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他为什么又在想他
苗霜背上药篓进了山, 准备去采点药材。
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他并非缺这点药材,只是不想和祁雁共处一室。
向久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小尾巴似的,过了许久, 他才慢慢追上来:“阿那。”
苗霜将一株药草连根拔起,扔进背篓里:“怎么?”
向久也蹲下来帮他挖药草:“阿那今晚不回去了吗?要在深山里过夜吗?”
“再说吧, ”苗霜道,“你跟过来干什么?晚上你还得给祁雁煎药,我们还没走太远,你赶紧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向久正在揪药草的手一顿,扯掉了一片叶子,郁闷地说:“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给他煎药。”
苗霜不解:“为什么?”
“我讨厌他,不想照顾他。”
苗霜被逗笑了, 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又不是第一天讨厌他,这么多天都相安无事, 今天又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给他祈福,让他早日康复,你好为款首报仇吗?”
小孩子的喜好真是一时一变,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可是,”向久磕巴了一下,“可是他明明就没有好好康复嘛!我都给他祈福了, 可他一点也不听话,这样神灵也会生我的气的……”
他说着,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手指围着那株药草不停画圈。
苗霜将刀插进泥土,松了松,将药草连根拔起,顺手把向久也拔了起来:“你放心吧,他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大概已经冷静了,以后他还是会好好配合治疗的。”
向久拍了拍手上的土:“阿那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了解他,他放不下他的苍生,今天做这些也不过是在报复我,怪我和他意见不合,冒犯了他的‘苍生’。”
冒犯了他的“道”。
“不过是提了一嘴,看他那急头白脸的样子,”苗霜一哂,“等治好了伤,他终究会回去。”
“回去?回哪里?”
“回中原,回属于他的地方,回去守护他的苍生。”
向久皱起清秀的眉毛,稚嫩的小脸上五官都揪在一起:“为什么?阿那和他不是成亲了吗?他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明白,”他上前拽住了苗霜的衣服,仰起脸来,“既然成亲了,就该好好地在一起啊,族里人成了亲,每天都是形影不离的,为什么阿那和祁将军不一样,你们明明互相喜欢,又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互相喜欢?”苗霜挑了挑眉,“圣子究竟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他?”
“两、两只眼睛都看出了!”向久大声,“阿那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为什么要为了他和族人为敌?为什么要给他治伤,为什么要照顾他?”
“圣子误会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共同谋划,再分道扬镳,仅此而已,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喜欢我,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治伤,治伤是为了他的苍生,和我毫无关系。”
苗霜转过身,继续去挖药草:“至于婚事,是大雍皇帝赐的,谁也违抗不了,不是每一对夫妻都真心相爱,不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没有隔阂,圣子年纪还小,不理解这些也正常。”
向久沮丧地低下头。
难道真的是他搞错了吗?祁将军不承认阿那喜欢他,阿那自己竟也不承认。
可小白……
白蛇爬到苗霜肩头,嘶嘶地吐着信子,可惜除了苗霜自己,没人知道它在说什么。
苗霜没搭理白蛇:“等他伤愈就会离开,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哦,以他的性子,或许会选择一劳永逸,在离开前直接把我杀了,永绝后患。”
“什么?”向久抬起头来,“他要杀阿那?不可以!我不会允许他杀阿那!”
“那圣子可要努力了,争取在他杀我之前先杀了他,这样他就不能再回中原,说不定我还能把他的尸体留下,给他入个族谱。”
“圣子不是一直想学下毒吗?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下毒,就拿祁雁练手,现成的人选,不用白不用。”
“可是,”向久有些纠结,“可是我答应了他不趁人之危,他的伤还没好,说话不算话,神灵会怪罪我的。”
“他已经好了。”
“啊?我们出门前他不是还……”
“我说他好了就是好了,”苗霜斩钉截铁,“我是医师还是你是医师?”
“阿那是,”向久果断妥协,“可我的医术都还没学好呢,又学下毒,阿那,我会不会学不过来啊?”
“放心,医毒同源,学会了怎么下毒,你也就学会了怎么解毒。”
两人又在深山里逗留了一段时间,挖够了苗霜需要的药草,天擦黑时,开始往回返。
与此同时,吊脚楼里。
明秋将饭菜一一在桌上摆好,欠身道:“将军请用饭。”
祁雁看着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却出奇地没什么胃口,他操纵轮椅来到桌边:“苗霜呢?”
“大巫下午时进山采药去了,临走前交代奴婢,说不用给他准备晚饭。”
祁雁皱了皱眉:“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天都黑了。
在深山里过夜,怎么看也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不怕遇到野兽袭击吗?
……
算了。
他没事担心这些干什么。
这些苗民自幼在山中长大,自然懂得怎样对付野兽,更何况那不是别人,那是大巫,应该是野兽怕他才对。
祁雁自嘲一笑,心说自己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苗霜都要把他做成泊雁仙尊的人傀了,他居然还在关心他的死活。
死了最好,省得在他面前碍眼。
他冷笑了一下,又问:“那圣子呢?”
明秋:“圣子也随大巫一同进山了。”
祁雁:“……”
自己不怕死也就罢了,居然把小孩也拐去……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圣子也一并死了最好,款首的儿子,就算不是亲的,也终究是个祸患,更何况他无条件站在苗霜那一边。
心中没由来有些烦躁,祁雁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一桌子菜只有他一个人吃,委实让人提不起兴致,他随便夹了一筷子——今天的鱼是清蒸。
这些苗民似乎很爱吃鱼,给他们的食材都是每天早上从山下运上来,几乎天天有鱼。
以前这些鱼苗霜从来不吃,自从上次他给他挑了一回鱼刺,这货又开始吃鱼了,但每次只吃鱼肚子上那一点,挑剔得很。
……他为什么又在想这个家伙。
祁雁更烦躁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食不甘味地吃完了这顿饭。
夜渐渐晚了,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动静,熟悉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是苗霜和向久回来了。
两人平安归来,他不禁松了口气,可左等右等,却没等到苗霜进来找他。
苗霜叫住明秋,问道:“将军怎样了?可有再出什么岔子?”
“将军无事,已经用过晚饭,现在歇息了。”
“饭认真吃了?”
明秋点头。
“知道了,你去吧,”苗霜又转头对向久道,“快去给他煎了药送去,回来路上我教你的,可学会了?”
“学会了,可是阿那,真的要今天就动手吗?”
“让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
“好吧……”
院子里很快又没了动静,距离太远,祁雁没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又等了许久,向久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祁将军,你的药。”
刚煎好的药还烫着,祁雁吹了吹,慢慢将药喝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天这药味道有些奇怪……难道是白天他伤口开裂,苗霜又给他调整了药方?
没想太多,他把空了的药碗还给向久:“大巫他……”
向久完全没理会他,扭头就跑。
“喂……”
这孩子在搞什么?
进来时就眼神躲闪,鬼鬼祟祟的。
圣子跑了,祁雁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只好又一次躺了下来,望着天花板发呆。
两道脚步声前后上了楼,前面那道又急又快,是圣子的,后面那道又轻又稳,是苗霜的。
祁雁闭上眼,仔细聆听。
两人进了同一个房间,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这是不打算和他一起睡了吗?
也对,白天他们爆发了那么激烈的争执,苗霜肯定不想再见到他,圣子也说了,大巫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不和他一起睡最好,他也不想看见苗霜。
祁雁翻了个身,有些心烦意乱,他慢慢伸手摸向枕下,拽出一个兔毛护腕来。
黔地比京都暖和许多,这东西他早就用不上了,他轻轻抚摸着那雪白的兔毛,感觉它的手感很像苗霜的头发。
这东西也是送给泊雁仙尊的吗?
“仙尊”……应该不会觉得冷,用不上这种玩意吧。
又或者是送给他的,还是单纯为了治好他的手,想早日把他变成人傀……
脑子突然变得非常混乱,祁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很想把这东西顺着窗户扔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它凑到颊边,轻轻蹭了蹭。
很软乎,很温暖,很舒服……
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了一点,残存的理智又告诉他这样不对,他不该去想苗霜,更不该去想他送的护腕……一定是这家伙给他下了蛊,一定是那该死的情蛊又在控制他的思想。
要把那只死虫子抠出来……
他慢慢伸手摸向喉结边的小痣,用力抠挖,强烈的刺激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快|感,一下子冲进脑海,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嗯……”
楼上,向久正趴在地上,透过木板间的缝隙向下望。
他看着祁雁一脸陶醉地蹭自己的手,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阿那,他、他没事吧?”
第一次给人下毒的圣子十分惶恐:“我只是在他的药碗里……稍微涮了一下菌子而已啊?”
第42章 第 42 章 让他给别人当替身,绝无……
强烈的快|感让祁雁大脑空白了好几秒, 呼吸也因此而停滞了片刻。
喉咙里滚出意味不明的哼哼,身体的欢愉让他十分高兴,又蹭了蹭兔毛护腕, 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
只是……这兔毛护腕怎么突然生出了耳朵,长出了四条腿, 还有血红色的眼睛,仿佛要从他手中逃离。
它长得好像苗霜啊。
祁雁忍不住低笑起来, 笑得楼上的向久一阵毛骨悚然。
祁雁看着那只“苗霜兔子”,自顾自地笑了半天,突然,他目光一凝。
……已经被剥皮做成护腕的兔子,不可能再活过来吧。
不对劲。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兔子还是没消失。
他好像中毒了。
就感觉晚上那碗药的味道不太对,居然不是错觉。
谁给他下的毒,苗霜知道吗?
祁雁本能地想催动内力把毒逼出来, 却完全忘了自己早已武功废尽,强行调动内力让寸断的经脉传来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疼得他闷哼一声,几乎在瞬间清醒过来。
他艰难地翻回身,仰面朝上想要减轻身体的痛苦,却蓦地感觉到了谁的视线,他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身体本能的反应快过脑子, 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掷出——
“哇啊!”向久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恐万分地按着胸口,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苗霜向他看来:“怎么了?”
“他、他发现我了!”向久声音都在抖, 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而后抱住身体瑟缩成一团,“好可怕的眼神……我还以为我被他杀了……”
苗霜忍不住嗤笑,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谁让你没事非要看他?虽然他武功没了,但感知力多少还有些,要不是吃了菌子出现幻觉,早就发现你了。”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手下不知有多少亡魂,身上不知带了多少戾气,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一个六岁孩子,没给小孩吓破胆都是手下留情了。
“阿那,我、我真的能杀掉他吗?”向久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他好像很厉害,我打不过他啊……”
“他武功都被废了,不过是个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而且我又没让你跟他打架,只是让你给他下毒,眼神不能杀人,但毒可以。”
向久似乎被他说动了,点了点头。
楼下,“纸老虎”将军有些迷茫。
他明明把东西扔出去了,为什么没有打中,也没有掉回来?
但他已经无力继续思考了,眼皮不住地往一起合,举起的手臂垂下,干脆利落地昏睡过去。
毒菌子的威力不可小觑,祁雁第二天醒来时,感觉幻觉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掀开枕头看了眼还压在下面的兔毛护腕,又看向掌心缠着的同样白色的绷带,有点搞不明白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向久又端着一碗药走进来,那一瞬间祁雁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又看了一眼天色,才确定现在是白天。
他神色有些怪异地看向向久:“药里又下毒了?”
