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法则
然后又是一个很响亮的巴掌。
景昭咬牙切齿抱着被子把人踹踹踹, 好几脚踢到床下,并警告:“不要随便碰我!”
气不过他的行为,顶着那张红到不自然的小脸对坐在地板上一脸受伤的人恶语相向:“舌头打结算什么, 不如去练一下舌头开锁!”
有本事下次别被关在门外进不来屋啊!
真可恶!
她的身体总是这样, 发烧来的凶去的也快,所以已经习惯了。
第二天打着哈欠起床, 刚下楼就怔了一下。
客厅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也不能这么说, 准确来讲,是那个岁聿好像不怎么喜欢的合作商。
“哇!”杰克斯一看见她眼睛就亮了, 完全无视一旁岁聿的眼神, 直勾勾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东方美人,原来你就住在岁家里啊。”
岁聿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
装什么装, 除了他内裤颜色没打探到,估计什么事都知道了吧。
他转头和站在楼梯上不知所措的女人说:“你先回去睡个回笼觉。”
景昭飞快点头,提起睡裙一口气“噔噔噔”跑上去。
虽然岁聿很少和她说工作上的事, 但偶尔一起坐在客厅里,他和金秘书通话时两个人对杰克斯“打压式”吐槽也能察觉出,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她最应该做的就是识趣地逃离。
更何况杰克斯的眼神总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杰克斯忍不住拍手鼓掌:“岁, 你这是来真的吗?昨天那场全息游戏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小美人砸的吧?”
见他不说话默认, 直接叫出声:“天啊!那可是三亿英镑!”
全息投影不是最贵的,贵的是让伦敦中心大道完全停摆两个小时。
蓝马甲的男人终于肯把手中的报纸放下, 咧开嘴角, 舌尖舔了下侧边露出的尖牙, 整个人又痞又傲, 抬手,腕骨上价值千万的手表强势夺目象征着主人的身份, 食指指尖点在微挑的眉骨上,半撩长睫轻蔑开口:
“区区三亿英镑。”
杰克斯嘴角抽动,这副讨厌的模样让他一瞬间回忆起第一次在大学外见岁聿。
当时他穿着黑色豹纹皮衣,拿着棒球棒,一下一下戳在当地很有名气的混混身上,口中血污吐在地上,笑得残忍又狂妄:
“喂,去打听打听北美圈现在谁当爹。”
用的是极其标准的普通话。
他百分之百肯定那个小混混没听懂,因为后面他又呲牙咧嘴地被岁聿拿棍子揍了一顿,打到棍子断成三截才停手。
从那之后杰克斯就知道,他和岁聿不可能是一路人。
绅士不屑于暴徒为伍。
当然,这句话在他没和岁聿有利益牵扯前才成立。
像现在嘛,被命运不停玩弄的杰克斯不得不向暴徒寻求合作的条件。
他之前也没想到,像这种看起来注定是下等人的家伙,不仅在学校以极为突出的成绩和学术让人望而却步,就连那年他补传闻中岁父的金融漏洞都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事迹也足够让整个圈子说上一辈子。
要知道他当时没少在背后搞小动作,不止他,岁聿这种四处为敌傲慢到极致的人遇到麻烦,谁都想踩一脚。
可惜啊,有能力的没他刻薄自私自利。
刻薄自私自利的又没他有能力。
就算两者都有的,又缺乏他在金融上的气运。
然后这群自诩“绅士”和“上等人”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年一年壮大,大到从亚洲平海一个城市慢慢回到北美,再从北美把手伸到欧洲。
杰克斯从回忆中回过神,面前这张脸简直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甚至完全更加过分。
安抚自己,他是一个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只要假装看不见就好了,毕竟拿到钱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催眠了自己一番,杰克斯才重新把灿烂无比的虚假笑容按回脸上,说:“岁,过几天有个歌舞会,不如带上你的漂亮宝贝一起?”
“没兴趣。”他眼也不眨,亳不给面子地回绝了。
杰克斯忍,继续劝:“万一小美人想呢?”
“她也没兴趣。”回他的依旧是冷漠的语言。
杰克斯几乎是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
“想啊。”他又拿起报纸,扯了一下,一边看报纸一边慢悠悠开口,“但是,杰克斯,我对你的报价很不满意。”
和他预料的一样啊,这家伙才不会松口,他理了理衣领,笑道:“哎呀岁,你可能不是很了解欧洲这边的行情,我可是拿我们老同学之间的情谊才说出这个价格。”
他歪歪头,依旧看着报纸,不紧不慢说:“我了解欧洲行情做什么?杰克斯,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我就是因为我们是老同学,才不满意这个报价。”
杰克斯笑容僵住:“什么?”
他看见男人唇角勾了个很不起眼的弧度:“你当初所作所为我总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一些才好。”
一股刺骨的冷意从脚底传上来,原来那些事他都记得啊。
真是个爱记仇又小心眼的男人。
耸耸肩,杰克斯说:“岁,别搞得那么紧张,价钱好商量的。”
两个人在虚情假意的喝茶中结束这场又一次没谈拢的合作。
最后杰克斯坐在墨绿色保时捷911探窗向屋内连身都没起的岁聿挥别,要是不知情的人看非要以为二人是什么好哥们的关系。
景昭在二楼自然也看见了这么大的动静,说句实话,那么显眼的一辆豪车停在马路边,就算不想注意也不太可能。
在她认知里,岁聿与这个人的合作应该是一直挺顺利的。
但她也不太懂岁聿的想法,之前有金秘书在还能给她透露一下情况,现在她全凭岁聿每天的表情猜。
这样说的话,那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国了。
有了这个想法,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开始试探性打听:“你们什么时候签合约?”
他的筷子顿了一下,抬眼看她:“想回国了?”
“……”有这么明显吗?
吃下最后一口虾仁,放下餐具,她坐在对面点头:“在这里很久了。”
模棱两可的话不免让人多想,他也放下,手在热毛巾上擦了擦,语气放缓:“要回平海。”
没有询问的意思,但又不是单纯的说,更像是公布他的决定。
她看着他餐盘里被挑出来放到一边的胡萝卜丝,没带金秘书和私厨,他应该也不喜欢这里吧。
愣了会儿神,她还是开口:“那我呢?”
话说不清楚的时候,谁都有权利装傻。
但往往就是这么轻而易举又彼此都明白的话最伤人心。
他看向她,只说:“不回平海吗?”
手指在餐盘边上蹭一下又一下,低语:“我准备在小院种一些蔷薇,再给岁日日买一些新衣服,它最近减了一点儿体重,但我选不好,你来吧,还有,我准备了一个礼物……”
“岁聿。岁聿。”她叫了他两声,打断他欲喋喋不休的话语,“我不回平海。”
很平静地交流。
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吃着普通的早餐,穿着普通的衣服在普通的时间里说出这句并不普通的话。
这句深思熟虑日夜纠结该如何说出口的话。
做旧的钟表工艺挂在侧面,嘀嗒嘀嗒地转动,风从古木雕琢的窗户外吹进来,有点凉但很舒服,吹动她垂在脚踝的裙摆,和餐桌布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可是景昭。”他抬眼,乌睫下是说不出口的茫然,指节抓着桌下的布角一点点收紧,“这些天你不是在给我机会吗?”
抿了抿唇,轻声:“岁聿,没有什么机会不机会,我们都应该理智一点儿对不对?”
这么多天,都算什么。
算冷静期吗?
他当然觉得可笑,所以不甘心地问:“你觉得我对你不是冷静的吗?”
她说:“是不理智的。”
蹙了蹙眉,他指尖痛得几乎麻木,面前的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可确确实实离他那么远,远到他跑了这么久还是抓不住。
“爱……是可以理智的吗?”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尖一点点传来,难受到胃里翻涌,拧在一起的痛苦让他快要承受不住,他真的不懂。
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会去爱她,可为什么还是做不对。
像个乞丐一样索要她的爱意,那样诚恳,那样小心,他骗自己说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到头来,她却告诉他,他是不理智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没他这么空。
“景昭,什么是理智的爱?”
能不能告诉他,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才能不失去她。
他只是,很想很想和她在一起。
这也算不理智吗?
爱的规矩为什么如此之多。
她不想和他有太多关于这个问题上的讨论,也不愿对上他逼人的目光,低头看着鞋尖:“岁聿,先学会好好去爱你身边的人吧。”
不要拿对她的占有当借口,不要拿自己的行为做理由,最起码,他要先学会爱不是吗?
“我在学啊。”他说的好艰难,只要张张嘴,酸水就要涌上来,刺的喉咙和肠道涩意难忍。
“我没有在爱你吗?”
他很认真地问,像是一个偏科的优秀生在努力学了很久劣势科目后依旧没有进步般慌张无措。
他做的所有,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平等的爱,也能算爱吗?”
偏头看向窗外,她有些累了,只是说:“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之间没有平等,也没有尊重,这些爱的前提都没有,怎么谈爱。”
她不是老师,也不是恋爱圣手,没办法教给他这些。
而且对上这种他爱自己胜过爱所有的人,教了也没用。
爱,有的时候是这样离谱的。
越是用力想要抓住,越是一无所有。
她曾经最爱他的时候,他在滑雪投资四处流浪,风云浪荡自由到不需要任何爱去捆绑。
现在她不爱他了,他会觉得落在身上的雨滴侵蚀皮肤,头顶照下来的阳光灼烧骨骼,就连略过身边的微风也会像刀片一寸一寸刮开他的心肺。
他不渴望其他的了,他开始渴望她的爱。
可是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留给他的只有过往她爱过而残留下的气息供他苟延残喘,心存妄想。
上楼和日日玩了一会儿,看了会儿书,最后一觉睡到黄昏,下楼发现客厅里冷冷清清,他的身影不知所踪。
瞌了瞌眼,顺手拿起外套,他们的生活早晚都要各过各的,上午把话说明白,总比以后牵扯越深说不明白的好。
—
从公司开车出来,拐到安静的街道停下,头疲倦地抵在方向盘上,副驾驶上散落着文件,耳边全是她早上的话语,那些听起来刺耳又无情的句子,很难相信是从她嘴里说出的。
毕竟那么善良的人。
对他一点儿也不善良。
“不平等……”他细细琢磨着这三个字,像一根刺扎在手心,张开痛,合上也痛,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掂量。
走之前,她是不是生气了?
要是生气了,她肯定更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想起那天湖边小孩手里拿的糖果。
岁聿是这么想的,他也很生气,但如果两个人都生气没有低头的那个,这件事就要黄了,他是个男人,低一下头什么都不会少。
而且哄他很难,哄她相对容易。
这样看,还是他去哄她好了,性价比高。
他记得是sugar free黄袋子的糖。
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伦敦只有少数便利店开门,很多小地方车是开不进去的,所以把车停在街头,下去一家一家店找。
刚下过雨的伦敦夜气温骤降,三四度伴着冷风在寂寥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牌子其实不算小众,要是白天,大一点儿的商场肯定能买到,只是现在大商场关门,仅存的几家店不好找。
即便是他,在这么大的城市也要开导航,不然会转的没了方向。
从东街口到西街口,再开车到另一个大道,他怕把矛盾留到明天,所以一家一家店跑,一个橱柜一个橱柜问,跑的掉了一只手套,问的忘了围巾。
然后在十一点半一条不知名的街道里一家不知名的小便利店中一个不知名的橱柜上看到仅剩最后一包的sugar free。
那一刻他如释重负,还好找到了。
眼中闪过一丝温存。
结了账,他朝外走,车停在巷子口,这包糖爱惜地擦了擦,不是拿袖子蹭,而是真的很爱惜地轻擦,青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捋平四个角,然后揣在怀里。
他刚刚应该顺便在便利店买一条丝带,绑在上面作为礼物送给她,不过这个时间她也许已经睡了,他该怎么给她好呢?
是放在床头,然后加张便利贴,这样会不会太俗气。
还是明早让日日叼进去,看起来更惊喜一点,可岁日日不是狗是猫,能担当这个大任吗?
便利贴上又该写什么话比较好呢……
可惜他还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动作展示给她,透过自助咖啡店的玻璃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穿着白色西装套装,戴着粉色针织帽的女人手里端着一大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温柔舒适的暖光照亮整个店铺,杰克斯在一边双手摆弄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都顿了一下继而笑道前仰后合。
冷冽的风穿过脊骨,阴暗之下,手里的塑料包装捏的瑟瑟作响。
他每走一步,她眼中的笑意就愈发清晰,映着店内温暖的灯光,她的幸福那么显而易见。
幸福到他看起来过于不幸。
随着玻璃门被推开引起的风铃声响打断了二人的谈笑,齐齐转头看向这边。
兴许是没想到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看见岁聿,景昭愣了一下。
杰克斯倒没什么意外,而是意味深长地挑挑眉看向他。
说不上多狼狈,头发凌乱,衣服也不再平整,但现在外面的气温可不热,看他额头和鼻尖隐隐的汗珠,下意识开口:“你怎么……”
“景昭。”掀抬起眼皮,那双动人的眼眸此刻毫无生气,一汪墨水下是正在涌动的风雪,“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杰克斯从后面开口:“别这么严肃啊岁,昭昭和我很聊得来。”
“闭嘴。”他仅有的耐心全都破灭,那让人锥骨刺心的称呼更是让他不能理解。
盯着她:“你不是说你最讨厌这个称呼了吗?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这样叫,为什么这句话只和我,是讨厌这个称呼吗?还是你只是讨厌我。”
他记得她因为这个称呼生气,所以再也没开口叫过。
可这样叫她的人,有景父景母,有董思阳,有每年给她扫墓的王业平,甚至还能有杰克斯。
他怀疑路边的狗要是能开口说话都可以这样叫她。
唯独他不行。
他不可以喊。
景昭皱皱眉,能感觉到他现在情绪不太对:“我们先回去。”
“回去?回哪?”
他把怀里捂热的那包糖摔在桌子上,指着它,眼尾勾上殷红,鼻尖发酸像是质问又像是宣泄:“你和他在这风花雪月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给你找这个翻遍伦敦也看不到的糖!我在给你买这个该死的糖!”
然后他在这里看到白天对他那么绝情的女人和他的死对头说说笑笑。
甚至还能亲密的叫着禁止他喊出来的称呼。
“可以了岁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深吸了一口气,“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那么冷静,就好像在看路边耍赖的小孩。
“需要吗?”
他反问,手控制不住轻颤,“你说,我们不平等,我们确实不平等,你从来没想平等地看我,不管是什么都比我重要,是不是就算是今天路边的蚂蚁说让你打我,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打我?景昭,我这辈子从来没拿出那么多耐心去找一包糖,那么大的伦敦,我一家一家去问去找,连哪个角该怎么拐哪个角是死角我都摸清楚了,我给你找了两个小时,你说算什么?”
眼神落在他扔下的那包糖上,神色微动,她说:“我已经不吃糖了。”
“你冲它笑过。”他亲眼看到,在湖边她对那家人笑了,他没办法把那一家人绑过来在她面前多表演几次,但他记住了那个可以找到的糖果。
沉默了几秒,她指着袋子上黑色的印字:“可是岁聿,它是过期的。”
看吧,运气不好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错的。
“它过期了……”
垂眸看着那包糖,泪珠悄无声息一串串砸落地面,沙哑着嗓子问:
“那我也过期了吗?”
第52章 法则
她对他的爱也过期了吗?
是这样吗?
是的吧。
不然她为什么不出声, 不反驳他呢?
那么可怕又心照不宣的事实最后竟然是被他先说出来的。
景昭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像两个成熟大人一样,找个没人的角落把事情说清楚。
可一个在流泪,一个在发呆似的数他掉的泪珠有几颗。
在荒谬的爱中, 两个人兵荒马乱地谁也没准备好武器与盾牌, 你戳我一刀,我回你一剑, 于是风过沙止, 回首发现是两败俱伤。
像两个大人一样。
可是没有成熟的爱的两个人,怎么做到装成成熟的大人呢。
明明心里清楚, 这包糖过期和他没关系, 却因为想要逃避他的逼问故意指出这个漏洞。
能让她从他扑面而来情绪下逃走的漏洞。
对他,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有多残忍。
在这片暖光灯下都有目共睹。
脚步挪动,都说虚伪的人流不出澄澈的眼泪, 她之前是相信的。
很少看见他流泪,岁聿是个不需要眼泪的人。
那么脆弱无力的东西,只有弱者需要。
他绝对不算弱者。
但现在他是在做什么。
她看的很清楚, 那个嘴里没一句实话,内心又那么刻薄的男人,流了一滴、两滴、三滴——数不清干净又透明的眼泪。
若是虚伪者落泪, 手持圣剑的勇者是否愿意给予机会?
他说:“景昭, 你是真的讨厌我。”
她说不能提恨,因为恨是被爱者才拥有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在那么多复杂的情绪里挑选出最幼稚的词语。
落寞转身离开, 独留她在原地盯着那包过期糖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味道重新被店内煮的咖啡覆盖, 杰克斯才从背后默默出声:“我实在没想到你对岁这么重要。”
刚刚吵架的大场面快把他吓死了, 他爸爸妈妈吵架都不能把他唬得一句话不敢说。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岁聿想的那么复杂,他就是在路边看见拿着手机导航左走走右走走找不到地方的东方小美人停下来, 跟着人一起进到店里。
伦敦这个地方是不好,连导航软件都定位不准某些小地方的路口有多少个。
他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拉拢这位小美人,让她去说说好话,尽快让岁聿把合同定下来,所以讲了很多有关岁聿大学时期辉煌又抓马的趣事。
小美人说话温温柔柔,对他警惕又礼貌,完全不能把她和岁聿那家伙联系在一起。
他正琢磨怎么开口让景昭去吹枕边风时,某人就怒气腾腾闯进来,开口闭口什么风什么月的,虽然搞不太懂,但看眼神就知道不是好词。
杰克斯自认为是个道貌岸然的奸商,但身上流的贵族血统不容别人抹黑,也不会把自己随便插进一段复杂的感情里做恶人。
看着那包糖,他缓缓开口:“这个牌子的糖很难吃。”
虽然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先踩一脚落难的对家。
景昭:“……”
轻咳一声,同样意味深长地说:“但是这个时间买这样一包糖,除非他疯了,不然没有理由这样做。漂亮的小姐,他可是连花三亿英镑都不眨眼的人,刚刚可是因为一包糖哭了很久。”
言尽于此,再说下去杰克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同情那家伙了。
他肯定是希望两个人能和好,如果俩人分手,以岁聿阴晴不定的性格,生意多半是要黄。
等咖啡凉透,她才伸手拿过那包糖,撕开,拿了一颗放在嘴里。
黏糊糊的彩色软糖很酸,但又不是让人抵触的酸,酸味过去只剩下糖精的甜味,甜到好像在嚼麦芽糖,最让人不满的是,那真的是一颗很黏牙的糖,要一直嚼很久才能让它松开牙,在这之中不停撕扯扭曲,扯不断理不清。
就像杰克斯说的,这不是一个好吃的糖。
但确实是她那时候想要吃到的东西。
在那个湖边,她假借看万人瞩目天鹅湖的机会偷窥别人的幸福,不切实际地代入,想着,要是她是那个小女孩该怎么在妈妈手底下缠眷,怎么在爸爸腿边嬉笑,怎么撕开那包糖得意洋洋地在她这样的窥视下吃掉。
落日划过眼底的波澜,很快清醒过来,她只笑了一下作为对这一家人幸福的回报,没人知道她偷藏于心底的遗憾。
岁聿也不知道。
所以他不能让她成为那个小女孩。
可他给她带来了这包糖。
在她所有幻想里最不起眼的主角之一。
可能是对他太了解了,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她总是在想,这对他来说能有多难?
只是在咽下这颗糖后,她捏着这包装袋,一下又一下,这对他来说又能有多容易。
—
从戒酒之后他再没试过超过三杯,只是今天不一样,他需要这个东西让他短暂地逃避一晚。
买了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伏特加,叫了个代驾,车钥匙扔给他,没有任何目的地,告诉他只要不是困到闭眼就一直开,随便开到哪。
车窗打开,酒味浓烈得呛鼻,他趴在窗边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灌。
前面开车的小哥是法国人,时不时用一两句法语打听他醉了没。
岁聿没搭话,半醉不醉地哼着法国民谣。
小哥乐了,酒窝很深,忍不住问候他是因为什么买醉,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
岁聿问他怎么知道。
小哥挑挑眉,说自己是专业代驾,经常接到像他这样半夜和老婆吵架被轰出门的大老板,顺便竖了个大拇指,感叹他们有钱人都很宠老婆,被老婆扫地出门也不生气。
岁聿摇头,肯定地说,他是很生气的。
小哥惊讶,问他动手了吗?
