧盯着眼前人,像是要把他的容颜,镌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许久以后,沈美娘俯身,轻轻靠到姜颂身边,很小声道:“你果然是我的冤家。”
沈美娘闭上眼,也沉沉睡去。
梦境里,也是皇宫,但又有些许不同。
沈美娘感觉有股奇怪的力量催促着她循着方向,往某个地方去。
她走过宫道,踏过长阶,终于走到了紫宸殿,一路上竟没有宫人阻拦她。
沈美娘推开紫宸殿,穿过前殿,绕过回廊,在院中看到了盛开的牡丹。
一大片,一大片的牡丹,紫的、红的,竟还有极难得的豆绿。
能看得出这座宫殿的主人,定是爱极了这种花。
沈美娘从牡丹旁掠过,来到寝殿,终于看清了这座宫殿主人的样貌——
是她自己。
另一个“沈美娘”坐在寝殿里,批阅着奏折,她穿着属于皇帝的衮服,头上的冕旒也没有取下。
沈美娘猜测她或许刚结束一场祭祀,又可能是要奔赴下一场朝会。
果然如她想的那般,另一个世界的“沈美娘”,对姜佑不过是利用罢了。
那个“沈美娘”眼里只有权力。
“沈美娘”看向她笑了,眼角浸满威严的皱纹皱成一堆:“你也是沈美娘吗?”
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久居上位之人,才会有的威仪。
也是沈美娘从前最想成为的人。
但……
“什么也是?我才是沈美娘,这天底下,有且只有我一个人是沈美娘!”沈美娘坚定摇头。
“沈美娘”眼神微滞,反驳道:“我就是你……”
“你才不是!”沈美娘起身指着眼前的女人,“你知道我娘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你又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女人愣在原地,好似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她循循善诱:“那是因为你的人生被破坏了,你本该和我一样,是高门贵女……”
“那你根本就不是我,你才不是沈美娘!”沈美娘厉声道。
她不想再被这个梦境耗着。
什么她本来该是什么样,什么男主本该是姜佑。
沈美娘才不认。
只有她自己活出的人生,她自己经历过的,她才认。
沈美娘觉得梦境开始坍塌,她从殿中跑出,凭
着直觉往外跑着……
世界的尽头,人声鼎沸,有人似有察觉,向沈美娘看过来。
那是姜颂,更确切些说,应该是如果生活在他阿娘世界的“宋江江”。
少年穿着蓝白配色的露出手臂的奇怪衣裳,和身边同样打扮的朋友们,说说笑笑,与她擦肩而过。
沈美娘有些失落地转头,少年也停下脚步,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他身边的朋友,拍了下他的肩头:“时念,你发什么呆呢?等会儿是老班的数学课,他舍不得骂你这个A大苗苗,我们可就惨了。”
沈美娘猜,时念或许是宋江江活在她娘世界,可能会拥有的名字。
“你们先回去吧。”时念道。
少年逐渐走到沈美娘面前,他像是看不见沈美娘,也摸不到她,只能不断在她附近徘徊。
许久以后,他终于停下脚步,默默站在原地。
“你在找什么?”
沈美娘忍不住开口询问。
时念好像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忽地抬头向四周探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时念大声质问。
沈美娘开口回答自己的名字,却发现迷茫的少年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时念站在原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喃喃:“我好像忘了你,我不该忘记你的……”
沈美娘不知道少年为何会这般悲伤。
她想伸手摸摸眼前,和姜颂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
可在她快要触碰到少年发丝时,梦境彻底坍塌,沈美娘猛地惊起。
天已经黑了又白,沈美娘感觉心空落落的。
梦到另一个“沈美娘”她能理解成,是那个宁王天天念叨的结果。
但是那个和姜颂那般相似……不,沈美娘可以确定,那就是姜颂。
是活在现代时空的他。
沈美娘还没完全从奇怪的梦境里脱离,就感觉一只泛着凉意的手,轻柔地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姜颂,你醒了!”沈美娘立刻握住姜颂的手。
她正欲唤太医进来,就被姜颂笑着打断:“美娘,你知道的,太医看不出来什么。我自己有感觉的,应该暂时没事了,说不定……还能再陪你一两个月。”
沈美娘憋了一肚子想骂姜颂的话,可真看到姜颂如今的模样,她那些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乖顺地贴到姜颂身边,把姜颂如今不复从前般温暖的手,放到她袖中,帮他暖着。
姜颂道:“我还以为你要骂我。”
“是该骂。”沈美娘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但我舍不得。”
姜颂知道沈美娘脾气倔,她从不随意示弱,大部分时候都是把示弱当作武器。
此刻沈美娘如此温软的语气,他也知道沈美娘心里有多不好受。
姜颂转移开沉重话题,语气轻松:“美娘,你刚才做了什么梦?怎的脸色会那般难看?”