“没、没有!”小动作被戳穿,向久手抖了一下,药差点洒出来,“这碗……没下!阿那说下毒不能太频繁,不然毒和毒会产生影响,所以我一天最多给你下一次毒。”
祁雁将信将疑地接过了药碗,闻了闻,确实没有奇怪的味道了:“意思是晚上那顿药给我下毒?”
“倒……也不一定会下在药里啦,”向久心虚地用脚尖划拉地面,“阿那说,下毒就是要出其不意,这次在药里下过,下次就要换个地方,否则很容易被发现。”
“……”祁雁不知道教小孩子下毒和拿他练手这两件事哪件更难评,回想起上次苗霜说过的话,这家伙居然不是说着玩玩,是来真的。
他把药一饮而尽:“你之前不是说,等我伤好了才杀我,怎么出尔反尔?”
“阿那说你已经好了,虽然我觉得你还没好,但我说了不算,阿那是巫医,阿那说了才算。”
祁雁一时无言:“你出去吧。”
“噢,”向久要出去洗碗,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那你不准再伤害自己了哦,你要是再受伤,我又不能杀你了。”
“放心,不会。”
昨天不过是一时冲动。
一夜过去,他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他不可能一辈子困在这苗寨,他注定会离开,如果他真能杀了季渊,那他一定帮苗霜达成目的,给这些苗民一个新的未来,就算报答了他为自己治伤的恩情。
如果他失败了,也会和苗霜撇清关系,不牵连他。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算扯平,谁也不欠谁了,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他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一宿过去,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点微凸的血痂。
他当不了泊雁仙尊的替身,也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
接下来几天,祁雁都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养伤,他没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苗霜也一次都没来看他。
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这日,已经好多天没出现的苗霜终于再一次来到他面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帮他拆掉了伤口的缝线。
缝线拆掉后,露出下面粉嫩的新肉,苗霜没再给他包扎,手指顺着筋腱的走向细细摸索一番:“这两天别沾水,腿筋已经长上了,可以适度复健,但别用力过猛。”
祁雁淡淡应了声:“嗯。”
“手给我。”
祁雁顺从地伸出手。
苗霜给他把了脉,确认他没什么大问题,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明秋刚好从外面进来:“将军,夫人,饭菜已准备好了,现在要用吗?”
祁雁正想说晚点再吃,苗霜却先他一步开口:“好啊,那就开饭吧。”
“是。”
祁雁:“……”
他已经很多天没和苗霜一起吃过饭了,晚上也不在一间房睡觉,苗霜搬到了二楼住,他连上都上不去。
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又突然愿意一起吃饭,但是他都答应了,自己要是再拒绝,未免显得他小肚鸡肠。
祁雁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挪上轮椅,来到桌边,苗霜已经很自然地坐下了,还是之前他习惯坐的位置,仿佛这么多天的冷战只是他的错觉。
祁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大概只是普普通通一起吃个饭,应该不会是在暗示他和解吧……
他心里有事,饭也吃得心不在焉,一个走神,筷子就不自觉地夹下了鱼肚子上那块肉,一根根挑掉大刺,然后放到苗霜碗——
手突然顿住,他浑身一僵。
苗霜看向已经送到碗边的鱼肉,没立刻接,却也没说不要,只含着点笑意地调侃他:“怎么,将军这是在讨好我?”
祁雁冷着一张脸,语调平板地说:“夫人想多了,只是看在夫人帮我治伤的份上,既然夫人不想吃,那就算了。”
他说着就要收回,苗霜却一下夹住他的筷子,眉梢微挑:“给都给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我也许多天没吃过鱼了,有些想念。”
他用力夹住祁雁的筷子往自己碗里挪,祁雁想抽回却没抽动,眼睁睁看着那块鱼肉掉进了他碗里。
苗霜将那块没刺的鱼腹肉一口塞进嘴里,细细品尝:“甚是鲜美,这鱼除了酸汤,这样做也不错。”
祁雁迅速收回手,装作在忙,一连扒了好几口饭。
苗霜又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挑另一块,冲他抬了抬下巴,明示他。
祁雁把盘子往他跟前一推:“想吃就自己夹。”
“将军怎么这般言而无信,明明是你说犒劳我,这鱼肉若是只有一边,那腿我也只给你治一条,你看如何?”
祁雁:“…………”
他只得把鱼翻过来,把另外半边的鱼腹肉也挑了:“夫人这般挑剔,若是我走了,下半辈子你都不吃鱼了么?”
苗霜顿了顿,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
才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又因这一句话再次跌回冰点,苗霜沉默了好一会儿:“将军未免自视甚高,我早就说过,这苗寨你来了就别想走,若是你真的走了,想必我也不会有下半辈子。”
祁雁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将军又何必装傻充愣。”
祁雁有些恼火:“我没想杀你,我也不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人,你治好了我,我自会报答你的恩情。”
“想报答恩情就留下来给我当人傀啊。”
“……苗霜。”祁雁放下了筷子。
苗霜冷哼了一声,起身便走。
祁雁看向他碗里才吃了一半的米饭,和那块躺在米饭上的鱼肉,深吸一口气。
冷静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听见“人傀”两字就会情绪失控,他明明没想和苗霜吵架。
都怪那个该死的泊雁仙尊,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苗霜这么恨他,又这么在意他。
……恨?
既然恨,就说明他们两个应该没顺利在一起,因为得不到,才想找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做成人傀放在身边,当做他本人时时把玩。
刚刚他喊出“夫人”二字时——他已经很多天没喊过苗霜夫人了,或许是被明秋提醒,一个顺口就叫了出来——苗霜那有点喜欢又有点不适的表情,实在很耐人寻味。
回想他第一次喊苗霜夫人,对方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的厌恶表情,他就知道,泊雁仙尊一定没喊过苗霜夫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但至少他们不会是夫妻,这样说来,还是他略胜一筹。
这个结论让祁雁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他把苗霜没吃完的饭和鱼都扒拉进自己碗里,微微眯起眼来。
让他给别人当替身,绝无可能。
第43章 第 43 章 今日份的毒药,请将军笑……
祁雁闷头吃饭, 可没过多一会儿,原本已经离开的苗霜竟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坛酒。
他把酒放在桌上, 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饭碗里空空如也,连粒米也没剩下。
苗霜莫名其妙, 扭头看了一眼祁雁,某人正神色很不自然地含着筷子, 而他碗里赫然是自己无故消失的饭和鱼。
“哈?”苗霜倍感意外,“将军没事抢别人碗里的饭干什么?”
“……我以为你不吃了。”祁雁十分尴尬,他万万没想到苗霜居然还会回来。
“我不吃了你就吃?没想到将军还有吃别人剩饭的爱好。”
祁雁皱了皱眉:“军营里从不浪费粮食,你以前不吃的不也都塞给我。”
“我主动给你和你自己拿,性质能一样吗?”
“半碗饭而已,你再盛些新的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苗霜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又给自己添了半碗饭,打开酒坛,倒了杯酒出来。
祁雁:“没事突然喝什么酒?”
“被你气的, 喝酒解闷。”
“……”
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祁雁翻开一个倒扣的杯子, 放在他面前。
苗霜却把酒坛挪到了更远的地方:“将军还在喝药,不能饮酒。”
“……不给就算了,”祁雁也不是一定要喝,“夫人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神出鬼没的。”
“我身为苗疆大巫,做什么还要向你报备?”
祁雁深吸一口气。
他还是不要跟这家伙说话了,某人怕不是故意来气人的。
他不再追问, 过了好半天,苗霜却又自顾自地开口:“教圣子识花、认草,讲解毒理、药理, 忙得很,又顺手救了些受伤的动物,给圣子练手,教他做手术。”
祁雁想起向久那见了血都怕得不行的样子,实在不信他能学来这个,怀疑道:“治好了?”
“治死了,”苗霜笑眯眯道,“当然,治死的动物也没浪费——”
他一指面前这一桌菜:“都在这里了。”
祁雁:“…………”
这家伙根本就是存心恶心他不想让他吃饭吧!
苗霜:“将军说从不浪费食物,那这些菜这些肉,将军一定会一点不剩地吃完吧?”
祁雁太阳穴突突直跳,从牙缝里往外咬字:“那是自然。”
苗霜自斟自饮,十分愉快地吃完了这顿饭,放祁雁饭后消食了一会儿,对他说:“过来。”
祁雁现在并不是很想搭理他,冷淡道:“干什么?”
“帮你捋捋筋,让你恢复得更快些,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忙得很,不陪你了。”
苗霜说完就要走,祁雁忙叫住他:“等等!我又没说不要。”
苗霜这才来到他跟前,在他轮椅前蹲身,撩开他衣服下摆。
他指尖轻轻摸索一番,而后抬起他的小腿,慢慢扳动他的脚腕:“疼吗?”
“……呃!”腿筋被抻直引发了难以忍受的剧痛,从脚踝至大腿根部串连成一线,和当时被挑断的感觉如出一辙,让祁雁几乎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他此时还置身大狱,日复一日地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他用力抓紧了轮椅扶手,死死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苗霜手中一点点加力,强烈的酸痛让祁雁有种腿筋就要崩断的感觉,他想要制止对方,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劲,额角青筋凸起:“够了……够了!”
“还没到极限,”苗霜毫不手软,“我让你不要用力过猛,却也没让你一点都不用力,你要是连尝试都不敢尝试,还谈什么重新下地走路呢?”
祁雁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疼得脑子一片空白,视线渐渐模糊,嘴唇上已经没半点血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他自认为对疼痛的忍耐力已远超常人,可在苗霜这里却无半点还手之力,不论是曾经在战场上受伤,还是在狱中受刑,在这苗人手中都变得不值一提。
是因为这家伙用蛊虫帮他养了筋吗?可这用蛊虫治好的伤又和原来有何不同?
意识有些涣散,就在他快要疼晕过去时,苗霜终于放开了他:“三日之内,这是你活动的极限,可记住了?”
他的声音夹杂在剧烈的耳鸣里,祁雁一时间没有力气回他,苗霜扣住了他的手腕,只感觉他脉搏快得吓人,皮肤却冰凉。
这大概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居然没晕过去,真是出乎他意料。
祁雁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十分虚弱地喘|息着,闭着眼睛,已经没力气做任何事。
这样的治疗要是再来几次,他感觉自己真的会忍不住跳楼。
“好了,就到这吧,”苗霜站起身来,“将军只给了我半边鱼肚肉,那我也只能帮你捋一条腿,另外那条你自己看着办吧,走了。”
祁雁:“……”
真是记仇啊。
苗霜说走就走,祁雁大脑放空地又坐了好一会儿,身体疲惫至极,一动也不想动。
甚至向久什么时候进了屋他都没发现,直到对方来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开口:“祁将军,你还好吗?”
祁雁慢慢抬起眼帘,煞白着一张脸,额头全是冷汗,嘶哑道:“圣子有什么事?”