他再次摇头,喝的两颊微醺,抿抿唇用法语严肃道:“打老婆的男人很屑。”
小哥补充,骂老婆的男人也很low。
二人达成一致,隔着后视镜相视一笑。
沉寂了一会儿,法国小哥很有眼力劲儿的给话:“老板,接下来该回家了。”
岁聿默了默,摸着手里冰凉的酒瓶子,掀了下眼:“什么说头?”
法国小哥:“其他老板都是这样的。”
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说:“我没接过同一个老板两次。”
夜风习习,再晚湖中心的大鹅都要醒了。
半托着下巴,月光盈盈在眼眸,他开口:“她无情。”
小哥:“女人嘛。”
他:“她有错。”
小哥:“女人嘛。”
他:“她生气。”
小哥:“女人嘛。”
他:“也不能因为是女人什么都可以翻篇。”
小哥:“老板不想见她了吗?”
好长时间的沉默。
长到他们开到霓虹灯下,路灯清晰照亮了他看向窗外的侧颜,不知在想什么,滚了滚喉咙,沙哑的法语被略过的风拧碎,却精准地传到法国小哥的耳中。
“好想好想。”
小哥诙谐一笑,不再多说,而是慢慢把车速放慢,随时准备改变路线。
他肯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被她那么玩弄了一场,现在还是一点点都气不起来。
当时是很生气,气她那么晚出来,气她白天对他恶语相向晚上却能对别人温言软语,气她不管他在说什么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可是气着气着,他总是忍不住想——
这么晚到这么偏的地方,她会不会是迷路了?
这么冷她穿的不多,会不会冷?
这么晚她该怎么回家,一个人打车会不会不安全?
这么晚喝咖啡晚上会失眠吗?
……
穿插着太多他的不安,于是那股沸腾的怒火不知何时成了心急如焚,他传了一个地址到导航上,小哥挑眉会意,立刻掉头朝目标开去。
没想好怎么说,但就是想见到她。
车停在阁楼前,抬头望,她的房间黑漆漆。
睡了吗?
轻手轻脚走上去,这几步路他做了个决定,要是她侧睡,他就选择原谅她,要是她两腿交叉手摸着脚头埋进胸口睡,他就选择明天睡醒继续和她吵。
这么想着,手已经迫不及待推开房门。
窗子开了一条小缝隙,被微风吹动的纱帘飘来飘去,笼罩住朦胧的月色,顺着微光看去,本来紧张的面色一僵。
干净整洁的床上。
没有人。
心脏顿时骤停。
所有的醉意消失殆尽。
差点儿没站稳,他立刻拿出手机给她打过去。
关机。
给杰克斯打过去,那边睡的正香,含含糊糊回了句:“在便利店分开了。”
他大脑乱成一锅粥,第一次失了冷静地思考,开车飙到那个便利店门口,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没有那包糖,也没有她。
不应该走的。
不应该把她一个人放在这的。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尖颤抖地拨通安九山的电话。
响了几秒,那边接通电话。
他问,景昭呢?
安九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从床上翻下来大声责问:“娜仁怎么了?!岁聿!你别跟我说她出事了!我问你你这通电话什么意思……?!”
后面的声音他已经听不清了,短暂性呼吸障碍使他眼前蒙上一片灰色浓雾。
扶着墙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脑海中所有的线索整理了一遍。
她没拿行李,没有钱,所以不可能回国。
除了安九山,她没有朋友,不可能借宿。
店里的监控显示她没和杰克斯走,也没打车走。
这才过去两个小时,她走不远的。
打开导航,才发现这一片似乎沿海,极其危险的预测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沿着这条柏油路疯狂跑,他在心中很快计算着以她的速度大概走到哪了,不知道是脑中运作太快还是太慌,心脏跳的快控制不住。
凌晨三点,路上没有人没有车,没有鸟没有动物,只有远处呼啸的海风和卷起拍在礁石上的浪花。
凌晨四点,他终于看到了那片海,白天是景点的纽斯湾,现在沉寂得可怕,蓝到发黑的海如同深渊巨口像他扑来。
只是靠近的一瞬间本来苍白的脸直接全无血色,冷汗从额间滴落,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咙,每走一步眼前的重影就狠狠晃一下。
急性创伤后应激反应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哆嗦着捡起地上的礁石握在掌心,锋利的尖锐扎进肉中,砂石与血污滚在一起,揉进皮肉中,清晰的刺痛让他狠狠喘了一口气,凭借着这口气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一刻都不敢耽误,跌跌撞撞往更里面跑。
他想喊她的名字,声音比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扑灭。
从外面跑到海边并不远,可越是靠近他眼中的光亮越少,绝望的茫然浮现,脚底被海水倾盖,那样广阔的海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那么冷的水,时隔三年他再一次触碰到。
耳边发鸣,除了脚下不断翻涌的海水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要是这次再进去,能够抓住你吗?
“岁聿!”
冷不丁打了个颤,恶意捉弄的海风终于再一次放手让他重新能够呼吸,僵硬转身,好像梦一样,那个身影没在海里,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
完好无损地站在沙滩上望着他。
是梦吗?
一步一步向她走,每一步他都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浸透的裤脚,那样艰难。
“你在干什么?”她问。
声音很清晰地传进他耳中,蹙蹙眉,声音哑到几乎很难发出声音:“你去哪了?”
看他这副样子,景昭也愣了一下,指着后面的路诚实回答:“那边没有车,也不好打车,我想往宽一点儿的地方走走看看能不能打到车。”
这个地方太偏僻,早知道就不相信网上的探店了,咖啡也没有很好喝。
“为什么不接电话?”
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展示给他看:“没电关机了。”
她记得安吉说,在伦敦不要经常把手机拿出来,会被抢,她一个人连充电宝都不敢租。
大概猜到他是在找她,想到刚刚两人的不愉快,她有些别扭,想先找个话题缓和一下,咳了咳嗓子拿出攥了一路的糖:“岁聿,这个糖好难吃……”
下次不要找了。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呼吸一滞,完全僵在原地。
那个一步一步充满戾气靠过来的男人跪在沙滩上,仅仅几步路他已经用光了所有力气。
“岁聿……”
景昭被他这样吓到了,眼中闪过慌张无措,下意识想退缩。
但就在她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秒,他突然低下头,双手握住她的脚踝,整个人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那么喧闹的海边没了动静,连风都静止,让他的声音畅通无阻传到她耳中。
“不吵架了,再也不吵架了,景昭,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错了,对不起……真的再也不吵架了……别走,别自己走……别把我抛下自己走……”
他的脊梁随着他的话低一截,又低一截,再低一截,低到最后头磕在她的脚背,喊着她的名字,一遍遍求她别走。
他跪的最低。
遥在潮汐之上自诩的神,在望清月亮的那一刻也甘愿屈膝下跪,祈求随月亮周旋。
很敏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景昭从发懵中回过神,蹲下握着他的肩膀:“岁聿?岁聿!”
他的呼吸频率很不对劲儿,全身都在不正常地紧绷,一开始以为他是哭得发颤,现在却觉得更像是一种痉挛。
“岁聿!你先起来!”
用力把人的头抬起来,双手半捂在他鼻喉间,从眼眶滑下的泪珠渗到指缝中,大声:“呼吸!岁聿!用力呼吸!”
他跟着她的声音开始呼吸,眼前白茫茫的雾气总算消散,失焦的瞳孔开始收缩。
感受到手中的热气慢慢稳定下来,景昭恍然察觉一身冷汗。
忍不住抬手把他脸上粘的沙子擦下来,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我们先去医院……”
手腕被紧紧握住。
抬眼,对上他猩红的眼睛。
风吹过他的发梢,扬起粘了沙土的发丝,他用很轻的声音说:
“对不起…买了不好吃的糖……”
第53章 法则
那么小声的话语, 在她心里砸了那么大的一个坑。
她很慢很慢地又重复了一遍:“岁聿,我现在不吃糖了。”
可他也很慢很慢地回她:“景昭,可以吃糖的。”
可以吃的, 也可以要的。
不要再害怕被拒绝, 不要再害怕因为一颗好吃的糖被抛下。
他有很多耐心继续给她找好吃的糖。
看着她参差不齐的头发飘到脸颊上,忍不住轻轻去碰。
“也可以留长发。”
不管是在乌鲁伦敦还是平海, 都可以留长头发。
没有人因为她梳不好头发而指责她, 也没有人再能把口香糖粘在她的头发上。
点点头,她好像同意了他说的话, 又像是在敷衍, 只是眼中与浪潮辉映的闪动清晰可见。
她说:“伦敦比平海还要潮湿。”
“岁聿,别在潮湿的季节哭泣,会过敏的。”
他死死不放的手, 一直到医院都没松开。
临回平海前一天,安九山来找她,客观冷静地分析了一番有关自己从这里把她劫持回乌鲁的概率有多少。
“我把你偷带回乌鲁。”
景昭弯了弯眼睫:“他会疯的。”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安九山冷嗤, 趁人病要人命虽然看起来很不仁义,但是……好吧也很不道德。
可这种关键时刻谁会和一个疯子谈仁义道德。
那人把景昭从十几个监控底下光明正大绑架走的时候也没考虑这些。
凉丝丝的风拂过手心,她还记得在海边眼泪滑过指缝的感觉。
原来他的眼泪也是热的。
还以为会和他的手一样凉。
景昭垂眸:“我还没说清楚。”
安九山拍额:“那就和他说清楚啊!你要是开不了口我可以帮你, 到时候我就说……”
她转头看向窗外, 静静听完他伟大而严谨的计划,才淡声:“还没和自己说清楚。”
安九山一噎, 看她那样乖巧安稳地坐在眼前, 漂亮的琥珀眸中充斥着一层拨不开迷雾, 叹了口气:“你心软了?”
她没说话。
安九山帮她收拾行李, 抿了抿唇,语气跟着沉稳下来:“可是娜仁, 同情不代表喜欢,更不代表爱,你确定你们两个不是相互可怜相互同情吗?”
他不喜欢岁聿是因为讨厌他的虚伪,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后追悔莫及,假情假意演多了有可能自己都出不了戏。
再后来觉得他只是不能接受景昭脱离掌控,一个极度可怕自私的占有欲狂魔,脑子有病的黑心商人。
直到昨天,他同样开车到海边,隔着马路铁链,看见他跪在她脚边。
如果这是演戏,未免太真,代价只有老天爷承担的起。
如果这是真的,未免太假,命运使然的玩笑也只有老天爷承担的起。
所以他想不明白,说是爱,但在这两人中间提到这份感情未免显得架空。
说是可怜同情愧疚,岁聿又做的太过了些。
那夹在这两份感情中间的是什么?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他很不希望景昭跟他走。
不能确定这份感情是好是坏,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呼了一口气,她耸了下肩,偏头看他:“不全是,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
安九山皱皱眉,想起来了:“你说你要和他好好谈谈?”
瞌了下眼,不禁担心:“你谈过了?”
“谈了。”她笑,在他不断瞪大的眼下,十分淡定地说出结果,“谈崩了。”
“多,多崩?”
景昭斟酌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口:“山崩地裂。”
安九山两眼一黑。
怎么不算山崩地裂呢?后面发生的所有都因为早上那次没谈拢的交谈。
他扶着墙,摇摇头:“更不能把你放在他身边了,实在太危险了。”
开哪门子国际玩笑,连情绪都控制不好的男人和脱轨的列车有什么区别,就算拼命求生的也得被他活活撞死。
她蹲下来把落在外面的安九山给她买的小布偶装进行李箱,像是安抚他语气轻松:“放心,他目前真的不会伤害我。”
“你有把握?”
“我有把握。”她顿了一下,很郑重地和他说,“但你要是把你的计划实施了我就没把握了。”
“哇塞娜仁你真是。”安九山一肚子的话挑挑拣拣愣是选不出一个准确的,最后拍着她的肩膀,“就算钢丝绳走的再稳也会有脚滑的概率,底下护着你的,也会吃了你,连骨头都不剩。”
他也并非是个空有美貌脑袋空空的富二代,景昭说的话虽然嘴上不甚同意,但大部分道理他都明白,不仅明白,还比她更加认同。
奈何他不是袖手旁观的局外人,就算什么都清楚,担心一分不少,现在知道她在他身旁,就好像目送大姑娘远嫁给一个除了钱一无所有的狗男人一样,心里憋屈又难受。
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比他更厉害,人脉更广,硬抢抢不过,智取取不走。
只能祈祷姑娘能够聪明一点,伶俐一点,比坏人更刻薄更自私。
但是,当在机场看到景昭拿出他送的小布偶去哄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女孩,把自己哄得手忙脚乱时,他一时不知道是哭是笑。
还是算了。
风过境迁,物是人非,他的姑娘永远善良。
景昭回平海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病。
不过不同于伦敦那场来势汹汹,而是温和的低烧—感冒—低烧—感冒,夹带着平海近几日连绵的雨季,这两三天都有种醉生梦死的梦幻感。
好在每天按时吃药锻炼,身体很快恢复起来。
每天在家里闷着也很无聊,偶尔会抱着日日去花园里玩,但是最近总是下雨,日日也只能困在屋里。
好不容易赶上身体好后的第一个晴天,她抱着日日去预约好的宠物店洗澡,顺便按照自己前几天收藏的一家网红烤肉店吃烤肉。
戴上口罩,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开往目的地,把日日放下,又前往烤肉店,期间岁聿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干什么。
当时已经坐在店里准备用餐了,她简短回复:「在外吃饭。」
烤肉上来,另外点了一份芝士焗玉米,噼里啪啦的肉汁和奶香四溢的甜玉米混合在一起,让人食欲大增。
就这么专心致志吃了十多分钟,再低头看手机,二十多条微信未读,最近一条是他语音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再有五分钟不回他就要回家找她了。
被这条吓的差点儿被粉丝呛到。
立刻语音回复。
“岁聿,我在吃饭。”
鸦雀无声地汇报室,这条软糯温顺的语音条如同掉入平静池水的惊雷,顿时唰唰引起一片抬头。
下意识点开的行为也把自己惊到,刚刚还黑着脸指指点点的男人略显慌张地将手机收起来,咳了咳声:“今天就到这里吧。”
下面挨了两个小时批并且已经做好准备继续挨批两个小时的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欲言又止中争先恐后抢着出了汇报室。
几个人围在一起啧啧称奇,如果不是他们几个的耳朵共同出问题,刚刚小岁总点开的肯定是一个女人的语音条。
而且是个温柔漂亮年轻的女人。
呀,这可真是怪了。
那个“怪了”的人在所有人走出去后不紧不慢地把手机重新拿出来,靠在办公椅上一转,面对着墙面,盯着她的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才重新点开她的语音条。
“岁聿,我在吃饭。”
一点点嗔怒,一点点埋怨,一点点温顺,还有一点点撒娇。
她应该是在吃东西,而且有点辣,所以说话时有些舌头大大的,六个字中间还带着微小的喘息。
唇角压抑不住上扬。
好可爱。
可爱到他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收藏到收藏夹,方便以后收听。
她吃的快差不多的时候,一个服务员抱着海报走过来:“小姐您好,我们店里新推出了饮品‘日暮之海’,今日由我们总店老板亲手做了一百杯送给前一百位到店顾客,不知道您是否能赏脸品尝一下?”
吃完饭还有免费的饮品,这种好事为什么不要?
她眨眨眼,小虎牙露出,点点头:“可以呀,谢谢你。”
服务员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起来,把一杯蓝橙渐变色的饮品呈上来,邀请她慢慢品尝。
低头尝了一口,入口是很浓的橙香,与海盐味神奇地融合在一起,这之中竟然还能尝出一些甜滋滋的鸡尾酒,酒味已经被冲的很淡了,只有香气,咽下之后在喉间弥漫,几朵小桂花在表面浮着。
浓烈又不乏清新的口感。
惊叹于免费饮品的高级,同时也忍不住猜测设计出这杯饮品的老板一定是个很有生活情趣且感性的人,说不定他们很有话聊。
拿出手机给饮品拍了一张照片,眼看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收拾包包准备去接日日回家。
“老板,这边。”
从后厨出来,年轻的助理帮忙引路,老板第一次来新开的分店自然要尽可能亲力亲为留下一个好印象。
被五六个前拥后簇在中间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派头。
穿着灰色卫衣深牛仔裤,腰上还围着白色围裙,头发微分,戴着黑框眼睛,身上是很普通的舒肤佳薄荷柠檬味儿,一边认真听他们说话,一边观察店里的情况,时不时指出需要改进调整的地方。
明明紧皱着眉,说话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一句一字平缓温和,总要加一句“懂了吗”“这个目前能做到吗”“咱们加快进度可以吗”来询问他们,团队的人纷纷点头,对新任老板到来的紧张感不由减轻了许多。
早就听说这位新老板人好架子小,与人为善,没想到传言和现实如此相符。
“王老板,那我们这边的主推饮品还是‘日暮之海’吗?”
他点点头,站在前台,点了点人工收钱的柜台,说:“这里再加个‘禁止室内吸烟’的牌子。”
其中一个店员默默举手:“其他家都没加,而且不让吸烟会不会对我们餐饮行业的竞争力有所削弱?”
闻言,男人难得露出不满,但还是耐心解释:“其他家怎么安排我们不管,可你们要知道,来吃饭的不止有会抽烟的男人,大部分都是不会抽烟的各个群体,至少保证他们已经吸入油烟情况下不再吸入伤害身体的其他油烟。”
“好的。”
新店开业,因为前期投入了不少网红营销,所以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基本一桌刚走一桌又来,店内应接不暇。
他说:“你们先去忙吧,我待一会儿就走了。”
几个店员应声,立刻各忙各的去。
助理走过来,把刚做好的身份牌递给他,问:“老板,明天回上京吗?”
深棕底白字的身份牌扣在身上,黑体字写的十分清晰——
福莱餐饮企业董事长:王业平
低头扣好:“嗯,明天下午两点。”
“好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平海,他还有件事没做。
这么想着,抬手拿起给自己做的那杯“日暮之海”,站在店内角落,慢慢喝着。
密密麻麻的人群流动,他走着神。
直到那边因为孩子哭闹而产生争执的两桌赫然起身,才回神,站直身体,看着劝架的店员,刚要抬脚上前去帮忙,余光突然扫到某个身影。
在他完全对角被墙体遮挡的那一桌,一个披肩中长发的女人举起手机对着桌子上的饮品拍了个照,然后起身,背对着他收拾包包。
明明只露出三分之一都不到的背影,他却完全石化在原地,周围所有的视线与听觉接近于无,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那抹身影上,急促的呼吸与颤抖的指尖代表着他内心的慌乱无措。
几乎是没有犹豫,他跟着那个身影冲了出去。
中间因为来回看热闹或是端盘子的人而拦了几步,猛地推开大门,他往前跑了几步,偌大的道路上只有来来往往的赶路人与不曾停留的车辆。
刺目的阳光照在头顶,他在原地不停打转,冷汗顺着额角落下,看到正在准备过斑马线的淡蓝色衣角。
“小景!”
绿灯,他把要走的人拉过来。
脸上的笑在看清她脸的那一刻慢慢消失。
“你认错人了吧?”
