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他想杀你,却又喜欢你……
这一下撞得祁雁半天没缓过劲来, 过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一言不发地离了席。
原本已经坐下的苗霜再次起身,尾随他回了房间, 祁雁听到他跟上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说我活该吗, 跟过来干什么。”
“废话少说,”苗霜伸手把他扶上了床, 将刚刚磕到的那条腿也搬上去,“想分散注意力去干点别的,我可没兴趣跟你拌嘴。”
祁雁:“……”
居然连这都看出来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一定是叛变了吧。
苗霜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有些烧,用蛊虫疗伤势必会引起体温升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祁雁这人一发烧就变得很奇怪,烧得太狠了还会说胡话,苗霜可没兴趣应付举止异常的祁将军, 这两天干脆下猛药,直接把人药晕了。
……绝对不是因为怕他承受不了治疗的痛苦。
苗霜拆下了祁雁腿上的夹板, 轻轻在伤处按了按。
伤处传来的疼痛让祁雁直皱眉,但他明显感觉到骨头已经长上了,这次接骨应该算是成功,接下来只需等待它慢慢恢复。
这蛊术当真可怕,接骨到现在明明才过去三天。
虽然承受的痛苦翻了好几倍不止,但有这样的恢复速度, 也算值了。
苗霜给他换了次药,把竹片重新绑好:“骨头没事,不过别再磕到了, 再绑几天就能拆掉,这两天小心些。”
“知道了。”祁雁说。
苗霜很快离开了房间,没再回来,祁雁靠在窗边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昏昏欲睡。
又没有真的睡着,这两天睡得太多,尽管身体还是很疲惫,但闭上眼睛,脑子还很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再次有了动静,向久拖着小板凳来到床前,把脚蹬在板凳的凳杈上,手肘抵住膝盖,托着腮帮子看他。
祁雁本来没想理会,可被人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他终于睁眼:“圣子这是干什么?”
“阿那说了,要我盯着你,”向久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阿那说想留下来就要帮他干活,我答应了,现在我在干活。”
祁雁:“……”
不是本来就要把圣子留下来吗,苗霜这人也是真行,居然两头吃,连小孩都要使唤。
向久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不用管我,你睡觉吧。”
祁雁叹气。
这叫他怎么睡得着。
他又将身体撑起了一点,靠在床头,问:“你阿那呢?”
“阿那刚刚出去了,叫我不要跟着,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祁雁回想起饭前听到的他们的交谈,猜测苗霜可能是去处理族中的事了。
他行动不便,苗寨里的事他帮不上什么忙,纷争的源头又是因他而起,他要是想帮苗霜解决这些,恐怕只能先解决自己。
想到这些,祁雁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自出狱后一天强过一天,让他不禁更加痛恨起这副残破的躯体,恨自己为何不能恢复得更快些。
“祁将军,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呀?”向久乖巧地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孩子心性,“阿那给人治病,从来没有一次用过那么多蛊虫,外面院子里养的蛊虫,全都是给你准备的吗?”
祁雁下不了楼,也不知道院子里养了多少蛊虫,被他这么一说,身体更难受了:“……或许吧。”
“那你到底是伤得有多重?”向久说,“换成其他巫医,早就放弃你了,幸亏你遇到了阿那,阿那从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祁雁:“你好像对他很了解?”
“当然了,以前我经常会去找阿那玩,还帮他养过虫子,看他给病人治病,可他的办法好神奇,我看不懂。”
祁雁想起饭桌上的闲谈:“那你也知道他的命蛊?”
“知道呀,阿那的命蛊叫小白,是蛊王,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以前我也经常和小白玩,不过小白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几天我一直没看到它。”
祁雁沉默了一下。
他撩起袖子,露出缠在手臂上的白蛇。
“啊!”向久睁大了眼,“小白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其实祁雁自己也很想知道,他昏睡的这几天,这蛇一直陪在他身边,有时在衣服里,有时在枕边,有时在窗边……总之他偶尔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一定是苗霜,但一定是这条蛇。
向久伸手去摸白蛇,白蛇辨认了一下他的气味,发现是熟悉的人,终于从祁雁身上下来,爬到他手上。
向久和蛇玩了一会儿,即便是他不太聪明的小脑袋瓜,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疑惑地问:“阿那说要杀你,又为什么会把小白留给你?”
祁雁没理解他的意思:“这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当然有了,小白喜欢谁才会停在他身上,小白喜欢谁,阿那就一定也喜欢谁。”
祁雁:“……?”
“阿那要杀你,可阿那又喜欢你,阿那要杀你怎么可能喜欢你,阿那喜欢你又怎么可能要杀你……”
向久嘀嘀咕咕,很快把自己绕晕了,祁雁也有点被绕晕了:“你怎么知道小白喜欢谁阿那就喜欢谁,你阿那亲口告诉你的?”
“阿那才不会说,是我自己观察的,”向久玩着小蛇的尾巴,“小白最喜欢吃阿妲做的酸汤鱼了,以前阿那每次去阿妲家做客,都要和小白吃上好几碗。”
听他这么说,祁雁不禁失笑,莫名地放下心来。
小孩果然还是小孩,逻辑思维能力还有所欠缺。
“可你阿那并不喜欢吃鱼啊,”他说,“你是不是记错了,鱼是小白吃的,不是阿那吃的?”
在将军府时,厨子每次做鱼,苗霜都不会动一筷子。
“谁、谁说的?!”向久被他质疑,微微涨红了脸,“我不会记错的,阿那喜欢吃鱼,是你搞错了!可惜阿妲不在了,不然我证明给你看!”
“好好好,”祁雁还不至于要跟一个小孩争论个输赢,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我搞错了,圣子别生气。”
“……你怎么和阿那一样这么爱摸我的头,”向久用力推开他的手,“我是圣子,圣子的头是不可以随便摸的,尤其是你这种汉人,要是惹神灵生气,神灵给你降罪,你死了怎么办?你要是死了,我就没办法给阿玛报仇了。”
祁雁见他这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那我不摸便是,烦请圣子帮我向神灵解释,我初来乍到,不懂苗寨礼节,冒犯了神灵,还望神灵莫怪。”
向久煞有介事地闭上眼睛感应了一番,又念叨了几句苗语,对他说:“好了,神灵说原谅你了,神灵大度,不与你这个没礼貌的汉人计较。”
祁雁笑得浑身都疼,忍不住轻咳起来。
白蛇又爬回到他身上,不停吞吐蛇信,祁雁注视着他红玛瑙般的小豆眼,觉得它的确和苗霜十分神似。
但他并不太相信圣子的话。
大巫和命蛊异身同命他知道,但人和蛇的喜好都一样,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苗霜很显然并不喜欢他,单纯以折磨他为乐。
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重新把蛇揣进袖子里。
不过……苗霜去处理族中的事,居然没带上命蛊,万一和那些长老起了冲突,命蛊不在身边不要紧吗?
还是说,他觉得不带更安全?
祁雁不是很能搞懂他,正想着,听到向久又问:“祁将军是汉人,是从中原来的,对不对?”
“嗯,怎么了?”
“中原是什么样子?”向久好奇地问,“之前我听去过中原的族人说,中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好想亲眼看看,可长老们不让我下山,说汉人都是坏人,很可怕,我出去就会被杀掉,给我讲故事的族人很快也离开了,再没有回来。”
祁雁看着他天真稚嫩的脸,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憧憬。
“那我就不是坏人,我不可怕吗?”他问。
“你杀了阿玛,当然是坏人,你还砍下阿玛的头,当然可怕。”
“那你还向我打听中原的事?”
“可这里除了你,也没有别人去过中原了——啊,阿那也去过,但阿那太忙了,没空搭理我。”
向久说:“你虽然可怕,但阿那说你武功尽失,已经不能砍别人的头了,你放心,等你重新能砍头的时候,我一定把你杀掉,这样你就不会再变坏了。”
祁雁哭笑不得。
这孩子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难怪能和苗霜玩到一块去。
“中原……的确是个很好的地方,”他说,“那里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它也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
祁雁怔然出了神,看向窗外:“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的确去过很多地方,可真正要说起来,又觉得无法单用语言概括它的全部。
于是他只得想到哪里说哪里,讲到京都,讲到塞北,讲到江南……时间很快流逝,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向久早听着他的故事趴在床边睡着,还砸吧着嘴,不知道心已在梦中飞去了哪里,品尝着何地的美食。
祁雁怕他着凉,把他捞上了床,也想睡一会儿,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消失了一天的苗霜终于出现在房间门口,一眼看到躺在他床上占了他位置的向久,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爽,径直走上前,把人拎起来丢下了床。
祁雁:“等……”
不等他把话说完,苗霜已经松了手,向久“咚”一声摔在地上,疼得直哼哼,可居然没醒,在地上打了个滚,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好吃……”
祁雁欲言又止。
苗霜坐到床边,从窗外投进的月色映亮他半张脸,似笑非笑道:“我才出去半天,将军倒是和圣子打成了一片?还允许他上我的床?”
“我只是……”
“只是什么?”苗霜凑近了他,面容在他眼前骤然放大,几乎和他鼻尖相抵,“看来你还有多余的精力,能给小孩讲一下午故事。”
他伸手触上他的脸庞,在他耳根轻轻抚摸:“那我也不用太体谅你,你说是不是?”
第32章 第 32 章 腿不能动,不是还有手吗……
祁雁皱了皱眉:“不是你说让我别烦你, 去找点别的事做?你这人怎么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苗霜指尖用了点力,轻掐他的耳垂,“将军这是腿好了, 不需要我这个医师了?”
“……我没那个意思,”祁雁别开脸, “你下午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去附近山上做了点准备工作。”苗霜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盯着喉结边那颗暗色的小痣,又很想伸手去掐。
祁雁及时抓住了他不安分的爪子,没让他再祸害自己脆弱的咽喉:“准备?什么准备?你不是去找长老了?”
苗霜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完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我找他们干什么?他们都想撤掉我这个大巫了,难道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我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他又凑近了些,薄唇抵到祁雁耳边,“不过这和你没关系,你少在这里转移话题。”
声音的振动近在咫尺, 让祁雁耳根发麻,忽然,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
“你是怎么知道我给圣子讲了一下午故事……唔……”
话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苗霜堵住了,对方在他唇瓣上用力啃咬,似在发泄不满:“废话真是多,你在战场上杀敌,也这般废话连篇?”
细微的刺痛合着湿润的热度, 让祁雁心头一惊,猛地把脸别向一边,压低声音道:“圣子还在边上!你能不能注意场合?”
“这里是我家, 我的房间,他非要留在这里,看到了只能算他倒霉,”苗霜丝毫没有照顾小孩的心,眉梢微动,笑得恶劣又幸灾乐祸,“谁让你留他在房间里,不早点将他赶出去?将军,你这是自作自受。”
祁雁:“……”
难道不是他让圣子盯着他的?