“哇啊!”向久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你好像要死了啊?你的伤不是已经治好了吗?”
祁雁没心情也没力气跟他多说话,敷衍道:“有事去问你阿那。”
“我不用问,我知道的,之前阿那说他用红色虫子给你治伤了,红色虫子就是很疼啦,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说用红色虫子治好的伤,比用其他虫子治的更彻底。”
祁雁顿了下。
居然还真有区别?
向久好奇地问:“阿那说正常人能承受五十只,他给你用了多少?”
祁雁:“……”
他不知道苗霜给他用了多少,但目测计量单位已经不应该用“只”,而应该用“桶”。
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是不是治得更好暂且不提,但他怀疑苗霜是故意的。
他疲惫不堪地按了按太阳穴:“圣子到底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向久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今天的。”
“今天的什么?”
“毒药。”
“……”
祁雁表情空白了一瞬:“为什么不下在饭菜里?”
“昨天就下在饭菜里了,今天还下在饭菜里,不好吧。”
“那你直接拿给我喝就好了?”
“我、我也是想不到还能下在哪里了嘛!”向久慢慢涨红了脸,强行将瓷瓶塞进他手里,“反正,你快点喝了。”
祁雁长叹一口气。
苗霜这人真的能带小孩吗?他都想象不出圣子会被他教成什么样。
他握住瓷瓶,无力道:“知道了,会喝的,圣子回吧。”
“不行,我要看着你喝完才能走。”
祁雁彻底无言,麻木地拔开塞子,将瓶子里的毒药一饮而尽。
向久见他喝了,高兴地抢回瓷瓶:“祁将军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
祁雁头痛万分。
大兔崽子,养出了一个小兔崽子,苗寨是没人了吗,逮着他一个人祸祸。
苦涩在舌根化开,他吞咽了一下,这时才尝出那药的滋味。
……等等。
这好像不是毒药。
他被苗霜灌了好几个月的药,已经能尝出一些常用药材的味道,他又舔了舔唇边残余的药汁,仔细品尝。
确实不是毒药,这是苗霜常给他用的镇痛药物。
圣子搞错了?还是……
怪不得这孩子眼神躲闪,神色不自然,原来是在替苗霜撒谎。
想给他止疼药就直说,用得着这么委婉吗。
唇角止不住地扬起了一点,他坐在轮椅上等待药物起效,果不其然,疼痛缓解了很多。
这时他才有勇气去抻另一条腿的筋,尽管有药物加持,一番活动下来,他也有些意识模糊了。
衣服早已湿透,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厉害,祁雁精疲力尽地吐出一口气,有气无力道:“来福,来……”
不对。
“明秋。”
“将军,怎么了?”
“帮我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是,奴婢这就去。”
祁雁艰难转动轮椅,把自己挪进浴桶里,不知道是不是药的缘故,他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
热水一直浸没到肩膀,酸软的身体慢慢放松,意识逐渐迷离,周围的一切在水雾中变得模糊不清。
苗霜回来时,没看到祁雁的人,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屏风后露出的一角轮椅。
他顿觉不妙,快步走过去一看,果然看到某人在水里泡着,不由面色一沉:“不是说了让你这两天别沾水?”
祁雁闭着眼睛,并没听到他的话。
居然还睡着了。
也不找个人在旁边看着,万一淹死了怎么办,堂堂大将军沐浴时溺亡,多新鲜。
水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苗霜从水里捞出他的手,摸了下脉,脉象倒是平稳,看起来只是疲劳过度。
指尖触摸到他手腕上凹凸不平的伤疤,苗霜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感觉他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碍眼至极,平常穿着衣服还好,现在脱了,光是看一看都浑身难受。
尤其是胸前被烙铁烫出来的痕迹,突兀至极。
苗霜越看越不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来,把里面的蛊虫全倒进了水里。
这是他新培育好的蛊虫,娇气得很,难养至极,这么多天也只养出这么一瓶。
细小的粉色蛊虫浮在水面,犹如散落的花瓣,泛出点点荧亮,它们感觉到活人的气息,迅速攀附上去,在疤痕表面渐渐聚集。
蛊虫的噬咬制造出许许多多的微小伤口,极少量的血渗了出来,这点疼痛甚至没让昏睡中的祁雁有任何感觉。
苗霜看着那张略显苍白的睡颜,视线落在他颊边浅淡的细疤上。
他伸手沾了一点蛊虫,轻轻在那细疤上一抹。
第44章 第 44 章 取而代之。
浴桶里的粉色渐渐淡去, 很快便归于无踪,像是昙花一现开了又谢。
这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小虫子,噬咬过人体后会释放出一种物质, 能够刺激皮肤再生,修复疤痕, 即便是陈年旧疤也一样有效。
只不过咬上一口以后,虫子自己也会死去, 粉色没了,就代表虫子已死,可以说是一次性的。
苗霜叫来明秋明冬,吩咐道:“把他弄出来,搬床上去,再泡人都要泡发了。”
“是。”
苗霜绕过屏风回到房间,向久正好从外面进来,有点不高兴地垮着张小脸:“阿那怎么能叫我撒谎呢,要是神明知道了, 会怪罪我的。”
圣子传神灵之意,撒谎被视为渎神, 虽然神灵一般不会追究,但总归不好,苗霜也知道,他瞥向久一眼:“我几时教你撒谎了?”
向久睁大眼睛:“阿那给我的明明是药,却让我骗祁将军那是毒,这还不算撒谎吗?”
“是药三分毒, 我说那是毒也没错,何来撒谎一说?”
向久:“啊?这……”
六岁小孩终究是敌不过巧舌如簧的成年人,向久挠了挠头, 很快被绕进去了:“好像,也是哦……”
明秋明冬帮祁雁擦干了身体和头发,给人换上干净衣服,吭哧吭哧地抬上了床,还要继续帮他整理一下,苗霜摆摆手:“行了,你俩下去吧。”
他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刚刚给祁雁喝的药里有安神成分,不然他也不会睡得这么沉。
苗霜伸手掀开他的衣服,向久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你捂什么?”苗霜感到无语,“大家都是男的。”
“他身上……好可怕,”向久紧紧捂住眼睛,一点都不敢看,“比、比腿上还可怕。”
祁雁身上的确惨不忍睹,疤痕纵横交错,许多已经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刑具造成的,说体无完肤不为过,吓到小孩也实属正常。
苗霜摇了摇头,觉得圣子哪里都好,虽然脑子没那么聪明,但勤学肯练,唯一的缺点是胆子太小,不论行医或下毒,没点胆子,哪个都干不成。
但想想他才六岁,还有的是机会磨练,苗霜便没再说什么,又拿起刚刚那个瓷瓶来,顺着瓶口往里看了看,又在掌心磕了磕。
还有一点挂在瓶底的小虫被磕了出来,都被他倒在祁雁胸前的疤痕上。
这一回是彻底没有了。
向久嘴上说着不敢看,实际又从指缝里偷看,看到那粉色蛊虫,一眼就认了出来,顿时也不害怕了,震惊道:“阿那你……你把那一瓶全给他用了?!”
“那不然呢?这么多伤疤,一瓶都不够,不过暂时只有这么多了。”
“那虫子……好贵的!”向久盯着祁雁身上最后的几只,“我记得族里的养虫人说,这东西卖给汉人,只需要茶匙那么多的一小勺,就能卖好多好多银子。”
苗霜:“苗寨之内大多以物易物,要银钱何用?”
虽然圣子的确没说错,因为这虫子去疤效果极佳,在汉人当中很受欢迎,且需要买这种东西的多是些达官显贵,世家小姐,也很舍得出钱,加上难以饲养培育,产出极少,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阿那说的……也对哦。”
苗霜揉了揉他的脑袋:“圣子久居深山,最近怎么对汉人这么感兴趣?莫非是看上了什么汉人的小玩意,才想要银钱买回来?”
“没、没有!”向久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反驳,但想想说谎不好,只得垂头丧气地坦白,“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听祁将军讲了许多关于中原的故事,有些好奇,他说汉人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心里痒痒。”
“若是有机会,圣子的确该出去走走,这山中虽好,但与世隔绝久了,消息闭塞,人也会囿于方寸之地,止步不前,坐井观天,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苗霜说着,话风又一转:“不过不是现在,族中才刚安静些日子,圣子要是再闹着要出去,长老们非要发疯不可。”
“嗯,我知道的。”向久仰着头看他,其实这番话他并没完全听懂,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这些话十分高深。
犹豫了一会儿,他道:“阿那,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你从不会跟我说这些,你自己都躲在深山里,又怎么会支持我出去……是不是因为你去了一趟中原,也被那些好玩的东西迷住了?”
苗霜笑了笑:“你就当我是吧。”
他自然没办法解释此苗霜非彼苗霜,曾经的苗霜是什么样子,他也只是通过原著的只言片语,对他一知半解。
但圣子提醒了他一件事。
一件他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事——以他的性子,自不甘做那井底之蛙,却又为什么会将自己困在万魔峰一千七百年?
身为魔尊,他难道不该带着手下魔众荡平修真界,让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对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用他们的血践自己所行之道吗?
究竟为何。
身为魔尊,却囿于小小的万魔峰,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那仿佛不是他盘踞的老巢,而是关住他的牢笼。
他总不能是被泊雁仙尊打到那去的吧。
就算祁雁真能战胜他,也要费一番力气,不然就不会有那四十九天的惊世大战,而祁雁之下,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泊雁仙尊又不可能整天蹲在他家门口盯着他不让他出门,姓祁的要真能干出这种事,苗霜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表面为敌私下偷情,早就双修过了。
他一定还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越想脑子越疼,他只得暂时放弃了追究,帮祁雁系好衣服,看着窗外这青山绿水,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和原主的界限。
困在深山里的大巫,和困在万魔峰的魔尊,似乎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心中没由来有些烦闷,苗霜深吸一口气:“圣子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
向久一愣:“啊,没有。”
苗霜给他布置的功课,无非是辩识草药,钻研药理,还给了他一些讲解此类知识的书,不过有几本是汉字,对小孩子来说晦涩难懂,只能他讲给圣子听。
“那走吧,不然等下天都黑了,”苗霜带着他离开房间,“圣子认真学,若是学得好,以后阿那有机会,带些汉人的小玩意来给你。”
“真的?!阿那,一言为定!”