同样温柔软语的平海女人,却不是她。
他就那么重重喘了两口气,青筋鼓起的手还是松开,干涩开口:“不好意思。”
红灯,站在交通灯下。
高大的青年颓废地靠着街牌,在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后,终于愿意仰起眼眶通红的脸,紧握双拳,无力地一下一下蹭着擦不干的眼睛,喃喃自语。
“小景,好想你啊。”
第54章 法则
没有雨, 他还是撑了一把伞遮在她头顶,太热的天她应该也不喜欢。
蹲下来把旁边吹来的树叶杂草耐心拨开,拿出手帕一寸寸擦着石碑。
黑漆漆硬邦邦的石头上, 她睁着漂亮的水眸杏眼, 生前连张笑颜的照片都没有,明明是笑起来那么动人的女孩。
包好的小雏菊放到旁边, 他坐下来又放下一份蟹黄酥, 一共四份。
“小景,这是我们店里的新品, 你可以尝尝好不好吃。”
风过花动, 似是她的回应。
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像是老朋友般继续道:“前两天在店里看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以为是你回来了, 追出去才发现认错了人。”
说到这,他眼神暗下来,酥皮掉下来的残渣落在裤脚。
“我应该知道, 你是不会回来了。”
她在的地方并非公墓,这里原来是一片很美的庄园,拆了之后被岁景两家一同购入, 打造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安息之地, 小雏菊盛大开放闪动着太阳的波光粼粼,他坐在中间, 一时愣怔。
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光, 靠在石碑上, 说:“小景, 家里人又给我安排相亲了。”
望天,试图给她描述清楚:“对方是上京人, 独生女,和我一个学校毕业的,家里也是干餐饮行业的,长得怎么说,那可真是相当漂亮,眼睛有葡萄那么大,卷着大波浪,一开始和我见面时,我一句话都不敢说,你知道她戴的项链是什么牌子的吗,宝石大的我都不敢抬头直视诶。”
说着说着他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乌睫下垂,摸着石碑:“他们都说这是和我最合适的一个姑娘,其实我觉得我有点儿配不上人家,姑娘是好姑娘,媒婆也是好媒婆,但就只有,我不好。”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很轻,唇角不曾抚平,可笑意却实实在在不见了,在青天白日毫无遮掩的墓地,他捏着不停掉皮的蟹黄酥一颤一颤:“可是小景……我还是最想选你。”
如果知道那天机场是最后一次相见,什么名声什么清誉他都可以不要,他会毫不犹豫抱住她,哪怕她墓碑上冠着旁人之妻。
他该紧紧拉住她,而不是让她独自在泥潭中挣扎,明明卑劣的是他和他们,最后牺牲的却是在这之中最无辜的她。
“……我明年不来看你了。”
那么久那么静,他最后把石碑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假装释怀:“再来可能带着我的孩子来,到时候你可要赏脸让花开的好些。”
就像今年,就像现在,开得盛大些,开得自由些,催促他离开的步伐。
王业平走的很仓促,她的墓地没有开出供人行走的小路,所以他没注意到离开时不小心踩断的小雏菊,那些他来时同样视为眼中宝的花。
景昭抱着岁日日回家,钥匙刚准备插进去,莫名觉得有一束视线在她背后盯着,回头,什么都看不到。
她住的地方不是传统居民区,这边相对偏远,人也少,按理来说不该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这几天没睡好觉产生错觉了。
安慰自己,还是开门进去,没看到在她合门的下一秒,闪光灯从对面照进来。
洗完澡的大猫毛发蓬松,灰色英短因为现在体积有些大,隔远了看像是一个煤气罐,拿着毛线球一人一猫从二楼跑到一楼大厅,又从地板玩到沙发上,最后玩累了她窝在沙发上准备休息,日日趴在她怀里也堪堪入睡。
她有个睡之前的不良习惯,必须刷会儿手机才能安心入睡。
看了会儿短视频,收藏了三个做饭视频,点赞了五个吃播,又关注了一个电影解说一个插花主播才涌上来很深的困意。
凭借着最后一点儿精力打开热搜,各种明星与社会新闻交杂在一起,正欲闭眼,一闪而过的同城热搜滑过眼底。
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手心没拿稳,机子“吧唧”掉在脸上,砸的掷脸有声,鼻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腾”一下坐起来,把怀里的猫猫吓得飞速逃离,重新翻到刚刚看到的那页热搜,一个正在不断加热快速上升的同城热搜从第九一路爬到第五,标题清晰无比——
“岁氏总裁丧妻三年,娇藏情人”
点开,里面赫然po着一张她刚刚在外开门的照片,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才戴了口罩和帽子,结果这个行为在一众媒体和吃瓜群众眼中倒成了别有用意。
尤其是这组照片还特意放大了她难得露出的手腕与转头寻找身影时露出的一双眼睛,虽然很模糊,但这么一点点线索都足够让人想入非非。
她正想着这篇报道的用意,下一秒,本来还在指尖浏览的词条瞬间化作一空。
词条被炸了。
不难猜测是岁氏公关做的。
如果公司的人出手,那么必定是商业之间的博弈。
果不其然,一个词条被炸,另一个词条快速顶上来,继续被炸。
一晚上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几次,本来无感的吃瓜群众被这么一来一回搞得兴趣大起,全自动围观吃瓜。
所以岁聿回来后,针对这件事她坐下来心平气和且严肃地出主意:“首先,应该发律师函警告并澄清谣言,其次,对于偷拍者提起诉讼,起到警示作用,最后,把我送走。”
对于她一天平均三次明里暗里要回乌鲁的请求直接忽略,看着平板上还在暗戳戳搞小动作的商业对家,其实岁聿是不太在意的,不过还是很配合她的认真,指出漏洞。
“怎么写你的身份?总不能把你整个人写没了。”
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她淡定回答:“就写我是宠物店帮猫咪洗澡的工作人员,负责送猫回家无意被抓拍。”
也不算完全撒谎,她的正规职业确实是宠物店工作人员。
看着图片里“娇藏”二字,他突然开口:“其实承认也不错。”
“岁聿?”
“毕竟。”勾了勾唇,相对于除他以外所有人的沸腾,这人镇静的不像话,“我本来也不打算把你交出去。”
他才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他岁聿的名声早就烂的人尽皆知,多一点少一点对他而言无所谓,更不在乎仅是因为网民沸腾几天而下滑却对集团造不成半点儿威胁的股市。
所以在金秘书紧急公关时,他更想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捏着尾戒,像是开玩笑般说:“要是我承认了会不会更有趣?”
她愣了一下,不苟同地皱了皱眉头,别过头声线低压:“不行。”
他手中的动作停下,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岁聿,我不想和你牵扯上其他关系。”
嗯,不错,他在心里鼓掌,她的话果然不出所料,让他一个字都不爱听。
可他还是笑着点点头:“那我想办法澄清。”
没关系。
岁聿会因为她的话难受,但打击不算大。
就算永远不见天日也没关系,就算她永远不想和他有公开的关系也没事,他都不在意。
一辈子下水道的老鼠又如何,一辈子被人唾弃又如何。
他只要她永远在他身边就好。
外界怎么传怎么看无所谓。
她是恨也好,怨也好。
活着,一根头发不少地在他身边,就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事情了。
得到这句话她才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两个的名字不会挨在一起。
他们的名字本也不应再挨在一起。
但有的时候越是平静,越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兆,景昭是文科生,她会比别人更懂这个道理,却也无法预料暴风雨下何去何从。
所以在早上被吵闹声打扰醒时,她揉着睡懵的眼睛开了一条门缝。
岁聿是不会把合作伙伴带回家来的,金秘书也很近没进门了,她好奇是谁。
或许她不该好奇的。
因为从二楼转角处,她还没探头,仅是声音的传递就足够她彻底停下脚步,不敢向前一步。
“岁聿!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穿着中式旗袍端庄典雅的女人没了来时的风度,尖声把包里的照片扔到桌子上,自从她昨天收到这些照片连眼都没合过,气到今早非要来问个清楚。
坐在沙发上眼都没抬一下的人换了个姿势,声音透着冷意:“我没什么必要和你说吧景夫人。”
他连记者发布会都不打算开,怎么可能单独给她一个人腾出时间回答这种弱智问题。
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的蠢女人。
“你!你!”
眼看景母被气的发抖,景寻昭立刻上前扶住她,触及到照片眼中划过一丝痛意,咬牙道,“岁聿,景昭刚死三年你就装不下去了,这个女人你终究也只是玩玩,与其把事情弄大,倒不如换个方向。”
他歪歪头,看着面前各有心思的两个女人,透过她们二人中间的缝隙,能清晰捕捉到偷藏起来不小心露出白色雪纺睡裙的小人儿。
怎么能这么马虎,连偷听都这么光明正大,但凡这两个人回头一定能发现她。
想笑,但还是压抑下去,漫不经心回应着她:“什么方向?”
“娶我。”
她大言不惭地说出这句话,完全不顾及一旁景母的震惊与难以言说的神情。
岁聿像是才注意到她在说什么,看她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刺耳无情的笑声顿时充斥在整个客厅,笑到忍不住咳了两声,他赞扬地扫了她一眼,简洁评价:
“景寻昭,你今天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开了个能让我以后说十年的烂笑话。”
不顾他的讥讽,她因为自尊心已经错过一次机会,这次真的不想再错过,尤其是手中越捏越紧的景母,心中更觉得委屈,上前一步直视他:“岁聿,她上不得台面的,娶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没说话,而是隔岸观火般将目光移向景母,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在面前表演。
果然,景母颤了颤唇,不知所措地看着身旁这个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女儿:“昭昭,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你妹妹的丈夫…”
“我知道!”甩开她的手,她也是第一次低头第一次这么不要脸,眼眶通红地盯着她,“可是妈妈,你不是说了吗,这个机会是我让给她的,你说你会补偿我,现在她已经去世三年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这也有错吗?”
岁聿精准在她一堆废话中捕捉到难得可贵的信息,他怎么在他们中间成为让来让去的东西了?
刚想开口打断,景母先他一步说话:“昭昭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你难道对妹妹没有半点儿念想和心痛吗?”
景寻昭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把仅存的眼泪尽数咽下,陪她演这场母慈子孝的戏码。
“心痛啊妈妈,她死了我比谁都心痛,我比谁都想念,但是妈妈,你忍心看到妹妹的东西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吗?与其让外面那群女人把她的东西抢走,不如给我,我替妹妹守着。”
她站在原地冷漠地说出这些话,然后看着对面的女人由悲痛到平缓再到动摇,冷笑浮于嘴角。
景寻昭太懂景母了,从小和他们在一起长大,那份温柔如水的母爱藏着的是怎样一份割人血肉的冰刃,她比谁都清楚。
岁聿也差不多。
所以当景母转身以乞求的眼神看向他,柔柔恳切开口:“昭昭说的有道理,就算你心里已经没有景昭了,也不该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别的女人,这样岂不是坐实了外界对景昭的流言蜚语,对她的名声不好,倒不如娶了昭昭,至少保全两家名声。”
听听,念了一首多好听的曲儿,打了一手多精妙的算盘。
就算人死了,还要被拉出来当她满足私心私欲的工具。
若说刚刚他还念及在景昭的份上对她们客客气气,现在已经被这两幅让人倒进胃口的脸没了耐心,话自然也没法儿好听。
“景寻昭,这两年你的苦头要是还没吃够,我不介意再加点儿料。”瞥了眼僵在原地的人,他轻笑,“还有景家,不是真念在景昭的份上,早在前年就该倒了。”
她的身份,他不想剥夺。
虽然是个不怎么样的身份。
“我就不喊保安了,二位自己请便。”
景母手忍不住发抖,走之前还在说:“你这样对不住景昭,岁聿,你太薄情寡义了……”
一直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往对面专属的小兔杯子里倒了一整杯温水,缓缓出声:“过来坐会儿。”
有时觉得好笑,他桌子上摆着她的东西,这两个和她生活了十年的人却完全没猜出来。
楼梯转角的身影先是消失了一段时间,过了几秒又走下来,垂着眼眸,倒是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
也不完全是,至少她端水的时候差一点儿没拿稳。
岁聿眼神暗了暗,说:“下次不会让她们进来了。”
她没说话,一口一口喝着水,最后喝完一杯水才放下,干巴巴拧出:“你可以娶她。”
“轰”地一声,岁聿感觉在她这句话说完后脑袋炸开了。
直到开水重新做好的闪烁红键把他神志拉回,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重新问她:“你说什么?”
“你要是想,可以娶她。”看着手中的水杯,她完全没抬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心同槁木,胀胀的品不出半点儿情绪,只是说,“你不是早就想娶她了吗?”
从那么早以前。
甚至是在逝去的祖父面前,提到联姻,二人也是略过她互相对视。
她从小到大没主动做过坏事,因果相报,别人打她一拳她还一掌,旁人抢她一寸她要回一尺,就算鸡蛋碰石头也不曾后悔,自诩没亏欠过任何人。
可也在那天被私欲操控,在祖父耳边哀切地索要一段本就不属于她的姻缘,那时她羞愧地掉下眼泪,二十出头的女孩脸皮薄,面子贵,身世可怜,任谁听了都不忍心拒绝。
因此她做错了事。
抢了别人的幸福。
她没有傲气吗?她也有。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堪,也没有低头,硬着头皮嫁进来,硬着头皮待下去,再硬着头皮在背后爱他。
直到她这颗不肯低下的头被硬生生按到海底,看着满船的人叫着那个是她又不是她的名字。
她如同一滴谁也不想要的水珠激荡到海中。
说恨。
她不知道该恨谁。
谈怨。
她不知道源头在何处。
在医院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在想,要是当初没因为头脑一热去求祖父,是不是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她从没主动做过什么坏事,就做了一次,差点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凭什么这么说?”没注意到自己手中玩的珠子崩断,落在地毯上,滚到脚边,烫手到不知道该怎么松开。
“岁聿,别同情我也别可怜我。”她坐在那里,明明低着头,可比谁都高傲,高傲到他根本碰不到她分毫。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与可怜,过去的就过去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工作,没有你,没有平海,我也很开心,没什么不好的,所以。”
她顿了一下,不经意侧了侧头:“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像我一样。”
那个被她生拉硬拽别扭拧在一起的绳结,是时候该断开了。
可他却笑了,笑得很悲凉:“景昭,你的狠是只用在我身上吗?”
他真的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学会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刀子甩在他身上的本领。
深吸了一口气,问:“我的事是什么?”
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慢慢地用她好听悦耳的声音说:“追风,破云,娶到昭昭?”
什么和什么。
“高三宣讲你是这样说的。”
在全校师生面前,那个风光卓越的天才桀骜少年难得好好穿了一次校服,染回黑发,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作为优秀学生进行高考前演讲。
在一字不落地背完前面如同“八股文”的演讲稿后,主持人刚要上台,少年突然拍了下话筒,不少走神的学生瞬间把目光重新聚到他身上。
那个永远夺目,永远肆意的人张扬不羁地开口:
“我始终觉得人生大部分事都是无趣的,但并非没有意义,人有信仰方可前进,于我而言,我未来人生需要挑战的大概只有三件事——”
“追风,破云,娶到昭昭。”
大概永远忘不了这个场面,她当时作为高二学生,被安排在会场靠边的位置,又因为没什么朋友,所以在离他最远的角落,眼前人头攒动,其实是看不清舞台上演讲的他的。
可她还是清清楚楚地记住了。
少年热烈的偏爱永远留在那个时候。
留在他根本不认识她的时候。
经过她的提醒,他好像才想起来这件事,当时他刚和景寻昭在一起没几天。
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个时候开口:“不是这样的,我当时……”
“不需要和我说。”她没心情听他和她那段过往,他们的青春并不黯淡,也不小心,灿烂到人尽皆知,不需要重提她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所以说。”咽下郁在心中的那股气,他问,“不管因为什么,你都不想听我解释吗?”
“都过去了。”
人要向前看,如果总是回头,就永远走不动了。
“只有你过去了景昭。”
他没有,谁都能过去,唯独他不行,释怀的那艘船并没有把他带走,反而让他永远停留在原地。
“我这一生总共做错两件事,认错了人,做错了选择,我是该死,但我不服。”手中握着的珠子一颗一颗松在地上,眼中薄凉,偏执如同不肯放弃腐肉的鹰隼在脑中越发放肆,“你不该把我推给别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偏偏饱含被欺凌的委屈。
这叫他如何不委屈。
—
景寻昭是在去她墓地路上看到王业平的。
她认识这个男人,当初景昭去世,他从上京赶来,这个生面孔愣是哭坟七天七夜,比景母还要夸张,搞得她都在怀疑是不是景昭生前某个出轨对象。
本来想装作不认识从旁边走过去,从岁聿那里出来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也无暇顾及景昭的旧情人……
顿了一下,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在与他错开第三步时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
哎呀,谁说死人无用的?
“王业平?”
被叫住,正打算去往机场赶飞机的男人回首,是个并不认识的人。
“真的是你啊。”景寻昭佯装惊讶,露出一个标准的亲和笑容走过来,“之前听妹妹提到过你。”
听到这个称呼,王业平很快反应过来,礼貌点头:“你好。”
他知道景家还有个比她大几个月的养女。
一提到景昭,她眼睛瞬间红了,蒙上一层薄薄雾气,看起来分外可怜,低低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来看她,能这样真诚待她的人恐怕只有你了,连她丈夫都不曾……看过她几次。”
说着,忍不住抬腕锴了锴眼角的泪水。
提到另一个男人,他也忍不住握拳,那个连她葬礼都不曾出面的薄情者。
纸巾递给她,沉声:“小景毕竟是我的……好朋友,总要经常来看她。”
景寻昭在心中唾弃这恶心的“朋友”名义,但面上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接机诉苦:“也就你还真心对她,不像岁聿,这几天找了个和妹妹很像的女人带回家,让她死后都饱受委屈……”
“你说什么?”
“哎?你不知道吗?”睁着无辜的眼睛望向他,“恐怕这事整个平海都知道了,可惜我命苦的妹妹,人都死了还要被他们议论来议论去,说话说的那么难听……什么不是颜值问题,而是秉性不讨喜……”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的人慌乱离开,伪装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转身悠哉悠哉踩在花丛中,一直到她墓前,垂眸看着他留下来的碍眼的东西,一脚踢飞,蟹黄酥滚落在泥土里。
“妹妹啊。”摸着石碑,尖指在石头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那张黑白照片,“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活着的时候争不过我,死了连个外面的野女人也不敢报复,但凡你真的有灵,就该保佑我嫁进岁家,替你好好活着啊。”
说到这,眼神顿时凌厉起来,指尖在石碑上攥得发青,她咬牙一字一字地说:“既然已经替你过了前面的人生,后面的人生也该我来代替你才对!”
她从有意识起就是她的代替品了。
景父景母把她当成景昭的影子打造,如果不是她中途回来,她会永远是景家高高在上的掌上明珠。
都是因为她,让她原本辉煌的人生变成一团笑话。
让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全都被抢走。
可是凭什么。
“这不公平,景昭。”
她从小所做的努力根本没人看到,弹古筝弹到十指流血,跳芭蕾跳到每根指甲长一寸断一寸,明明喜欢播音专业,却因为景父景母希望她走金融而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喜欢的道路,她把所有事都做了。
可景昭一回来直接坐吃空山。
那些她需要走一百步一千步才能拿到的东西,她只需要一步就轻而易举得到。
只因为她是景家亲生女儿所以事事都要以她为先吗?
那她算什么!
她不是景家的女儿吗!
她比她更优秀,更完美,更符合景家对女儿的期盼。
那些东西该是她的。
景昭,你都死了,就别和我抢了。
—
自从她那天说完这段话,这几天岁聿看她看的更严了,以前顶多是在手机里按定位系统,现在举目间都能看到他的人,甚至还在家门口光明正大派了保镖监视她。
景昭冷眼看着这一切,如同在看一个试图挣扎的岸上鱼。
叫她一起逛商场,她是拒绝的,热搜那事刚过去多久,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岁氏的名声。
带她来,两人都因为前几天不愉快的谈话在车上没主动开口。
金秘书坐在副驾驶脑中疯狂组织着话题,结果后视镜看看他冷脸,开不了口,看看她冷脸,还是开不了口。
最后在商场里指着一件普通的白卫衣笑着说:“这件很适合太太!”
然后又指了件勉强能搭上边的同系列黑卫衣:“这件很适合岁总!”