然而苗霜并不跟他讲这些道理,再一次吻了上来,熟悉的唇舌交缠因为旁人在场而变得十分谨慎,祁雁努力压制着呼吸声,不敢搞得太过热烈,可这反而引起了对方不满,苗霜眉头一压,狠狠咬破了他的舌尖。
温热粘腻的血液一下子涌出,祁雁莫名其妙被他咬伤,不免也有些生气,这家伙总是这样蛮不讲理喜怒无常,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非要来找他的麻烦。
于是他也报复般咬了回去,再一次品尝到了腥咸苦涩,苗霜似乎被他的举动勾起了兴致,整个人骑在他身上,和他吻得难舍难分。
暧昧与厮杀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不再分明,充满血腥气的亲热在两不相让中愈加激烈,试图夺走对方赖以为生的氧气,终于停下时,两人都有些气喘。
祁雁胸口微微起伏,舔了舔嘴里的伤口。
他之前就觉得苗霜的血发苦,居然不是错觉。
刚咬破的伤口现在居然已经愈合了,这家伙的血似乎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每次他咬回去,嘴里反而好得快,要是不咬回去,就要肿好几天。
难怪苗霜从不排斥他咬他,是在用这样的方法给他疗伤?
真是个疯子。
苗霜舔了舔嘴唇,红色的眼瞳在月色下显得愈发热烈,他已经很久没和祁雁亲热了,体谅他的身体,今天本来也打算浅尝辄止,可祁雁的反抗彻底激起了他的兴致。
他慢慢解开了腰带,祁雁看到他的动作,眼中透出震惊:“你是不是真的疯了?至少也等我骨头长好!”
“我说让你用腿了?腿不能动,不是还有手吗?”
祁雁:“………………”
某次不愉快的经历瞬间漫上心头,他难以抑制地露出厌恶之色,紧接着腕上便传来细密的刺痛,那是蛊虫被催动的征兆。
一时间说不清被控制着帮他和为了不被控制而帮他哪个更令人不快,祁雁阴沉着脸色,伸手探向对方已然解开的衣服。
“谁让你弄前面了?”苗霜却又不满,“弄后面。”
祁雁:“???”
到底还有完没完!
他终于出离愤怒了,甚至忘记了圣子还在房间里,狠狠将指节深入,重重捻按。
苗霜忍不住挺直了腰背,用力掐住他的胳膊,喉咙里吐出破碎的呼吸,再一次欺身吻他。
手指触及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柔软,和这个三句话两句带刺的苗人截然不同,祁雁感受着这难得一见的苗霜,忍不住塞进更多。
正在气头上,破除阻力的感觉让他解气,没管对方是否会疼,反正这家伙从来不求他轻柔,只嫌他不够。
手指代替了腿与他纠缠,这双已经治好的手正有力气,应付这种小事还不在话下。
奇怪的动静交杂在呼吸声里,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分明,终于一阵绞滞的跳动自指尖传来,苗霜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伏在他耳边吐着粗气。
祁雁面无表情地抽回手,用手帕擦拭,冷冷道:“大巫可满意了?”
苗霜趴在他肩头,享受着渐渐平息的尾韵,许久才舍得从他身上下来:“勉勉强强。”
祁雁:“。”
苗霜整理好衣服,筋骨懒散地下了床,把小太监叫来给他烧水洗澡,又将睡得不省人事的圣子拎了起来:“醒醒,让你盯着将军喝药,药呢?”
向久正在梦里大吃特吃,被他立在地上,身体一歪差点摔倒,一下子惊醒过来,擦了擦嘴角快要流出来的口水,睁大眼睛:“啊!我忘记了!我现在就去!”
祁雁也把自己挪上轮椅,下床去洗手,又让小太监挑了些热水进来,擦了擦身。
等他重新回到床上躺好,向久也端着热好的药进来,踮脚递给他:“将军,请喝。”
让一个小孩伺候着实怪异,再想到他们刚刚在屋子里做那种事还没避讳圣子,更是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祁雁下意识避开了向久的视线,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方似乎又改了,和之前的味道不太相同,但不一样的配方,却是一样的难喝。
向久盯着他喝完了药,还认真检查了一下碗里有没有剩余,确认喝得一干二净,便又端上一个小陶罐,打开盖子:“将军,请吃。”
祁雁有些意外:“这是何物?”
向久:“是阿妲腌的梅干,以前我生病时总嫌喝药苦,阿妲就给我准备一碟梅干,喝完药吃一颗,一点都不苦啦!”
祁雁有些无奈,虽然苗霜的药的确难喝,可他也没到喝完药还得吃糖的程度。
见向久满脸期待,他终是盛情难却,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尝了尝。
梅干酸酸甜甜,一点恰到好处的咸味让梅子的口感更加突出,含上一会儿,嘴里的药味就被完全压下。
“很好吃,”他说,“多谢圣子。”
“不客气,”向久将一罐梅干都留给了他,“那我上楼睡觉啦!”
“圣子好梦。”
向久噔噔噔地跑上了楼,苗霜也洗完了澡回来,掀开被子,从他身上跨过去就要上床。
祁雁本能地扶了他一把,却摸到一手的潮湿,不禁皱了皱眉:“你就不能把头发擦干了才上来?”
“我已经擦得很干了。”
分明还在滴水。
祁雁不想让他弄湿枕头和被子,只好拿起毛巾帮他擦,雪白柔顺的发丝从指间穿过,一点点被毛巾蘸去水分,变得干燥蓬松。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苗霜的头发的确很软,手感很不错,带着一点沐浴过后的植物的清香,缠绕在指尖时,泛出皎月般温润柔和的光泽。
祁雁将他的头发捋到耳后,生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耳后敏|感的皮肤,让苗霜偏了偏头,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
差点被他压到打着夹板的左腿,祁雁急忙避开:“帮你擦干了,快睡觉吧。”
“将军在吃什么呢?”苗霜却盯着他的嘴唇看,隐约看到他说话时露出的咬在齿间的梅核,“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谁给你的?”
祁雁拿起放在床头的陶罐:“圣子给的,你也尝尝?”
“……这小东西还真是会自作主张,”苗霜神色不明地说了句,“他都要杀你了,你还吃他给的东西,不怕他在这梅干里下毒?”
“这里是你家,你不想让他下毒,他就没机会。”
苗霜挑了挑眉,拿过陶罐闻了闻,又兴致不高地放在一边:“那我若是想呢?圣子一向对毒蛊之事很有热情,吵着让我教他,正缺一个练习的对象,就选将军你如何?”
祁雁:“……”
苗霜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说完这句,又凑上来吻他,祁雁唇间还有梅子的甜味,因为梅肉已被吃光,那甜味变得很淡,须得细细品尝。
灵活的舌又游进了他的口腔,试图卷走那颗滑溜的梅核,残留的梅子味道也被一并索取走,分毫不剩。
祁雁时常理解不了苗霜的思路,放着一罐完整的梅子不吃,偏要来他嘴里抢吃剩的梅核。
梅核已经被含得没什么甜味了,苗霜将它抵在舌尖尝了尝,又不太满意地吐掉,指指装着梅干的陶罐:“再吃一颗。”
祁雁只想早点睡觉,耐着性子继续满足他的要求,挑了一颗比较饱满的梅干送到他唇边。
苗霜含住了那颗梅干,也一并含住了他的手指,熟悉的温热和柔软将他包裹,却又和那处完全不同,尖齿轻轻扣住他的指节,舌尖撩拨了好几下,才将梅干慢慢卷走,与其说是在品尝梅干,倒不如说是在品尝他的手指。
难以言喻的麻痒经连心的指腹传来,让祁雁不自觉地滚动喉结,只觉那盯着他的赤色眼眸在月光映照下愈发妖冶,惑人心魄。
苗霜将梅干咬进嘴里,啃下上面的梅肉:“还不错嘛,回头找圣子多要几罐。”
说完他便躺下睡了,祁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指尖残留的淋漓水色。
鬼使神差地,他将手指凑到唇边,轻轻舔了舔。
……甜的。
第33章 第 33 章 刚刚的苗霜有些令人心动……
心脏不由自主地快跳了几拍, 祁雁猛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现在的行为甚是诡异。
他在做些什么……
可那奇怪的感觉在心头挥之不去,以至于让他摸了摸喉结边的小痣, 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这情蛊影响了。
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刚刚那一瞬间的苗霜有些令人心动?
还有那天苗霜洗完澡, 换上苗族的服饰出现在他面前——
祁雁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脚腕,白皙清瘦的脚踝在月色下微微反光。
这几天都没再看到他戴那只脚环, 红绳和银色的铃铛其实很衬他……
等等。
他又在想些什么?
祁雁拧起眉头,面色微沉,指尖在那颗小痣的位置又快又狠地用力一拧。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像预想中爆发出濒死般的快|感,只有皮肉被指尖掐捻的疼痛。
……那蛊虫又不见了。
他实在搞不明白这只虫子究竟是什么原理,他平常随随便便都可以摸到它,可一旦他生出想要将它杀死的念头,这虫子就会在瞬息之间逃离。
苗霜明明已经睡下了,他睡着以后自己体内的蛊虫应该也会失去控制才对,难道这只虫子和其他的不一样, 有自己的意识?
脖子上的皮肤被他掐红了一块,他还是没能顺利解决掉蛊虫, 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只得躺下休息。
*
新换的药方药效似乎不像之前那么猛了,祁雁没再出现一连昏睡好几天的情况,骨伤恢复得很快,腿筋的酸痛感也逐渐缓解。
身体不适的减缓让他重新有了精神,这日一早, 他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放在几天前,这点动静一定不能惊动他,但今天他却一下子醒了, 推开窗户看向窗外。
虽然他内力不在了,但耳朵还很好使,听到嘈杂声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明媚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定睛细看,只见远远地出现了许多攒动的人头,很快向山上围拢。
那些苗民居然上山来了?
苗霜呢?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接近这间屋子,现在苗民们上了山,究竟是他刻意为之,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几天苗霜总是神出鬼没,早上就出去,晚上才回来,说是在山上准备什么“大礼”……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人会上山,故意设计等他们吧。
想到这里,祁雁不禁放心了些,他慢慢躲到了墙根后面,用后背抵住墙壁,以免自己暴|露在苗民的视线中,偷偷偏过头,从窗缝里往外看。
苗民们很快聚集到了院外,人人拿着武器,群情激愤,其中两人服饰和其他人都不同,拄着骨杖,似乎是苗霜之前提过的“长老”。
闪着寒光的武器在阳光下不停挥舞,愤怒的苗民们大声斥骂,纵然祁雁不能完全听懂那些苗语,也能大致分辨出他们的意思:
“大巫出来!”
“大巫违反族规和汉人通婚,理应逐出苗寨!”
“大巫背叛款首,背叛部族,罪无可恕!当施火刑以儆效尤!”
“大巫幽禁圣子,亵渎神明!火刑不足平息神怒,应负枷沉塘,灵魂永镇水底!生生世世不得出!”
“大巫出来!交出汉人将军,共施刑罚!”
祁雁慢慢攥紧了拳,他不知道苗霜现在何处,也不知道他听了这些话会是什么反应,只觉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升起,开始痛恨自己终究心慈手软,没把这群苗民赶尽杀绝。
他当初要是知道大巫是以怎样残忍的手段选出的,绝对不会给这些人留一线生机。
他杀了款首和他的众多亲信,又抓了一批俘虏押回京都,却没想到苗寨中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这些人如此支持款首,想必当年的大巫选拔他们也一定参与其中。
那些被迫参与选拔的稚童中难道没有他们的孩子?如果有,又为何能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事?