*
祁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醒来时只觉浑身筋骨酸软,差点没爬起来床。
他坐在床边慢慢活动着身体,自己给自己捋了捋腿筋,虽然还是疼得他直皱眉,但至少比昨天强多了。
捋着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微变。
糟了,昨天苗霜好像特意叮嘱他不要沾水来着,可他当时浑身是汗实在难受,又因为喝了药脑子不太清醒,居然直接洗了个澡。
苗霜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每次他不听话,这人都要大发雷霆,这都过去一天了,想必他已经知道了。
祁雁没由来有些紧张,他慢慢撩起裤腿,想看看伤口怎么样了,但愿没有因为沾水而感染,不然的话,他和苗霜才缓和了一点的关系又要重新跌回冰点。
不料腿上的情况却出乎他意料,伤口非但没有感染,还恢复得极好,甚至连缝针的痕迹都不大看得出来了,仿佛这刀就没开过。
他难以置信,仔细摸了摸,只能摸出新生的皮肤还有点嫩有点薄,除此以外,和周围的皮肤没有任何区别。
惊讶还没落下,他又发现了更多的变化,不光是这新伤痊愈了,连那些狰狞的旧疤也变淡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凹凸不平。
不信邪,他又忍着腿疼把自己挪上轮椅,来到铜镜前,扯开衣襟露出胸前,赫然看到烙铁烫伤留下的疤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个略深的印子。
双手手腕也是同样,他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个遍,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天之内的变化。
视线最终定格在脸上,那道被碎瓷片擦出的细疤是彻彻底底不见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祁雁眯起眼来。
苗霜似乎很在意他身上这些伤,明明上次都拒绝了,居然还是要主动帮他弄掉。
大抵是因为那泊雁仙尊完美无瑕,有这些伤就不像他。
祁雁捏着一支银簪,指尖用力,他心里有些生气,可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又无端笑了起来。
一个苗霜注定得不到的人,很有可能根本不在这方世界,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他就要顶着这张和泊雁仙尊相像的脸,用着和泊雁仙尊相像的身体,而后,取而代之。
泊雁仙尊得不到的,他能得到。
突然响起的嘶嘶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的银簪被他一不小心掰弯了,小心翼翼地将它掰正回去,扭头看向床上的白蛇。
他已经很多天没见过这条蛇了,自从苗霜跟他冷战,这蛇也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今它突然出现,还出现在他的床上……
祁雁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床榻,凭痕迹来看,昨晚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在这张床上睡过。
“醒了?”恰在此时,苗霜从外面走了进来,“腿还疼吗?”
“好多了,”祁雁转动轮椅转向他,冲他指了指自己胸前,“这些……都是夫人帮忙弄的?”
“除了我还有谁,之前不是答应了你?不过暂时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待我再培育一批蛊虫,再给你弄下一次。”
“多谢夫人,”祁雁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唇角微微抬了一下,“夫人昨夜,可是回来和我一起睡觉了?”
第45章 第 45 章 我还以为你忘了你我是夫……
苗霜低下头看着他的手, 莫名其妙道:“这本就是我的房间,我回来睡觉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可之前,夫人明明一连数日都没回来, 白日不与为夫说话,三过门前却不入内, 晚上亦不与我同床共枕,反而陪圣子睡在二楼, 我还以为,夫人早已忘了你我是夫妻。”
这番话听得苗霜直起鸡皮疙瘩,急忙甩开他的手,神色怪异道:“你又吃错药了?这整栋楼都是我的,我住一楼还是住二楼需要经过你同意?”
“大概是吃错药了吧,”祁雁移开视线,“昨日本要喝圣子给的毒,却不知为何喝成了镇痛安神的药,到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 夫人莫怪。”
苗霜:“……”
他深吸一口气,笑意吟吟道:“将军这么闲, 想必是精力充沛,不如多活动活动你的腿,早日康复,这天底下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人,还望将军别让我脸上蒙羞。”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祁雁看着他的背影, 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伸手捞起了爬到床头的白蛇,轻轻摸了摸冰凉滑溜的蛇身:“你真跟你主人心意相通吗?”
白蛇:“嘶嘶。”
“那你说,他究竟是喜欢我多一点, 还是……”
白蛇:“嘶嘶?”
祁雁看着它懵懂无知的小豆眼,叹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白蛇:“……”
*
苗寨里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对于苗民来说,不外乎耕作、打鱼,解决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而对于祁将军来说,每天的任务则是吃药、复健,顺便接受来自圣子的“每日一毒”。
天天喝这些毒药,祁雁感觉自己都要学会下毒了,闻一闻就能知道今天又是哪种毒,是让他头痛腹痛还是口鼻出血,又或浑身无力出现幻觉。
也不知道究竟是圣子水平不行,没得苗霜真传,还是苗霜故意的,这些毒药对他来说实在无伤大雅,只偶尔会有几次厉害的,让他暂时失明或者失聪,其他都不值一提。
总之他一直被毒,但一直也没毒死,渐渐的祁雁也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觉得小孩每天绞尽脑汁给他下毒的样子还挺有趣。
这段时间他的腿已经好了很多,腿筋不怎么疼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他残了太久,双腿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腿筋重接后也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几次尝试站起都以失败告终。
更何况还有明秋明冬在盯着他,他不能搞出太大动静,如果被皇帝知道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了,他们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
这日,他又坐在床边活动双腿,远远听到脚步声,立刻停了下来,明秋提着食盒进了屋:“将军,用饭了。”
祁雁应了声:“去叫大巫一起。”
这些日子他和苗霜又重归于好,只不过最近苗霜一直很忙,白天常常不在家中,晚上才会回房陪他睡觉,有时候午饭都不回来吃。
今天他倒是在,圣子也在,大概是圣子的功课提前完成了,三人凑了一桌,貌似也其乐融融。
祁雁看着桌上一盘凉拌菜,问道:“这是何物?以前从没见过。”
苗霜:“蕺菜,正巧到了蕺菜冒头的时节,新挖回来的,将军尝尝?”
“哦哦!”向久眼前一亮,“我要吃我要吃!”
他说着就去盛了一勺,白白嫩嫩的植物根茎被切成小段,拌上各种调料,貌似爽脆可口。
祁雁来黔地已有不短的时间,自认为早已习惯了当地的饭食,有新鲜玩意没有不尝尝的道理,便也入乡随俗,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完全没留意到苗霜玩味的神色。
凉拌菜初入口,没觉得有何不妥,调料丰富的滋味化在舌尖,但随着咀嚼,植物根茎内的水分被充分压榨出,一股极刺激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直冲天灵盖,那感觉仿佛是夏天经过臭气熏天的鱼摊,啃了一口腐烂变质的生鱼。
祁雁忍不住捂住了嘴,硬忍住没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艰难滚动喉结囫囵咽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他一连扒了好几口饭,又猛灌两大口汤,才算压下这恶心的味道,一脸震惊地看向苗霜:“这究竟是何物?!”
“不是说了吗,蕺菜,”苗霜又泰然自若地吃了一口,嚼得咔嚓作响,“怎么,不好吃?”
祁雁:“……”
这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吗,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向久迷茫道:“祁将军怎么了,明明很好吃啊?”
祁雁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两个,一时分不清他们是认真的还是演的,要说演吧,苗霜的确能演得出来,但圣子显然不行。
难道他们真觉得好吃?
苗霜笑眯眯道:“将军是北方人,吃不惯也正常,不过饭桌上若是没有蕺菜,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向久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祁雁无法理解,也接受不能,对那盘菜敬而远之:“我之憾事多矣,倒也不差这一件,大巫和圣子自己吃吧。”
然后他就看着这一大一小抢着分完了那盘菜,向久还说没吃够,明天还要吃。
饭后,明秋进来收拾了桌子,临离开时,偷偷将一样东西塞给了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的苗霜。
那是一支细小的竹管,经过精心蜡封,苗霜将它拆开来,里面不出所料是京都传来的信。
他看过后,随手将字条喂给了虫子,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忙自己的。
一直到了晚上,他挑了桶热水回到房间:“将军这是给谁下跪呢?”
祁雁正跪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板,闻言扭头看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吗?天都黑了,”苗霜将木桶放在床边地上,“过来洗脚吧。”
祁雁慢慢改跪为跪坐,尝试转过身来,卸力时却一个不小心卸过了头,脑袋险些撞在墙上。
对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他却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是把脚放进木桶里,长舒一口气,揉了揉抻疼的腿筋:“你当真没控制我身体里的蛊虫吗?我为什么总觉得这双腿不听我使唤?”
“你是觉得我很闲吗?一天天没事干控制那些蛊虫玩?”苗霜对他的质疑相当不满,“马上就要春播了,插秧之前犁地引水除虫,所有虫害相关的事可都归我管,我忙着挨家挨户理田,有空跟你这瞎闹?”
祁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大巫……还要管这些?”
“那不然呢?你真以为一年有多少人需要我下毒,又有多少人需要我治病?款首既然下了血本培养我这个大巫,怎会不物尽其用?现在款首虽然死了,但先前被你杀了那么多人,寨子里人手严重不足,这些活儿我不干也没人干,要是今年收成不好,谁给好吃懒做的黔州官府上税?”
祁雁皱了皱眉。
这些苗民明明久居深山,自给自足,没享受什么官府的补贴,居然还要给官府上税?
这事他以前倒不知道,上次去刺史府来去匆匆,竟也没问。
在这苗寨里待得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官职在身了,虽然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让他干活。
“将军该不会是从没种过地吧,”苗霜按住他的肩膀,“也对,你们祁家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却也算武将世家,雁归军更是募兵,整天除了练兵就是打仗,怎么可能亲自种地呢。”
他说着手掌下移,用力掐了掐他的大腿:“也就是你这双腿残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不得让你下地插秧,体验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祁雁刚好被他掐到某条筋,又酸又疼,叹气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夫人用得着生这么大气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祁雁干脆不再说话,默默洗脚。
之前因为百姓的事跟他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又暗暗挖苦他不懂民生疾苦,真是搞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苗霜:“除此以外,还有件重要的事。”
祁雁看着他忽然严肃下来的脸色:“莫非是京都那边……”
苗霜点了点头:“我们才在苗寨待了两个月,这已经是第三封信了,看得出来陛下很急,圣蛊之事恐怕不能再拖了。”
“你要怎么办?”
“就如他的愿,交出圣蛊。”
“交出圣蛊?”祁雁不解,“你不是说根本没有圣蛊吗?”
“我说什么是圣蛊,什么就是圣蛊,重点不在于这个。”
祁雁了然:“重点在于季渊得到圣蛊时,就是你我的死期。”
“错了,是你的死期,而不是我的,”苗霜唇边浮起一抹笑意,“若在京都,我可能还要忌惮他几分,可这里是苗疆,山高水远,没了你这个连毒林瘴谷都敢闯的将军,就算他是大雍皇帝,又能奈我何?”
祁雁沉默下来。
的确,季渊虽残暴昏庸,却也不是傻子,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就发兵攻打苗疆,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有这些苗民在,每年还能收点赋税,若是要杀他们,就等于是在啃骨头,没肉还硌牙,更何况有大巫镇守,能不能啃得动还不一定,季渊从中讨不到任何好处。
“不过,”祁雁眉头慢慢拧紧,“季渊放过你的前提,除了你交出圣蛊外,还有……我必须死。”
“将军真是聪明人,”苗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似笑非笑道,“你一天不死,季渊就一天不得安宁,我既答应了陛下,就得替他排忧解难,让他睡个好觉。”
祁雁也笑了起来,黑眸深处似有暗流涌动:“那大巫打算如何做?砍下我的脑袋,随圣蛊一道送入京都?”
“好主意,但砍的不是你的脑袋,你这大好头颅要是掉了,就连我也接不回去。”
苗霜忽然凑近他,捏住他的下颌,附在他耳边道:“所以当务之急,是给将军你寻个——替死鬼。”
第46章 第 46 章 夫人可还满意?