二人沉默地接过去。
金秘书疯狂落汗。
最后还是景昭先松口,不想他在中间太为难,转身进了更衣室,岁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喝茶。
落锁声响起,他的茶影中多了另一个身影。
一个让人倒尽胃口的影子。
把刚倒好的一杯茶直接翻过来连茶杯一起扣在垃圾桶里。
啊,好晦气。
宁愿是在做噩梦。
当然不是梦,因为王业平插着兜大刺刺坐在了对面,脸上的表情不比他好多少。
“岁总,见你一面真是难。”
今天他难得换了套西装,对上面前的男人气势不逊分毫,连头发也精心打理了一番。
短短三天他去公司预约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愣是没成功一次,仔细调查了一番才发现岁氏把他拉黑了。
还不止,把所有叫“业平”的人全在系统拉黑了。
呵,这个小心眼的男人。
怎么不敢把姓“王”的都拉黑。
还好他派人蹲守,终于在这让他撞到了。
岁聿纠正他:“你的档次太低,还不足以到和我见面的地位。”
刻薄又自大。
符合王业平对他维持了三年的刻板印象。
王业平冷笑:“我找你没别的事,主要是为了小景而来。”
小三且不要脸。
符合岁聿对他保持了三年的一贯厌恶。
三句话,足以在二人之间点燃起战火。
金秘书冷汗频频,他怀疑要不是因为在商场,这两个人绝对已经动手了。
要不要倒点儿水呢?
他的想法再次被二人打断。
王业平把茶杯扣在桌上,直接表明了今天不是想和他好好谈话交流。
他说:“岁聿,你想和谁搞我不想管,但是别伤害到小景。”
瞥了他一眼,岁聿抱臂睥睨不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王业平:“你打着那个女人像她的名义上热搜,知道对她的名声造成什么伤害吗?!”
岁聿:“说完赶紧滚。”
他没必要和他解释,下次他已经准备好用他家那个餐饮店失火作为工具压乱七八糟的热搜了。
当然,要是可以,以年轻福莱集团新任老板救火逝世的消息更好了。
早知道他不爱景昭,但没想到他会绝情至此,想到长眠于地底的善良女孩,心脏一阵阵抽痛,几乎是狠狠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再度开口。
王业平:“当初我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把她抢走。”
商场明明调节好了最舒适的温度和灯光,但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宛若冰窖。
金秘书差点儿跪下来,已经开始偷瞄着猜测岁聿会从哪个角度下手他好及时拦下来。
他是了解岁聿的。
因为他确实已经想好怎么把眼前这人的嘴一寸一寸撕烂了。
只可惜旁边更衣室锁开的声音把他唤回来,眯了下眼,以在场人谁也没意料到的动作拿着那件黑卫衣从沙发上手一撑翻过去,门开的瞬间人跟着挤了进去,抓住即将大敞的门。
被一下怼回到沙发上的景昭:“……”
想扶但伸出的手没有一下预判对的金秘书:“……”
防御但白防御的王业平:“……”
不是,这是在干什么?!
淡定且得意地挥了挥手中的黑色卫衣,像是一种无声的炫耀,歪歪头,高大的身躯把身后挡的严严实实,像一只奸笑的狐狸:
“不好意思,换个衣服再聊。”
第55章 法则
一扇门隔绝了两个空间。
王业平嘴角抽了一下, 试探性问:“里面是不是还有人呢?”
他应该没看错吧,这扇门是里面先开的,然后岁聿才走进去的。
纵然经历过各种各样大场面的金秘书此刻也忍不住沉默, 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并没有就此失去表情管理, 依旧保持万年不变的微笑睁眼说瞎话道:“大概率没有。”
看看他多严谨,概率事件而已, 有没有不在他, 在概率。
王业平膛目结舌:“……?”
狭小的试衣间内。
景昭看着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岁聿,毫不客气骂了句:“变态。”
哦吼。
他挑挑眉丝毫不在意, 拿着卫衣:“我换衣服。”
“那我出去。”
她起身要走, 他却没有闪开,还是挡在试衣间门前。
“……”
两个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最后景昭实在受不了, 板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可能让她现在就出去,外面王业平还不确定有没有走,金秘书也没给他发信息, 要是把她放出去和那个贱人相见是会出大麻烦的。
脱下外套,他慢悠悠靠近,重复了一遍:“换衣服啊。”
景昭慢半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后退了一步, 还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岁聿,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她是发自肺腑地真心询问, 不是在骂他。
可能她的表情太认真, 他忍不住笑了下, 语调轻轻:“还在生气吗?”
“什么?”
“前几天你说话也挺过分的, 你知不知道,然后还耍了那么多天脾气, 不和我说话,真有你的。”
撩了下乌睫,她咽咽嗓子淡定开口:“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解扣子?”
“要换衣服啊……这几天为什么故意躲着我,是觉得我还在生气吗,其实我没生你的气,只是那些话我确实不爱听,以后少说行不行。”
“……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她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试衣间总共就一丁点儿大,他那么大块头站在里面占了近一半的空间,左左右右看总有余光能看到不该看的地方,要是闭眼或者回身又太过刻意,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对岁聿完全不放心。
虽说也不是第一次看,但之前也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摆在她眼前过。
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尽管刻意隐藏,可始终不敢直视的眼眸还是背叛了她。
本来打算换卫衣的指尖一顿,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景昭。”
心虚的人就像是高中数学上课老师要随机提问,明明把头低的最低,最后还是被冷不丁地喊到名字。
一个激灵,她就像是炸毛的猫猛然抬头,赫然对上最不想面对的一幕,不想标榜清纯人设,但映入眼前的画面还是让她一瞬间双颊滚烫。
奸邪商人心是黑是烂,偏偏上天给这样一颗心塑了一具几近完美的躯壳。
因为常年健身控食,男人身上的肌肉如同雕刻家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力量感与美感两股冲突的观感被很好地消化在这具身体上,身上是他独有的淡雅木檀香,勾着人的鼻息不愿放手。
“还满意吗?”带着上扬尾音的磁性嗓音从他口中缓缓吐出。
景昭有些呆滞抬眼与他相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感觉这个时候只要张嘴出声,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狐狸精很满意她的反应,眯了眯漂亮的瑞凤眼,坐在门口的小沙发上,双臂后撑,头微微仰起,笑盈盈看向她,低哑蛊惑:“可以亲自来检验一下哦。”
“……”景昭倒吸一口冷气,对他莫名其妙突然发情的行为很不理解,想退后,但再往后一步就是墙面。
“岁聿,不是所有人都是色中饿鬼。”
装作听不懂她话里意思的模样眨眨眼,还是笑着开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嘛。”
“……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像个男.妓?”
堂堂岁氏总裁,身价千亿的贵少爷此刻如花孔雀开屏挡在她面前,被她无情地羞辱后舔了舔下唇,喉结滚动,只是说:“那我卖给你好不好?”
震惊于他入戏的速度,瞪大双眼鬼迷心窍跟了句:“……你卖多少钱?”
“落难”贵少爷歪歪头,真有几分矫揉造作的破碎感,抬手,棱骨分明纤长的手指放在唇上,“要宝贝儿一个吻。”
景昭用冷漠的眼神拒绝了他,并最后发出警告:“岁聿,我要闷死了。”
这么小的空间里两个人争抢氧气,她已经怀疑刚刚脸颊发烫喘不上气是因为缺氧了,尤其是他进来后越来越燥热的空间更不断印证她的猜测。
他坐好轻笑出声,一边套卫衣一边还是忍不住挑逗:“别怕,喘不上气我可以给你渡气,我人工呼吸学的也很好……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衣服中被狠狠锤了一下。
那一下力气可不轻,他都怀疑她是不是轮圆了胳膊跳起来揍了他一下。
事实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到哪去,景昭实在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多没用的骚话,一个天天六点起九点回的大老板难道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吗?
忍无可忍的一拳。
收到金秘书信息时他也刚好穿完衣服,打开门,那个身影果真不见了。
大老板心情好到极致,把这家店所有衣服全都买下来,打包捐给岁氏下的慈善机构。
从商场出来,金秘书去地下车库开车,他亲自给她戴好帽子和墨镜,男款墨镜戴在她脸上大了不少,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景昭一开始是拒绝的,她已经戴了口罩,根本没必要再戴墨镜,可他固执地非要给她戴好。
见她不开心,指着太阳底下马路对面一辆冰淇淋车:“想吃什么味的?”
“……薄荷巧克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他点头,再三嘱咐她站在这里不要动。
景昭躲开他又要乱摸的手,皱皱眉:“知道了。”
给了他承诺。
他这才大步过去,时不时转身确认她是不是还在原地。
墨镜挂在脸上松松垮垮,她实在戴不习惯,只能拿手扶着,站在商场门口的小角落摆弄来摆弄去。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下,还在研究墨镜的人吓了一跳,没扶稳,指骨撞到眼镜上,不合适的东西掉在地上,清脆声如同掉入瓷碗里的冰块,在只有些许闷热的平海激荡出一阵寒颤。
王业平一猜岁聿就没安好心,所以俺人耳目地先离开,在隔壁KFC里蹲守,等的就是他们,只是没想到会蹲到落单的女人。
这样更好,能救一个是一个,女人背影看起来小小一团,像是那种什么也不知道被坑蒙拐骗来的,景昭已经落入黑手,他不能眼睁睁再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受蒙骗。
“那个,不好意思。”
没想过会把她吓到,看着掉在地上的墨镜,他赶紧走到侧边弯腰捡起来,摔得角度刁钻,他一拿才发现一根腿已经掉下来了,皱眉:“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吓……”
四目相对,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说见到她之前,他坚信最近有关岁聿的热搜是营销,那现在,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像她像到起死回生的人。
只是一双眼睛,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太想还是太像。
明明是在刺目难忍的阳光下,他还是觉得太暗了,要是再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
手根本控制不住,颤抖地想要摘下她的口罩。
景昭才回过神,惊慌地退了一步,张张嘴,明明是在极力掩饰,但瞳孔不经意地骤缩并没有逃离他的目光。
如果是第一次见,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神情。
可怎么会是她呢?青天白日见鬼了吗,会呼吸,会躲藏,有影子有呼吸的鬼吗?
景昭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会在这里这种时候碰到王业平,那个本该在上京的人。
前进一步是错,后退,脚又不受控制,根本动不了。
就那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在他抬手之间反应过来,立刻避开。
她在干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小景。”
在她转身刚迈出一步时,他颤着声开口。
袖中,紧紧握着手心,继续走。
他不甘心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低头,看着手中断掉的墨镜。
忽然反应过来,一阵心悸让他手脚发软,人来人往的商场门口,他的情绪终于崩溃,朝着那个背对他的身影跑了过去。
“景昭!”
抓住她的卫衣衣角,把她强行留在原地。
僵着身子,近在咫尺的身影在地上与她的影子重合,喧闹的人群中,她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柠檬薄荷香,也能听到他哽咽的哭意。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拿走墨镜?”
如果不是,为什么看到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伸手要回她的墨镜。
如果不是,为什么转身离开的那么慌乱。
如果不是,为什么现在不敢回头看他。
她不是景昭的替身,她就是景昭。
明明只背对着对峙了几秒,却好像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长,长到她要开口时嗓子干涩得发疼。
“松手吧。”
他们不该在这种时候见面,或者说,他们不该见面的。
冰淇淋车前,老板打好一个原味冰淇淋递给他,顺便热情地介绍着他的活动:“‘幸运大转盘,不服你就来’!一等奖可是一百次免费来我这吃冰淇淋的大奖!”
他笑了笑,对此并不感兴趣,一个冰淇淋三块,一百次也才三百块,而且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吃到一百次,对身体没好处。
“试一下嘛老板,我看你就很有中奖运啊!”老板还在不停劝说。
岁聿是真的没兴趣,接过冰淇淋就要走。
目光触到上一个小朋友想要转转盘,但是个子不够怎么也转不动,费劲儿地踮着脚。
要是以前,他肯定视而不见直接转身离开。
或许是手握冰淇淋的原因,让久违的人情味儿回到他身上,走到转盘旁。
老板顿时笑眯眯:“就是啊,赌一下嘛,说不定就赌赢了。”
他其实想说,赌赢赌输他都不需要。
但还是用力转了一下转盘。
转板在惯力下哗啦啦转起来,看着眼花缭乱的转板,他下意识回首寻找那个需要不断确认才能心安的身影。
商场的门口总共就那么大。
这个角没有,慢慢移向那个角,那个角没有,再移向另一个角。
隔着马路,她又能有多难找呢?
其实在转身的第一瞬,他就看见她了,所以才迟迟没有动作。
手里的冰淇淋突然变得难以承受,冷得人发痛,还不能扔下。
“小朋友,赌一赌这位哥哥能不能赢奖?”老板在身后逗着孩子。
他该怎么办。
冲过去把人抢回来还是把另外一个人揍一顿?
都不行的。
那是一种把他完全排斥在外不得插入之法的无力感,他想尽办法或闹或赖的行为在此时就像一个阻碍主角相见的障碍关卡。
于是在他这个障碍关卡走神后,那边顺利通关了。
“小景,我有话和你说。”王业平想控制,但根本控制不了,眼泪啪嗒啪嗒从眼眶中落下,哭腔明显,“我真的,只是有话和你说,真的,只要十分钟,阿不,五分钟好不好?求你了。”
她转身。
只看见了落泪的人,和马路对面拿着冰淇淋面无表情的男人。
乞求,是两种无声地乞求。
跟他走。
别走。
没有撕心裂肺地喊叫与争吵,却足以把这个空间撕碎。
她垂下眼睫,说:“我们进去说。”
明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可心里还是对她的决定一目了然。
“老板!停了!”小孩子稚气的叫声从一旁响起。
老板探头,万分惊讶:“呀!老板你这是赌——”
输了。
“赢了!”
输的彻彻底底。
冰淇淋化掉的奶油黏哒哒糊在指缝间,是他讲不出说不清的心乱如麻。
商场安全通道里是难得安静的地方。
从包里拿出手帕纸递给他,轻声:“别哭了。”
哭了一路,整个商城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了,别人还以为她欺负他了。
“我,我努力。”抽抽搭搭擦着眼泪,他当然不想这样,怕吓到她,但泪腺突然不受控制,根本控制不住。
尽管这样,还记得进来之前的承诺,五分钟的重逢时间,对他来说每一秒都分外珍贵。
站在她面前,与她相视,开口:“小景,你现在还痛不痛?”
一路思来想去,数不尽的问题在脑海中浮现,可一张嘴,最想问的还是这句。
她跟着鼻子酸了一下,摇摇头。
“那个时候有没有受伤?”
想了一下,指了下头。
受伤肯定还是受伤了的,从海里捞上来侥幸捡回一条命,医生说她的五脏六腑受到冲击,不过更可怕的是,她精神出了问题。
哎呦,看她那样一指,他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呜咽先道歉:“对不起小景…对不起,我不该走的,我,我先背叛了你……”
“王业平。”她小声喊了他的名字,他还是在哭,所以又喊了声,“王业平呀。”
对面止住声。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她没失忆,也没失智,分得清是对是错,慢慢说,“我们的事在机场扯平了。”
因为她害他没了工作,连累了他的名声。
而他在这场无声的硝烟中先退缩,来了场不辞而别。
他说:“不是的。”
歪歪头,不明白地看着他。
再次遇见,他总要比之前更勇敢,那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可是小景,我喜欢你,这也能扯平吗?”
她怔住了。
那个人的眼神里没有开玩笑或者糊涂的意味。
很久很久,久到五分钟应该结束的时候。
咽下喉中酸涩,她把绵延的爱意与委屈艰难消化,含着如云烟浮过的过往记忆,点头:“能。”
那些说不清的话与心跳好像雀过湖溪,惊得波澜四起,也带走迷雾,再窥去才猛然发现,原来溪水一直如此清晰,只不过曾经无人肯低下头好好审判。
可那也是曾经了。
她把相同的话送给他:“王业平,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回头。”
回头就走不动了。
他舍不得她走,但也不想不遵守和她的约定,咬的舌头发痛,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赶紧解释:“我就是,就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轻轻抱一下,绝对不干别的。”
扯出一个笑,主动上前,在他错愕复杂的眼神下伸开双臂抱住他。
抱一下,就真的扯平了。
清晰的触感,熟悉的味道,还有连续不断的心跳,都是她活着的证明。
抱一下,就真的扯不平了。
她把眼泪留到转身后才落下。
毕竟两个人对着流泪还是太惨了些,又不是生离死别,干什么搞面对面流泪那一套,总得有一个人表现的冷酷一点儿,才能把话说清楚。
但留在原地流泪的人学不会冷静的思考,也不想做一个很酷的人。
取消了回上京的行程。
知道她活着,还知道她在岁聿那里,他不能坐视不管。
景昭是擦干净眼泪才出来的,门外那辆显眼的深灰宾利安静的停靠在马路边。
打开车门坐进去,岁聿闭着眼坐在里面,腿上叩着平板。
一路无言,她也有自知之明的没有问冰淇淋的事。
因为那时候她看见冰淇淋化在他手上。
到了家门口,后排车落锁,金秘书和司机默不作声下车,她抿了抿唇,收回手等他开口。
“……你看见他了吗。”他还是先明知故问了一句,所以没等她回答,接着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顿了一下,搭在平板上的手慢慢紧握,刚刚屏幕里她那句“能”和最后的拥抱如同一根锋利的刀刃切开他本就恶劣的秉性,让他直视自己嫉妒的面容是有多么丑陋。
如果翻过来,景昭就会看见,那是一个屏幕被摔的粉碎的机子。
撩开眼眸,转头直直看向她,吞下灼心的刀子话,平静道:“我以为你要跟他走。”
景昭侧头对上他的眼神,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指着自己:“你会放过我吗?”
他没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所以她不会和他走,不然王业平也不会好过。
这应该就是她的意思。
“景昭。”他眯着眼靠近她,想要好好隐藏的阴暗情绪此刻再也藏不下去,“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告诉我好不好?”
蹙眉,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握上她的手腕,感受她血管里奔腾不止的血液。
“你要是喜欢他的脸,我可以整成他的样子,你要是喜欢他的身份,我可以开一百所一千所餐饮店,你要是喜欢他的声音,我也能做手术,还是他的性格,我可以学的,名字呢,明天我就去改户口,也叫业平好不好……”
“岁聿,你发什么疯?”对他不断地靠近很抗拒,尽量保持冷静和他沟通,“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他对“朋友”这两个字的关系已经恨到极点,眼尾猩红,“你是不是对朋友都能宽宏大量,那我们也是‘朋友’好了,你也原谅我,也对我笑啊!”
“你弄疼我了!”
手腕都要被掐断,她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痛啊!”
被她惊叫声唤回理智,猛地松手,低头,她手腕被捏红一圈。
看着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感觉血气上涌,无措地想去触碰,看到的却是她厌弃的眼神。
足以把他打进地狱的眼神。
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要疯了。
“景昭,我就是不懂,巴特抛下你,你能原谅他,王业平背叛你,你也能原谅他,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岁聿,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和他们比?”
他幼稚到把感情作为攀比的戏码,自以为做了很多她就应该原谅他,总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问到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明明商场上杀伐果断心机深沉的人,在她面前无措得像个自卑者。
“你什么时候可以站到我的位置想想问题。”
把这句话说出来都是累的,因为她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做到设身处地。
可他却委屈地红了眼眶,低头声音闷闷:“要是我和你一样,我就有资格了。”
如果不是现在这个该死的身份,在她眼里高人一等的破身份,他就可以冲进去把她抢出来,想办法和王业平正大光明地竞争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做了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在用身份压迫她,用特权欺负王业平。
甚至连她都这样认为,所以最后才选择没和他走,是怕他伤害他。
这里面没有一个人问他有没有被伤害到。
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
难道他们落泪就是真心,他的眼泪就是虚伪吗?
偏偏这个世界的公平在他身上失效了。
既是翅膀又是镣铐。
将他的爱拖到永不见天日的泥潭,谁路过都可以踩一脚唾弃一口,再真的真心也无人相信,哪怕他亲手剖开胸膛,双手捧到所有人面前,也会有人嘲讽是黑的是脏的。
讨不到半分可怜的是他。
最可怜的也是他。
但不能卖弄可怜的依旧是他。
他可以全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却无法忽略她的看法与眼神。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他。”
嫉妒到想要把那人抽筋剥皮,想套上他的皮,装上他的骨,学着他的样子站在她面前。
嫉妒到看见他在她面前哭时想要把他的眼睛挖下来,声带割断,让她永远不要心软。
嫉妒到看见最后那个主动拥抱时,他喉间都是铁锈味的甜腥。
“啪嗒——”
掉落的血滴打破她的沉默。
滴在她裙子上慢慢晕开的鲜红分外刺眼。
第56章 法则
“我能做什么, 做什么你才会看到我……”
“鼻血……”
“你怎么只对我不好,明明对他们都很善良的,景昭, 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等一下, 鼻血……”
“这不公平,那我算什么, 连爱你的资格都失去了吗?”