他刚才梦醒,看到沈美娘的脸,差点以为她受伤了。
沈美娘把刚才梦中的见闻将给了姜颂,也跟着开玩笑:“我也没想到,梦里就算是现代的你,也那般好看。”
姜颂听完沈美娘的话,微微有些出神。
沈美娘问他是怎么呢。
姜颂连忙摇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想来是美娘,你把那个梦境描述得太过凄美了吧。”
沈美娘认可姜颂的说法。
回忆起那个少年茫然无助,四处询问的神情。
他又顶了张和姜颂一模一样的脸,沈美娘当然不免怜爱。
可能是因那个梦境,沈美娘忽然问:“姜颂,你说如果两个人都忘记彼此,却在很多年后重逢,还会爱上对方吗?”
姜颂想了会儿,道:“如果还是那个人的话,肯定是会的。”
相爱的人,就算隔着时间、经纬,但只要有能灵魂共振的地方,那就能在重逢那一刻爱上。
沈美娘抱紧姜颂,认真道:“好,下辈子,你可要说到做到。”
姜颂知道沈美娘是个“唯物主义战神”。
她这个人神鬼之说不信,更视轮回转世为无稽之谈。
可她在此刻,竟然和他说了“下辈子”。
“嗯!”姜颂补充道,“我一看到你,就能认出你。”
沈美娘略微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摇头:“不够。你还得一眼万年,爱上我!要死要活那种爱,非我不可地爱我。”
“好。”
第85章 第85章不许说不行
姜颂身体好转一些后,谢太后就唤了沈美娘前去见她。
沈美娘以为谢太后是找她算账。
在这次谢阁老逼宫一事中,沈美娘自认她算不上光明磊落,就算被谢太后阴阳怪气骂一通她也认了。
事实却是,沈美娘进殿以后,谢太后的态度依旧和从前一样温和。
她偷偷观察谢太后,发觉她衣着精致,面色竟比杀死谢阁老前还要红润,根本不像权衡利弊后,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模样。
谢太后察觉到沈美娘的目光,道:“沈贵妃,是在好奇哀家为何要帮你吗?”
沈美娘点头,又摇头:“臣妾只是没想到太后娘娘做事竟如此——果决。”
这世上能当机立断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可不多。
谢太后听出沈美娘的言下之意,勾了勾唇,未多说什么。
她命女官将一枚金印送了上来,嘱咐道:“陛下那日在殿上已经宣布了你是皇后,如今诏书和册封礼想来都快了。这枚凤印,该交到你手里了。”
沈美娘起身推脱,谢太后却像看穿她般:“三辞三让这种把戏,就不必了。”
“你是个厚道孩子,没有拿翩翩要挟哀家,哀家当然也不会为难你。”谢太后道。
沈美娘垂眸。
她在政变逼宫前后,都有让苏云卿的人盯紧谢太后和姜翩翩,事后谢太后只要查到了这些事,肯定都能猜到沈美娘知道她们二人的母女关系。
谢太后淡淡笑开:“哀家身子不好,皇帝恐怕日子也不长了,以后翩翩还得仰仗你这位好皇嫂。”
沈美娘思索片刻,承诺道:“长宁郡主性情聪慧,喜好舞刀弄枪,臣妾定会好好照顾她,叫她顺心如愿。”
谢太后但笑不语:“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沈美娘被谢太后的贴身女官送出殿外,路上她看到有进进出出的道士,他们手里拿着做法事要用的香烛、铜铃和净水等物。
沈美娘驻足,问:“这是做什么?”