“替死鬼?”祁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去哪找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算真找到了,你难道要他替我去死?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长相并不重要,只要和你身形相近就行, ”苗霜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我自然不会草菅人命, 但如果他本就该死呢?”
“……你已经有了人选?”
“还没有。”
“那你说些什么。”
苗霜:“在苗疆,想找到一个和将军身量相近的人可不容易, 南北之差,苗汉之异,想找到合格的替死鬼,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祁雁心说这又不能怪他,抿了抿唇:“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说样貌不重要?你该不会是想用幻术欺骗季渊吧?”
“幻术?那种东西太小儿科了,季渊一定会命人细细查验,而幻术最经不起细究,他发现不了才奇怪。”
祁雁愈发不解:“那你究竟要如何?”
“将军莫非到现在还认为, 我混在俘虏中潜入帝都,骗过你的眼睛靠的是幻术?”
祁雁:“……”
居然不是?
他见过多次苗霜施展幻术, 其诡异程度令人咋舌,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苗霜一开始改换容貌也是通过幻术。
“幻术所能维持的时间甚短,你将那批俘虏押回京都,少说也用了几十天,我要是使用幻术, 早就被你发现了。”
祁雁无言以对。
“那你究竟是通过何种手段?”他问,“你的蛊虫,真能让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改头换面?”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这段时间我会多留意一些,也让圣子帮我找找,看能否找到和你身形相近的人。”
“那要是找不到呢?”
“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冒险一些,随便找具尸体回来,锉骨修容。”
“……”
“好了,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苗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看你这腿也好得差不多了,答应我的事该兑现了吧?”
祁雁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答应你什么?”
“我给你治伤,你得回报我,之前我忙,没顾得上,今天我有时间也有心情,这段时间亏欠我的,你要一并补上。”
“我几时答应过你?”祁雁愕然,一把捉住他要解自己衣服的手,“好不容易有时间,还不早点休息?你就一点都不累吗?”
苗霜不满地眯起眼来:“将军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还以为你早已忘了你我是夫妻’,现在这话原话奉还给将军,你既然记得,为何不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妻子有需求,你竟不肯满足他?你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行?”
祁雁:“…………”
祁将军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觉到双手手腕传来隐隐约约的刺痛,他只得认命地闭了闭眼:“好吧。”
“这样才听话,”苗霜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指腹摩挲着这张完好无损的面容,“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很累,所以今天将军自己动手,可别让我失望。”
祁雁漆黑的眼眸在烛火晃动间更加深暗,他捏住对方细薄的手腕,把脸埋在他掌心,轻轻啃咬他的虎口。
不知在此时的苗霜眼中,在他面前的究竟是祁雁,还是泊雁仙尊?
一想到这个,祁雁就忍不住用上了力气,直到在他虎口处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苗霜被他咬得又疼又痒,笑得却十分开心:“将军真是愈发熟练了,继续。”
将军……
对了,苗霜很少对他直呼其名,都是唤他将军,除非气急败坏,又或者……
或者是在那个除夕夜,在道观中,在三清像前,在他们不顾旁人地背德欢好后,真真切切地叫了他的名字。
那时,他还没明白那句“一样脏了”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终于懂了。
仙尊,道祖……当着三清的面将一尘不染的仙人拉下神坛,那时的苗霜一定畅快极了。
那天晚上,和苗霜欢好的明明是他,可苗霜脑子里却只想着另一个人吗?
祁雁没由来地有些恼怒,他从不是什么仙尊,他习惯了在战场上厮杀,满手鲜血,长|枪之下无数亡魂,和光风霁月的仙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苗霜千不该万不该将他当成那个人,他不会是他,也不屑是他。
若世上真有仙人,就不该放任黎民受难,连苍生百姓都庇佑不了的仙人也配叫仙人?
什么狗屁仙尊。
冷峻的眉眼在阴影中晦暗不清,忽然他腰间一拧,猛地将苗霜压在了身下。
苗霜猝不及防,有些不悦地想要挣脱,双手却被他反剪在身后,死死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背对着祁雁,他看不到他的脸,不禁皱起眉头:“将军这是干什么?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喜欢不喜欢,不试过怎么知道?”祁雁弯下腰来,慢慢凑近他,“夫人不是说了,今夜要我自己动手,夫人既然累,那就只管躺着便好。”
苗霜:“……”
祁雁的不配合让他很不愉快,面色阴沉下来:“你是太久没尝过蛊虫被催动的滋味,心里痒了是吧?”
祁雁不回答,只继续手中的动作,手腕的刺痛越来越强烈,甚至双腿也传来痛楚,他却没有停下,直到将对方身上最后一件蔽体衣物褪去。
苗霜的警告没起到任何作用,不知道姓祁的突然发什么疯,居然冒着被蛊虫控制的风险也要坚持,这让他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气,可就在他即将接管对方身体的前一秒,又堪堪停了下来。
某人的腿还没完全好,他现在催动蛊虫的话,恐怕不利于后续恢复。
就是这一秒钟的犹豫,对方的手指已然闯入,准确无误地寻找到那个位置,用力按下。
“唔……!”苗霜瞬间感觉头皮都炸了,强烈的刺激让他腰眼一软,浑身力气卸了大半。
对方屡次三番的违抗让他咬牙切齿:“祁雁!”
祁雁依然一声不吭,手掌扶住他的腰,毫不留情地挺身入内。
没有做太过充分的准备,疼痛和异物感让苗霜轻抽冷气,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他从没尝试过这种姿势,看不到对方的人让他有种极强烈的不受控感,全部的注意力便只能放在那里,感官因此而被放大,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他们究竟是怎样紧密相连。
他从祁雁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他的愤怒,那股怒意强硬又滚烫,毫不留情地将他撑满,深入浅出。
……不就是嘲笑了一下他不行吗,至于这么报复他吗,真是小肚鸡肠。
他甚至被祁雁按在了窗台上,散落肩头的长发被他的手掌压到,发根传来拉扯的疼痛,半开的窗子中透进月光,他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的景色,笼罩在墨色中的青山不停晃动,又或是他在晃动。
苗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不耐烦地喊了好几次停,祁雁却跟聋了似的,他索性也不再理会,随他去了。
白天的疲惫加上夜晚的宣泄,让他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牢牢抱在怀中,某人的手紧紧锁着他的腰。
苗霜去掰他的手,这一动更觉出异常,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姓祁的那玩意居然还没拿出去!
苗霜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色猛地起身,强行从他怀里抽离,待了一宿已经习惯的身体因这动作而觉出些许不适,他皱了皱眉,怒道:“你找死?”
祁雁睁开眼,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早就醒了,语气十分平稳地说:“夫人为何生气?”
“明知故问。”
“为夫不知,”祁雁慢慢收回已经压麻的胳膊,“还请夫人明示。”
“……哈。”苗霜冷笑一声,果断披衣起身,跨过他下床。
让明秋帮忙烧了些热水,苗霜洗了个澡,一宿过去,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只是腿还有点软。
这个姓祁的,之前倒是小看了他,腿还没好利索呢就能这么折腾他,以后还了得。
今天上午本来还有事干,一觉睡到这个时间,干脆也不干了,苗霜多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感觉身上酸软消退,擦干身体换了身干净衣服,径直离开吊脚楼。
一下楼,就听到向久的声音:“阿那你可算醒了,怎么睡了那么久啊,我今天的功课……”
“今天功课不做了,给你放一天假,玩去吧。”
“真的?!”向久眼睛一亮,果断扔掉了手里的书本,“谢谢阿那!”
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喜欢上课,勤勉如圣子也不例外。
苗霜:“……”
真是的。
给圣子放了假,苗霜也给自己放了假,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了下来,闭目养神,晒起了太阳。
半潮的头发一点点被风吹干,雪白发丝在阳光下泛出温润光泽,他懒洋洋地将胳膊枕在脑后,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
祁雁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轮椅停在屋外曲廊上,他伸手轻轻搭住了栏杆,苗霜就躺在正对他的方向,许是天气愈发暖和,衣服也不好好穿,衣襟半敞,整个人懒散怠惰,和那条白蛇晒太阳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他坐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苗霜若有所觉,猩红眼眸张开,遥遥和他对上了视线。
微风和阳光中两人四目相对,祁雁唇边扬起些笑意,声音不高不低地问:“昨夜的‘回报’,夫人可还满意?”
苗霜收回目光,翻了个身,继续闭眼小憩:“不行,再练。”
第47章 第 47 章 就他了。
……再练?
祁雁一挑眉梢。
也不知昨晚是谁一直在喊停。
他正要开口, 苗霜却猛地翻身坐起,对他说:“回屋。”
见他陡然严肃下来的神色,祁雁立马觉出不对, 迅速转动轮椅退回房间。
苗霜站起身来。
余光扫到祁雁的身影消失的同时,视线尽处也出现了几道人影, 几个苗民上了山来,还押着两人, 那两人被五花大绑,不停地被催促快些。
苗民们很快到了院门前,为首的一个年轻人上前扣门:“大巫?大巫在吗?”
苗霜给他们开了门:“何事?不是让你们没事不要打扰我?”
那年轻苗民恭敬地冲他行了个苗礼:“是这样的,大巫,我们本来听说您今日要去帮忙打理田地,我们是想在那时候找您说明情况的,可左等右等您也不来,我们就只好……来您家寻您。”
苗霜看了看他,感觉这人也算眼熟, 之前打过几个照面,印象还可以:“什么事这么急?”
年轻苗民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示意他们把人押上来。
被绑的两人之一苗霜认识,正是之前他没杀的另一位激进派长老,五十多岁的年纪,许是最近日子过得不好,沧桑了许多。
另一人则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苗霜对他没印象, 似乎不是苗寨里的人。
青年被绑了还一脸不屑地抬头望着天,苗霜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人相貌平平, 身量却出众。
“大巫,”为首的年轻苗民又道,“自从上次山神降罪,寨子里就人心惶惶,我们思来想去,觉得肯定是之前款首勾结南照的行为触怒了山神,我们苗人不屑与汉人为伍,又怎能对那南照人卑躬屈膝,山神为此大怒,也是理所应当。”
苗霜没闲心情听他扯这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应该把这家伙投河祭神,以平息神怒,除他以外的两位长老都已同意,寨民之中也有半数以上支持,现在只看大巫和圣子的意见。”
那长老一听这话,登时吓得跪了下来,面部肌肉都在颤抖:“不……别杀我!大巫饶命啊!我已经改邪归正,我发誓,以后绝不再犯!”
“你发誓?”年轻的苗民转头怒视他,“你还在这里信口雌黄,以为大巫会信你鬼话?前些日子你还在集结民众试图偷袭我们,你要是能改邪归正,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
“我……我……”长老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给苗霜磕头,“大巫饶命,大巫饶命啊!”
苗霜没搭理他,转而看向另一人:“他又是何人?”