“鼻血岁聿!你先别说话!”
场面血腥的头皮发麻, 她满车找纸,最后绝望发现没有纸, 手推着他的下巴:“仰起来, 把头仰起来。”
“不要。”扒开她的手,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掉,他就那么直视着她, 任由血顺着她的裙角沾的哪都是,面如死灰地盯着她。
“要是我死了,你也全然不在乎吗?”
揭力冷静下来, 她指着前面正对着他们的行车记录仪:“岁聿,你的死跟我不会有任何关系。”
更重要的是。
“只是流鼻血,不会死人的。”
拉了下车门, 命令开口:“把车打开。”
他偏头不理, 喃喃:“我会失血过多死的。”
“……”
无奈叹了口气,她说:“我渴了, 让我下去喝口水。”
鼻血还在咕咕往外冒决心就这么淡定“死”去的男人眼神冷冷落在她脸上, 从怀里掏出备用车钥匙, 随着手指按下, 车门锁应声而响。
她下了车,深深吸了一口气, 才把差点儿被他带偏的理智寻回,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回头弯身看向车内,皱眉:“快出来。”
他红着眼,不情不愿地挪动,嘴里还满腹委屈:“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仰头。”
听话仰头,出来后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哼着:“啊,好疼啊!”
与其说是她扶着他,不如说这人整个把她揽在怀里,明明仰头的人是他,结果越走越看不清前路的人变成她。
尤其是他那个蹭了不少血的手结结实实搂在她白衣服上,余光看见新衣服上有为晃眼的大血手印两眼一黑。
而且,流鼻血到底哪里痛了?
短短几步路他怎么做到哼唧了十遍的?
金秘书在小院等候,看见二位时吓得差点坐地上,脑海中瞬间浮现各种法治新闻报道的有关“夫妻大打出手”“二十八刀,刀刀不致命”“妻子谋杀案”等一系列案件,以及自己这个目击者到底是原地晕倒好一些还是稍作挣扎再晕倒好一些。
直到景昭喘着粗气朝他招手求助:“金秘书,流鼻血了!”
他才在无端的恐慌猜测中清醒过来,忙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人。
景昭感激地看了一眼,指向屋子:“我去找药箱,你带他去洗脸。”
走之前还特别嘱咐:“拿凉水拍拍额头。”
以刚刚岁聿的行为,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些。
金秘书如负重担般点点头,在她转身跑进去后眼神坚定地准备扛着身边这位“病弱”的少爷进去。
然后被无情推开。
岁聿抬腕擦了擦已经有渐停趋势的鼻血,另一只手颇为嫌弃地朝他摆摆手:“别这么恶心。”
金秘书:“……”
不是,这怎么和刚才的人哪里不太一样。
既然得到明确的指令,他当然不敢造次,跟着大摇大摆的人一块儿进去,在门口时谨慎停下,等候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岁聿斜了他一眼,金尊玉口:“进来。”
不进来岂不是显得太假。
金秘书笑着进来。
对岁聿那些成年人眼中一眼就看透的心思表示不理解但支持。
洗的干干净净,塞了两团纸巾,觉得有点儿丑,还是选择只塞一边,降低对颜值的伤害。
出来看见同样血腥兮兮的女人正拿着两盒药看背后说明书来回比较,见他出来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把绿色盒子递给他:“可能是上火了,吃这个吧。”
他接过来,因为没及时制止而流太多血造成生理性苍白的脸又沾了可怜兮兮的红晕,低头摸着药盒,嚅嗫道:“……景昭,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流鼻血。”
金秘书很有职业素养地在一旁点头。
毕竟平时动不动都是断胳膊断腿,确实没上过火。
“上火,是因为我看到你和他走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所以才生气着急的……”
说着说着带了哭腔。
金秘书依旧很有职业素养地在一旁点头。
小岁总脾气大人尽皆知,当时确实着急地安排了三十几个人堵在商场各个门前,一旦在监控中发现两人出现“私奔”的意图,立刻打断男方的腿——这辈子都站不起为止。
眼泪落在盒子上,倒是清脆。
“你还是第一个给我这种药这么关心我的人,我真的离不开你景昭。”
恕金秘书这一点不敢苟同。
平时岁聿别说大伤,就连写字他都特地准备不磨手的笔,感个冒心情不好,他就差去研究所抢权威医师来看了,论关心谁能比他尽职尽责?
至于这盒药。
这种药店三十块钱一盒的去火药要是平时他递给岁聿会被以“你难道想用劣质制药商做出来的劣质药残害我的胃并且伤害我的精神吗”刻薄尖酸的话堵回去。
甚至上升到质疑是他想早点儿退休而谋害他的地步。
所以说人不能和人相比,不然容易心梗。
还好他已经超过三十五岁,过了自己和自己拧巴的年纪,只在他说完的时候背后神伤了一秒钟,继而又回到心如止水的境地。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果然把景昭说的一愣一愣又一愣,她其实有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流鼻血流的脑缺血了,所以才说出这么夸张的话。
忽略他的话,低头看着自己被弄得一片惨状的衣裙,有些苦恼:“估计很难清理。”
“我来洗。”
两道目光同时聚集到主动请柬的男人身上,岁聿如同变戏法般眼泪收放自如,自信且期待地看着她:“我帮你洗。”
是金秘书的错觉吗,他好像看到某人背后长出了尾巴疯狂摇动。
直接跳过他过于炙热的目光,与身后还在闭眼睁眼反复确认的金秘书对视上。
“金秘书,麻烦你了。”
那边心领神会:“我会尽力的夫人。”
冷漠回首,他就说不该让金秘书进门的。
晚上他偷偷溜进景昭的屋子,被发现。
她抱着抱枕强撑着精神看向蹲在自己床旁边的人,声音哑哑糯糯:“岁聿,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但是凭借高悬于上空的明月可以判断出是在半夜。
他六点要起床去公司上班。
到底为什么能这么有精气神?她每天九点起都不够睡。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
她制止:“古话说‘早不说梦’。”
不然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凌晨也算早晨。
“梦见你被王业平带走了。”
一噎,她说:“现在我在这,你去睡吧。”
他指了指半开的窗户:“他从那里闯进来把你带走的。”
她顺着他继续:“那你把窗户关好,去睡吧。”
摇摇头:“景昭,我今天要在这看着你。”
“……”吸了口气,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她认真地开口,“我看见你的脸睡不着。”
不止他,不管是谁在床边这么盯着她,她都睡不着啊。
可话落在他耳朵里变了个味儿,薄凉的月色下他垂眸僵了僵,然后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她坐下,只露出肩膀以上,轻声:“这样呢?”
她躺下,怀里是软软的抱枕,鼻尖是他似有若无的味道,闷闷:“还是能看见。”
然后他往下挪了一截。
“睡不着啊。”
又往下一截。
“看着好可怕。”
再往下一截。
看着还剩一点点头发露在床边的男人,她其实已经快睡着了,下意识嗯了声,眼前的人应声不见。
这下又清醒过来,好奇地抬头,想看看怎么回事儿。
四月底湿湿闷闷的平海,连倾泻的月光都那么凉那么潮,像一层薄薄的海汽盖在他身上。
他穿着黑色真丝家居服蜷缩着侧躺在地毯上。
看起来好可怜哦。
头落下,往床边靠了一下,又靠了一下,再靠一下,最后躺在床边闭眼,翻个身,宽大的被子“无意”踹下去一半。
落在他身上。
床上的人心咚咚跳,偷偷入睡。
床下的人心砰砰跳,偷偷落泪。
即便不提起,景昭也发现一直在附近的王业平。
她得找个时间和他说清楚。
不过这个说清楚还没来,另一个说不清的事就撞上来。
她正在看书时,客厅传来动静,这个时间必然不可能是岁聿,下楼发现是两位熟人。
杜明君拉着白元祁闯进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收拾收拾。”?
她迟钝地判断着这句话。
白元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她是被绑架来的,怎么可能有行李。”
杜明君恍然大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那太好了,轻装上阵。”
“等,等一下!”推推拉拉之间被塞到车里,完全懵掉,惊愕于二人的行为,看着两人淡定地坐在前面叩安全带,忍不住出声,“这是干什么?”
白元祁刚想开口就被杜明君打断:“法律的条例说了你也没兴趣,简而言之,为了防止岁聿酿成不可饶恕的大错,我们决定把你送回乌鲁。”
前两天的热搜弄得平海风起云涌,圈内好多人都在揣测她的身份,看起来平静的平海市实则私下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
岁聿不提不代表没有。
尤其是这么久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看都是强迫和被强迫的关系,在二人还都没被伤害之前,必须让这件事有个句号。
如果不是她确信自己戴着助听器,会以为刚刚听到的话是幻想,这两个人不是岁聿那边的吗?
好心提醒:“门口有保安。”
杜明君歪歪头:“来的时候解决掉了。”
“……”怪不得没收到通知,合着两个人是硬闯进来的。
一辆耀眼的银色迈巴赫打破了长久的寂静,从别墅闯出来。
打探了许久正打算趁岁聿不在,会会被藏起来的野女人的景寻昭还没靠近大门就差点被这辆不长眼的车撞到。
瞪大眼睛看着这辆银车,骂街的话在脑中荡一圈立刻消失,看了看四敞的大门,身为女人的直觉让她立刻返身坐回到自己“红宝石”科尔维特追了上去。
忽略了几乎是和她同时起步发车的黑色科尼塞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顺利景昭也不安,她硬着头皮说,“岁聿那边怎么办?”
“哈?”杜明君开着车,油门几乎踩到最大,“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会说服他的。”
大不了打一架,最后他再用精神类药物控制一下。
反正不能这样继续下去,要是被背后那群人按上绑架囚禁的罪名,他这辈子才是真毁了。
再说了,他只是把她送回去,又不是把他们拆散,等她离开后岁聿爱怎么追就怎么追,反正不用这么极端的手法就好。
“哎,景昭。”这边离机场不远,他开得飞快,不一会儿估计就到了,趁短短的时间他还是有必要说一些好话,“我不是卖惨,但你对岁聿真的很重要,他为你做了我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情,这些天相信你或多或少也感受到了,不是说非他不可,但你有没有想过……试试他?”
他其实说这句话很心虚,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岁聿单方面强迫,和人家姑娘没半点关系。
闻言,景昭目光触动,转头看向窗外,平整的大道和绿树从眼前略过,她说:“是因为我太像了吗?”
“什么?”杜明君好奇地打探。
垂眸:“高中时期的景寻昭,我很像那时候的她吗?”
“开什么玩笑。”这次不等杜明君说话,白元祁蹙眉,这句无厘头的话怎么也想不出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特地指出,“你们不是亲姐妹。”
长得完全不像,气质完全不像,连说话品味和爱好都不沾边好不好。
“背影。”心口麻麻的,她又重复一遍,“背影。”
“背影也不一样啊……”
杜明君本来还是笑着说,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上,记忆深处那段早已遗忘的历史重新浮现出来,整个人狠狠一抖,看向后视镜那个白白嫩嫩的女人,难以置信开口:“那个时候你在外面听到了?!”
他就说听到有人在外面,董思阳非说他耳背听错了。
他一个天天戴听诊器听过不下一千个器官搏动的专业医生怎么可能会耳背听错?!
经他提醒,白元祁也很快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一股无名火冒上来,忍无可忍给旁边开车家伙的后脑勺狠狠一巴掌。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别胡说?”
玩笑归玩笑。
被当事人听到的玩笑就叫误会了。
还是天大的误会。
“这不能怨我啊,还不是董思阳一天天非要吵着看那张照片!”
白元祁用力叹了口气,暂时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更大一些。
他把座椅向后调到最大,靠近她,声音沉沉:“景昭,你为什么会以为像岁聿那样的人肯找替身?”
他的话无比清晰地传到她耳中,愣了一下,抠手的动作停下。
他继续:“岁聿连别人摸过的碗都要扔进垃圾桶,不够完美的苹果哪怕切开都不会尝一口,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找替身,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娶你,但绝不可能是你猜的那个理由,我承认他和景寻昭是有过一段恋情,当时大家都是高中生,那场运动会射击比赛开始前,岁聿一度迷茫,觉得人生无趣,不愿前行,多亏了运动会上景寻昭射击比赛打破校赛记录——前任记录保持者就是他,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一下找到了前行的动力。”
所以对岁聿来说,当时的景寻昭真的是很重要的存在。
“只不过后来俩人也算和平分手,他继续干他的事业,后来回国,因为景家爷爷的嘱托娶了你,所有的事就是这样。”
她沉默不言,白元祁以为是她还在犹豫。
但景昭是被他说的话冲击到思考不过来,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内容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运动会射击比赛。
张张嘴,刚要出声,驾驶座拔高音量:“怎么回事?后面这两辆车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顺着他说的话向后看,果然,一辆红跑和一辆黑跑紧追在他们身后。
杜明君呼吸乱了几分:“岁聿?”
白元祁眼神暗下来:“不是。”
岁聿可不会开的这么稳。
看起来只是跟着他们,没有要劫持的目的,眼见就要到机场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下了车两个人直接拉着她往机场里面赶,杜明君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嘱咐她:“到了那边先给你哥报平安,然后给我发条信息,给你定的头等,饿了记得吃饭……”
“快走吧。”白元祁受不了了,直接把她推到安检处。
她回头,两个人站在原地齐齐向她挥手。
再往前一步,只要一步,她就能脱离这里了。
可是……
左脚迈出。
他们是不是还有一些话没说清楚?
下一秒。
机场所有大屏熄灭,喇叭失灵。
“滴——”耳边的扫描仪发出巨大震鸣,灯光暗下来。
“这是怎么……”
后面安检员的话并没有消失,而是湮灭于外面巨大的螺旋桨声中。
跟了一路的两辆跑车几乎同时到达。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突然降临在半空中的三架私人直升飞机。
杜明君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因为他清晰看到为首的那辆直升飞机落地后,一身白色西装革履的金秘书脸上挂着最为温和的笑容,跳过在场所有人直直看向目标。
“夫人,请回家。”
“小景!”黑色科尼塞克里跑出来另一个男人,直升机下他的头被发吹得尤其凌乱,试图向她跑来,“和我走!”
景寻昭也下车,站在他旁边一脸懵,扯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呢?她只是长得像那个女人罢了!你疯了吗?!”
来不及了,杜明君大脑粘成一团,催促着:“景昭!你先走!这边我来应付!”
走。
她落脚,得回乌鲁。
抬眼,触及到不知何时向她这边不紧不慢走来的身影后,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凝住。
他扯了扯勒的发紧的领带,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除了皮鞋上有几处轻微的划痕外,连衣袖都没有褶皱一下,一个小时前抢投目标成功的得意与知道她被带走的怒气藏在漆黑幽深的眸中,抬手,外面螺旋桨应声而停。
她的听力也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中重新恢复,以至能清晰听到他尤其、特别、非常不爽的语气——
“我的宝贝儿,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第57章 法则
平海市机场断电, 航班迫停,数十架私人直升机包围。
全国群众一线围观吃瓜,纷纷猜测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这么有实力。
而这位“大人物”此刻扬着薄凉的笑意站定在被迅速疏散的人群中, 半掀着眼皮看向她——
企图就这么把他甩掉逃跑的女人。
她大概想象不到在得知她被带走的时候, 他是怎么把办公室的玻璃门一脚踹碎,打开保险柜一颗一颗子弹上满, 如何把喉咙中的腥甜强行咽下, 再走到这里的。
“为什么不说话?”
他可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万一吓到她就不好了。
即便现在面前的人已经被那么大的阵仗吓得脸色泛白。
嗤笑出声:“啊, 你不说话看来是想让我猜, 那我来猜猜吧…我们无情的小宝贝是不是想在我这个看起来又瞎又蠢的人眼皮子底下登上飞机,然后坐在距离我几千米的高空下得意洋洋逃走,最后在乌鲁落地向我炫耀, 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徒劳,因为你,压根就, 完全、完全、完全——不打算跟我这个蠢货在一起。”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左手覆盖在鼻骨上撑着脸,笑到浑身发颤, 在空旷下来的机场让人不寒而栗, 留下的所有人没一个敢大声喘气,神经几乎绷到了极点。
只有景昭, 站在他面前不足五步的地方, 朝他伸了伸手。
“我猜对了吗?”
慢慢安静下来, 他歪头看向她, 眸中没有半分情感,犹如一座永不会消融的冰山, 偏偏冰山中还藏着正在试图爆发的火山,一旦点燃,所有的一切都会同归于尽。
看着她缓缓抬起的手腕,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虚伪的乞怜背后只会是背叛与抛弃。
“景昭,告诉我是谁蛊惑你做这件事的?”
绷出青筋的手伸向口袋,触及到冰凉的器物,疯狂的爱意与扭曲的恨意撕开他最后一层面具,扭了扭名字,如同报菜名一般,嘶哑且缓慢地念着:“王业平,巴特,安九山,景寻昭,杜明君,白元祁,或者还有金秘书吗,你说我能不能今天一次……”
他的话还没说完,熟悉的桂花香扑入鼻尖,暖意撞了个满腔。
“你……”
腰身被轻轻揽住,软软小小的一团很温暖,暖到他本来浑身又冷又疼的五脏六腑瞬间重新充血,被狠狠拧在一起的肺部灌入氧气,混进她的呼吸,激烈的心跳碰撞让他分不清来自于谁。
他应该推开她,问这个背叛者如今又要搞什么名堂,是不是以为他真的还会相信她第二次。
他到底有多蠢,一次又一次原谅她,相信她。
可手腕酸酸的,小臂酸酸的。
鼻子酸酸的,心口酸酸的。
他推不开。
“岁聿,我没走。”她小声地开口,抱着他,手在背后哄孩子般一下一下拍着,用那么轻的声音划开黑暗中的一道裂缝,月光倾撒荒芜,她埋下的小小豆苗开始发芽。
“你别生气好不好?”
别人看不见,她却看的一清二楚,西服口袋里隐隐鼓出的形状,这个疯子如果拿出来,一定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她当然怕,也不确定这样软绵无力的劝说能起到多大作用,说不定她会是第一个死在他手中的人……
脑中思绪混乱,连说出来的话也干巴巴没有一点儿威胁作用。
直到凉意插入发丝中,她的手停下,乌睫轻颤,僵在他怀里不敢动作。
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缠眷地在她后脑揉来揉去,好像要把她这么揉进身体里,弯了弯身子,头搭在她的肩窝,呼吸炽热无比。
“我不生气。”亲了亲她的发丝,那层难以发觉的雾气在眼中若隐若现,喉结滚了滚,沾着哽意,“我很担心。”
他要吓死了。
知道她被带走,知道她可能永远离开他,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在乎了,就算死也没关系,就算背弃整个世界也没关系,他只想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直到像现在这样抓住她为止。
他真的要吓死。
“嗯。”她还是慢慢哄,“别担心别担心。”
你看,这个世界上万物总有解决之法。
冰山会消融,烈火会熄灭,连他这般金城汤池的人也有专属法则可破解。
如此大的场面被几句话拨散。
当然,本来已经坐好小板凳的学生党,跑到厕所蹲坑摸鱼的工作党刚打开不知名好心网友的现场直播连线,还没来得及看清环境是什么样子,直播间就“啪”地一下掐断黑屏了。
连相关词条也被公关部门绝情无影手加班加点炸的连个灰都不剩。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都心知肚明,能完成这一系列事情的除了平海那位无法无天的大佬,不应该再有第二个人。
更值得回味的是,两次极限公关的女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实在太让人好奇了。
这份好奇仅存于没看到她这张脸的人。
景寻昭可不是这么想。
她就算再瞎也从一众人的反应和她那种清晰露在外面的脸认出来她的身份。
怪不得岁聿会把她藏的那么深。
怪不得王业平迟迟没有动作。
怪不得连杜明君白元祁都靠近她。
原来你竟然没死。
这可是个大消息啊,我的好妹妹,藏了三年,怎么可以让家里人一直这么担心呢?
