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各自的信仰
日暮天黑, 阴云暗纹重重,周边镶嵌着黑色的光晕似的,诡谲至极。
审判长的喘息渐渐微弱,不甘心又无力的看着池塘里黑色的淤泥, 看着它一点点的平静, 看着它苟延残喘却无能为力将它彻底铲除。
岑朝来不断的呕血, 猩红的眼睛嗜血的盯着淤泥。平静的沼泽时不时的蛄蛹一下,好似也在坐垂死挣扎。
天地间的余晖透过云缝落在岑朝来的身上,他好似被金光笼罩, 额发落在眉眼间映出刀锋般的剪影。地面焦黑滚烫,岑朝来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手心被灼烧的痛感让他微微蹙眉。他身形微微踉跄轻晃,微微转身就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岑朝来目光晦暗的看着审判长。
审判长对上他的视线, 他太懂岑朝来眼神的含义了, 那是饱含杀意的眼神, 而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更别说反抗。岑朝来还有一战之力,但也不多了。他若是坚决要除去诡域意识,事后若是审判塔的人先赶到就有机会除去岑朝来,岑朝来相当于牺牲自己为他人做嫁妆。岑朝来不会做这种不利己的事情, 审判长闭上眼睛,嘴角含着苦笑,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除去诡域意识,错过了这次, 我们不会再有机会了。”他抬起下巴,露出木化的脖颈,任人宰割, 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消除岑朝来的顾虑,以作交换的条件来保全审判塔众人以及诡域众诡物的安稳。
“我不是你,不做小人行径。”岑朝来冷笑一声,嗜血眼神如抽离浪潮般退却,喘息着转身,他脸色灰白,站定后又吐出几口血,跌跪在地上。岑朝来双手撑地,不断地咳血,片刻后才杵着匕首站起来。
审判长知道岑朝来说的是用落依山做质子要挟他一事,他脸微红,也有几分尴尬。审判长转动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朝着沼泽走去,站在边缘没有动静。
岑朝来全力以赴可以除去诡域意识,圣城的救援绝对比审判塔晚到,岑朝来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最后必会成为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彻底失去称霸诡域的机会,成为历史河流中一员。
岑朝来若是放下诡域意识不管,保留体力应对审判塔的救援人马,诡域意识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诡域之后必有大祸。
审判长嘴唇嗫嚅,他做保证岑朝来也不会信。但岑朝来又放了他一马,审判长眼神极为复杂的看着岑朝来。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岑朝来这个人,现在好似懂了些,又不是很懂。但大抵知道,岑朝来选择了牺牲。
审判长不知道他有没有必赢的把握和资本,但岑朝来不做一丝保留全力以赴,甚至懒得要自己一个承诺。
审判长目光晦暗的看着天空想:上位者的承诺其实很多都没有什么用处,在大局面前,他受掣肘的太多,朝令夕改,翻脸不认人的也比比皆是,自己不曾也违背初衷过?岑朝来不要承诺是他太清楚上位者很多决定都不是个人所能决定的,而是局势所趋。他认输,岑朝来比他更适合做王者。
千丝万缕被折损得长短不一,它们毫不犹豫的钻进沼泽,闪烁着莹润光芒的魂力顺着丝线潜入沼泽。
沼泽又开始沸腾,比之间更加的激烈,岑朝来脸白如金,但并没收手,他源源不断的输入,双方都在生死一线之间。渐渐的气泡开始变少、变小、安静。
岑朝来笔挺的倒在地上,折断损毁的丝线像废弃的线头一般洒落在地上,他看着沼泽不断的呕血,连收回千丝万缕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朵翻卷,风声猎猎,雷声轰鸣,金光被乌云裹挟,天地间昏沉,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巨大的诡物在地面爬行,四周的凄厉声振聋发聩,哀呜如丝缕般不绝。天好似被捅了个漏洞,大雨倾盆,不到片刻,诡域中心的雨水就堆积到小腿深。
审判长倒在高低,水已经蔓延到脖子。岑朝来倒在地上无力动弹,口鼻被水淹没,周身的汪泽被血染红,黑色的眼睛透过水面凝望着天空卷云形成的巨洞。
“送他回圣城。”岑朝来眨了眨眼睛,无力的说道。
飞马从天空掠过,翅膀划破雨幕,嘶鸣声和雷声交相辉映。一队骑士在雷电中交错穿行,马蹄落在汪泽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找人!”