“哦,他是我们抓到的毛贼,这几个月来,寨民家里的鸡、鱼常有丢失,都是他偷的,这家伙滑溜得跟个泥鳅似的,我们埋伏了他好多天,总算是把人抓住了。”
青年吊儿郎当地站着,一脸无所谓,甚至吹起了口哨。
“既是小偷,按照族规处理便是,押到我这里来做甚?”苗霜问。
“我来说,我来说!”长老匆忙道,“是我让他们把人押上来的,大巫,若我揭发他的身份,可否能算我将功折罪,免我一死?”
“揭发?”苗霜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这么说他还不止小偷小摸?我看他面生,不是寨子里的人吧?”
押人上来的苗民们齐齐摇头。
“他是南照人!”长老蓦地起身,走到那人身边,“先前款首决定和南照合作,就是受了他的蛊惑!大巫明察秋毫,一定要狠狠治他的罪啊!”
苗霜眯起眼来:“哦?”
“你这老东西,这种时候反咬我一口,你觉得还有用吗?”青年往长老脸上啐了一口,“我就是南照人,如何?我只是给你们款首出了出主意,又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和南照合作是他心甘情愿的,怎么就成了我蛊惑?论蛊惑,这天下谁比得上你们苗疆大巫啊!”
长老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这奸佞小人!”
“我奸佞小人?”青年绕着他踱起步来,满脸鄙夷,“造反嘛,本就是成王败寇,我见你们款首还有几分血性才与他合谋,现在看来,除了款首本人,你们苗寨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啊,怪不得被那个什么将军打得落花流水,有你们在,能成事才有鬼了!”
长老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炸了起来,他双手被绑,便抬脚去踹他:“你这无耻之徒!若不是因为你撺掇款首,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苗霜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看他们对骂,也不阻拦。
终于是那几个苗民看不过去,将他们拉开:“够了!你们两个都得死,还在这里逞什么口舌之快!”
“听见没,老东西,咱们两个都得死,”青年挑衅地拉长语调,“你不会真以为揭发我,大巫就会放过你吧?你看这位蛇蝎心肠的大巫,是那种会心生恻隐的人吗?”
长老听了这话,顿时抖得更厉害,他又一次给苗霜跪下,膝行至他面前:“求大巫开恩啊!我膝下还有三岁幼孙,求大巫开恩!”
他把脑袋磕得梆梆作响,年轻苗民却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死死揪住他的衣领:“这个时候想起你的三岁幼孙?!当年款首重起族中禁术,死的哪个不是三岁稚童!你不是全力支持吗,那时怎么不见你为这些孩子求情?!”
他说着红了眼眶,几乎落下泪来:“我弟弟,当年也三岁,他就那么被你们害死了,若非我年纪不符,也要沦为你们禁术下的亡魂!”
“好了,”苗霜忍不住打断了他,“冷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人死不能复生,替你弟弟好好活下去,节哀顺变吧。”
年轻苗民松开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负气坐到了一边。
长老跌坐在地,已是浑身瘫软:“我……”
苗霜绕开他,走到青年面前:“你既是南照人,又为何留在我苗疆?叛乱平息至今已快一年,你留在此处,莫非还想继续撺掇苗民反叛?”
“哈?我又不傻,”青年翻了个白眼,“都说了,你们苗寨之中都是一些软骨头,除了款首本人还有些血性,其他人就是废物,我撺掇你们,有必要吗?”
“不过是我任务失败,那位将军不光剿灭了你们这些造反的苗民,还杀至雍照边境,屠戮南照军士一万人!一万人啊,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就是回去也会被主君所杀,让我去送死?我才不去。”
苗霜听着他的话,笑了:“所以你就躲在这大山里苟且偷生,冬天日子不好过,就去寨民家里偷鸡摸狗,依我看,你也没什么血性嘛,任务失败就去领死,以你鲜血证南照男儿忠君为国之心,我也能高看你一眼。”
青年:“……你!”
“你怕主君怪罪取你性命,你当然怕,”苗霜伸出手,袖子里的白蛇慢慢爬到他掌心,“因为你根本不是南照人,你是汉人。”
“什么?!”还坐在地上赌气的年轻苗民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指着那青年道,“他是汉人?南照人多为异族,汉人极少,他、他难道……他是雍国人?”
苗霜:“自然,不然他又怎会知道南照国君一定会取他性命?深入他国,劝说款首与南照合作,不论成败,对南照来说都算义士之举,若你真是南照人,他又怎么舍得杀你?”
那青年后退了一步,眼神微微躲闪。
“因为你是汉人,事成了他会赏你,可你把事情搞砸,还坑了南照一万兵马,他只能怀疑你原本就是汉人派来的奸细,不杀你,难道留着过年?”
“你这大巫,倒真伶牙俐嘴,”青年冷笑道,“是我小看你了,看来你们苗寨也不全是废物,我觉得你或许比那款首还胜一筹,不如你我合作,再谋大业?”
“你敢!”年轻苗民大怒,“你这奸细,竟还不死心?!”
苗霜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走到那青年跟前:“南照人普遍比苗人高些,你说自己是南照人,也没人怀疑,但南照人和汉人的身量伯仲之间,再配上你这张人山人海的脸,谁又会把你和汉人联系起来?”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青年抬起下巴,“烦请大巫告诉我,你我第一次见面,你究竟怎么判断出我是汉人?”
白蛇已经游走到苗霜肩头,对着他嘶嘶吐信,红玛瑙般的眼眸中映着他的身形。
苗霜:“我苗疆蛊王,自然认得每一个苗民,你骗得了谁,也骗不过它。”
青年:“……”
他看向那条貌似平平无奇的白蛇,不禁长叹一声:“真是没想到啊,我贾忠这些年来游走边境,将南照国君和苗疆款首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却败在了一只畜牲手里。”
苗霜:“身为大雍子民,却行谋逆之举,帮助敌国残害同胞,你不是败给了畜牲,你是畜牲不如。”
“大巫别跟他废话了,听他多说一句都要脏了您的耳朵!”年轻苗民义愤填膺,“还请大巫下令,即刻将他二人处以极刑!”
苗霜瞥了一眼早已化成一摊烂泥的长老:“长老的任命与罢免不归我管,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圣子刚才下山去玩了,你们若想征求他的意见,自行去寻便是。”
“至于这个人……”苗霜的视线在那青年奸细身上打量,这人不光身量和祁雁相仿,年纪也差不多,平平无奇的五官,最适合改头换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欣然一笑:“就他了。”
第48章 第 48 章 该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什……什么就他了?”贾忠一脸狐疑, “大巫,你在说什么?”
苗霜却不搭理他,吩咐那几个苗民道:“这个人给我留下, 把他拴在那里,然后你们可以走了。”
他指了指吊脚楼最底层, 此处由柱子撑起,因楼体依山而建, 全靠这些柱子将楼板抬升至平面,又能防潮防虫,可谓一举多得。
下层并不能住人,苗民多在下层堆放杂物或饲养家禽,苗霜则在这里存放闲置的虫罐。
苗民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口问道:“大巫打算如何处置他?”
“之前族中从未有过处理此等人犯的先例,我得好好想想,让你们带回去,我怕他又跑了, 暂且扣在我这里,我亲自看着, 他跑不了。”苗霜道。
“大巫说的是,那就烦请大巫费心了。”年轻苗民牵过拴着贾忠的绳子,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快走!”
贾忠冷笑一声,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进了小院。
年轻苗民把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柱子上,绑了死结, 回去找苗霜复命:“大巫,拴好了。”
苗霜点了点头:“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都回吧。”
苗民们押着长老原路返回, 苗霜也回到屋里,已经躲了半天的祁雁从门后出来,转动轮椅跟上他:“刚才发生何事?”
那些人说的都是苗语,除了高声对骂的那几句,其他的没怎么听清。
苗霜向他叙述了前因后果,祁雁拧起眉头:“竟有这种事?”
“将军认为该如何处置他?”苗霜问,“这等奸细,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但我苗寨没有此等残酷的刑罚,最多只能烧死,或者沉河喂鱼。”
祁雁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他虽是汉人,但他是给苗寨款首献计,偷的是苗民的东西,人也是你们抓到的,由你们处置理所应当,我没资格替大巫出谋划策,你还是不要问我了。”
“既如此,我确有一计,”苗霜微微一笑,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我看那贾忠身量年纪都与你相仿,用来当替死鬼,再合适不过了。”
祁雁一愣。
他无奈笑了:“既然夫人早已经想好了法子,又何必还来问我,该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苗霜却不回答:“将军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取圣蛊就在近日,将军做好准备。”
祁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摩挲着轮椅扶手,若有所思。
看来他之前的推测没错,苗霜口中“给苗民一些生存空间”,大抵是想让苗疆成为羁縻州,选用苗人作为地方官员进行管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再遵循汉人的规矩,可以少上税或者干脆不上税,这些苗民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样的未来,季渊还真的给不了他们,虽说圣蛊只是款首用来团结民心,抗衡大巫的工具,可即便这玩意不存在,季渊也恨透了这些苗人,他憎恶一切会动摇他帝位的东西,恨不得将他们赶尽杀绝,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自治呢。
祁雁来到窗边,眺望着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梯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正午时分,明冬给苗霜他们送完饭菜,便去这座山上最高的那栋吊脚楼打扫房间。
那里是款首的居所,久无人住,原本是苗民负责打扫,但自从苗霜回来以后,禁止苗民不经过他允许私自上山打扰,定期打扫款首居所的活儿也就落在了明冬手里。
听说新任款首的推选已有眉目,不日会有结果,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搬进来住,他要时刻保证宅院干净。
每次他来打扫,苗霜都会给他一些银钱,大巫出手阔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他想在新任款首搬进来前,找找有没有前任款首留下的蛛丝马迹,万一能发现些什么,或许能偷偷带回帝都交予陛下,换些赏赐。
明冬刚走,明秋就端着食盘来到苗霜的吊脚楼,将饭食端到贾忠面前:“吃饭了。”
贾忠正吊儿郎当地躺在干草堆里,听到声音才坐起来,看了一眼食盘里的饭菜,满脸嫌弃:“就给我吃这?和猪食有什么区别?”
“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人犯还挑三拣四,不吃就饿着。”明秋放下东西,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贾忠挣扎着爬起身,“你倒是给我解开啊,绑成这样让我怎么吃?”
明秋看了一眼他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我给你松绑,你可不准跑。”
“跑?我还能跑到哪去?你看看这周围,到处都是那位大巫饲养的毒虫,那大巫说了,他在我身上种了个……什么什么蛊,只要我敢离开这小院,院子里所有的毒虫都会扑上来咬我。”
贾忠描述得声情并茂:“就算我难逃一死,也不想被虫子咬死啊,多瘆得慌。”
“姑且信你,”明秋走上前来,帮他解开了绳子,“行了,赶紧吃吧,大巫命我看着你,你吃完了我再走。”
贾忠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打量着明秋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视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我说,我怎么感觉你不男不女的,你该不会是太监吧?”
明秋:“是又怎样?”
“哟哟哟,”贾忠啧啧称奇,“如此偏远的蛮夷之地,居然还能看见阴阳人,这祁雁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啊,竟能让太监伺候?”
他压低了声音:“你们该不会是大雍皇帝派来监视他的吧?”