谢太后就是选择保全整个谢氏一族,才会那般决绝下令杀了谢阁老。
难道这样一个人,还会拎不清在宫里给谢阁老做法事不成?
女官解释:“是太后娘娘请进宫,为永寿公主做法事的。”
永寿公主是谢太后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沈美娘一直都很奇怪谢太后说杀谢阁老就杀,此刻她看着这些忙碌的道士,像是有了答案。
她问:“我记得永寿公主是病逝?”
女官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皇家和谢阁老怕丢人都对外说是病逝,其实,永寿公主是自缢而亡,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花儿一样的年纪……你说好端端的金枝玉叶,怎么就想不开呢?”
永寿公主怎么会想不开呢?
大谢太后为了稳固地位,把亲生女儿嫁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也就是谢阁老。
谢阁老年长永寿公主十五岁,年轻时素有风流之名,那又是谢家权力最煊赫的岁月。
几乎可以想见,年轻的永寿公主过的日子有多艰难。
原来如此。
沈美娘就说谢阁老的那颗头颅有些奇怪。
她小时候陪田幼安看她父兄验尸,看到不少尸体,谢阁老那颗头肤色青紫,舌尖微露,一看就是被勒死后才被砍下。
谢太后要杀谢阁老,可以下毒,可以命宦官用棍棒打死,也可以叫太后亲卫砍下他的头颅。
可谢太后偏选择让人用白绫或是绳索勒死他。
沈美娘忍不住笑出声,身旁的韦阿宜不解看向她。
她回身看了
眼寿康宫,道:“原来事情比我想的还简单。”
谢太后杀谢阁老绝不仅仅是什么明哲保身,而是一个五六岁时,就看着亲生母亲悬梁自尽的女孩,从小就深埋心中的仇恨。
沈美娘自嘲。
恐怕谢阁老这般聪明、重利的人,从没想过他竟是栽在自己从不放在心上的家事里。
谢阁老的死,让很多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沈美娘终于知道了陈家被灭门的真相。
这件事她到蜀中也查过,但因为陈家这事被处理得确实太干净,更因为谢阁老还在,沈美娘几乎查不出来什么。
颜舜华又说像陈盈,这种和原剧情没什么关系的人,系统没权限知道她们的命运。
如今,谢阁老死了,沈美娘才知道当年陈家被灭门,仅仅是因为二十年前,陈盈的舅舅,发现了蜀中的流民有些不对劲儿,将此事禀告给了他的上司。
但那位上司也是谢党人,这件事自然就被压了下来。
陈盈的舅舅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多思了,却没想到不久后就招致了灭门之祸。
沈美娘听完这整件事后,心里对这个谢阁老还真是“佩服”至极。
他是在约莫三十年前,就开始在西南一片有意培养自己人,利用地方官员、士族豪强和民间信仰,一直都想要将这片地方握进谢党人手里。
若不是先帝没有死,若不是有一个横空出世的蜀王,还有祝羽将军、陈家人的警觉,兴许谢阁老早就得逞了。
谢阁老也算是精心谋算,却还是输给了“命运”两字。
沈美娘是在沈府听沈温和她讲的这一切,听他说完,沈美娘问:“你如今是如何想的呢?”