祁雁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试图记住每一张面容,以如此残忍手段迫害一个孩子,这些苗民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为虎作伥的凶手。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几乎要进到院子里来了,祁雁开始寻找能防身的物件。
房间里竟连把刀也没有,或许他可以摔碎了茶杯捡片瓷片……不过那样一不小心就会割伤手,到时候苗霜又要生气了。
最终他拆下了腿上的夹板,这竹片硬度不错,暂可一用。
正在他准备和冲进来的苗民打一架时,一道稚嫩的嗓音突然响起:“是谁说我被大巫幽禁了的?”
……圣子?
他竟在附近?他跑出去干什么?
向久推开院门,出现在了所有人眼皮底下:“两位长老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阿那的居所,你们带着这么多人上来,经过阿那的同意了吗?”
“圣子!”长老们终于见到了消失多日的圣子,又惊又喜,急忙道,“圣子快来这边,里面危险,快跟我们回去!”
“危险?我在这里安安静静地住了好几天,哪里来的危险?倒是你们拿着的武器看起来更危险。”
长老神色一僵,朝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暂时把武器收回去,蹲下身来,用更温和的语气哄道:“圣子快些过来,圣子消失了这么多天,把大家都急坏了,我们也是担心圣子的安危,才上来看看。”
他又往前挪了一步,朝向久伸手:“圣子不是最爱吃阿妲家的饭了吗?今日我家中做了她最拿手的酸汤鱼,就等圣子了。”
向久站在院子里,无动于衷。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院门对峙,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终究不敢进来。
这些人还是在提防苗霜,苗霜到现在都没有露面,圣子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人群中已经开始有议论的声音。
祁雁握着竹片的手松了些,余光忽然看到白蛇爬上了窗台,顺着窗缝挤了出去。
祁雁来不及阻止它,眼睁睁看着它消失,紧接着,一条足有十丈长的巨大白蛇出现在院中,向着向久所在的方向缓缓爬去。
祁雁:“?!”
这蛇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苗民们很快也注意到了白蛇,脸色就是一变,接二连三地跪了下去:“是蛊王!蛊王发怒了!”
祁雁是没看出这蛇哪里发怒了,但苗民们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乌压压跪倒了一大片,纷纷朝着白蛇所在的方向磕头,嘴里念叨着难懂的苗语。
“你们,你们!”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些下跪的苗民,“蛊王受大巫控制,这肯定是大巫的把戏!都给我起来!”
把戏?
祁雁稳了稳心神,再次向窗外看去。
他刚刚就发现屋外的植被上似乎附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难道是……蝴蝶鳞粉?
回想起那只欺骗过他眼睛的蓝色蛊蝶,祁雁瞬间明白了,那条巨大的白蛇不过是苗霜制造的大型幻术。
但能同时影响这么多人,究竟需要多少蝴蝶鳞粉?难怪他说在附近山上做准备,原来是在搞这些?
苗民信奉巫蛊,崇拜自然与神灵,用这样的手段震慑住他们,的确比直接杀人更加有效。
看来苗霜的确在附近。
巨大的白蛇游走到向久身边,用身躯将他托了起来,慢慢游出院门,它往前一步,外面的人就后退一步。
吐信的嘶嘶声无限放大,几如人语,剔透的红色竖瞳中映着人们的影子,宛如神灵的注视。
向久坐在蛇头上,紧闭双目,伸手指向前方的人群,指尖遥遥落在长老身上,神情严肃得不像个六岁孩子:“大巫由蛊王选定,应神灵感召,尔等责难大巫,质疑蛊王,神灵震怒,现降尔等虫噬之刑,愿尔等悔过自省。”
听到这声音的刹那,祁雁只感觉脑子里一阵嗡鸣,耳朵里传来剧痛,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神音,孩童稚嫩的嗓音在此时染上一丝神性,层层叠叠地回荡、震颤,空灵又嘈杂,让他头痛欲裂,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些苗民的情况比他还要严重,大多数人承受不住这神音,耳朵里流出鲜血,痛苦地捂着脑袋摔倒在地,紧接着大地传来细微的颤动,山石与树木簌簌抖动,数不清的虫子倾巢而出,虫潮犹如暴怒的河流,顷刻将人们淹没,呼啸着冲下山去——
密密麻麻的飞虫遮蔽了天际,甚至将白天变成了晚上,阳光不能从厚重的虫群中透进一丝,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淹没在虫翅振动里,有人当场被虫潮啃噬成白骨,有人失足跌落山崖,摔得头破血流。
没有人怀疑,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神怒,是庇佑他们的山神降予他们的惩罚。
虫潮许久才散开,剧烈的头痛却挥之不去,祁雁快要看不清东西,忽然,他感到有人接近他。
脑子已经疼得无法思考,身体的本能却驱使他做出了反应,手里握着的竹片直直刺向那人颈间,却因为失去内力而慢了一丝,一瞬的迟滞让对方轻松避开。
锋利的骨刃将他的竹片削成了两半,苗霜迅速掰开他的下颌,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喉结被按压,祁雁不自主地吞咽了一下,那颗药丸立刻滑进了胃里,他错愕抬头:“你给我吃了什么?!”
“解药,”苗霜笑眯眯道,“将军要是不想变成聋子,就乖乖听话。”
祁雁甩了甩脑袋,耳边像蒙着一层膜,他完全听不清苗霜在说什么,只能通过口型辨认出“解药”二字。
所以他头这么疼是中了毒?
下给那些苗民也就罢了,居然连他也一起毒,这毒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解药很快在体内生效,剧烈的头痛终于平息,祁雁捂了捂嗡鸣不止的耳朵,还是有点疼,但至少能重新听清声音了。
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满道:“下次你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至少先给我解药……”
一句话没说完,原本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苗霜突然栽倒,整个人摔进他怀里。
祁雁一愣,本能地伸手接住他。
怀里的身躯冷得吓人,他轻轻托起他的脸:“苗霜?”
第34章 第 34 章 碎成渣我也认得出你
“阿那, 阿那!”向久偏偏在这时突然闯了进来,“外面那个‘我’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哎!阿那好厉害,阿那是怎么做到的, 能不能教教我?”
祁雁微惊。
什么?
外面的向久居然也是幻术?
苗霜面色惨白地倒在他怀中,漆黑眼睫微微颤动, 落在他耳边的声音有些虚弱:“把他打发走。”
祁雁回过神来,对向久说:“圣子先去和小白玩一会儿好不好?我和大巫有要事相商。”
“噢, ”向久乖乖点头,“好!”
他退出房间,并帮他们关上了门,去院子里找小白了。
闲杂人等总算离开,祁雁再次看向苗霜,因中毒而混乱的感知终于恢复正常,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抽了抽鼻子,很快确定血腥味的来源是苗霜身上,眉头不禁拧得更紧:“你受伤了?”
苗霜没有搭腔, 软绵绵地靠在他肩头,让祁雁想起了那条白蛇半死不活的模样。
可那白蛇刚刚还在院子里乱爬, 好像完全没受影响,他们现在也不在帝都,应该不是命蛊反噬。
苗霜不开口,他只好自己检查他身上哪里有伤,终于在拉开他的袖管时,看到他手腕上皮肉外翻的刀口。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把骨刃制造出的伤口, 不免一阵心惊,刀口割得极深,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愈合, 还在往外渗血。
双手手腕各有一刀,伤口附近的皮肤泛着青白,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闹了半天是这家伙割脉放了血,才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
“……你没事放自己的血干什么?”祁雁赶紧扶他在床上躺下,在床头桌子上找了一卷干净的绷带,给他包扎伤口,“割得这么深,连你的虫子也治不好了?”
“我的血可以催使蛊虫快速生长,”苗霜躺下以后,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缓解了一些,总算是有力气说话了,“不然你以为这个季节,哪来的那么多虫子?”
回想起刚刚铺天盖地的虫潮,祁雁还有点头皮发麻:“所以你院子里培养的那些蛊虫是……”
“当然是为了今天,你该不会以为是给你准备的吧?”这种时候了,苗霜还不忘调侃他,“你要是能承受得住那么多蛊虫,都能代替我当这个大巫了。”
祁雁手上加力,将绷带绑紧,苗霜不满地看向他:“你不帮我包扎也行,等一会儿就自己痊愈了。”
“压迫有助于止血,”祁雁面无表情道,“你已经失血过多了,能少流一点是一点。”
苗霜看着自己双手手腕的蝴蝶结,表情十分微妙:“你们军营里也是这样包扎伤口的?”
“很显然你是特例。”
“……”
祁雁:“准备了这么多天,制造了这么大一场幻术,还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就为了吓唬那些苗民?”
“当然不止,我还杀了其中一位长老,以及他手下的亲信。”
“为什么不把另一个也杀了?”
“总要有人继续承受这份来自‘神灵’的怒火,不需要多久,在神怒中幸存下来的人就会自发地讨伐他,将他送上绝路,这样,人们就会认为自己是在主动补救平息神怒,而非被动承受。”
“在他们互相撕咬的这段时间里,你我都是安全的,将军。”
祁雁抿了抿唇。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苗霜这个人实在很懂得转移矛盾,用蛊虫杀了所有反抗的人的确更直接,但这样一来,剩下的人也会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神怒降临到自己头上。
恐惧会生出猜忌,猜忌生出反叛,强权之下不会有永久的安宁,镇压与安抚缺一不可。
对这些苗民来说,向盛怒的神灵证明自己的虔诚,得到神灵的宽恕,亦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抚。
短时间内……不,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人再敢来找他们的麻烦。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祁雁说,“要喝点水吗?”
“要。”
祁雁给他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喂他喝下,想起刚刚跑进来又跑出去的圣子,忽然发觉哪里不对:“为什么圣子没被你下的毒影响?”
“自然是因为我提前给他吃了解药。”
“……”祁雁难掩错愕,“所以你只给他,不给我,你是存心把我一起毒了?”
苗霜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也不反驳。
祁雁心里刚涌起的那点心疼又被浇灭,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自己身体不舒服,就想折磨我?”
当初命蛊反噬的时候也是,一定要他跟着他一起疼。
“那不然呢?”苗霜理直气壮,“我不舒服,凭什么你能舒服?”
祁雁活活被他气笑了。
苗霜翻了个身,抬腿搭上对方骨折过的小腿,用力夹紧:“谁准你私自拆了夹板的?”
才愈合不久的骨伤哪里经得住他这般折腾,祁雁疼得轻抽冷气,很想把腿收回来,又怕硬拽反而别断刚长上的骨头,只得咬牙忍了:“……是你提前布置不跟我说,我以为那些苗民要冲进来,不得不寻些东西防身。”
“就凭这几片破竹子?”苗霜又摸出了骨刃,将剩下的竹片也削得七零八落,“将军还真是艺高人胆大,我都有点好奇了,或许我不该阻拦他们,就该放他们冲进来,看看你这手无寸铁的半截人在他们手里能活多久。”
祁雁:“……”
他原本只拿了一片竹子,剩下的还能重新绑回去,这下好了,被苗霜削得一片都不剩。
“不过看你这上来直取人命门的样子,真能让你杀上几个也说不定,”苗霜将一片削尖的竹子递给他,“不妨试试这个,看能不能捅穿我的脖子?”
祁雁将那竹片打落在地,不太自在地别开眼,被误会让他有些烦躁:“我没想杀你,只是没第一时间认出是你。”
“将军和我当了这么久的患难夫妻,连我的敏|感点在哪都一清二楚,居然辨别不出我的气息?”