骑士们骑着飞马四处散开。这雨水太大,好似湖水倒灌,飞马们不安的嘶鸣。
骑士长的声音快被雨水覆盖。骑士长感觉耳朵好似被堵上了棉花,视觉和听力在这大雨中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是骑士长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审判长的声音,她的视线穿过重重水幕落在一处黑色的阴影上。她驱马前进,看到了湖面下模糊的黑影,她翻身下马,潜入水中将审判长捞起来。
审判长在马背上缓了很久才醒来,他看着不到片刻就被灌溉成湖泊的诡域中心,河水已经蔓延到马背上了。
“审判塔怎么样了?”
“守住了,你们牵制住了诡域意识,兽潮比之前容易对付。”
审判长抚起头发,露出苍白的面孔,虚弱的呼吸着,他呆呆的看着湖面,被淹之前他看到岑朝来被水淹没的整个过程。岑朝来躺在地面上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水淹没他的耳朵,再是口腔鼻子,最后整个身体,然后沉没在湖底。
骑士长驭马飞向天空,雨水太大,飞马飞不了多高。
“找到他,他不该是这种结局。”
骑士长驭马在雷电中穿行,飞马在诡域中心纵横交错,雷电落在湖面上。飞马时不时扎入湖水之中,许久,大家都无功而返。雷电越来越密集,骑士长皱眉,审判长无力的摇头,岑朝来就这样陨落了。
这时,一头飞马从水面跃起,灵活避开雷电的当面一击。一名骑士提着一个人朝着骑士长飞来。
审判长和骑士长都有所感应是的,立马迎了上去。雨水冲开了岑朝来的头发露出他的脸,岑朝来脸白如纸如死了一般。两个人眼神十分复杂,有一种放松但又遗憾的情感。
一双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岑朝来看着电闪雷鸣,眼珠缓缓的转动落在审判长和骑士长脸上。两个人诧异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岑朝来不该死得这么狼狈。
骑士长的视线穿过头盔的孔洞落在岑朝来身上,长剑指着岑朝来的胸口。
审判长的声音非常的虚弱,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岑朝来,良久道:“算了,胜之不武。”
骑士长坚定道:“不杀他后患无穷。”
岑朝来面色很平静,似乎不是自己面对死生存亡一般,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穿过筛子化作血水滴落在湖水中。
审判长垂下眼皮,“杀了他,圣城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想再起战争了,大家都累了,只想休养生息,平稳度日。”如果那些臼人抛弃他想要前往圣城,那就去吧。只要审判塔还有一个人需要他守护,他都会守住审判塔的。
骑士长的剑一直抵着岑朝来的胸口并没有挪开,她更清楚这是放虎归山,她见过圣城,知道它的美好,有它在侧审判塔最终一定会迟暮,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的行为实属卑鄙,有违骑士精神,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骑士长久久的凝视着岑朝来,最后还是收回了剑,她相信审判塔也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也许最终被圣城取代,但是她一定会带着臼人们走到最后。
岑朝来始终都没有看两个人一眼,他虚弱得无力动弹。
骑士长驭马带着骑士们回到审判塔,回首遥望诡域中心,就好似天空破了一个洞,雨水倒灌进诡域中心,短短不到两个小时,诡域中心变成了偌大的绵延数千里的湖泊,周边的树林和丘陵永远的沉入水中。
飞马落在平地上,不断地抖动着身上的雨水。骑士们落在地上,厚重的盔甲被雨水打湿之后更为沉重,大家就像负重的旅人沉重的朝前走去。
落依山站在窗口眺望着圣城的方向,但被树林和高山阻挡,他什么也看不到,桑雾森林早已恢复成郁郁葱葱的模样,看不出原来被大火烧了几天几夜的痕迹。落依山的心不安的跳动着,心口烦躁。
兽潮持续了两天两夜,落依山一直站在窗口观望着楼下,审判塔胜利之际,站在他身后的火树人和仙人掌瞬间就消失了。落依山立马就意识到岑朝来出事了,而且受了很重的伤。他打开门想出去,但是被狱警拦住。
落依山像个木偶般在窗台前站定,直到一群飞马落下来,落依山看到一个模糊的黑点,潜意识告诉他,那就是岑朝来,一定是。他的心脏再次快速的跳动起来。他拉开门,狱警再次阻拦。
“我要出去!”落依山像愤怒的兽,眼睛凶狠的瞪着狱警。狱警没看到跟在他身边的两个诡人近卫,但也不敢对落依山动手。