明秋冷漠道:“不该问的别问。”
贾忠拿起筷子:“不让我问也行,那下次给我整点肉呗,这清汤寡水的,也咽不下去啊。”
明秋不搭理他,这人还没脸没皮没完没了:“你看我都要死了,还不让我临终前吃点好的,你说是不是啊,公公?”
“别叫我公公,我可担不起。”
明秋说完这句就不再理他,任他再说什么都不回应半个字,贾忠嘚啵了半天,终是自讨没趣,嫌弃又迫不得已地吃完了饭。
他吃完了,苗霜那边也刚好吃完,他从楼上下来,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散落的绳子上。
“大巫,”明秋忙上前解释,“刚才他说被绑着没法吃饭,奴婢就擅自给他松了绑。”
“无妨,反正他跑不了,再给他绑上便是。”
明秋把贾忠重新绑好,苗霜又道:“对了明秋,祁将军那边我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让圣子给他下毒,已有成效,所需药材也已凑齐,只剩这最后一罐蛊虫,大概还需要个三四天就能培育完成,到时候我就可施展蛊术,将圣蛊从祁雁体内引诱出来。”
“那便恭喜大巫了,”明秋惊喜道,“奴婢提前祝大巫取蛊顺利。”
苗霜点了点头:“这几日至关重要,务必照顾好祁将军,他被下了一段时间的毒,身体已十分孱弱,你要是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立刻告诉我,他要是死了,圣蛊也会死。”
“大巫放心,奴婢一定多加注意。”
明秋收拾了碗筷要离开,贾忠却满脸怀疑:“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圣蛊?那不是款首编出来骗那些蠢苗人玩的吗,怎么连你这个大巫都信了?”
明秋震惊道:“什么?”
“你这奸细,何出此言?”苗霜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谁告诉你圣蛊是编造?”
贾忠:“你们款首亲口说的啊,什么五百年一现世,这种骗小孩玩的传说故事,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傻子才信。”
苗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了,那笑容颇有些嘲讽:“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真以为款首那么信任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不骗你是编的,难道等着你这个南照来的汉人奸细打我苗疆圣蛊的主意吗?”
贾忠脸色一变:“什么?”
苗霜:“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世上难道有比苗疆大巫更懂蛊的人?你自认为很了不起,把款首玩弄于股掌之间,实际上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没那祁雁,款首所谋之事已成,而你,不过是一枚棋子。”
贾忠面色逐渐扭曲,咬牙切齿道:“他竟敢反过来利用我……”
“我本想将你就地处死,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要将你和圣蛊一起进献给大雍皇帝,待陛下服用圣蛊,便可得万民之心,你也不例外,相比杀你,让你这个奸细心甘情愿为陛下效劳,卑躬屈膝鞍前马后,甚至阉了当个太监,岂不更有意思?我想陛下也一定乐见其成。”
“你敢,你敢!”贾忠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面目狰狞地冲向苗霜,奈何被牢牢拴在柱子上,绳子扯直了也够不着他,“你敢把我送进宫,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苗霜似笑非笑,歪了歪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一条到处咬人的野狗,还是丧家之犬。”
说完,他转头对明秋道:“我下午还要去寨民家里,替我好好照看将军。”
“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贾忠后退一步,跌坐在地。
冷汗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气得眼眶通红,浑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绝对不能被送进京都,绝对不能让雍帝得到圣蛊,那个家伙的残暴谁人不知,把他变成太监都是轻的,据说那祁雁被严刑拷打了三个月,等待他的估计只重不轻。
逃,必须赶紧逃。
贾忠奋力挣扎,可绳子绑得太紧,手腕都磨破皮了也没挣脱。
他又急又气,快要哭出来,忽然,他猛地抬头瞪向楼上。
都怪这该死的祁雁,要是没有他,他早坐在南照皇宫里,接受国君的封赏,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完的美酒佳肴。
他贾忠,就是死也要拉上姓祁的垫背!
第49章 第 49 章 偷梁换柱
刚刚那大巫说什么来着, 祁雁死了,圣蛊也会死?
他就算是被虫子咬死,也不能让圣蛊落进雍帝手里。
这些该死的苗人, 该死的汉人,该死的南照人, 任何人都不配得到圣蛊,既然他贾忠得不到, 那谁都别想得到。
想他祖上也曾是名门望族,一朝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辗转流落到这蛮荒之地,他本想借此机会搏一番建树,南照虽小国,却也可安身,反观大雍,看似繁华兴盛,实则早已被蛀成一具空壳, 只待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强弩之末的大雍就要四分五裂, 被各国势力瓜分殆尽。
他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黔地偏远又多山岭,毒虫横行瘴气弥漫,易守难攻,大雍那些个废物将领,一个个都是怂货草包, 谁来了他都不怕,可他万万没想到,雍帝竟派来了祁雁。
他到现在都难以接受, 一个常年驻守在漠北的将军,第一次来南蛮之地就能大胜而归,此人倒确实是个有勇有谋的奇才,但可惜了,若他贾忠不能光耀门楣,那就玉石俱焚好了。
他在深山老林里躲了这么久,要不是听说祁雁又回来了,他也不会因为想多探听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而被那些苗民抓住。
好在消息已经探听得差不多了,他知道现在的祁雁已是废人一个,为雍帝效犬马之劳却落得这种下场,真是活该,谁让他眼瞎追随了个昏君。
听那大巫的意思,圣蛊应该就在祁雁身体里,在圣蛊被取出来之前,他务必要取了祁雁的性命。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日,苗霜在院子里给向久讲解完今日的课程,对他道:“圣子等下搬回自己家住吧,这两天都不要再上来了。”
“啊?”向久愣了一下,“为什么啊,我都在阿那这里住这么久了……”
“阿那这两天有重要的事要忙,顾不上圣子,可能要在院子里搞些不适合小孩看的场面,怕吓到圣子。”
“那好吧……”向久有些失落,“可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我住着害怕。”
“让田长老陪你,我已经事先跟她说好了,你直接去找她就行。”
“嗯,好,”向久用力点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他,“那功课是不是也可以……不做了?”
苗霜微微笑着,斩钉截铁:“不能。”
“……”向久沮丧地撅起了嘴,“阿那怎么这样,这两天都不教我了,居然还要我做功课。”
“学习不可一日懈怠,向久身为圣子,更应该勤学苦练,不是吗?”
“知道了知道了,”向久站起身来,“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回家。”
“去吧。”
两人各自离开,过了一会儿,向久收拾完东西从楼上下来,抱着包袱从楼前经过,贾忠叫住他:“哎,那小孩!”
向久停下脚步:“你叫我?”
“当然,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小孩吗?”贾忠十分谄媚地往前凑了凑,“小孩,你能不能帮叔叔把绳子解开?我内急,要憋不住了。”
“才不要,”向久果断拒绝,“阿那说了,你是坏人,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的。”
“喂,你!”
向久转身就走,贾忠还想再求,却看见向久一不留神踩到了石块,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个屁墩。
“哎呦!”向久疼得大叫一声,抱着的包袱也掉在地上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布包,这么一摔,里面滑出一把细细窄窄的小刀来,落进了茂密的草丛里。
那一点金属的闪光让贾忠眼睛一亮,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孩,不肯帮我,遭报应了吧?你不是什么苗疆圣子吗?连你的神明都看不过去了,来来来,快点给我解开。”
“你胡说!”向久揉着屁股从地上跳起来,“神明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给我降罪呢,你在这里信口开河,我要去告诉阿那!”
“不是……我就开个玩笑!”
向久说完就跑了,贾忠眼疾脚快,迅速将那把小刀往自己这边一勾,踩在脚底下。
向久很快带着苗霜回来了,委屈巴巴地跟他告状:“阿那,他欺负我!”
苗霜眯起眼来,对贾忠道:“你要是这么想给我的蛊虫当饲料,大可逃跑试试,下次记得别求圣子,他力气小,解不开你的绳子,直接来找我不好吗?”
贾忠秒怂:“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苗霜拍干净向久身上的土,又帮他把掉了一地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装回包袱里,用力扎紧:“好了,圣子也小心些,山路陡峭,别再摔跤了。”
“谢谢阿那。”
一大一小很快离开了,等到他们的动静完全消失,贾忠才慢慢蹲下身来,把脚移开,将那把小刀捡到手里。
刚刚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还以为那位大巫会发现呢,居然真让他蒙混过关了,看来这大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嘛。
他慢慢后退躲到角落里,开始用那把小刀割手腕上的绳子,这刀不知道是什么刀,样式很是奇怪,刀身极短小,割起来相当费劲。
之前他听到大巫跟那两个小太监说话,取圣蛊的时间就定在今夜子时,今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好在刀刃虽短,却十分锋利,几下就割断了绳子,贾忠把小刀藏进干草堆里,又将双手重新背到身后,攥住绳子断端在手腕上缠了几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那大巫还在房间里,现在不是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不能贸然行动。
他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苗霜又一次下楼,叫上两个小太监:“时间差不多了,明秋明冬,你们跟我去搬虫罐和药材。”
明冬:“那祁将军……”
“放心,他被我下了药,醒不来。”
明冬点点头,三人一起往院子另一头去了。
他们一走,贾忠果断松开绳子,又拿上那把小刀,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摸上了楼。
果然如大巫所说,祁雁被下了药,正昏睡不醒,贾忠见了他,不禁一阵面目狰狞,攥紧手里的小刀,狠狠往他心口扎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动手的瞬间,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竟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擒住了他握刀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腰身一拧,两人之间的位置瞬间倒转,他被祁雁死死按在了床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本该只剩一口气的将军,单手就能将他掐得动弹不得,哪里像孱弱不已的样子,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或许那些“恰好”被他听见的话,“恰好”被他捡到的刀,都不过是大巫和祁雁一起给他做的局。
贾忠心里涌起极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他拼命想掰开祁雁的手,可那手劲之大,他根本不能撼动分毫,手指紧紧掐住了他脖子两侧的动脉,很快他就感到缺氧,他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意识渐渐在窒息中变得迷离,视野一点点暗了下去,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终于陷入昏厥。
祁雁松开了手。
他气息微微有些急促,刚刚动手时下意识想要动用内力,现在浑身经脉又泛起细微的刺痛。
他刚制服贾忠,苗霜就悄无声息地进了屋,低声问:“搞定了?”
祁雁点头。
苗霜走上前来,将一颗药丸塞进贾忠嘴里,冷笑道:“将军,现在就给你见识一下,改头换面之法。”
蛊虫钻进了贾忠的身体,在面部皮肤之下来回爬动,这一幕实在诡异又瘆人,让祁雁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些。
贾忠的样貌就在那些蛊虫作用下迅速发生着变化,平平无奇的五官变得更加英俊立体,不多时,一张和祁雁一模一样的脸就诞生了,甚至连耳朵上多余的痣和脖子上的掐痕都消失无踪。
祁雁看着那张脸,只感觉一阵毛骨悚然,连他自己都认不出那不是自己,一时僵在了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脱衣服,”苗霜低声命令,“我的幻术可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明冬就会发现我不见了。”
祁雁回过神来,迅速脱下了外衣,苗霜也扒掉贾忠的衣服,给他换上祁雁的。
脸换了,衣服也换了,祁雁喉结微微滚动,自己都要怀疑现在躺在这里的才是祁雁。
偷梁换柱已经完成,苗霜吩咐他道:“从窗户翻出去。”
祁雁一愣:“什么?”