祁雁呼吸一停,莫名回想起那微韧的一小块与众不同的触感,耳根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眼神躲闪:“你能不能……不要总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谁让你非要给我下毒,我看不清也听不清,怎么分辨出那是你?”
“只是这样就分辨不出?”苗霜眯了眯眼,似乎很不满意,“我即便不用眼睛不用耳朵不用鼻子不用蛊虫,也能判断出你是你,哪怕你碎成了渣,我也分辨得出那是你的渣,不是别人的。”
祁雁:“…………”
他自是不信有人能有这种本事,只当他在无理取闹,冷淡道:“你该休息了。”
“将军还是该多练练,别总把希望寄托于你那虚无缥缈的内力,万一你恢复不了呢?”
祁雁皱眉:“你明明答应我……”
“我只答应治好你的腿,让你变回一个健全人,至于其他的,我可没担保过。”
苗霜说着翻了个身,大概是真的打算睡觉,不再搭理他了。
祁雁沉默下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腕上狰狞的伤疤提醒他,这双手曾经受过怎样严重的伤势。
能恢复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这双腿亦然。
他的确没资格要求苗霜给予他更多,是这段时间逐渐恢复的身体给了他过高的期待,让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贪望。
苗霜其实完全没道理在他身上下这些功夫,他不知道他是想将他变成人傀,还是真的想要助他取代季渊,如果是前者,那么治好他的腿应该就已经达到他的预期,如果是后者……
这个家伙究竟为什么对他有这样的信心?
想让大雍换个皇帝,想给族人争得不一样的未来,他去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岂不更好,比如某个封地的王爷,比如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们。
任何一个都比他更有可能翻了这大雍的天,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一个一无所有的废人,到底哪一点入了苗霜的眼?
祁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自己挪上轮椅,看了眼地上已经碎成一条一条的竹片,打算重新找点东西固定小腿。
正要离开,又听见苗霜的声音:“你的骨头已经长好了,没必要再绑,除非你用锤子敲,否则断不了,再不按摩肌肉会萎缩得更严重,你自己看着办吧。”
祁雁回过头:“你没睡?”
苗霜把被子往上拉,盖住脑袋:“睡了。”
祁雁:“。”
他转动轮椅离开了房间,一出门就碰上来给他送药的向久,向久张嘴要说话,祁雁急忙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点,”他回身关上门,“你阿那累了,要休息。”
“哦,”向久立马换上了极小的音量,用气音对他道,“我把药热好啦,你趁热喝。”
祁雁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今天不用吃梅子了,你去玩吧。”
向久点了点头,跑下了楼梯。
外面的幻术已经消失,附近一片安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院子里空了的虫罐证明那遮天蔽日的虫潮并非幻觉,向久在附近转来转去:“奇怪,小白去哪里了,刚刚还在的……”
祁雁叫来明秋明冬,让他们帮忙烧了些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他忍着疼按开了小腿的肌肉,回到房间,又从苗霜的诸多首饰里找了根银簪,慢慢束好了头发。
铜镜中映出他的面容,不算清晰,但也能看个大概,他视线下移,落在喉结边的小痣上。
这东西好像还和第一次看到时一模一样,并没有变红。
可之前他明明……
怎么回事?
第35章 第 35 章 身体撑不住就别逞强了,……
祁雁有些不敢相信地摸了摸那颗小痣, 或许因为没有带着敌意,这一次蛊虫并没逃走。
究竟是情蛊没对他起作用,还是苗霜在骗他?
祁雁搞不清楚, 他死死盯着铜镜里的蛊虫,手指慢慢伸向桌上另一支簪子——
指尖触碰到簪身的刹那, 蛊虫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
罢了。
看来这只虫子当真不受苗霜控制,而是他一旦生出想要剜掉它的心思, 蛊虫就会自动逃跑。
真是比苗霜这个人还难搞。
*
“我们得赶紧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明冬将封好信纸的竹管绑在信鸽腿上,就要将它放飞。
“等一下!”明秋急忙拦住他,一把抓住了正要起飞的信鸽,“这里太显眼了,那些苗民才刚下山,万一被发现就糟了,我们去隐蔽一点的地方。”
“好。”
两人踩着陡峭的山路,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隐蔽之所,并没注意到旁边的草丛里爬过一条赤色眼眸的白蛇。
白蛇在植被和碎石间穿行而过, 两人的身形映在它红玛瑙般的眼眸中,它看到明秋抓住信鸽, 用一支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竹管替换了信鸽腿上的那支,速度极快,明冬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这里吧。”明秋停下脚步,托起信鸽将它放飞。
看到信鸽飞远,明冬松了一口气,还对刚刚看到的一幕心有余悸:“这大巫也太可怕了, 陛下放他回来真是正确的决定吗?”
“陛下的决定,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揣测了吧,”明秋说, “咱们只要完成陛下给的任务就好了,现在祝公公死了,只剩我们两个。”
“你说得对,可这些天大巫一直不让我们靠近,除了偶尔让我们烧烧水,收拾桌子,其他都不要我们伺候,你说他是不是察觉什么了,故意躲着我们?”
“不清楚,”明秋说,“我们只能想办法离他更近些,探听更多的情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也好,我实在有点怕他那些虫子,”明冬搓了搓胳膊,望向远处绵延的山脉,“你说,我们要是完成任务回去,陛下真的会赏赐我们吗?”
“肯定会吧,陛下金口玉言,怎会吝啬一些赏赐。”
明冬眼中流露出憧憬:“我要是也能爬到祝公公那个位置就好了,这样就再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再也没人能欺负我。”
“嘘,”明秋忙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慎言,万一被人听去就糟了,我们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安安稳稳度过这段时间,别去肖想那许多。”
“这里离帝都三千里,不会有什么人听到吧……”明冬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明秋,你难道真的不恨祝公公吗?他打你打得比我还狠,你就真的不想往上爬,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的人,都被我们踩在脚下?”
明秋叹了口气:“从入宫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身不由己了,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未可知,明冬,你这些话跟我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告诉别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明冬垂下眼帘,“也不知道大巫什么时候才能取出圣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总觉得祁将军的状况好像越来越好了,大巫真的打算取出圣蛊吗?他该不会是在骗陛下吧?”
“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他不敢吧。”
“也是……”
*
信鸽从他们手中飞离,在山中远远地盘绕了一圈,又飞回苗霜的住所。
窗外传来振翅之声,苗霜猛地睁开双眼。
祁雁也听见了这动静,抬头就看到苗霜坐起身,将手伸出窗外。
信鸽正在窗外咕咕叫着走来走去,他一把将信鸽抓进屋,关上窗户。
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因为突然起身而加重,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看清眼前的东西。
“这是驿站的信鸽,”祁雁转动轮椅来到床前,“谁放飞的,怎么会飞到这里?”
“用了一点小手段,”苗霜解下信鸽腿上的竹管,“看来那两个小太监迫不及待要给陛下通风报信了。”
祁雁忙阻止他:“等等,先别打开,这东西用特殊方法封过口,封好后再拆开一定会留下痕迹,会被陛下发现。”
苗霜将竹管放在光线下看了看,上面果然有一层封蜡,又凑到鼻端闻了闻,不是普通的蜡,应该是用什么特殊成分制成的,难以仿制。
“还挺谨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不过这可难不倒我。”
说着,他掌心出现了一只比头发丝还细小许多的透明小虫,顺着竹管上肉眼难辨的微小缝隙慢慢爬了进去。
苗霜轻轻转动竹管,闭着眼睛感应了一会儿,表情变得十分微妙:“有趣。”
祁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只爬进爬出的小虫,难掩心中震撼:“你能通过这虫子看到里面的东西?”
“自然。”
祁雁看他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你真的还是个人吗?”
“哈?”苗霜感觉他这反应十分好笑,“你也可以当我不是,难不成比起人,将军更喜欢和虫子做|爱?”
祁雁:“………………”
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厌恶道:“别说这种恶心的话。”
苗霜对此嗤之以鼻,正在这时,刚关上的窗子又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顶开,消失已久的白蛇再次出现,从窗缝里爬了进来,被挤成了扁扁的一片。
苗霜将它接在手中,摸了摸,白蛇又恢复成细长的一条。
“有正门不走,非要走窗户?嗯……什么?”
白蛇嘶嘶吐着蛇信,一人一蛇也不知进行了一番什么交流,苗霜唇边笑意扩大:“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祁雁已经不想再听他继续卖关子:“明秋明冬到底向陛下汇报了什么?”
“这信中说,苗民动乱,质问大巫为何会与汉人成亲,为何将祁雁将军带回苗疆,认为大巫违反族规,应被惩罚,但大巫向苗民解释,和祁雁成亲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为了从他身上取回圣蛊,安抚住了苗民。”
祁雁皱眉:“什么?”
“很意外吧?”苗霜将封着信纸的竹管重新绑到信鸽腿上,在它被白蛇扑咬前,及时将它放出了窗子。
信鸽扑棱棱飞走,白蛇看着逐渐远去的猎物,十分扫兴地钻进了苗霜袖口。
“这两个小太监……竟会向着我们说话,帮我们圆谎?”祁雁将信将疑。
“不,是一个,”苗霜道,“刚才小白告诉我,它看到他们放飞信鸽时,明秋替换了原本由明冬绑在鸽子腿上的那一份信件,我猜明冬的那一份,应该是据实上禀。”
祁雁眉心微蹙,手指摸了摸轮椅扶手。
这两个小太监居然也不是一条心吗?虽然上次苗霜的确对他们进行了策反,但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已经被废的将军,明秋应该完全没道理帮他们才对。
“除了这封信,他们没有再传别的东西出去?”他问。
“这山上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两个小太监,还没那等本事。”
祁雁:“你确定你的蛇没有看错,换掉信件的是明秋,不是明冬?”
苗霜终于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啧了一声,用骨刃抵住他的脖子:“你这人真是烦人,你究竟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蛊虫?要不要我现在催动金色虫子,让你看看我的蛊虫究竟靠不靠谱?”
“谨慎一点总没错,”祁雁面不改色地拨开他的骨刃,顺势握住了他冰凉的手,“那就很奇怪了,上次倒戈的是明冬,坚决要完成任务的是明秋,难不成,他是故意演给明冬看的。”
苗霜尝试抽回自己的手,没抽动,祁雁又将另一只手放上来,将他的手完全覆盖住。
苗霜:“……”
“这个明秋很不简单,”祁雁说,“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不可轻信。”
“他应该很快就会来接近我们了……你把手放开。”
“你失血过多,还是躺下休息吧,”祁雁善意地提出建议,看了看他腕上洇血的绷带,“你的伤好像还没好,低温会让你的虫子失去活性,影响伤口愈合,我帮你暖着,应该能让你好过些吧。”
苗霜被他这番话说得浑身都不对劲了,难受得要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药方是你自己配的,药是圣子热好端给我的,应该没有吃错。”
苗霜:“……”
“中午需不需要让厨子改善一下伙食,做道熘肝尖,给你补补血?”