“不行,现在审判塔外面很乱,圣子就待在牢室好好休息吧。”
落依山听到远方传来阵阵雷鸣,好像一把斧子要将大地劈成两半似的。“让开!”他愠怒的呵斥,伸手推搡狱警。他身形单薄,狱警稍一反抗,他就被挥倒在地上。
狱警有些慌,没有看到他的近卫后强作镇定。
落依山眼珠子转动,他利索的爬起来,像一只矫健的猫咪朝着两个狱警的缝隙钻出去,但是没有跑几步,就被狱警抓住头发拖了回去。
狱警愤怒的警告他:“圣子好好的待在牢室吧。”他将人用力的往牢室一推,用力的关上门并锁上。
落依山撞到茶几上,痛得半天都起不来。他忍痛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拉了几下都拉不开。落依山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岑朝来躺在床上,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锁了起来,刀锋般的眼神落在医生身上,审判长躺在旁边的病床上,身体比他自由多了。
“放心,我们没准备杀你。”探子汇报圣城的人已经朝着审判塔的方向赶来了。
岑朝来没有说话,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审判长掀开被子下床,南北二区的审判者候立在门外焦急的看着他,“为什么不除去巫主?留着他必后患无穷。”
审判长背着手,像个老人一般微微弓起背,他对上二人焦急忧惧的眼神。“杀了他,然后和圣城再起战火吗?你们能率兵抵挡住圣城吗?”
两个人哑口无言。
审判长声音沉重道:“大家都累了。”
“可是我们不攻打圣城,圣城也不会放过审判塔的。”没有了诡域意识的威胁,圣城的诡人就是压倒性的碾压审判塔。
审判长回望病房。
北区审判者嗫嚅道:“不是还有他的情人在这里做人质吗?他应该不会攻打审判塔。”
审判长看向他,微微皱眉,“把落依山带来病房吧。”
审判者们惊讶的看向审判长,审判长抬起手,不予多说的模样。
落依山很快就被人带到医务室,他疑惑不解的看着审判长,审判长示意他推开病房的门。落依山不知道他要自己来这里开门做什么,追问道:“阿朝呢?”
审判长的威压如山,落依山丝毫不惧,他小时候长期家里长辈各个位高权重,之后又整天和岑朝来待在一起,几乎一直被强大的气场包围着,不像其他人那般被上位者的气场镇压得不知作何反应。
南区审判者脸色难看,眼神极为复杂,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审判长,但是对方一直无视自己。他道:“在里面。”
落依山愣了一下,迫不及待的打开门,看到岑朝来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他冲过去近距离的看着岑朝来,检查他的身体,“你受伤怎么样?”落依山这才看到他的手和脚都被锁链锁起来了。
岑朝来看着他,眼神波动。他张开双臂,落依山顺势躺在他的怀里。
落依山拉扯着他手腕上的铁链,“怎么这样!”他知道岑朝来绝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没事,千相册都无法打开自动封印,绝不是小伤,但是落依山只能配合岑朝来。
他恨恨的瞪着审判长,“你放开他!”落依山不知道岑朝来是怎么落入审判长的手中的,有些焦急这些人想要除掉岑朝来,已经忽视了为什么要杀一个人还要为他治疗的矛盾了。
审判长的视线一直落在岑朝来身上。锁链被落依山拽得叮当响,落依山看岑朝来被这样受制于人,眼泪都要出来了。
岑朝来反手握住铁链,让他不要拽了,“扶我起来坐着。”
落依山听到他声音虚弱,坐起来都没劲儿,一边扶起岑朝来让他靠在枕头上,一边恶狠狠瞪着审判长。
审判长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飘着,透出孱弱之相,这时才分出一个眼神给落依山,看他脸鼓得像河豚,眼睛快要瞪出来了,难得开了个玩笑,“再瞪着我给他一刀。”
落依山立马垂下眼皮,收回视线看着岑朝来。
受制于人,落依山没有像在圣城那般嚣张,深怕惹得审判长一个不愉快就给岑朝来一下。岑朝来按住他的腰,眼神示意他坐在身边。
落依山看看岑朝来,乖乖的坐在他的身边。
审判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自己走到另一张病床上坐下来,“人我送来了,我也不杀你,我的诚意已经够足了吧。只要求十年内圣城不能进攻审判塔。”
岑朝来只道:“甲一带着圣城的诡人已经到了审判塔吧。”
“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审判塔眯着眼睛,露出一丝危险,“两败俱伤不如大家和平相处,休生养息共同发展不好吗?”