她现在没本事帮沈温洗清祝氏一族的罪名,但谢阁老倒台,究竟是他们一家倒霉,还是夷三族,乃至夷九族,这中间可操作的空间还很大。
沈美娘以为沈温蛰伏这么久多年,肯定是想要谢家像他们祝家那般夷三族,才能解心头之恨。
“按《燕律》该如何罚便如何罚罢。”沈温道。
沈美娘有些意外地挑眉看他。
沈温无奈笑道:“美娘,我没你想的那么坏。”
“我从前确实恨不得杀光他们谢氏一族,但是……”沈温起身眺望远方,“我做不到。牵连无辜的事,违背了我爹娘对我的教导,就算我死后到了地下,他们恐怕也不会高兴。”
沈美娘听到沈温的这些话,默默看了他许久。
她第一次觉得,她也没有她以为的那般了解沈温。
沈美娘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祝小将军当真是,不愧对祝家门风。”
沈温听到沈美娘喊他“祝小将军”愣愣地转过头,又听到她道:“谢阁老死了,谢党却还在,如今谢党你为领袖,叶党可能会暂时压你一头,还请你坚持住。”
沈美娘起身告别:“我不信任裴渡,更不信任他们每个开国勋贵,这军权我迟早会找人托付……你若是想重新做上将军,最好证明给我看,你有那个本事。”
祝羽没管沈美娘后面那些话,只是回味着沈美娘喊他“小将军”的话。
他眷恋地望着沈美娘离开的身影,什么也没有说,只攥紧拳头。
沈美娘一出来,就问她派来暗地里监视沈府的人,这几日还有谁来找过沈温。
探子说了叶明舟的名字。
沈美娘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
她就说沈温可不是那般容易放下仇恨的人,尤其是这种血海深仇。
原来是叶明舟来劝过他了。
沈美娘不知道叶明舟出于何种目的来劝沈温的。
可能是他和谢太后有私情,他也不希望谢氏真倒大霉。
也可能是叶明舟知道,沈温自己清醒过来之后,肯定也会力保谢氏——沈温日后就是谢党的领袖,他当然得尽力保谢氏。
所以,叶明舟自己找过来,来给沈温卖个人情。
当然,也可能是叶明舟就是当年,劝说沈温改刺杀为蛰伏的人。叶明舟在旧友祝羽出事时没有捞他,出于愧疚想要多提点故人之子“沈温”也有可能。
沈美娘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人都太复杂了,情情爱爱堆在一块。
要是换了沈美娘,管它那么多,直接夷谢阁老三族,最多用大义灭亲的功劳赦免谢太后就是。
不懂。
沈美娘对这些做事拖泥带水的人,都不理解。
回宫后,沈美娘一进殿就抱住躺在小榻上看书的姜颂。
姜颂轻轻拍着她的肩:“你这是怎么呢?”
沈美娘没好气道:“终于知道你以前上完朝,怎么都和被吸干一样了……”
当皇帝真的好累。
尤其是明明很简单的事,却被一群本来很聪明的人,齐心协力弄得很棘手之后。
姜颂轻笑了一下:“你这下知道了。”
沈美娘听出了姜颂语气里的调侃,“嗯”了一下。
等沈美娘在他怀里趴了好一会儿,恢复元气后,姜颂就给宦官使眼色。
宦官立刻把圣旨呈上来,姜颂把它塞到沈美娘手里。
沈美娘展开圣旨一看,发现是封后的圣旨。
她有些奇怪:“不需要宣旨,我再接吗?”
姜颂摇头:“那些都是虚的,只要有这道圣旨,以后我们在史书上就是谁都拆不散的帝后啦。”
沈美娘摊开圣旨,认真看了很久:“名门毓秀?”
姜颂解释:“七娘封了国夫人,岳父封了国公,还有美娘你的祖父母、外祖父母我都追封了国夫人和国公……当然就是名门毓秀。”
沈美娘点头。
也行吧,反正圣旨肯定得把她大夸特夸才行。
她又看了很久,反正就是什么都夸了。
说她孝顺,长得漂亮,太后也喜欢她,宫人们都很感恩她的恩德。
沈美娘把圣旨一合,“吧唧”一口亲到姜颂脸上:“姜颂,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姜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傻呵呵笑了。
沈美娘看他这样,故意又在他脸上盖了好几个“章”。
亲完以后,沈美娘又不免担心起来:“姜颂,我听说封后的典礼很繁杂,你还称得住吗?”
“我当然可以!”姜颂听到这话微微起身,像是想要证明自己。
沈美娘看他这样,止住他的动作,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你可以了,行吧。”
果然,天底下,男人都一样嘞。
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