苗霜本来就头晕,一听熘肝尖,更是恶心得快要反胃,他猛地站起身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你敢给我吃这些恶心的东西,我就让虫子吃了你。”
话音才落,更加剧烈的晕眩接踵而至,尽管他努力维持,还是忍不住身形一晃,完全站不稳了。
手还被祁雁握着,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一头栽进对方怀里。
祁雁稳稳将他接住:“身体撑不住就别逞强了,夫人。”
第36章 第 36 章 你的性命,我暂且替你保……
苗霜眉尾跳了跳。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被祁雁牢牢困住,失血过多的身体虚软无力,竟挣脱不开。
祁雁把他放在了自己腿上:“夫人想去哪里?为夫可以带你去。”
苗霜:“……”
他微微眯眼, 眼神不善地看向对方,他可没感觉到附近有其他人在, 姓祁的不是在演戏,纯纯恶心他。
他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 嘴唇抵在他耳根:“将军真是小肚鸡肠,不就是说了句你和虫子做|爱,至于这么报复人吗?”
“报复?夫人说笑了,为夫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祁雁放开他已经捂热了些的手,又去捂另一只,“夫人为了保护我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为夫很是感动,自当回报夫人。”
“……保护你?”苗霜挑了挑眉, “你可别自作多情了,将军, 这是我苗寨内部的事,和你没一点关系。”
没对方的体温捂着,被放开的那只手又觉得冷,干脆塞进了他衣服里。
祁雁也不纠正他的嘴硬,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为何不跟那些苗民说圣蛊的事?若你按明秋信中说的做,真能安抚住他们也说不定, 何至于……”
说着,轻轻抚上对方腕间的绷带。
苗霜十分困倦,也懒得再跟他拌嘴, 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休息:“你是不是演着演着,把自己都演信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圣蛊,那些苗民不知道,难道长老还会不知?”
“圣蛊自始至终不过是场骗局,是款首稳定人心的手段罢了,苗民对圣蛊深信不疑,就能空前团结,为他所用。”他道。
祁雁:“我知道,但你就拿圣蛊来做文章,长老也不敢拆穿你,一旦他们承认圣蛊不存在,苗寨必将人心大乱,那样就更没办法把你这个大巫拉下马,所以他们即便知道你在说谎,也只能忍着恶心吞下这口苍蝇。”
苗霜猩红的眼眸注视着他的侧脸,似笑非笑道:“我发现你真是有点恶心人的本事,以前打仗时,也常用这样的手段恶心敌人?”
“那倒没有,不过近墨者黑罢了。”
“哈,”苗霜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墨”指谁,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确实可以这么做,但终究没法交代,别忘了我的任务是从你身体里取出圣蛊,献给大雍皇帝。”
他的手伸进了祁雁衣服里,指尖在他胸前慢慢画圈,最终落在心口:“到时候我真献出‘圣蛊’,长老们就又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并且这一次会得到所有人支持。”
“我可不傻,将军,”苗霜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到那时候,你的伤也治好了,‘圣蛊’也取出来了,我被族人讨伐,而你就能假死脱身——你想得不要太美,我绝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祁雁抿了抿唇,别开脸:“为夫没那意思。”
苗霜又强行将他扳回来,迫使他看向自己:“那你心虚什么?我说过了,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身边逃离,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你一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祁雁无话可说,看向他不断开合的嘴唇,因为失血,唇瓣的颜色比平常寡淡许多。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果然不出所料,嘴唇的温度也比平常略低,触之微凉。
柔软的唇瓣被拨弄,苗霜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探出舌头舔了舔,舌尖刚好擦过对方的指腹。
湿热的舌尖扫过指腹的薄茧,舌头上的细小颗粒与粗糙的茧子摩擦,那一瞬间不知是谁的感觉更明显,略微的停顿过后,两人一个收回了手,一个收回了舌头。
“将军这是在干什么?”苗霜歪了歪头,十分好笑地看着他,“趁人之危吗?”
“没有,只是……”祁雁也说不清自己刚刚的冲动从何而来,他轻咳一声,要将苗霜放回床上,“你好好休息。”
刚刚还不想被他抱的苗霜现在却又不想下去了,勾住他的脖子不撒手:“抱都抱了,你身上还挺暖和的,就这样待着别动。”
祁雁:“。”
苗霜不肯下去,还把自己蜷缩起来,两只脚蹬住一侧的轮椅扶手,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塞进他怀里取暖。
祁雁被他压得大腿很疼,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推他下去。
苗霜很快缩在他怀里睡着,祁雁摸了摸他清瘦的脚腕,转动轮椅一侧的轮椅,面向铜镜。
喉结边那颗小痣还是没有变红。
祁雁若有所思,就这样抱着他一直到中午,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苗霜才终于睡醒。
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给他们送午饭,苗霜懒洋洋地从祁雁身上下来,才起身,就看到对方头上眼熟的发簪。
桌上的首饰果然少了一支,苗霜眉梢微挑,拆下双手绷带,腕上的伤口已然愈合,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头还是晕,但相比早上已经好了太多,现在他饿了,想吃东西。
饭菜已经摆好,他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先给自己盛了碗汤。
祁雁停在他身边的位置,主动帮他盛饭,问道:“圣子呢?”
“圣子已经用过午饭了,”走到门口的明秋回头应道,“刚刚奴婢见将军和夫人在休息,没敢冒昧打扰,圣子喊饿,奴婢便擅作主张,先伺候圣子用饭了。”
祁雁看他一眼:“知道了。”
明秋微微欠身:“奴婢告退。”
苗霜喝了口热汤,发冷的身体总算回暖了些,白蛇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桌,在桌上缓慢游走。
它来到一盘红烧鱼旁,盯着里面的鱼直吐信子。
看到这鱼,祁雁顿时回想起之前向久说过的话,把那盘鱼往苗霜跟前推了推。
苗霜瞄了一眼,没搭理,也没动筷。
他对那盘鱼爱搭不理,白蛇却兴致盎然,昂着脑袋等待投喂。
这家伙究竟哪里像喜欢吃鱼的样子了……
祁雁还是不死心,忽然他拿起一双干净筷子,挽高袖口,小心拆下了鱼腹最嫩的那块肉,一根根剔去大刺,而后将一块完整的鱼腹肉放进苗霜碗里。
苗霜盯着碗里的鱼肉看了三秒,夹起来吃了。
吃了……
祁雁沉默。
所以从不吃鱼,只是因为懒得挑刺吗!
他简直啼笑皆非,又把另一边的鱼腹肉拆下来,苗霜又吃了。
耐心剔去小刺的鱼背肉,苗霜也吃了。
眼看着剩下的鱼肉越来越少,白蛇急得不行,吐信的频率越来越快,好像快要说人话了。
“行了,”苗霜终于开口,“差不多得了,剩下的你不吃就拿去喂蛇,一顿饭什么都不干就在这挑鱼刺了,你不嫌烦吗?”
祁雁把剩下的鱼头和鱼尾全喂了蛇:“你早说是因为不想挑刺才不吃,让明秋帮你弄好不就行了?”
“没那个必要,”苗霜说,“除了你我也不信别人——我指挑鱼刺。”
祁雁:“……”
他低下头,开始专注于吃自己的,同时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圣子说的竟是真的,苗霜的喜好当真和这白蛇相同。
他看向那盘已经空了的红烧鱼。
白蛇喜欢谁才会停在谁身上……
不过,一个六岁的小孩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他口中的喜欢,也许只是感兴趣的意思。
苗霜的确对他很感兴趣,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原因,也许只是看中他的身体,想把他做成人傀,又或者只是想折磨他……总之,和“喜欢”不沾边吧。
“看我干什么?”苗霜莫名其妙地打量他,“肉麻兮兮的,这饭不合你胃口?”
“没有,”祁雁急忙撕下不知何时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好吃。”
看苗霜的样子,好像还不知道圣子把他卖了的事。
可他又明明知道自己给圣子讲了一下午故事。
祁雁看向盘在碗边的白蛇,白蛇也用红玛瑙般剔透的小豆眼看他,那眼神十分清澈愚蠢,人畜无害。
苗霜的确有和蛇沟通的能力,那天下午的事,怕不是蛇告诉他的。
所以只说了讲故事的部分,没说前面的内容?
这小东西究竟向着谁啊?
可再想想苗霜和白蛇异身同命,异体同心,白蛇所好就是苗霜所好……
祁雁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看向对方的眼神愈发惊疑不定起来。
苗霜没搭理他古怪的表情,开口道:“那些苗民暂时不会再来惹我们了,我要休息几天,然后再给你治腿。”
祁雁抬起头:“不是已经在治了?”
“现在只是给你养筋,筋养活了,还得接上才行。”
“怎么接?”
“你手上的怎么接,腿上就怎么接。”
祁雁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你不止会用蛊虫,还会动手术?”
苗霜:“那不然呢?只不过你的筋断了太多,一次性全接上,风险很大,手术还没结束你就死了也说不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是不想做,那就算了。”
“若是不做,岂不是白养了?那这段时间的疼岂不是白受?”祁雁说,“我可不想一辈子坐轮椅,夫人尽管对我下手,治得好治不好,治活了治死了,我都接受。”
苗霜抬眼看他。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倒不是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只是不太信任凡间落后的医疗水平。
在修真界,这点小伤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一点灵力足以,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现在他不光要担心能不能顺利把筋接上,还得担心术后会不会感染,或者其他问题。
不过……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的性命我暂且替你保管,”苗霜说,“不过你可别真死了,不然的话……”
他凑近对方耳边,轻声笑道:“那我只能取出‘圣蛊’,送进帝都,然后——”
“让整个大雍给你陪葬。”
第37章 第 37 章 夫人,多谢。
难以言说的寒意爬上脊椎, 祁雁下意识偏过头去。
苗霜又忽然撤开,笑道:“开玩笑的,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祁雁却不信这话, 刚刚他那神情,分明是认真的。
他毫不怀疑苗霜真能干得出来——把“圣蛊”送进皇宫, 季渊一定会亲自检查,只需要动些手脚, 取他的性命并非办不到。
虽然季渊身上有蛊王血,大巫不能直接对他下蛊,却可以控制他身边的人,又或者,将不是自己所制的蛊送给他。
大巫有诸般手段,真想杀了季渊难又不难,季渊登基至今也有几年了,膝下却无一个子嗣,还在当年登基时杀光了几乎所有亲族, 季渊一死,只怕连个继任皇位的人都找不到, 大雍说不定真会大乱。
天下一乱,受苦受难的终究是百姓,祁雁戍边多年,为的就是护佑大雍百姓不受外敌侵扰,若是季渊一死,后继无人, 狄历定会趁虚而入,掀了这雍国的天,改朝换代也未可知。
但他深知苗霜不会顾及这些。
这个人完全游离于道德之外, 行事全凭喜好,没有任何人能用任何理由约束住他,他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不会在意王朝的兴衰,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越是这样,祁雁就越是好奇,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他,能让他成为苗霜唯一感兴趣的东西。
“夫人放心,”他说,“既然夫人不想让我在这时候死,那我一定活着。”
苗霜挑了挑眉。
*
苗霜休息了几天,身体慢慢恢复,他的自愈能力本就远超常人,只是失血过多,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被他以“神怒”震慑住的苗民再没敢上山,山上又恢复了一片安宁。
这日,祁雁一起床,就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寻着声音来源找过去,只看见……苗霜正坐在门口,在磨刀石上反复磨着一把刀。
祁雁转动轮椅凑上前去:“你这是在……干什么?”