死死盯着她,拨通了电话。
其实杜明君在看见岁聿后是做好了以死谢罪的打算,但当他看见那人被景昭平静地拉着进了车内,车尾气消失在眼前后,还是难以置信:“他这是准备半夜暗杀我吗?”
白元祁看着逐渐恢复运转的机场,神情复杂:“或许。”
耳边呼机的喇叭重新响起,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白元祁发觉,有些感情还是被他们想的简单化了。
在车上,他拉着她的手,盯着她掌心的纹路,问她如果他不来,她会走吗?
景昭苦笑了下,看着他垂下的长睫:“会。”
她没打算骗他。
然后看他红了眼,她又补充:“但我没走。”
没走成,被他拦了下来。
用一种她不敢再向前一步的极端手段。
“你恨我吗?”
他想留下她,所以禁锢、监视、掌控她,她的衣食住行全在他的眼皮底下,她的社交爱好他必须全都知晓,就连她的朋友他也要剥夺。
这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最为无力的办法。
如果连这个办法都没有,他就真的留不下她了。
景昭歪了下头,发现他在问,但不敢抬头看她,索性她没打算再说一些奉劝他的话。
只是略过他看向窗外,看着那个不知道是谁家小孩没拿住无忧无虑飞在天边的气球,轻声:“岁聿,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之间,不谈恨。”
把感情说的那么悲痛,他们可该怎么走出来啊。
“那谈什么?”眼泪砸在她的掌心,又烫又凉,一下一下一下……没完没了,她不说话的话,那个水龙头好像不打算拧上般,砸的心里痒痒的。
低吟了几秒,她伸手拍了拍他的侧脸,语调上扬:“岁聿,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娶我好不好?”
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一遍。
在她跳海之前。
当时他的回答她很不满意,所以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缓缓抬头,眼前的女人难得对他露出笑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小虎牙一晃一晃,一如多年前他不曾得到过的笑颜。
他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娶谁都一样。
哦,娶谁都一样。
哦,真他妈混蛋的回答。
唇角咬破,为什么不肯好好说呢?
因为那时他尚未明白对一个人无端的在意究竟是什么感情,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想要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窥视她,没意识到一次次无原则的放纵和突破底线的率先低头。
更忘了。
那天经过景家小院,她因为没听见保姆的嘱咐,下台阶时在没拖干的石阶上摔下来,白裙子刚刚及膝,根本护不了她分毫,细嫩的膝盖被石头磕破,保姆惊慌失措跑过来问她有没有事。
那么瘦小看起来那么脆弱的一个姑娘,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从地上自顾自爬起来,看着膝盖眨了眨眼,把地上的水壶捡起来,跟保姆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拿着小壶走到景家前一阵刚刚种好的黄玫瑰面前浇水。
黑发披肩,裙角泥泞,满身狼狈。
可他就是没移开眼。
他那天本来想做什么来着?
是想来景家毁约退婚的。
他这种卑鄙无耻满嘴没个实话的生意人,最不在意的就是情谊,自然更不可能娶一个给他带不来半分利益的女人。
她好像察觉了灼热的目光,转身。
春风激荡,满园不属于她的玫瑰翩然摇动,将她包围在中央,与裙摆交缠不止。
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她想多了。
自然没看见在她转身前一秒消失在拐角尽头的衣摆——
稍显落荒而逃意味,春风撩动下永不落幕快了一拍的心跳。
他忘了那时的心跳。
明明运动会上看见她的背影,他记得那么清楚。
清楚到午夜梦回还会记得当时跳了几下,跳了几秒。
可它再次出现时,却被他忽视了。
不对,不是忽视,是他不敢承认。
不承认他会对一个连路都走不好,只知道摆弄浇花的小聋子产生一种说不出口的情愫。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说了,面对她好好地问,他可以好好地说。
“是因为。”
可为什么,她笑着,他却感受不到半分轻松,那个他日盼夜盼,盼了许久许久的笑容,此刻显得如此刺眼与滑稽。
“我好爱你。”
断了线的泪珠从眼眶中飞出。
她沉默无声地笑,眼中没有丝毫触动,只是轻轻舒了口气,有种释然的轻松。
她说:“那就好。”
挪开眼,重新看向窗外,气球不见了。
只有一棵棵整齐划一种在大路两旁未来几十年可能都不会挪动的绿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永远远。
那就很好,岁聿。
这个回答,就很好。
那就这四个字吧,用这四个字放过彼此,用这四个字给他一个靠过来的机会,也给她一个走下去的机会。
否则,他和她真的都精疲力尽,走不动了啊。
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变了又好像没变。
依旧每天做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和他搭话,买了很多画板与颜料,最近又爱上了绘画,躲在家里让岁日日当她的专属模特。
当然,偶尔也会看着窗台养起来的小雏菊走神,一走就是一上午。
她会忽略站在别墅门口的金秘书,假装没看见不远处一直等她回首的王业平,时不时试图进来找麻烦的景寻昭。
前几天巴特催她为什么还不回家。
她愣了很久,久到巴特在电话那边大声喊了她的名字好几声才回过神,哑声:“快了,快了。”
然后又把岁聿送给她的一堆不知道哪个国家的礼物打包寄回乌鲁,特地选择先中转到平海市以外的一个地方,再发到乌鲁,不厌其烦地用着自欺欺人的小把戏。
这份平静直到这天中午被打破。
她正躺在客厅前两天金秘书出差买来的摇椅上睡午觉,毛毯搭在身上,岁日日趴在她的怀里,把她压的梦中被水鬼缠住挣扎不开。
还是一声尖叫将她吓醒。
以及被突然惊醒跳下去的大猫。
猛地坐起来,小院混着男男女女争吵的声音。
揉揉惺忪的睡眼,住的是独栋别墅,与邻居相邻也很远,岁聿合作伙伴也不太可能,还能是谁呢?
开了一条门缝,没看见背后开了静音的手机来电提醒。
“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进去!”女人的尖叫声响起,门口两个保安只敢展开双臂拦着,完全不敢回手,任打任骂。
“我最后和你们说一遍!再不让我进,我就报警!”还有男人的声音。
推推搡搡间,景昭呼吸发沉,熟悉的音调哪怕很久没见也能认出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么混乱的场景中发现她的。
景寻昭指着门大喊:“景昭!别藏了!”
连保安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忽略了身边两个战斗力惊人的中年夫妻,二人一人一脚把保安撕扯开朝大门冲了过去。
说没被吓到是不可能的,她退了一步,想要把门拉上。
一双手在她之前先撑住电子门,探出头,在看清她的脸的那一刻,本来怒气腾腾的面容一下狠狠愣住了,瞳仁颤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她,长相周周正正的中年男人三年没见,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头发多了几根白发,却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身严肃刻板的穿着与打扮。
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个中年男子,那边稍微用力就把她甩开。
电子门大敞,进来的不止他,还有另外两个许久不见的面容。
“昭昭……”
听到这个称呼,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未曾察觉的冷汗已浸透后背,不断后退,退了三步险些因为腿软坐到地上。
景母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眼睛红透,红唇发颤,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落下:“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刚前进一步,就听见对面的人惊慌出声:“别过来!”
带着轻微的破音。
那是恐惧到极点放不出声音但又不得不出声的慌乱。
僵住,连同身后的景父。
“昭昭,你……不记得我们了吗?”景父小心翼翼挪着脚步,放轻声音,朝她的方向伸手,“我们是爸爸妈妈啊。”
“别过来,别过来……”眼前一片模糊,她怕到失去知觉,控制不了四肢,只能无力地看着不断靠近的二人,连呼吸都愈加困难,“求,求你们了,先别过来……”
“哈——!!”
一大团灰影冲到中间发出小野兽原始的警告叫声,成功喝止住想要走过来的两个人。
大猫眼神凶狠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短毛炸起,锋利的爪子勾在地毯上,身子微微弓起,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
景母哭哭啼啼地看向她:“昭昭啊,为什么不来找爸爸妈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失去了女儿两次,没人能体会到她心里有多痛。
同样向她伸出双手:“和妈妈回家吧,我的昭昭,和妈妈回家吧,妈妈真的好想好想你……”
“我说你们。”
“咚”地一声,门从外被踹开。
喘着粗气,因为奔跑头发凌乱的男人手掌撑在门框上,扭了扭脖子,狠戾抬头看着满屋子的人。
“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都说了让他们别来,回头他会解释,这帮人是怎么做到一句中国话都听不懂的。
透过面色各异的三人,一眼就看到被逼到沙发旁无助落泪的人,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脸色彻底黑下来。
景母自然不甘示弱,她现在也是一肚子火,瞪着面前的男人厉声:“岁聿!你凭什么把我女儿藏起来!你这叫绑架知不知道!”
景寻昭眯了眯眼,扶着景母在一旁帮衬:“就是啊岁聿,你怎么能把妹妹关到这里,你难道不知道爸爸妈妈有多在意她吗?”
三言两语把他说成一个绑架犯。
虽然他的行为也差不多吧。
但不该是他们来审判他。
所以他才说,每次见到景家这帮人都让他很不爽啊。
“然后呢?”他混不吝地往前一迈,把对面三个人吓得一起后退。
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们,语调漫不经心:“你们要做什么呢?”
敢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呢?打算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攻击他人生所剩不多的良心和道德吗?
别太可笑了。
“你,你别太嚣张!这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必须带走!”景父把母女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岁聿笑:“别这么有自信,就算我不拦,她也不愿意和你们走的。”
揉了揉眉心,他轻飘飘开口字字戳心:“连自家女儿都认不出来的人到底凭什么做父母?”
她就算没露过脸,之前也被拍到过背影和眼睛,如果是他,隔着一百米打眼一看就能认出来照片里是她,肯定不会像这群虚情假意的人一般在此处苦苦做戏。
“你懂什么!”景母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拔高音量,“那是我女儿!我们血浓于水!!你怎么敢分开我们!”
“好啊!”他脱下外套,丝毫不客气,“今天最好是想办法把我弄死,不然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把她带出这个门!”
“岁聿!你难道要对爸爸妈妈动手吗!”景寻昭倒打一耙率先把罪名推到他身上。
岁日日因为一声赛过一声的高音也激动起来,“嘶哈嘶哈”叫着。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等,等一下……”
细弱的声线打断紧张的气氛。
抚着胸口,混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只有不受控制的眼泪还脱离她能掌控的范围,艰难看向那边,忍住胃里翻涌的呕吐感,咬牙强撑:“别打架。”
她并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到来,选择留在平海的那一天,她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里准备,只不过来的突然,即便不是她主观意愿,她的身体也条件反射般接受不了这几张面孔,记忆如窒息的潮水扑面而来,险些将她吞噬。
“昭昭……”
“妈妈。”她主动向前一步,颤了颤眼睫,流泪的眼睛如此平静。
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只有看不见,她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如同梦呓:“我没有独特的性格,出彩的技能,耀眼的外表,我普普通通,乏善可陈,这是你想要的人吗?”
景母愣了一下,摇摇头,和蔼地看向她:“不是的,你是妈妈的好孩子,你只是小时候走丢了所以错过了这些,没关系的,妈妈可以帮你弥补上这一切,你会是景家的骄傲,会是景家最亮眼的孩子。”
没注意到她说这些话时,身边僵住的身影。
她睁眼,还是平静:“可我变不成这样的。”
景母还是摇头:“不会的,妈妈会帮你的。”
她的女儿,一定会是最完美、最善良、最骄傲的宝物,她会像天鹅般优雅,像宝石般闪烁。
失去那些时光没关系的,她们还有好长时间,可以慢慢补上来。
那样寂静的对峙下,景昭抬了抬手腕。
在看清她的动作后,所有人的呼吸止住了。
助听器摘下来,扔在地上。
在那些震惊的目光下,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举起手,在头点了一下,然后拿下来,小拇指竖在耳边,最后指向胸口。
一段谁也看不懂的手语。
现在呢,现在还能接受她吗?
如果她注定长不出她想要的翅膀,注定永远都是个普通女孩,成不了她心中的模样,她还能接受吗?
她口中的“昭昭”到底是在喊谁,既不是景寻昭也不是她。
只是她心目中那个浇灌着欲望与私念长大的影子。
那她是什么?
她究竟又是谁的替代品。
开始解扣子。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真的爱我,是否愿意真正直视我一次呢?
外套脱下。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昭昭……”明明看着她,眼里却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景母身影一晃,险些倒地。
不!那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本该是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是景家所有人期盼出生的,她那时明明在她怀里还是好好的一小团,不可能!不可能是现在这样!
嘶叫着,但她听不见。
看啊,她听不见。
这才是她。
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如何折磨、打碎、重塑她,可她还是这样的她。
指尖落在最后一口扣子时,整个人被紧紧裹住。
宽大的西装外套套在身上,面前所有视线被挡住。
妈的。
妈的妈的。
妈的妈的妈的。
那群贱人不崩盘。
他已经受不了了。
他的心要痛死了。
恨不得是他聋了,恨不得是在脱他的衣服,恨不得那些日记上的烂事都发生在他身上,恨不得那些掉在本子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眼泪都让他来流,恨不得。恨不得。
他用了那么久一点点收起来的眼泪,今天全都让她流光了。
一滴一滴像是硫酸把他侵蚀,灼心穿骨。
“我不杀你们。”
他搂着她,分不清是谁在抖。
“趁我没改主意前,滚。”
第58章 法则
眼前黑黑的, 想说话,但听不见声音,她连开口都变得局促, 站在原地, 被他搂在怀里。
岁聿身上的香味究竟是什么,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只知道闻到会让人感到心安。
但也不能说什么都听不见吧。
耳边他的胸口在跳动。
脑海中能想象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后,她会觉得舒服很多, 是那种即便不吃药也可以很快恢复到正常人精神状态的那种舒服。
直到。直到。
眼前重新恢复光明。
压住她头的手抬起来。
他怕不这样紧紧护住, 这么轻的人会被一阵无情的风带走。
没人了。
她不知道岁聿是怎么让他们走的,也不知道他们走之前还说了什么话,更没有看到他们是否接受了自己的结果。
总之。
他们走了。
谈不上情绪, 那好像是本来就猜到的事情,只是在得到印证时还是小小怔了一下。
再怎么样,也是他们抛弃她的第三次吧。
那一点点一闪而过的失落被他捕捉, 很微妙的情绪却比撕心裂肺地诉苦更刺痛。
捡起助听器,他想帮她戴上,可伸到她耳边时滞停住。
他不会戴。
像是才注意到他要做什么, 景昭很自然地把助听器接过来, 自顾自戴上,动作有条不紊, 撩开头发, 放进去, 叩好, 然后再开始另一边。
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套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动作,并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落在他眼里不一样。
她并不是先天失聪, 是被拐走后,人贩子没好好照顾她,半路高烧不退烧坏了听觉系统。
她本该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出生时七斤六两,所有体征检测都显示正常,她有爱她的父母,祖父祖母,有显赫的身家,有吃不完的糖果,有这辈子怎么享受也享受不完的爱。
那枚小小的助听器好像是一种提示,不断告诉所有人,那些“本该”,只是对她的一种幻想。
他们觉得她可惜、可怜、难以接受。
可他一遍一遍庆幸——
还好只是耳朵,还好其他地方还好好的,还好他能遇见她,还好她能这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眼前。
还好老天爷肯派她来救他。
救他这个世人都觉得无可救药的混蛋。
她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垂眸,他抱起她,把她放在沙发上坐好,跪在她膝间,握着她的手,好冰的手。
他印象里他的手总是比她的凉,景昭平时很注意养生,虽然做饭一塌糊涂,但还是爱研究各种养生食补,把自己补的气血足足的,手暖暖的,脚暖暖的,所以之前他每次下班总是爱让她过来握一会儿,把她当成一个天然的暖宝宝。
暖宝宝手软软的,小是小了点儿,但很漂亮,漂亮到他曾经每一根都认真观察过,甚至记得她哪根手指指纹有“元宝”。
那现在为什么比他的手凉呢?为什么不哭呢?
很有耐心地搓着她的手,一点点搓,想要让它快点儿热起来。
落在景昭眼里却不是很能理解,抬眼,又愣住。
“你哭什么?”
他低着头,没有藏住太惹眼的泪珠。
小声:“你怎么有这样的爸爸妈妈。”
她哭笑不得,反问:“又不是你爸妈,你干什么哭?”
唇角抖动,他根本说不出来话,只要一张嘴,就要忍不住哭出声。
咬咬舌尖,缓了好几下,才哭腔明显:“景昭,我把我爸妈给你好不好?”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要你爸妈干什么?”
他哭得发抖,攥着她的手:“我希望你能比我更幸福一点。”
他希望她比他更幸福,哪怕与他交换,把他的幸福通通都给她,他可以承受那些苦难,只要她幸福就好。
景昭张张嘴,想要出声,却不知道说什么,迟钝地抬头,看着墙上左摇右摇的摆钟。
她已经忘记上次感受到幸福是什么滋味了。
所以呢。
“没关系的岁聿。”
忘记味道的东西,有没有,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现在就很好啊。”
“不是的,不是的……”他摇头,抬头认真盯着她,哑声,“你笑一下。”
不知道他的意图,但还是很配合笑了一下。
“好丑。”
“……”
左脸被轻轻打了一巴掌。
他说:“景昭,这不是你的笑。”
他期盼了太久的那种笑,越来越少出现在她身上,明明她比以前看的更开,做事更稳妥,可她好像一个被绳子紧紧束缚住的小兽,一行一动不得自由,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后面总是泪流。
眨眨眼,没懂他在说什么。
“宝宝。”他把脸放在她掌心,一下一下小幅度蹭着,“我真的很想很想让你待在我身边一辈子,因为我总觉得我可以补偿你,可以让你开心,也可以给你幸福……”
她歪头迷茫地看着他。
“我总是做错事,越是抱紧你,越是抓不住你,景昭,有时候我害怕你消失害怕到彻夜难眠,必须一直站在你床边到天亮才能放心。”
一个逃不掉,一个抓不到。
明明就在身边的两个人,心却永远碰不见。
“我是想要景昭,可我是想要幸福的景昭啊。”
吻了吻她的掌心,抬眼,她第一次看见这人眼中也能露出那么脆弱温柔的目光,忍不住多看两眼,试图记住这一幕下他倒映在黑眸中的眼睫有多少根。
“岁聿……”
她想说,幸福不重要了。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开口:“我们先去治好病。”
那么大个人,跪在她脚边,不停地握着她的手摩挲,如同摸一件易碎的宝物,连看她脸的勇气都没有,声音发颤:“景昭,不要生病,不要痛苦,不要流泪。”
她在想,这是他新想出来的招数吗?
以退为进,让她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
可他说:“我送你回乌鲁,我们不呆在平海了。”
要是在演戏,怎么会说这种话?她要是同意了,他可怎么演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岁聿,明明是你把她抢过来,圈禁在平海,圈禁在这个让她从来没喘上气的地方,就像那个时候,是你选择把她推下海,为什么要用三年来折磨自己,为什么看见她之后眼中总是带着后悔与痛苦。
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是看不懂他。
他说爱她,景昭以为爱总是甜蜜的,将人泡在蜜罐里沉迷的。
可为何他们之间的爱,总是满身伤痕,两头利刃,若是相拥,必须承受刺骨的痛。
他没解释原因,很多话说出来是不能承受的,只要藏在心里让他一个人执拗就好了。
“但是景昭,你好了之后不可以找王业平。”
“嗯。”
“也不可以找安九山。”
“嗯。”
“其他男人也不能找。”
“嗯。”
她乖的不像话。
好像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般,他问:“我刚刚说什么,重复一遍。”
她安静地坐在面前,真的一句话一句话清晰重复了一遍:“病好之后,不可以找王业平,不可以找安九山,也不能找其他男人。”
“不对。”他摇头。
景昭微微瞪大眼睛,讶异地看着他。
岁聿板了板脸,一字一字教:“是‘来找岁聿’。”
她愣住,没开口。
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是‘来找岁聿’”。
盯着他,没开口。
“‘来找岁聿’好不好?”