“快点。”
祁雁无奈,只得照办,他的腿还是不太灵便,艰难从窗户翻了出去,落在外面的曲廊上。
“在那里躲好。”苗霜说完,果断关上了窗。
祁雁:“……”
他坐在窗户底下,看到拐角处放着几个竹筐,便往那边挪了挪,用竹筐把自己倒扣在了里面。
*
“大巫,这些要放在哪儿啊?”明冬抱着一大堆药材,快要看不见前面的路,“大巫?”
“拿来。”苗霜适时地出现在他身后,接过袋子,把里面的药材全部倒在了地上。
许多种药材一层层铺叠,苗霜又将明秋搬来的虫罐绕着药材摆好,围出的形状刚好可以放下一个人。
“行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抬头看一眼月色,“时候差不多了,去把祁雁弄出来。”
三人往吊脚楼走,刚到门口,苗霜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不对,贾忠呢?”
“贾、贾忠?”
明秋明冬齐齐扭头看去,原本被拴在柱子上的贾忠早已不见人影,只剩下一根断掉的绳子。
“糟了!”苗霜面色一变,快步上楼冲进了屋。
明秋明冬迅速跟上,明冬睁大眼睛,惊叫出声:“……祁将军他!”
“祁雁”正躺在床上,一把巴掌长的小刀直直刺进了心脏,鲜血在衣服上晕出一片刺目的红。
第50章 第 50 章 祁将军的项上人头,收好……
明冬惊恐万分, 声音都有些颤抖:“祁将军他,死了?!”
苗霜沉着脸色走到床边,将手指按在了“祁雁”颈边:“还没死透, 趁现在速取圣蛊,快帮我抬人!”
明冬僵在原地, 明秋已经快步上前,和苗霜一起把人从床上抬了下来。
苗霜:“还愣着干什么, 明冬!去把外面铺好的药材点燃,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明冬这才如梦方醒,他应了声是,跑出了房间。
他吹燃火折子,去点地上的药材,这些药材还算容易点着,却并不见明火,只有白烟。
药材燃烧的味道相当呛人,明冬被呛得直咳嗽, 他退到一边,苗霜也和明秋合力将“祁雁”抬了过来, 放在点燃的药材上。
因这一番挪动,他胸前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鲜血已将衣服完全染透,滴落下来。
苗霜将那把刀拔出,又把一些药材扔到他身上,随后将虫罐逐一打开。
“那个贾忠……怎么办啊?”明冬问。
“现在没空管他了。”
“那他不会再跑出来行凶吧?”明冬有些担忧, “他已经杀了祁将军,会不会也要杀我们……”
“怕死就躲远点,”苗霜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冒出来杀人,但我知道你俩要是再不滚,就等着给虫子当宵夜吧。”
他说完这句,明秋立刻拉着明冬跑路:“快走。”
两人躲到了远处,偷偷观察,今日正值明月高悬,虽是夜晚,天却格外亮。
草药燃烧的白烟越来越浓,几乎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制造出一团雾气,将苗霜和“祁雁”都淹没其中,忽然,虫罐中传来剧烈的虫翅振动的嗡鸣,那鸣声有的极高亢,有的极低沉,高亢者刺耳,低沉者摄心。
明冬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却发现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虫鸣声似乎顺着骨骼传遍全身,地面在微微震颤,虫罐也在剧烈抖动。
他心脏砰砰直跳,几乎有种想要跪拜的恐惧,下一秒,虫罐中的蛊虫齐齐冲天而起,黑色的虫撕碎了白色的雾,往虫阵中心的“祁雁”身上扑咬,即便他被苗霜喂了药,处在深度昏迷之中,依然因这可怖的虫噬而浑身痉挛。
蛊虫争相往他的身体里钻,似乎在为了某种东西趋之若鹜,很快他的身体就因为承受了过多蛊虫而胀起,最终自心脏伤口处爆开,血肉和内脏碎块同无数蛊虫一起炸得四分五裂,溅了苗霜一身。
明冬忍不住想要放声尖叫,却被明秋一把捂住了嘴。
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燃烧的苦呛交织在一起,向四周弥漫开来,明冬一把推开明秋的手,背过身去就开始干呕。
便在这极致的血腥当中,一点莹白的光慢慢升起,摇摇晃晃自那烂泥般的残躯中爬出,半透明的虫翅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洁白的虫身宛如精美的玉器,从血肉中诞生,周身却不沾一滴血。
所有的丑陋与邪恶仿佛都只为了衬托它的圣洁,那一点荧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是吸收了月华,光芒更盖过月亮。
明秋呆呆地望着那道光,好像被摄走了心魄般喃喃:“圣蛊……”
明冬回过头。
洁白的蛊虫缓缓张开双翅,就要振翼而飞,便在这时,苗霜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它抓在手心。
神圣而温和的白光自他指缝间漏出,他满脸满身都是血,白发也被血色染红,状如修罗恶鬼,森然笑道:“抓住了。”
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牢牢困住了散发着白光的蛊虫,命令道:“你们两个,谁去帮我把盒子拿来,就在我房间桌子上。”
明冬急忙起身,他已经一刻也不想多待:“我去,我去拿!”
他飞快地跑上了楼,盒子就放在桌上,他一把将盒子抄在手心,正要离开,却好像若有所感,抬头看向窗户。
祁雁听到了屋内响起的脚步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所在的位置是吊脚楼的背面,曲廊悬空于山壁之外,从这里可以一直望到远处的梯田和河流,他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况,但仅仅是那些此起彼伏的虫鸣,也足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明冬快点!圣蛊要跑了!”
突然响起的催促声让明冬猛地回神,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来了来了!”
祁雁松了口气。
苗霜一把夺过盒子,将圣蛊封入其中,那一点莹白的光芒被压入黑暗,他站起身来,冷冷看了明冬一眼:“取个盒子这么慢,圣蛊要是跑了,这责任你来担?”
“对、对不起,”明冬也有些后怕,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刚刚他不知道为什么出了神,颤着声道,“大巫……这样就算行了吗?”
“行了,”苗霜仔细插好盒子上的锁扣,“我提前在盒子里铺了些圣蛊喜欢的药草,离开人体后,它会陷入半休眠状态,这点药草够它吃三个月了,你们务必在期限之内把他送到陛下手里。”
他说着将盒子递给明冬,明冬却连连摆手,完全不敢去接:“这东西……还是请大巫亲自献给陛下吧。”
苗霜硬把盒子塞到他手里:“你在说什么呢,护送圣蛊回京是你们的差事,我不会与你们同行。”
“什么?!”明冬震惊道,“大巫不随我们一同返京?”
“我为何要跟你们一起走?那是汉人的京都,我一个苗人去干什么?这苗疆才是我的归宿,圣蛊已献,从此以后苗人与汉人井水不犯河水。”
明秋明冬面面相觑。
“好了,趁着天还没亮,你们速速离开苗寨,可千万别让寨民们发现圣蛊在你们手里,不然的话,你们一定死无全尸。”
明冬咽了口唾沫:“现在就走吗?”
“等天亮了,就没那么容易走了——哦对了,你们还得带上一样东西。”
苗霜去拎了一把砍刀回来,开始处理地上那具尸体。
刀刃入肉砍骨之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瘆人,明冬后退了一步:“大巫这又是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分尸啊,怎么,没见过?”苗霜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他白皙的面容沾满血迹,猩红眼眸被月色映得半透,这一笑透着十足的邪异,手起刀落,尸体瞬间身首分离。
苗霜提着那颗脑袋站起身,鲜血顺着人头的脖颈滴滴答答往下淌:“祁将军的项上人头,收好。”
美丽与野性在这一刻交融到了极点,明冬看着他,竟是说不出话来,瞳孔剧烈收缩,半晌才发出一声尖叫,手里封着圣蛊的盒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他吓得直往明秋身后躲,苗霜却提着人头不紧不慢地跟上来:“跑什么?赶紧拿了这东西下山,离天亮还剩一个时辰,再晚就来不及了。”
明秋也有些腿软,别过脸去不敢看:“这……一定要拿吗?”
“自然,不然陛下怎么能知道祁雁已死?祁将军是陛下的心病,你们身为宫中内侍,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难道不该替陛下分忧解难?”
苗霜将人头提到他们面前,血已流尽了,“祁雁”的面色变得惨白,明秋明冬一看到那张脸,急忙抬手挡住眼睛。
“我本想让你们把他的尸身也带走,可惜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恐怕会吓到陛下,天气也要热了,要是在路上腐坏,那味道你们肯定忍受不了。”
仅仅是几句描述,明冬已经开始呕,边呕边说:“人头……人头就够了!”
“那就赶紧找个盒子装起来吧,我去寻些防腐的药材,你们路上走快点,争取在腐烂前送到陛下手里。”
明秋:“我这就去找。”
明秋很快找来了合适大小的盒子,苗霜也寻好了药材,在盒子里铺了一层,把人头塞进去,又用药材填满缝隙。
盖子合上,总算是不用再看到那颗人头了,明冬长舒一口气。
苗霜:“我送你们下山。”
明秋明冬收拾了行李,带着圣蛊和“祁雁”的人头,一行三人顺着陡峭蜿蜒的山路向下。
吊脚楼外的曲廊上,祁雁透过竹筐的空隙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慢慢合上眼睛。
结束了。
*
“大巫,那贾忠我们不追了吗?大巫之前不是说,要把他也押回京都?”下山路上,明秋问。
“他已经逃走了。”
“逃走?您不是说在他身上下了蛊,如果他敢逃,就会被虫子咬死吗?”
“我是下了蛊,但圣蛊现身后,所有的蛊虫都会失去控制,他趁着那段时间翻出了院子,我虽感觉到了,但我必须要抓圣蛊,顾不上他。”
“这样啊,”明冬有些失望,“真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狡猾,差点杀死祁将军破坏我们的计划不说,还趁机逃脱了。”
“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他能在山里躲那么久,就说明他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是我大意了。”
明秋:“大巫别这么说,能顺利取出圣蛊已是不容易,如果能抓住那个奸细,自是锦上添花,但没有也没什么。”
明冬赞同地点点头。
苗霜笑了笑,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前方有火把光亮,应是夜间巡逻值守的寨民,苗霜冲他道了句苗语:“刚才可有看到有人离开寨子?”
那苗民应道:“好像确实有个人影,我本想追来着,可他跑得太快了,一眨眼就没了影子,我还想等天亮了上报来着。”
苗霜:“可有看清他的长相?”
苗民摇摇头:“天太黑了,没看清,不过看身形……有点像之前抓到的那个奸细,个子挺高的。”
“那就是了,”苗霜道,“跑的就是他。”
“什么?!”苗民大惊失色,“他竟逃了?”
“天一亮你就去找长老汇报此事,带些人在附近山中搜寻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苗民应道,他挑着火把凑近了些,有点紧张地问,“不过大巫,我更想问……您这一身血迹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