“磨刀啊,”苗霜头也没抬,继续磨着那把巴掌长的小刀,“看不出来?”
祁雁从没见过这么袖珍的刀,比那把三寸长的骨刃还要细窄,刀头很短,柄却很长。
刀似乎磨得差不多了,苗霜掬了一把水,将刀身冲洗干净,刀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锋利无比。
“行了,”苗霜将刀收起,“准备工作完成了,明天给你接筋——哦对了,还得找个人给我打下手。”
*
虽然知道大巫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找的这个帮手也一定不同寻常,但得知这个人选是年仅六岁的圣子以后,祁雁还是差点从轮椅上跌下来。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对方:“你……你认真的?”
苗霜不明白他在怀疑什么:“只是帮我递递东西,打打下手,是个人都行吧。”
祁雁看着一脸单纯稚嫩的圣子,咽了口唾沫,觉得某人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小孩手里的行为实在很不道德:“不如我自己来。”
“你?我可办不到只麻你下半身,将军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别给我添乱。”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说什么也没用,祁雁叹了口气,把自己挪上了床。
苗霜将一碗药酒端到他面前:“喝了吧,就当断头酒。”
祁雁:“。”
他顿了一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酒灌进胃里,辛辣又苦涩,不消多时,酒力和药力开始发挥作用,头脑渐渐发沉,眼皮彻底合上之前,他最后看了苗霜一眼。
不知道睡去还能不能再醒来,但看苗霜平静的神色,他内心也多多少少得到安抚,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
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也没什么好后悔,如果他真的一睡不醒,也只能说自己的命数合该到此为止。
白蛇缠在了他手腕上,蛇身刚好覆在他脉搏处,苗霜洗净双手,将所有磨好的刀具一字排开,把床上的人翻了过来,让他侧躺,摸了摸他脚腕处的皮肤,似乎在寻找该从哪里下刀。
这时,祁雁才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没失去意识,但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睁不开眼,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苗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东西……
他感觉不到苗霜的触碰,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圣子,你觉得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向久认真思考良久,伸手指了指:“这里吧。”
“好,那我们就从这里切。”
祁雁:“……”
这两个家伙到底靠谱吗!
然而他此时完全无法动弹,也不能发声,没法提出抗议,不论他们在自己身上做什么,他都感觉不到疼。
这样的感觉实在很是奇妙,他听着两人的交谈声,仅剩的意识也慢慢沉入黑暗,彻底昏睡过去。
浸润过药水的绷带擦拭了皮肤,锋利的刀刃被火焰灼烧,冷却后轻易地割开了皮肉。
口子割得不大,少量血流了出来,向久急忙捂住眼睛:“阿那,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圣子不是一直想学医术吗?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确定不看?”
苗霜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他用特制的器械撑开了伤口,催动蛊虫顺着伤口爬进,慢慢抻出了回缩的筋腱断端。
向久一见血就怕得浑身发抖,但又被他说动,强忍着恐惧移开手指,从指缝里偷看,结果一睁眼就看到红红白白的一片,吓得直接背过身去:“哇啊!好可怕!”
苗霜:“……”
这小东西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他现在可没空哄小孩,聚精会神地缝合着断裂的筋腱。
他用的线不是普通的线,而是由蛛丝制成,强度不必多说,缝上去要是能断,他跟祁雁姓。
为了搞这些线,他的蜘蛛们连续吐了好几天的丝,现在虚弱至极,也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才能缓过来。
苗霜十分心疼他的蜘蛛,但用线还是完全没节省,很快缝好了左腿的,又如法炮制,开始弄右腿。
向久还是不敢看,苗霜瞥他一眼,打发他道:“去,打些热水进来。”
向久忙不迭地跑出了房间,刚打开门,就碰上正往这边走的明秋,明秋将早已准备好的水盆递给他:“圣子小心些端。”
苗霜动作一顿。
他用身体挡住了祁雁,没让外面的人看到他在干什么。
他可没说让这小太监来帮忙。
明秋送完水就离开了,他听到外面传来明冬的声音:“大巫在做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明秋:“在为取出圣蛊做准备,让我们不要打扰。”
蛊虫无声无息地爬到了明秋身上,藏进他的衣服之中。
苗霜看着那盆送进来的热水,将双手浸入其中,手上的血在水中散开,搅碎了水面的倒影。
他倒要看看这小太监究竟是真帮他们,还是在故意演戏。
小腿的筋已经接好,白蛇一下一下地吐着信子,祁雁的脉搏顺着皮肤传递到蛇身上,又被苗霜实时感应。
脉搏还很平稳,可以继续。
膝盖附近的筋接起来就麻烦多了,苗霜只能一点点慢慢弄,向久帮他换了好几次水,递刀、洗刀……虽然苗霜下刀的位置很讲究,出血量很少,但缝合需要的时间太长,血还是一点点从伤口里渗出,被血浸透的绷带越来越多。
看得多了,连向久也有点麻木了,渐渐不再害怕。
手术的时间比苗霜预估的还要长,中途不得不给祁雁补灌了一碗药酒,让他多昏睡一段时间。
一直持续到傍晚,天快要黑了,苗霜才终于接好所有的筋,注意力长时间高度集中,已经让他十分疲惫,他坐在床边,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给祁雁包扎了伤口,然后深吸一口气,闭目放空。
屋子里全是血腥味,向久打开窗户通风,又收拾掉染血的绷带,端走最后一盆血水。
把屋里全部收拾干净,向久又回到苗霜跟前:“阿那,你还好吗?”
苗霜睁开眼,感觉十分疲倦和饥饿:“去弄点吃的给我,要甜的。”
“我这就去。”
向久小跑出了房间,苗霜把祁雁翻回来,让他平躺,感觉药效应该差不多过了,唤他:“醒醒。”
祁雁其实已经恢复了一点意识,但还是脑子醒了,身体没醒,很想回应他的呼唤,可惜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说,醒醒,”苗霜拍了拍他的脸,“你睡得也够久了,赶紧给我醒过来,不然我就当你死了,挖坑给你埋了。”
祁雁感觉这人又在无理取闹,明明是他的药害他睁不开眼说不了话,居然怪他睡得太久。
苗霜还在耳边威胁他,祁雁的意识激烈挣扎,眼睫微微颤动,终于在对方准备把他装棺入土之前,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猛地睁开双眼。
“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苗霜坐在床边揶揄他,一只手拿着块甜糕啃得正香,一只手拿着罐蜂蜜直接往嘴里倒,下巴和手臂上还有没清洗干净的血迹。
祁雁艰难地抬起眼帘看他,身体还是不太能动,他拼命挣扎,最终也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
苗霜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勉为其难地分出半块糕来,蘸了点蜂蜜,递到他嘴边:“来口?”
根本张不开嘴的祁雁:“……”
药效还在消退,封闭的感官渐渐恢复,新鲜出炉的甜糕蓬松又热乎,香味直往他鼻腔里钻。
“不吃?”苗霜见他半天不动,又将手收回,“那我吃了,给你做了一下午手术,我可是辛苦得很,这账记你头上,回头记得补偿我。”
说完,他咽下最后一口糕,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屑,起身要去洗脸。
“夫人……”
祁雁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苗霜脚步一顿。
“……多谢。”
第38章 第 38 章 泊雁仙尊是谁?
药酒的效果刚过, 他说话还有些吐字不清,嗓音也比平常更嘶哑些。
苗霜回过头:“先别急着谢,现在你醒了, 只能说明手术过程中没出问题,但我可不保证你不会出现什么并发症, 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身体素质过硬,能熬过今晚。”
祁雁看着他的背影, 又开始昏昏欲睡,或许是头脑还没完全清醒,他浅淡地笑了下:“为夫……尽量不辜负夫人的期待。”
苗霜:“……”
哪只耳朵听出这是“期待”?
算了,懒得理他。
苗霜出门洗脸洗手,洗完了也还是觉得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干脆让明秋烧了些热水来,准备泡个澡。
明秋将叠好的干净衣服放在他方便够到的地方,又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洗,微弯着腰, 恭敬道:“大巫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喊奴婢。”
苗霜看他一眼, 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这小太监……有点意思。
白天他已经在明秋身上埋了追踪蛊,这家伙当真骗了明冬,说他给祁雁动手术是在为取出圣蛊做准备,说得有模有样,苗霜自己都快信了。
年纪不大,心思却不简单, 看来这宫里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太监都这么能装会演。
苗霜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疲惫, 拿了一下午刀,缝了一下午针,手都有点抽筋了。
等到水快要凉了,他才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回到了房间。
祁雁刚刚醒了一会儿,现在又昏睡过去,白蛇还尽职尽责地缠在他手腕上监测他的脉搏。
待到夜半三更,祁雁终于被疼醒。
不仅仅是刀口的疼,还有说不上哪里传来的酸胀,腿筋随着脉搏一抽一抽地跳动,算不上太剧烈,却漫长持久。
他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感觉十分口渴,刚想撑身坐起,就听到黑暗中传来苗霜的声音:“别乱动。”
祁雁偏过头去,才看到苗霜坐在床脚,背靠着墙,他往前凑了凑,窗口透进的月光打在他身上,照出他的身形,映亮半张精致的侧脸。
苗霜把手覆在他额头,感觉他有点发烧,问道:“想要什么?”
祁雁哑着嗓子:“水。”
苗霜跨过他下了床,给他倒了杯温水,扶起他的头,把杯口凑到他唇边。
祁雁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干渴的喉咙总算得到润湿,身体好过了些许。
发烧让他浑身虚软,像躺在棉花里,意识也有些融化,他看着坐在床边的人,慢慢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夫人一直没睡吗?”
苗霜诧异地看向对方贴上来的手指,那热度比平常更加灼人,一点点扣进他指缝。
“被你吵醒了。”他说。
“可我刚刚分明看到你坐着,”祁雁的语速放得很缓,因为意识迷离而拖长,“夫人坐着也能睡着吗?”
“……你管我?”
祁雁握住他一根手指,又慢慢去勾第二根:“我只是想同夫人说说话。”
苗霜:“……”
这家伙一发烧就开始胡言乱语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他挣开对方的手:“你给我老实睡觉,别在这添乱。”
祁雁却不干:“可我睡不着,夫人明明也没睡,为什么不愿意同为夫说话?”
苗霜眉尾跳了跳:“我不跟意识不清的傻子说话。”
“我现在头脑很清醒。”
醉酒的人不会承认自己没醉,苗霜不想搭理他,起身要走,手腕却再一次被人拽住。
“夫人就不能陪陪我吗?”祁雁不依不饶,“你我好歹是夫妻,就算同床异梦,那也算同床。”
灼烫的掌心攥着苗霜的手腕,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回过头来,俯身便吻住了对方的唇。
祁雁倏然睁大双眼,他只是想让苗霜陪他聊天,却没想到对方竟直接吻他,一时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惊讶。
口腔里的温度比手掌更烫,让苗霜有种舌尖要被灼伤的感觉,他带着点不满轻轻啃咬他的嘴唇,感觉那唇瓣因为发烧而干涩,不似平常柔软。
祁雁下意识想要回应他,可发热让他行动迟缓,还没来得及进入状态,就感觉对方舌尖一卷,原本抵在舌根下的药丸强行顶进他口中,紧接着喉结被轻轻按了按,微滞的感觉让他本能想要吞咽,那颗药丸立刻便滚入了喉管,被他吞进胃里。
祁雁:“……”
这时候他是真的有点清醒了,眉心微蹙,和他拉开距离:“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能让你乖乖睡觉的药。”苗霜伸手覆上他的双眼,强行合上他的眼皮。
药力汹涌而至,祁雁迅速失去了意识。
感觉到这具身体重新放松下来,苗霜收回手,笑眯眯道:“真乖。”
*
祁雁被一颗药丸直接药晕了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烧已经退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不料这一动立刻牵连到腿上的伤,剧痛顺着腿筋直冲脑海,疼得他腰眼一松,直接跌了回去,险些叫出声。
躺在原地又休息了三分钟,他才有力气尝试第二次,咬着牙撑起身体,把双腿搬到床边垂下,终于勉强坐了起来。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撑着床沿大口喘气,几乎有种想把这双腿砍掉的冲动。
“醒了?”苗霜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他面色惨白满头冷汗,不禁有些幸灾乐祸,“都说了让你别动,怎样,疼得爽吗?”