她刚想张嘴,他轻笑:“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要把她还回去。
心如刀绞。
索性还有力气自虐一下,问了句不该问的:“回乌鲁后想干什么?”
景昭想了想,脑海中忽然冒出前几天看到的气球,几乎是脱口而出:“想自由。”
绞了又绞。
背后偷偷掉两滴眼泪。
她还在他没有任何预兆冒出来的想法中缓神,不明白这个一直想尽办法把她留下的人怎么突然愿意放过她了。
只是为了治好她的病吗。
那他呢?
她不在他身边,岁聿的病也可以好吗?
没容得她太多思考,一通电话打破二人之间的寂静。
是安九山。
电话来的好及时。
“喂?”
她以为他又是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吃饭,跑了还是瘦了,平海最近流行什么发型,日日减肥成功了吗……诸如此类问题。
“巴,巴特哥受伤,小福宝被绑走了……”
“什么?!”
“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惊动了还蹲在一边调整情绪的男人,跟着她一同站起来,蹙眉:“怎么了?”
电话那边明显也慌慌张张,思绪乱得不行:“本来被关进去的徐平不知道为什么出来了,前天巴特哥去接小福宝放学,结果徐平那王八蛋把人打了,还把小福宝抢走……”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探讨这些的时候,忙问,“现在情况是什么样?”
“我们报警了,但是警察还没找到孩子,徐平在门口放了一封信,说……说,要是岁聿不出来,他就撕票……”
手机被抢过去,男人声线冷得不行:“等着,三个小时内到乌鲁。”
挂断之前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如果看见徐平告诉他一声,不动孩子老子拿命跟他玩,动了孩子——”
“老子玩他的命。”
手机塞他口袋里,看着身边欲言又止的人,搂住她笑了声:“刚好,本来也是要送你回去的。”
只不过比想象中的快。
她已经完全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了,不自觉抓紧他的衣角,在半推半就中开口:“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报一次警,或者提前和警察对接……”
“好了,你暂时不要担心这些。”指尖从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语调轻松,“一个小混混而已,等我抓到他非把他削成花生豆。”
“岁聿!”
“嗯?”斜目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景昭,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吗?和警察打配合的话,我可怎么大显身手?当然,警察找他们的,我找我的,双重保障。”
“你真是。”她磕了下牙,在她认知里徐平和其他小混混还是不太一样的,但看他一脸自信且毫不在意的模样,又觉得这件事好像没那么大。
岁聿当然不会让她知道心里的想法,徐平确实不一样,当地警察前十年没管住的人,靠这几天怎么可能抓住这个混蛋。
徐平要找他,那他就得声势浩大地告诉他,他来乌鲁了。
私人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岁氏临时举办的全新服装支线业务在乌鲁市开幕,全市大屏临时更换宣传项目,所有地铁口、高铁站、飞机场广告宣传页也跟着更换,岁氏总裁来乌鲁亲自宣讲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在一个老小区不到六十平米的屋子里,紧紧凑凑围了七个人。
景昭确认了下巴特的伤不是很重,才和他们一起看监控分析小福宝被带走的过程。
徐平做事又猖狂又谨慎,幼儿园拐角最后几米能被监控看到的地方,他强行把小福宝掳走,手里拿着棍子,下手狠戾,纵然是巴特也比不上疯子,最后一棍子落在后颈之后,彻底没力气抓住孩子,手里只剩下蓝色的书包。
之后他们两个就跟人间蒸发了般,所有有可能经过的路口监控下都找不到身影。
现在已经过去整整56个小时,警察那边和他们掌握的信息并没有任何不同。
冯媞媞完全崩溃,为了她好,他们把她关在房间,安慰警察已经有线索了,现在还在寻找,小福宝没有生命危险。
但有没有生命危险……
“岁总,顾龙说他在这一片,跑不了人。”金秘书端着电脑走到坐在沙发的男人旁边,屏幕上显示着传来的地理位置绘图。
相对于景昭这边的慌乱担忧,那边两个人好像和他们不在一个次元,与平时在办公室里办公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分严肃。
察觉到她的目光,金秘书抬眼解释道:“夫人也认识的,之前在酒吧有过照面,人脉广路子野,在乌鲁这边也有点儿门道,之前查徐平也多亏了他,所以可以放心。”
虽然这么说,但景昭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说的是谁,这不影响她因为这些话松了口气,看样子是有眉目了。
果然,岁聿的手在电脑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转头问:“还没来电话吗?”
“没有。”
“不应该啊。”
所有宣传大屏都备注了联系热线,徐平这么想找到他,肯定会联系他才对啊。
电脑重新放到金秘书手中:“交给警察,让他们去查。”
安九山忍不住举手:“我们先去查不行吗?”
岁聿斜了他一眼,懒得开口。
金秘书依旧礼貌解释:“我们没有搜查证,是不可以私闯民宅去调查的,安先生,我们是守法的良好市民,而且这种事,还是警察做起来比较顺手。”
他们可没有挨家挨户调查的精力,还是找到目标处理目标更顺手。
岁聿怀疑安九山是不是太久不接触外界,在家看电视剧把脑子看坏了。
“那我们做什么?”安九山对于这套虚伪的说辞心里报以深深的鄙视,但面上还是伏低做小,毕竟现在最大的依靠就是沙发上这位爷。
爷点着桌子,淡定开口:“等电话。”
话音刚落,金秘书手里的电话立刻响起,全员戒备,呼吸静止。
连他也慢慢坐直了身子,和金秘书对视一眼,才接通电话,点开录音和扬声器。
“喂?”
“……”
“岁氏现在招商吗……”
金秘书赶紧抱着电话到一旁应付。
这样的电话维持了四个小时五十多个,没有一个和徐平有关。
等的安九山犯困,把金秘书敷衍人那一套话术完全拿捏了,扬言:“下一个电话我来。”
金秘书没什么抗拒的,没有助理帮忙,他已经快说的嗓子哑了。
下一个电话响起时,安九山主动拿过来,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拨通。
“喂。”
“喂,这里是岁氏集团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让岁聿接。”
“您的意向投资……等一下,你说什么?”
“岁聿,你们的老总,让他接电话,不接别怪我不客气。”
景昭深吸了一口气,她对声音很敏感,几乎是一瞬间听出来他是徐平。
手中的手机被夺过去,那个同样已经等的快不耐烦的男人勾了勾唇,眉眼低压,戾气纵生,沉声:“徐平,和我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要求直接提。”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专门等他电话忍不住放声大笑:“岁聿!你为了我竟然花费这么多心思!”
“别狗叫了,说要求。”
徐平大喘气了几下,才带着笑声试探性问:“一千万。”
“放孩子。”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答应,立刻跟了句:“美元。”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放孩子。”
“天啊。”徐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小豆丁,“这玩意儿这么值钱?你私生子啊。”
“徐平,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他冷冷打断他的臆想,话语中警告的意味越来越浓,“你现在有时间和我做交易,是因为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找到你,清楚了吗?”
要不是必须确保孩子的安全,他有的是时间和这种残渣玩。
徐平啧啧嘴,稍显不满:“岁聿,别这么说,虽然咱俩之前的梁子结的不浅,但说到底我是个贪财不要命的,你是要命不缺钱的,我们还是可以聊一聊。”
喘了口气,他拍了拍面前小豆丁的脸,把胶带撕开:“私生子,和你爹打个招呼。”
“放开我!放开……唔!!”
“徐平!”安九山拍着桌子站起来,情绪忍到极点,对着手机大喊,“你他妈不是东西!不准动孩子!”
“这么激动干什么?”残忍的声音慢慢传来,把胶带重新封好,他传达最后的条件,“岁聿,你儿子的命我并不在乎,所以,今晚十点四十带着一千万美金的支票来西白杨,带上孩子母亲一起来,别耍花招,晚一分钟我就把你儿子推下去。”
电话挂断。
房间内重新陷入寂静。
西白杨,乌鲁最大的悬崖瀑布。
“准备一下。”岁聿开口。
金秘书难得蹙了下眉,“岁总,这件事要不要再等等看?”
“没什么等的。”他把手机翻过来叩住,眼底淡漠,“他还能有什么花招。”
最多是想要他的命。
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哪个他都没让等,脖子伸到这帮人手底下,他们都不能威胁到他一根头发。
倒是。
“孩子的妈妈怎么带走?”
据他所知,那个叫冯媞媞的女人现在精神状态不像能带着去做交易的。
“不能带她去。”景昭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主动开口,“我去。”
“不行。”
“不行!”
“不行!!”
三个男人同时开口,屋子里躺着的巴特就差腾空了。
安九山刚想说话就被岁聿扒拉开,他站起来很严肃地盯着她:“你在家。”
略过几道骇人的目光,她皱眉:“你们没听见吗?他说了,需要孩子妈妈去。”
“你是孩子妈妈吗?”他依旧坚持,“一个女人而已,随便安排一个就行。”
景昭客观分析:“这不一样,徐平的人之前见过冯媞媞和我,他绑走小福宝肯定是有备而来,这种情况下看见我不一定能分清我和冯媞媞到底谁是小福宝的妈妈,冯媞媞现在肯定不能去,但我可以。”
“你不可以。”
“岁聿!”她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盯着他,“我可以,你相信我。”
安九山头皮发麻:“你去我也去。”
巴特坐起来:“我也去。”
金秘书十分不放心:“得带上我。”
“够了。”
岁聿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你们以为是什么旧友聚会吗?”
“金秘书。”脑海中浮现西白杨大概的地貌,命令,“你派人在后面蹲着,不要超过五十米。”
然后与她相视,不得不说,这件事上她比他冷静,也比他大胆。
“景昭。”
慢慢走到她面前,论固执,两人分明不分上下,今天他要是不带去,他都要怀疑她会不会就这么偷偷跟着去。
“你跟好我。”
学会相信她。
抿着唇的人神情微动,而后承诺般点点头。
“我不会让你受伤,但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把你的命放在第一位。”
他肯定会护着她,但不能只是他,还需要她自己保护好自己。
学会自私,学会自我。
抬头看向剩下两位跃跃欲试张嘴的人,吩咐:“你们去警察局,跟警察说清楚,别让徐平跑了。”
徐平。
最好是让警察带走,要是落到他手里,他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
—
夜晚的西白杨已经禁止入内,越往上走风越大,徐平发了个定位,标的清清楚楚,是在山崖旁。
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啊。
牵着她的手难得两人靠的那么近那么静。
后面隐约能听见金秘书带人悉悉索索地跟着。
“怕吗?”他突然开口。
景昭摇头:“不怕。”
岁聿:“手心出汗了。”
“……”她有些难堪地垂了垂眼,狡辩,“是你的。”
旁边的人逗得咯咯做笑,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又不丢人,说出来呗。”
抬头瞪了他一眼:“岁聿,你见过谁家士兵打仗前问‘怕不怕’这种挫锐气的问题吗?”
她就算害怕,也不应该现在让她承认。
没了城市的灯光与噪音,才发现今夜漫天繁星,圆月如此明亮悬于头顶,似乎比平时看着还要大一些。
可他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黑眸中没有沾染半分今夜的星辰,好像把自己和她笼罩起来。
“景昭,害怕一点儿吧。”
一噎。
他轻声,眼中是只有她的倒影:“千万别太勇敢。”
那时的她尚未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深意。
此后很多年,她想起今天这一刻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
手心里的汗确实不是她的。
山崖上风起,正值五月,漫山遍野的树枝抖动,野花摇曳,惊起一片鸟声。
“人呢?”明明到了标的位置,为什么连徐平的人影都看不到。
岁聿只是向四周扫了扫,当看到山崖下的瀑布时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掩去那一刻的慌乱。
“哎呀,果然是私生子。”
她的话音堪堪落下,身后就传来鼓掌声。
剃着光头的徐平从树林中走出来,手里还提着胡乱扑腾但发不了声音的小福宝。
目光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徐平忍不住摇头:“都说岁总您薄情寡义,前妻死时连面都没出,看来传言不准啊,岁总只是对前妻薄情寡义罢了,分明对孩子和亲妈很在意啊。”
景昭可没心情听他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大声:“徐平!放了孩子!”
闻言,徐平把孩子放下,无辜摆手:“你放心,我要个孩子没任何用,我要的,你们带来了吧?”
月光下,岁聿从口袋里扬了扬十张支票,各大银行都有,按照他的要求全都办妥了,漠声:“怎么换?”
“好换。”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后眼睛瞬间亮了,拍了拍手里的孩子,指向景昭,“把支票给她,她过来,我放孩子。”
岁聿眼神暗了暗。
徐平赶紧笑道:“岁总,这也不能怪我啊,毕竟你来换的话,我不放心。”
二人对峙下,她点头:“我来。”
手中一紧,她偏头,丝毫没有半分慌张:“我可以。”
岁聿滚了滚喉咙,手中的支票被硬生生抢过去,松手前一刻,哑声:“……景昭。”
风太大,她几乎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我在的。”
徐平拎着小豆丁往前走一步,她跟着走一步。
也许是天太黑,也许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她是真的不害怕,并不是强出头。
对这种事情缺乏见识和判断的情况下,唯一的目标就在眼前,反而纯粹安心。
直到三人仅剩三步之遥,默契地停下,先观察孩子的情况,确定完好无损后默默松了口气。
把支票送过去:“孩子给我。”
凭着微弱的光线,对支票有着老道经验的徐平很快就验出是真是假,笑容收不住:“这次干了票大的。”
挑挑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景昭低头,手伸向孩子,同时,感觉到手中的支票被握住。
用力一拉。
惊愕从她眼中露出。
“你又值多少!”徐平猖狂地叫声从耳边划过,感觉到自己连同孩子一起被拽了过去。
可恶!
她紧紧拽住小福宝,用力扬手,支票撕成两半散落空中。
那人打定主意要她不要支票,跟着松手向她扑来。
“松开!”既然抓住了,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松手。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顺着他的脸狠狠一抓,三条鲜明的血痕冒出。
徐平没想到她能打到他,还打的那么准,眼角的刺痛让他分神,孩子不留神被拽走,同时看到某个身影向这边冲过来。
他胡乱一抓,抓到一把头发用力一扯。
忍着痛意,她用最后的力气把小福宝推向朝这边冲过来的男人:“带他走……啊!”
身后就是山崖,利刃抵在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她这辈子第二次感受到。
徐平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但理智还在,威胁着一步步靠近的男人:“两千万美金,不然……你别过来!”
男人像一只盯住猎物的野狼,那双看似沉静的眼眸却让人不寒而栗,根本听不见他的话,越靠越近,长睫半眯,语调降至冰点:“放开她。”
“你疯了!你再过来,我就,我就杀了她!”
“唔!”她感觉下巴有些刺痛,皮肤好像被划开了。
半睁着眼,见岁聿脚步果真犹豫下来,发现身边这个人似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大脑飞速旋转,开始判断位置。
“岁聿,两千万美金,这次真的只要两千万美金,给了就放人。”
徐平手也在发颤,他可是把性命跟着压上了。
脖子上鼓起的青筋若隐若现,他昂了昂头,那抹鲜红实在刺眼,拒绝了他的请求:“我现在就要人。”
徐平摇头:“给不了!我要钱!”
景昭轻轻喘了口气,看向他。
月色下,她这个最危险的人却是这里面最冷静的,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他。
死死咬了咬牙,他突然笑出声:“徐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以为,一个女人的死活对我很重要吗?她要是很重要,为什么还没嫁进来,而是在外和我儿子生活?”
果不其然,他说完这段话,景昭感觉他手握的更不稳了。
岁聿抬脚,徐平瞬间紧绷,他一边小心靠近一边轻飘飘地说:“你太低估我了,这个世界上只有钱对我最重要,想用她威胁我?未免可笑,徐平,不如我们换个生意,你来给我打工,虽然没有两千万美金,但不会缺你吃喝,如何?”
他抛出一枚金橄榄枝。
不会有人不心动。
体面又有钱的生活,就算是亡命之徒也会停下来看两眼。
“当真?”
“当真。”他眯了眯眼,漂亮的脸蛋上很难看出破绽,“生意人,讲的是信誉。”
景昭垂眼,感觉到脖子上的刀好像离开了,连拽着她头发的手都没那么紧了。
重新获得自由,她深呼吸了几口,握紧手心,只要他把刀完全放下,她就冲出去。
可惜所有的变化仅在一瞬。
亡命之徒根本没打算过安逸的生活。
抬起刀的瞬间,他也冲了过来,头发被拽着向后仰去,刀刃破空,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失重感让她眼前一黑,紧接着是胳膊一痛,她被用力拉住。
睁眼,山崖边,不断涌血的手背拉住她的手。
“景昭!”
一声呼唤彻底清醒过来。
她另一只手立刻抬起抓住他的手腕。
“岁总!夫人!”
金秘书趴在崖边着急地向他们伸手。
通过这段可视化距离才让她意识到他们已经掉下来一截,两个人全靠岁聿左手攀着的那块石头。
感受到她的力气,他咬着后槽牙:“抓紧!”
使劲一拉把人拉到怀里,景昭见机搂住他的脖子,靠的那么近,只要转头就能蹭到他。
伸手,离金秘书还差一个掌心那么远。
“景昭。”
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心里一颤。
她不敢低头看他,只是用力往上够:“快了,岁聿,我马上够到……”
“好宝宝,还记得来之前我说什么吗?”
抬了她一些,还是差一点儿。
“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吗?”
“岁聿!别废话!”她心里慌的不行,眼泪跟着掉,“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要说。”抬头,他的唇碰上她的下巴,很轻很冰的一下,稍纵即逝,在她心口灼热地烙了一道最深的疤痕。
“来找岁聿。”
这次。
他真的抓住她了。
“轰——”一声,她脑子炸开,因为她感觉到自己被用力一举,金秘书成功抓住她。
而腰间的手,随着那句“算了,还是想自由吧景昭”,一同消失了。
消失在深夜看不见尽头的崖底。
第59章 法则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 是瞬间的清醒。
“岁聿!!”
金秘书拉住她,也失了平时的温润,转头向后大吼:“救人!”
警察赶到的时候只剩崖边二人, 巴特带她离开, 其他人立刻下去寻找。
西白杨是瀑布山崖,从这里掉下去并非绝对死亡结果, 但因为地势陡峭, 水流湍急,活着的概率也不大。
不过好在那天上游放水, 凌晨水流变小, 乌压压一堆人很快就把掉下去的两个人捞上来,万幸,都还剩一口气没死。
做了两场手术, 第一场做到一半时人差点儿没了。
折腾了五六天,最后转到ICU进行观察,不完全渡过危险期。
杜明君和白元祁得知消息连夜赶过来, 事关重大,甚至惊动了远在美国的岁家人。
隔着玻璃,他鼻腔内插着错综复杂的管子, 闭着眼, 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仿佛是是陶瓷捏出来的般,脆弱到一碰就会碎的七零八落。
白元祁带给她了一份牛皮袋包好的文件, 在她拆开之前, 一向秉持谨言慎行, 绝不多言的人还是没忍住:“其实他拟完挺久的, 就是把你从机场接走后,他来找我, 我还以为要报复我,结果是赖在我那写了这么个东西。景昭,他是挺惹人厌的,但也挺可怜的。”
这是什么呢?
是一份离婚协议。
他那天坐在白元祁律所一天,律所关门一天,两人对着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白元祁从上午九点给他讲离婚的定义一直讲到下午四点,把这辈子对离婚案所有的热情全耗光了。
他就开口问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离婚了不代表不能在一起对吗?”
白元祁:“……可以复婚的。”
二个是:“离婚代表自由吗?”