落依山看看岑朝来,又看看审判长,怎么看着受制于人身处险境的岑朝来更胜一筹的感觉,审判长倒是非常的无奈。
落依山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心事掩藏不了一点,审判长对上他同情的眼神无语了几秒。
“审判塔拼死抵抗,圣城也讨不了好。”
岑朝来道:“十年之约。”
审判长目的达成,让人进来送合约,双方签订合约。
楼下,甲一率领诡人包围审判塔,去诡域中心寻找的人回来汇报诡域中心都被水淹没,已经变为汪洋,没有找到巫主的身影,也没有找到审判长。甲一怀疑巫主被审判塔的人带走了,留了一部分人继续寻找,自己率兵前往审判塔营救。
骑士长率领着骑士和甲一针锋相对。
“巫主无事,你们退兵后我们自然会送他回去。”骑士长扫视甲一身后的诡人军队。
甲一没有后退,“三分钟后若是见不到巫主,我们就进攻审判塔了。”
骑士长看着他身后历经险战又长途跋涉的诡人们,声音嘶哑道:“我们战力上比不上你们,但你们未必能在审判塔身上讨到好处。”
“两败俱伤又何妨?把巫主交出来。”
这时,审判塔身后的铁门缓缓拉开,防御屏障闪烁了一下消失不见,落依山牵着岑朝来走出来。
岑朝来的身形笔挺,步伐平稳有力,除了脸色有些惨白,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劲儿,只有落依山知道他牵着自己的手要多么用力,他在朝着落依山借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恙。他从容不乱的途径骑士大军,走向甲一。
甲一欣喜的从诡兽的身上跳下来跪地迎接,身后的诡人也是纷纷高呼。
“退兵。”
甲一当即点点头站起来。
岑朝来转过身,看着随后走出来的审判长,声音清冷平稳:“十年内,圣城不会进攻审判塔。”
审判长和骑士长等人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倒是塔内发出阵阵欢呼声和抽泣声。
岑朝来翻身骑上诡兽,将落依山抱入怀中,其实是几乎压在了落依山的后背上,落依山咬牙挺直了背,让岑朝来看着更加的笔挺。岑朝来转身带领众人破开光芒迎着金光朝着圣城而去。
岑朝来到桑雾森林才坚持不住的趴在落依山的背上呕血。
落依山的脖子被温热的鲜血打湿,吓了一跳。岑朝来搂住他拍着他的腰,“别怕。”
落依山回首看他,眼神担忧的问道:“你会死吗?”
岑朝来没有回答,慢慢的合上眼睛,落依山紧紧的拉住他,目光不敢从岑朝来的脸上移开,他惊慌失措声嘶力竭的大叫:“甲一!救命!甲一!”岑朝来太重了,落依山被他带着摔下去,两个人在地面上滚动几圈,差点被诡兽一脚踩成泥。
岑朝来一动不动的压在落依山身上,落依山感觉温热的血一直源源不断的落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绝望的大叫:“甲一,快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