祁雁视线有些模糊,闭上眼定了定神,才能看清面前的人,气喘吁吁道:“我也不能……一直不动。”
“的确,动了就会疼,但想恢复就不能一直躺着——将军,给你把筋接好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还有的受。”
祁雁渐渐平复了呼吸,尝试着动了动腿,仅仅是勾勾脚趾这样的动作,就让他从上到下疼成一线,恨不得一头撞死。
但好在,至少不是以前那样动都动不了的状态了。
苗霜的确把他的腿筋接好了。
能够重新控制双腿的感觉十分奇妙,虽然疼,但还是让他忍不住一次次尝试。
苗霜看着他,提醒道:“你别太用力了,现在还是要多休息,让它自己长好,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祁雁缓了口气,抬起头来,黑眸中难掩激动,嗓音也微微发抖:“多谢。”
“昨天你已经谢过了。”
“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祁雁指了指旁边的轮椅,“能拉我一把吗?”
苗霜难得好心地把他扶上轮椅,更大的动作带来更大的疼痛,祁雁咬紧牙关,好半天才缓过来。
苗霜很想挖苦他,又有些一言难尽:“将军也真是会自讨苦吃,要是当初你知道季渊要杀你时就先下手为强,直接反了他,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祁雁慢慢抬起头来,声音十分疲倦和虚弱:“不是每个人都能问心无愧地当个反贼。”
“……”苗霜眯了眯眼,感觉他这话实在很不中听,“意思是我问心无愧喽?所以你继续守着你那愚蠢的忠诚,换来了什么?还不是换来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皇帝要给你扣谋逆的帽子,你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逃过一死?”
“或许你说得对,”祁雁垂下眼帘,“是我不够果决,是我咎由自取。”
他将轮椅转向另一侧,不去看他的脸:“但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做这种事,大雍已经禁不起内乱,不论战争由谁挑起,受苦受难的一定是百姓,若是我的死能平息帝王的怒火,能让季渊不再猜疑,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我也未尝不能去死。”
苗霜:“……”
“可我发现我错了,”祁雁说,“我在京中的这两年,离季渊更近了,看得也更加透彻,我发现埋在帝王骨子里的多疑早已根深蒂固,这一个祁雁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祁雁。”
“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我或许应该活下来,至少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思能放在我身上,少去迫害别人。”
苗霜难掩愕然:“你是因为这个才苟且偷生到现在的?”
祁雁摇了摇头:“只是一方面吧,这一路南下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没办法再信任季渊,他根本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就算我死……”
他每说一句,苗霜的神色就更沉一分,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升起,终于他忍无可忍:“百姓百姓百姓!都说了让你少修那见鬼的苍生道,把脑子都修傻了!”
祁雁顿了一下,诧异回头:“什么?”
“……”苗霜也愣住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这个词被提起的瞬间,他心头的怒意仿佛炸裂般燃起,紧接着是席卷而至的头痛。
他看向祁雁满是疑惑的脸,只觉那面容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他慢慢后退了一步,而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祁雁注视着他的背影,眉心一点点拧起。
苍生道?
他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也不信那些修道之人真能羽化登仙,可苗霜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奇怪到让他也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时常觉得苗霜身上有种诡异的剥离感,好像不被世事约束,好像游离于常理之外,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可……
如果是真的呢?
苍生道……泊雁仙尊……?
祁雁忽然回想起新婚之夜,他伸手掀开苗霜的盖头,初见面时,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他看到他眼中刻骨的恨意,但在那恨意之下,又好似燃着更多不明不白的情愫。
祁雁搭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慢慢收紧。
难道苗霜是把他认成了什么人,长久以来对他表现出的“兴趣”,对他所有的照顾和折磨,都是来源于那所谓的……
泊雁仙尊?
第39章 第 39 章 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苗霜几乎是踉跄着上了二楼, 冲进房间,猛地关上房门。
他将后背靠在门上,剧烈的头痛让他快要难以站稳, 仿佛被一把榔头反复凿进脑髓,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稳住身形, 近乎脱力地来到桌边坐下,内心的烦躁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甚, 他眉心拧紧,暴躁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瓷杯地上摔得粉碎,楼下,听到动静的祁雁抬起头来。
苍生道……苍生道……苍生道!
苗霜烦躁无比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雪白的发丝被他粗暴地拽掉了两根,忽然他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
之前景行送他的香,他放在哪了?
他撑着桌子艰难起身,开始在屋子里寻找, 柜子、抽屉全部被他打开,焦急地翻来找去, 许多东西掉在地上,他也完全不去理会,只红着眼睛,着了魔般寻找那根香。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不怎么干净的长条形盒子,打开来, 里面躺着一根孤零零的香。
找到了。
他急忙把香插进香炉,擦了火折子去点,手抖得厉害, 点了几次才点着。
淡淡的白烟飘散出来,深邃而宁静的幽香闯进鼻腔,苗霜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里躁动的疼痛正在被缓缓抚平,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他终于又能找回自己的理智。
这东西……居然真的管用。
“阿那,”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吗?”
苗霜呼出一口气,回应道:“我没事,圣子不用管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东西。”
“哦……阿那收拾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扎到手。”
“知道了。”
听着他的脚步离去,苗霜重新回到桌边坐下,看着满地碎瓷和泼洒一地的茶水,完全没心情收拾。
茶水慢慢顺着楼板的缝隙渗到了楼下,滴在祁雁手背上。
他微微皱眉,操纵轮椅后退。
脑子里的剧痛终于平息,苗霜看着那炷袅袅升起的白烟,混乱不堪的记忆仿佛也被理顺,顺着那幽邃香气的指引,渐渐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他终于想起来了。
苍生道……青锋派。
仙门第一大派,以护佑苍生为己任,门内半数以上弟子皆修苍生道。
而祁雁,自是青锋派首座,剑道天才,苍生道早已修得登峰造极,只待合道飞升了。
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会忘记。
他忘了什么也不该忘记祁雁修的是苍生道,不该忘记他出身青锋派,这些该死的仙门修士,整日喊着护佑苍生,对魔修斩尽杀绝,怎么,魔修就不是人,魔修就不是苍生?
虽然自古仙魔不两立,他这样的想法实在很没道理,可他就是没由来地憋着一股火,泊雁仙尊执剑守天下,护亿万苍生,为什么他身后万相众生,偏偏没有他一席之地?
想着,他蓦然起身,灭了香开门冲下楼,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轮椅上的人:“将军说一切为了百姓,那大雍的百姓是百姓,狄历的百姓就不是百姓?西蕃、南照……他们的百姓不是百姓?”
“……你在说什么疯话?”祁雁紧紧拧起眉头,“我身为雍国人,自己国家的百姓都管不过来,难道还要去管敌国百姓的死活?”
“哈,对,”苗霜倾身上前,双手撑住了他的轮椅扶手,猩红双眸死死盯住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记忆中的泊雁仙尊重叠在一起,“你不管他们,那我呢?我们这些南蛮异族,是否也在你考虑范围之内?你当时血洗苗寨,屠杀我族人,却也没见你手下留情!”
“我……”祁雁一时语塞,喉头滚了滚,语气也不免有些烦躁,“我已经尽量减少伤亡了,不反抗的一概不杀,不然也不会留下那么多款首的余党,如果不是款首和南照勾结,通敌叛国,我又怎会来苗寨平叛?”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自己杀得还不够多?”苗霜忽然笑起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这些汉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把我们这些异族当成过自己人,蛮夷鼠辈就该以暴力镇压,对你们俯首称臣老实上供,居然妄想向你们提要求、讨好处,真是不知好歹。”
“……苗霜!”祁雁终于怒了,他冷冷注视着对方,“我几时有过这种想法?你能不能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对,我无理取闹!”苗霜猛地松开他的轮椅,一把掀翻了桌子,“没错,就是我无理取闹!怎样!”
桌子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桌上摆放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锋利的碎瓷崩溅开来,和着茶水一道擦过祁雁的脸颊。
颊边一凉,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只见苗霜已经离开了屋子,不知去向。
祁雁:“……”
他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温热的血才顺着伤口流出,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
感觉不到疼。
或许是双腿的疼痛远超这点擦伤,又或许是心口的绞痛比双腿更甚。
刚刚苗霜的反应,仿佛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双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在看他,似乎在透过他看向更深处,看向其他的什么人。
泊雁仙尊……泊雁仙尊!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算个人,又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却只想把这名字捏碎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听见过。
究竟为什么要把他认成泊雁仙尊,是他和那人长得像,还是都有一个“雁”字?
手指再次触上脸颊的伤口,指尖慢慢用力,伤口在按压下流出了更多的血,迟来的疼痛终于爆发,面部肌肉微微抽动起来。
不喜欢他弄伤自己,不喜欢人傀有瑕疵……是因为那个人完美无瑕?
究竟是喜欢他的脸,还是喜欢他的身体?
看着他的脸就能想起那个人,和他做|爱时也将他当成那个人,恨他、折磨他、喜欢他、照顾他……通通是因为那个人!
凭什么?
他凭什么要替一个不明不白的家伙承受苗霜的怒火,又凭什么要因为他享受苗霜的恩情,如果苗霜给他治伤仅仅是想看他变得“完美无瑕”,变成心目中那个人的样子,那这伤他宁可不治!
什么共同谋划,不过是在骗他,从一开始接近他,和他成亲就是带着目的,把他变成人傀才是真正想法,那样他就是完美的,可供观赏可供亵|玩还不会反抗的泊雁仙尊!
这该死的苗人……
祁雁的视线落在地上,看向那些散落的碎瓷,冰冷的瓷片反射出微光,边缘锋利又尖锐。
他慢慢弯下腰,伸出手,想要将瓷片捡起,可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抻到了腿筋,剧痛顺着双腿传来,他脖子上青筋凸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瓷片的刹那,不断偏移的身体重心终于失控,他整个人摔到了地上,双膝直直跪进碎瓷当中。
“……呃!”