这个问题白元祁根据他的脸色仔细斟酌了下才开口:“对想离婚的人来说是。”
然后他待到晚上十点,从他电脑上随便打了一句话起身离开了。
「自由协议书」。
他不离婚,但他给她自由。
你看,多可笑,他放手放的不彻底,挽留又挽留的那么幼稚。
这份像开玩笑一般的协议,白元祁熬了三个大夜才整理出来,等到白天从打印机拿出来重新审视后,还是觉得拿不出手,本来想着这辈子也不让这份“可笑”的协议重见天日,以免影响他的清誉。
她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事。
她和岁聿的婚姻说到底只有一年半不到,两个人见面不过寥寥数月。
他的生日是五月五日,立夏这天。
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金秘书那里也不好意思问,总觉得问了有种盼着他回来的羞耻。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准备了生日礼物。
一个亲手做的小蛋糕。
她是第一次做蛋糕,手很生,失败了好几个版本后才勉强做出来一个看起来可以吃的蛋糕,在上面涂上白奶油,觉得寡淡,又手绘画了一只小狗,猛地意识到岁聿是属兔的,硬生生在狗头上画了两个兔耳朵,眼前一黑又一黑。
面条她没有亲自煮,点了外卖,两份,她最喜欢吃的一家鸡蛋面。
她还是悄悄问了嘴金秘书:「您好,请问岁总最近忙吗?」
她想用这种方式暗示加打探。
捂手机捂了两个小时,那边回她:「不好意思夫人,才看到您的信息,岁总最近没那么忙了,多谢关心。」
呀。
她当时看着这条短信笑起来,屏幕映的小虎牙亮晃晃,她想,这个意思是不是说,今天他会回来呢?
于是景昭从下午七点收到短信等到晚上十点,平海开始阴天,她说,没事没事,飞机会误点。
十点等到十一点,忍不住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蛋糕,好酸,为什么奶油是酸的?
她说,没事没事,不给岁聿吃酸奶油,只给他吃甜面包。
十一点等到十二点,她把奶油都吃光了,甜面包不甜,鸡蛋面不热,外面开始下雨。
她说,没事没事,平海每年都是这般潮湿。
岁聿不会每年不回来。
她有的时候会庆幸岁聿没有吃到她那天做的很失败的蛋糕,就像一周年纪念日那天她打碎在医院的梨汤。
都一样难吃。
有心者被困囚牢,无心者不被拘束。
所以若非是真的这一天到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有心者放任自由,无心者穷途末路。
——
谁说乌鲁不会下雨?
乌鲁要是下雨,从不下平海那种绵延不绝淅淅沥沥惹人厌烦的小雨,它猛地落下,砸在地上铿锵有力,像是敲锣打鼓般非要让所有人知道——
外面正在下一场痛快的、彻底的雨。
景昭不是被雨声吵醒的,而是被轰鸣的雷声惊醒的,翻了个身,雷声接连不断,有种不把人吵到清醒誓不罢休的气势。
才发现因为太累睡前忘记摘助听器了。
坐起来,嗓子好干。
揉着眼慢悠悠下床,慢悠悠走到厨房,慢悠悠倒了一杯水。
等溢出来的水落在指尖,才正式睁眼。
仰头咕咚咕咚喝下。
舒服了。
也不算太舒服。
因为她迷迷糊糊看到一道车灯正对着她的窗户。
她这个老小区一楼独居女性的窗户。
唉?这可是个很危险的事。
本来还带着困意的眼睛一下清明了不少,咽了咽喉咙,又仔细辨别了一下这辆车。
黑色帕加尼如何用一种合理的理由出现在这个小区并且盯上她这位独居女性呢?
温开水在手中变得有些烫手。
她觉得得给这个目无章法以及轻狂到过分的家伙一点儿警告。
他已经每晚十点开到这一个月了。
于是伸手想要打开厨房的灯。
“砰——!”
灯泡只亮了一秒就在头顶炸了,给她吓一跳,装的也太不专业了。
车内的人跟着被吓了一跳,怔愣了一秒。
大雨中,她看见车门慌里慌张地打开,一个慌里慌张的男人跑出来,下一瞬,她的门被敲响。
凌晨三点,她不应该开这扇门。
门一直敲。
她走到门口:“谁啊?”
那边突然静止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然后门又被敲了两声。
她又问:“谁啊?”
他还是没说话。
景昭在门口听,听到他好像转身走了。
门打开,冷气翻涌,带着浓烈的雨味。
从来没想到她会开门的人僵直在原地,不敢动作。
那么大的雨声,把他错乱的呼吸全都盖住了。
“谁啊?”
带着盈盈笑意。
他转身,浑身上下淋透的人站在面前,胸腔微微起伏,哑声:“我啊。”
又没失忆,还要他自我介绍一下吗?
“你前夫。”
那就提醒一下。
“没死掉的混蛋。”
再提醒一下。
“跟踪纠缠你一辈子的变态。”
最后提醒一下。
“哦。”她点点头,对这三段简短精炼的评价看起来很满意,弯了弯眉眼,问,“请问混蛋变态前夫先生,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这位前缀很长很烂的先生盯着她:“好想我的前妻。”
“「自由协议书」里不是这样写的,如果男方在非协商规定期间见女方,见一面赔偿一个亿,你清楚吗?”
抬腕擦了擦下巴滴落的雨水,缓缓开口:“我能不能预支?”
这下轮到景昭懵了,下意识反问:“什么预支?”
狐狸精眯眯眼:“预支见女方6700次。”
“……”万恶的资本家。
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套。
她刚要开口,就看见他突然伸手制止了她的发言:“等我一下。”
然后匆匆跑回雨里,去车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匆匆跑回来。
这次没站她对面,而是蓦地离她很近,又怕雨水和冷气沾到她,只敢站在门口。
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花盆,红色小苹果花盆,除了街边五元摊,应该不会有哪家店出售了。
花盆上是一株小雏菊,淡黄色的小雏菊在风下微微摇摆,哪怕是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也能察觉它蓬勃的生命力。
他小心说:“我养活了。”
特地强调:“第一次。”
与他天生八字不合的叶绿体化合物终于肯和他和解一次。
她张张嘴。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两个亿就两个亿。”
垂眸看着小雏菊,他酸了酸鼻子,不知道向谁诉说:“真是好不容易,把它好好养活了。”
养只花真难。
再难养还好也养活了。
把门掩了掩:“别感冒了,你快去睡觉。”
她很容易生病,这么大的雨不要沾染潮气。
“岁聿。”她拉住要离开的人的衣角。
景昭总是在想,为什么他的爱来的这么迟,要把她的爱消耗光后才猛烈地向她扑来,仿佛要把她吞掉一般。
她十六岁之前,过的都是好日子,爱是相互的,就连她爱的小羊也会很爱她,她给予一颗蜜枣换的就是糖果,所以不知道“迟到”的意思。
她十六岁之后,好像是为了报复她前面的好日子,老天爷一下子剥夺了她的所有,让她寄人篱下,拥有了爱人能力之后的她,学不会承接爱而不得的结果,所以带给她的只有痛苦。
岁聿是不一样的。
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也会有不讨人厌的时候。
他会说让她别认错,别低头,别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告诉她,“没什么是我兜不住的,你做就行。”
会在骂她的后一秒,又小心翼翼照顾她发烧。
会在嫌弃她工作的后一秒,亲自教她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爱逗她,爱欺负她,爱抛弃她。
也爱教她,爱包容她,爱捡起她。
他笨拙又难以察觉发觉的爱,是在她渐渐面对他时愈来愈高的势气中表现出来的,只可惜两个没有被好好教育“如何爱”的笨小孩都没发现。
一个没学明白怎么爱,一个没学明白怎么被爱。
因此他们转啊转,绕啊绕,在想不明白爱与不爱中,你折磨我我折磨你了很久很久,谁也没先回头看看来时走过的脚印有多深。
那人回头,措不及防,唇上很轻略过一瞬温情。
这是他出院的第三个月,是他挨不住思念停留在她家门口的第一整个月。
她指着他怀里的小雏菊:“岁聿,只种一株会很孤独到死掉的。”
嗯,只种一株的小雏菊会孤独的死掉。
嗯,只留一个的岁聿也会孤独的死掉。
他又忍不住掉眼泪,问她:“眼泪掉多了会廉价吗?”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爱说多了会成假话吗?”
他摇头,说:“我好爱你。”
“假不假?”
“很真。”
“多真?”
“很真很真。”
一遍遍试探,一遍遍回应。
像是两个泡泡碰一下,又碰一下,不敢太用力,但又不能太轻,就那么一碰一碰互相搀扶谁也不落地,不化作泡影。
偏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点儿,她开口:“明天去看海。”
愣了一下,似乎在反应她很突兀的提议。
还是回答:“好。”
看他回答的那么严肃,景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不是殉情。”
他说:“我知道。我没准备好。”
“……”她二度提醒,“也不是求婚。”
他说:“我知道。这个我也没准备好。”
她:“。”
—
第二天一早,他就换上了一身很正式的行头,然后又在一身休闲装之间犹豫,她会不会更喜欢这种风格?选来选去还是换上休闲装,灰色卫衣蓝色牛仔裤。
开车来楼下接她,她没有随便穿,很漂亮的一身碎花裙,漂亮到他盯了很久。
阵仗搞得跟殉情或求婚没什么两样。
特地选了近黄昏去看海,她选了个空旷人少的地方坐下,他跟着坐下,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看着橘日西行消失在海平面,再见冷月攀悬,映在海中。
风把二人落在沙滩上的影子抖散,溃不成体。
“好大声。”他突然开口。
景昭:“什么?”
他:“心跳。”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疑惑:“我的?”
不可能吧。
轻笑:“海洋的。”
“海洋也会有心跳?”
她转头看向他,迎着月色,他伸手对准月亮,手掌像海浪一般动了两下。
我的心脏,也如同海浪般朝向月亮跳动无数次。
岁聿轻声,与潮汐同频共振:
“咚——咚咚——咚——”
——正文完——
第60章 阴暗潮湿小狗
对岁聿, 巴特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不同意。
而是百分之一千不同意。
即便这件事发生后,他也只是对他有所改观,原来他不止对别人狠, 对自己也挺狠。
基于此, 景昭暂时不允许他大张旗鼓地出现。
某人听后趴在方向盘上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那我现在算什么?”
景昭也觉得这个决定欠妥,她深吸了一口气颇为严肃道:“岁聿, 我只是觉得, 我们之间的关系没必要搞得那么僵硬,你救了我, 也救了小福宝, 我很感激你,我们之前的那些事一笔勾销。”
哦,一笔勾销。
他警觉地品味这四个字, 然后慢慢直起腰,眯了眯眼:“景昭,不能一笔勾销,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打算这辈子都缠着你,你要是敢找男人, 我就废了这个男人, 要是敢有孩子,我就绑了这个孩子, 就算你和那个废物躺在床上, 我都要趴你家窗户上打开手电筒盯着你……”
“停!岁聿!”越说越离谱, 后面的画面感过于清晰, 她实在受不了了,“你这又算什么?”
“算我没骨气。”
他开口, 风撩动额前发丝,眼中映着廖廖昏暗灯光,静了几秒,情绪还未完全平复,激动到眼角泛红,哑声:“把我藏起来也是可以的,但不能不要我,藏在床底,藏在柜子里,藏在地下室,我很能忍的。”
他会很听话地等她回家,等她和他说话,等她冲他笑。
一直等到。
他能藏在她心里为止。
他真的很能忍的。
她说她不是变态,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但为了防止他变成这种变态,所以各退一步。
他偷偷出现,她酌情偷偷见面。
偷偷。
偷偷啊。
他那晚做了个梦,梦见以后他和她有了个孩子,小名就叫偷偷。
巴特发现她最近似乎有心事。
问她,她又拒不承认。
十分可疑。
就跟她被岁聿绑走后每次通电话扭扭捏捏的样子一模一样。
一想到那两个月巴特面无表情把手中的蝴蝶酥捏成蝴蝶渣。
景昭下班就看见岁聿戴着口罩蹲在门口。
即便穿着普通的半截袖牛仔裤松松垮垮往那一蹲也十分显眼。
吓得她前后左右观察了半天,确定来往的人没注意到,才把他拎到楼道里的角落。
“不是说好没经过同意不见面吗!”她因为太过心虚,眼神止不住乱瞟。
搞成这样,活像在偷情。
她刚下班,宠物店里巴特在,她的任务量不是很大,最后接了个给长毛白猫洗澡的单子就回家了,没注意到头发上缠了一小团白毛,配合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实在可爱。
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
“岁聿?”拍下他的手,这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身为无所事事富二代的安九山很有可能会随机从某个方向出现,然后发现二人见面的诡事,震惊尖叫之余顺便打个电话告诉巴特。
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口罩鸭舌帽下,仅露出的那双眼睛瞌了瞌,长睫下垂,闷声:“我们很久没见了。”
很久吗?
她悄悄掰手指:“也就两…嗯…三天?”
“85小时42分钟。”
“……”
指了指自己,她问:“你有事找我吗?”
“有。”
景昭洗耳恭听。
“想抱抱你。”
景昭两眼一闭。
她在胸前比了个叉,声音沉下来,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岁聿,没有要紧事的话,你要遵守规则。”
他头垂的更低,把自己拢于阴影下:“这就是很要紧的事。”
顿了顿,他向前伸了伸手,拽住她一小角衣服:“我要喘不上气了。”
他每天在车里看她上班下班,剩下时间只能数着时间等她。
明明之前工作一天还嫌时间不够,想着要是一天能有一百个小时就好了,这样可以干成许多事。
但等她的时候会想,要是一天就一个小时多好,十分钟看她上班,十分钟看她下班,剩下四十分钟用来期待见她。
他都不敢说,每次看到她从楼道出来进去的那一刻,恨不得打开车门直接把人抢走,按在车里搂在怀里,永远待在一起。
不过这个想法也仅存了一瞬,清醒过来后他克制克制又克制,终于忍不住了,要是再不闻闻她的味道,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眼睛,他就克制疯了。
在成为一个彻头彻尾完全失控的疯子前,他得主动找他的药。
正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手机突然响起,看着备注名心跳差点儿静止,冲他比了个“嘘”,深呼吸后接通电话。
“喂,哥哥。”
“我这边忙完了,买了点儿青笋,给你做青笋炒肉。”
“哦……啊?你要过来吗?”
“对啊,马上到了。”
“不是,等一下……”拉着他往外走,还没拉出楼道又慌慌张张退回来,蹲在不远处逗小区流浪狗的男人正是巴特,“我,我不在家。”
“没事儿,我有钥匙。”巴特从口袋拿出特地买的火腿肠包开,扔给小黄狗。
前几天小区那只流浪狗刚生的几只小狗,其他的都抱到宠物店养着了,怕狗妈妈孤单,留下这只看起来最大体格的陪伴狗妈妈,小狗摇着尾巴吐舌头,来回蹭他的手。
惨了惨了!
她的脸都要吓白了。
指着楼梯:“你先去上面躲躲,等……”
她的话戛然而止。
终于懂得什么叫蝴蝶效应,一件坏事来临时,紧接着是数不尽的坏事。
从她这个方向,刚好看到藏蓝色鎏金马面裙的裙边,耳边还若隐若现传来《小苹果》的哼曲儿。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头皮发麻之际,一双漂亮的手指给她指了条明路,发号施令:“进去。”
于是在楼道相遇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到一道身影伴随着巨大的关门声消失在门边。
安九山:“……你们在玩猫捉老鼠?”
巴特:“……你以为我是你吗?”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安九山的眼睛落在他手中提的青笋上,十分自然地开口商量:“今晚吃青笋炒肉?”
巴特:“叫小苹果下来吃。”
安九山:“哦,她今天和小福宝还有冯媞媞去吃必胜客。”
他现在说的风平浪静,实则刚刚把擅自带走小苹果去吃这种有数不尽风险垃圾食品的冯媞媞隔着电话怒斥一番。
只不过那个女人嗯嗯啊啊丝毫不在意,最后还来了句:“小苹果,和爸爸说晚上见。”
气的他头顶冒青烟。
“哦。”巴特拿出钥匙开门,“那你也不用来了。”
门打开,他刚要进门就被一屁股撅飞,差点儿没站稳一头磕在衣架角破相。
回头怒视那个贼兮兮跟着硬闯进来且对自己所作所为毫无愧疚的人:“安吉你不要得寸进尺!”
安吉耸耸肩,熟稔地把袖子撸起来,掰了一根门口放的香蕉开吃:“哥,别天天工作,多注意锻炼,我这还有健身房的SVIP年卡你要不要?”
“滚滚滚。”
要不是看在小苹果的面子上,他怎么可能和这种人有接触,触霉头啊触霉头。
不过说回来,他们进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见她人?
卧室。
“你在这儿不许出声!”
不算宽敞的衣柜硬是塞了他这么大个人,岁聿抱膝坐在里面,头顶是她的各种裙子,桂花洗衣露与她身上的味道很像,乖乖点头。
刚要走,手腕被抓住。
冰凉指尖突然的触碰,心脏不由快了一拍。
“怎么了?”
被她乱七八糟按来按去的头发乱成一片,他慢慢朝她那边坐了一点儿,眼中湿湿润润盯着她,小声:“我呼吸不上来。”
从刚刚她就没懂这句话的意思,思索了一下,以为他是想表达这里太小,空气不流通。
安慰道:“就一会儿。”
摇摇头,他靠的更近:“你抱我一下。”
“你……”
“娜仁?”
“扑通”一声,柜子震动。
巴特站在门口,看着半个身子钻到柜子里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漆黑狭窄不得伸展的柜子里,她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把他按在柜壁上。
她身上是好闻的桂花沐浴露味道,与衣服上浓烈的味道还不一样,是那种很香但不刺鼻,勾着人忍不住靠近,如同桂花花蕊悄悄露出尖端,在微风中摇曳,不经意地勾引捕猎者前来舔舐。
昏暗中,她紧张到呼吸都乱了几分,碎发散下落在他鼻尖,扫来扫去,好痒。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刚刚进屋开始,这个人好像就有点儿不对劲。
“我,我收拾衣服。”隔着衣柜慌张开口。
怎么办啊。
手忍不住攀上她的腰肢,明显感觉到手下的人身子僵住,按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像是警告,于他,更像是挑衅。
他真的要疯了。
“宝宝,你好香。”
在她耳边轻喃,热气洒在肩窝,像只发情的狗深嗅,察觉到她因为这个行为轻颤而更加兴奋。
景昭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被威胁的人,伸手盖在他一直不老实的鼻息上。
“我帮你吧。”
“不用!”一紧张没控制好力度,一声闷响打在他鼻梁上。
他蹙了下眉,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疼。
巴特也隐约听见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怎么了?”
“没,没事,手磕了一下。”
被打到的人闻言,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知道她现在不能把他如何。
低头对视上,在她放缓呼吸慢慢瞪大难以置信地眼神下。
轻舔,在指尖画了个圈,酥酥麻麻瞬间遍布全身,她跪着的腿一阵发软轻轻颤抖,呼之欲出的哼声咽下。
嘘声:“疼吗?”
那么近的距离,岁聿现在无比佩服自己的自控力和理智,盈润润的粉唇只要稍微抬头就能衔住,他都不敢想这里面的味道,一定比她身上的味道更香甜致命。
眼见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电光火石间她直接强行挣脱腰间的束缚,在巴特前行的脚步下撤出来,起身,抬手,关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除了微微凌乱的呼吸与头发,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拍拍手强装淡定向外走:“收拾完了。”
巴特上上下下看着她,似乎有问题,但又说不上问题在哪,回头又看了看柜子,安静如斯,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继续去琢磨青笋炒肉。
外面谈笑风生欢声笑语,里面黑漆漆一片。
抬头,裙摆随着呼吸在眼前轻晃,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她的衣服,她的喜好。
伸手触及到薄纱的那刻,如同电击穿过脊骨,整个人克制不住地抖动一下,就跟刚刚触碰她时一般。
沉迷于她慌乱的眼神,错乱的呼吸,紧张下紧绷的身体,唇间柔软,鼻间甜腻。
想看她失序,看她因为他胡言乱语,挣扎不休的四肢,白到透明的身体是如何沾上薄粉,想将她弄得乱七八糟,如同一汪春水瘫在怀中,深嗅她的味道,用力而紧密地交合。
欲望吞噬着理智,口中渴的发涩,舔了舔唇角,直到胀得发疼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眼神尚不清晰地靠在柜壁上,胸口起伏不断,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莫非真的是变态?
这个问题的确认在门再度被打开时得到了回答。
屋内也是黑的,只有一小道光线顺着门缝照进来。
她挽起头发,打开柜门,手里好像拿着什么,软声细语:“你饿不饿?”
善良的乖孩子还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有悖道德,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尚未看清,依靠在柜壁上看起来可怜的人,此刻眼底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喉结无意识滚动,如狼盯着猎物般,哑声:
“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