痛苦的闷哼从喉咙里滚出,他差一点疼晕过去,胳膊用力撑住地面,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锋利的碎瓷刺进了皮肤,他好像全无所觉,一点点伸出手,够到手边最近的一片碎瓷,用力将它攥进掌心。
手掌瞬间被瓷片割破,鲜血淋漓,他却不管不顾,粗暴地撕扯开脚腕缠着的绷带,照着后踝缝线的刀口处狠狠割下——
瓷片即将划下的前一秒,不知藏在哪里的白蛇突然窜出,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祁雁猝不及防,本能地将白蛇甩开,手里的瓷片也同时脱了手,手腕内侧被咬出两个血洞,他一脸震惊地看向白蛇,那蛇一改往日温顺模样,嘶嘶地冲他吐着信子。
蛇毒迅速蔓延,青紫色的纹路顺着伤口一路向上扩散,祁雁用力掐住了手腕,却无济于事,很快就感觉浑身脱力,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去外面晒药材回来的向久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手里的药筛跌落在地,他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院子:“阿那!阿那!”
*
苗霜独自进了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许他只是无处可去。
满脑子都是那张熟悉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分不清那究竟是祁将军,还是泊雁仙尊。
又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分别。
祁将军的壳子里住着泊雁仙尊的灵魂,哪怕已经忘了他,却忘不了他的苍生道。
他合该是那个被遗忘的人。
他不过是他证道路上的绊脚石,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祁雁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在无理取闹。
泊雁仙尊身后有亿万众生,唯独不该有他这个满手罪孽的祸世魔尊。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仙道魁首对他这个魔尊心慈手软?他没有。
任何人都配得到泊雁仙尊的庇佑,只有他不配。
他们本就是仇敌,是对手,唯独不该是夫妻,是朋友,他们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终究也不会走到一处去,就算强行扭在一起,也逃不过分道扬镳。
苗霜仰起脸,看着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忍不住伸手去接,那阳光明明落在他掌心,可手掌合拢时,手心里依然一无所有。
他自嘲地笑了。
他竟妄想在这一方天地里和祁雁有不同的结局,真是脑子进了水,不论是曾经的他和祁雁,还是现在的他和祁雁,都注定背道而驰。
苗霜懒洋洋地靠着树干,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耳边没有祁雁的声音,真是让人身心舒畅。
但很快,一道稚嫩又惊惶的嗓音就远远传来:“阿那!阿那!”
向久在杂乱的植物中艰难穿行,终于追上了他的脚步,气喘吁吁道:“阿那!祁将军刚刚从轮椅上摔下来了,还晕倒了,阿那你快回去看看吧!”
苗霜冷冷地瞥他一眼,不耐烦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第40章 第 40 章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我……
笑话, 一个大活人能从轮椅上摔下来,废物东西难道还指望他去扶?
“可、可是,”向久焦急地拉住他的胳膊, “他还流了好多血!阿那,你快去看看他吧, 他要是死了,我就没办法替阿玛报仇了!”
流血?
姓祁的又在搞什么东西。
他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 感官和白蛇连通,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祁雁,以及他手腕上的血洞。
苗霜:“……”
居然被蛇咬了?
他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低头看了一眼向久:“看在圣子的份上,回吧。”
向久连连点头。
两人回到吊脚楼,祁雁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蛇毒顺着手臂向上蔓延,导致他嘴唇都已经有些发紫。
“啊!”向久大惊,“他被小白咬了!阿那!”
“别吵了, 我看见了。”
苗霜瞥了一眼盘在不远处的蛇,蹲下身, 从祁雁手里抠出了那片碎瓷,攥进自己掌心,用力挤压。
瓷片割破手掌,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掰开祁雁的嘴,将自己的血喂进去, 又滴了一些在他手腕伤口处。
蛇毒不再继续蔓延,祁雁的情况稳定下来,苗霜随手在他衣服上擦了自己的血, 看向爬到脚边的白蛇,语气不善道:“谁准你咬他的?”
还好祁雁体内有他的蛊虫,抵抗了不少毒性,不然早没命了。
蛊王的毒发作起来只在瞬息之间,一般人被咬了根本没得救。
白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十分委屈地向他诉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它只是一条柔弱的小蛇,除了用蛇毒把人撂倒,找不出第二种制服他的方法。
苗霜听着它说刚刚祁雁干了些什么事,不禁皱起眉头:“什么?”
视线落在某人脚腕,原本缠好的绷带被人暴力扯去,露出皮肤上的缝线。
苗霜眉头狠狠地跳了跳,他气不打一处来,起身用力踹了地上的人一脚。
向久被他吓到:“阿、阿那……”
苗霜深呼吸。
他强忍着想把地上这人弄死的冲动,咬着牙道:“把他给我搬到床上去。”
向久惶恐:“可是阿那,我搬不动他啊!”
“……去叫明秋明冬。”
向久急匆匆跑出了门,苗霜又看向祁雁,这家伙被他踹得翻了过来,仰面朝上,暴|露出身上更多的伤口。
膝盖似乎在摔下轮椅时跪进了碎瓷片里,此刻鲜血已染透原本缠在那里的绷带,洇湿了裤腿。
治他娘的,傻逼东西!
苗霜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愤怒,早知道这家伙敢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他就根本不该给他治,直接把这双废腿砍了不省时又省力?
苗霜气得在屋里踱步,将地上的碎瓷一片片狠狠踩成渣,这时明秋明冬刚好过来了,和他对视一眼,被他眼中的戾气吓了一跳。
明冬看着这满地狼藉,傻了眼:“将军……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苗霜怒极反笑,“刚刚想取出圣蛊来着,出了点小意外,没取成功。”
明冬咽了口唾沫。
这、这是“小”意外吗,祁雁看上去好像已经快死了啊……
苗霜:“别愣着了,赶紧把他给我搬上床,他要是死了,圣蛊也会死,你们两个,担得起那个责任?”
明冬赶紧回神,和明秋一起把祁雁抬上了床,这人身量太高,光是骨架子都很重,手长脚长,即便是他们两个一起搬也很费力。
“行了,出去吧,”苗霜道,“哦对了,给我送盆热水进来。”
“是。”
两个小太监离开了房间,苗霜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看着某人身上的伤就烦,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将视线投向向久:“你来给他处理伤口。”
“啊?我?”向久震惊地指了指自己,“阿那,我……我不会啊!”
“你不是一直想学医术?处理伤口是最基本的,连这都不会,还学什么医?”
向久被他说得涨红了脸,磕巴道:“好、好吧……”
“那套刀不是借你玩了吗,就用那个。”
苗霜说的是之前为了给祁雁做手术磨的那几把刀,向久点点头,把刀取了出来,挑了一把最顺手的。
他以前也经常看阿那给受伤的族人处理伤口,只是他有些怕血,每次都要捂住眼睛,这两天看得血多了,他竟也不怎么怕血了。
他回忆着阿那操作的步骤,照猫画虎,用剪刀剪开了祁雁膝盖附近的衣服,一点点将被血染红的绷带解下来。
然后他脸色一白:“阿那,他……他缝针的伤口又裂开了。”
苗霜:“……”
他就说被瓷片扎伤哪来那么多血,姓祁的这个该死的玩意!
他起身把向久扒拉到一边,面色阴沉地看着某人腿上的伤,向久还在手忙脚乱地擦拭伤口流出的血,颤抖着问:“阿那,现在怎么办?”
“拆了重新缝,”苗霜夺过了他手里的刀,“去给我取坛烈酒过来。”
向久忙不迭地跑出去拿酒,明秋也送了热水进来。
苗霜洗干净手,用火烧了刀,又把酒倒在纱布上,给祁雁擦拭伤口。
向久看着都觉得疼,忍不住躲远了些,小声说:“不、不给他灌麻药了吗?”
“灌什么麻药?他也配?”
话音才落,原本还处在昏迷中的人就硬生生疼醒了过来,祁雁睁开双眼,看到床边的苗霜,正拿着一把巴掌长的小刀,干脆利落地挑断了他伤口上的缝线。
皮肉被撕扯的感觉混合着酒的杀疼,仿佛在伤口上撒盐,他额头青筋直跳:“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了你?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别想死得太便宜。”
苗霜拿出了那只白白胖胖的蛊虫,让蛊虫啃噬他伤口破碎的皮肉。
特制的针已经穿好了线,再次将伤口缝合起来,针线在皮肉里穿过的感觉诡异至极,祁雁闭上眼睛,把头别向另一侧。
向久早已经不敢看了,远远地躲到一边。
处理完祁雁身上所有的伤,苗霜用已经冷了的水洗净手上的血:“我劝将军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如果刚给你接好的筋再断了,我不会给你接第二次。”
说完,他直接离开了房间。
向久慢慢收拾了用过的纱布,准备拿出去扔掉,临出门前,他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小心翼翼道:“祁将军……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之前你不是一直盼着阿那帮你把腿筋接好吗,为什么阿那帮你接好了,你又这么不爱护,我、我不明白。”
他说着,竟是眼圈一红,看起来想哭。
祁雁扭过头来看他。
明明是他和苗霜之间的事,圣子哭什么?
“阿那、阿那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了,”向久吸了吸鼻子,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阿那明明那么关心你,在意你,你做完手术的当晚,他一宿都没睡觉,陪着你,怕你出事死掉,可你……你却做这样过分的事。”
祁雁皱了皱眉,只感觉心中烦闷更甚:“他在意的根本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阿那带你回苗疆,不顾长老反对,你知道他们怎么骂阿那吗!他们说阿那是叛徒,要烧死他,要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河里去!”
“阿那以前从不掺和族里的事,阿玛让他给谁下毒,他就给谁下毒,族里谁生了病,他就给谁治病,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躲进深山里去,这次他为了你和全族人为敌,他杀了长老,也只是不想让他们打扰你治伤!”
“我……”祁雁眉头紧锁,他要怎么跟一个六岁小孩解释这种事?
“你、你真的伤了阿那的心,”向久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讨厌,我讨厌你!”
说完,哭着跑出了房间。
祁雁:“……”
他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天花板,只感觉身心俱疲。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听不到苗霜的声音了,也没有再听到向久的,他们好像已经不在这座吊脚楼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明秋进来收拾了满地狼藉,打扫干净血迹,将桌子扶回原位,又悄然离开。
附近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住进来这么多天了,他才知道深山里是如此静谧,他甚至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溪水流过的声音,鸟雀的啼鸣与虫的噪叫……却唯独没有属于人的声音。
祁雁挣扎着坐起身来。
身边空空如也,连苗霜的蛇也不在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忽然轻笑出声。
他推开窗子,看向窗外。
吊脚楼依山而建,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从这个高度摔下去,毫无疑问会粉身碎骨。
祁雁手指按在了窗台上,用力到指节泛白,如果他努努力,并不是不能从这窗户翻出去。
顺着山崖滚下,在山石上撞得七零八落,再掉进河里被水流卷走……即便是苗霜,也不可能再把他的尸体拼凑起来吧。
想要这具酷似泊雁仙尊的身体,那他偏偏就不给他。
祁雁手掌用力,砰地一声关上了窗。
他痛苦地将脸埋进自己掌心,埋进刚缠好的绷带中间,药的苦味钻进鼻腔,带来难以言说的酸涩。
不。
他还不能死。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跟苗霜斗个你死我活,他要治好伤离开这里,活着出去,走着出去,百姓还在流离失所,黎民还在忍饥挨饿,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怎么能把性命交代在这种地方?
祁雁抬起头来,眼眶已烧得通红。
可是,那苗霜又算什么?
为什么他一想起那张脸,一想起那该死的泊雁仙尊,就心如刀绞,疼得快要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