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他的内力回来了

    赵戎艰难咽了口唾沫, 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将军,您……您还好吧?”

    祁雁并没有听到他的担忧,若无其事地又吃了一颗梅子。

    赵戎只好转头问苗霜:“大巫, 他不会连味觉也没有了吧?”

    苗霜给了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伸手抢下祁雁第三次拿起的青梅:“别吃了, 都被你吃完了,我还拿什么泡酒?”

    自己没味觉还敢这么吃, 也不怕等下酸倒牙。

    祁雁疑惑不解,明明有这么多筐梅子,他吃几颗又怎么了,但既然苗霜不想让他多吃,那他就不吃了,也许泡成酒会比直接吃更好吃吧。

    几人花了一下午时间,处理好了所有的青梅,将洗好的青梅装进罐子,加入黄糖和酒, 仔细密封起来,等到苗年的时候就能喝了。

    和苗霜一起泡上了青梅酒, 向久显得十分开心,吵着晚上想吃好吃的,苗霜便让厨子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当作是祁雁死里逃生的庆贺——虽然祁雁本人现在没味觉,完全尝不出丰盛不丰盛。

    看不到菜色,闻不出香气也尝不出味道, 这顿饭对祁雁来说,实在吃得没滋没味,甚至不太尝得出吃到嘴里的究竟是什么菜。

    没有痛觉, 喝酒都像在喝水,一不小心就喝得有点多了,等吃完离席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喝醉了。

    正想回房休息,却被苗霜拉住,手掌交覆间,他听到对方跟他说:“祁雁,陪我四处走走吧,今天月亮很圆。”

    祁雁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却只看到漆黑一片。

    再圆的月亮也与他无关,他没由来地有些失落,今晚苗霜好像心情很好,他却不能陪他一同欣赏这月色。

    他一言不发地被他牵着走,感觉到他们离开了小院,寻着小径往更高的山上去了。

    “这是要去哪儿?”他问。

    “去找个好地方赏月。”

    “在院子里,不行吗?”

    “赏月,自然要登高,我家还不够高,”苗霜拉了他一把,“有台阶,小心点。”

    祁雁感知不到地形,只能在他的牵引下一点点尝试,走得自然便慢了许多,但他能感觉到他们一直在往上走,隐隐有了猜测:“你该不会要带我去款首家吧?”

    “自然,这座山上最高的地方就是那里,放心,里面没人住。”

    两人一路来到山顶,这座吊脚楼比其他任何一栋都大,苗霜带着他上了二楼,又搬了梯子,爬上楼顶。

    他们在屋脊上坐了下来,苗霜递给他一壶酒,抬头遥望天上的月亮。

    祁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将酒坛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我刚成为大巫的那几年,谁都不愿意接触,就一个人偷偷躲进深山里,有时候款首会派人来找我,我不想被他们找到,就爬到树上,爬到房顶上,爬到高的地方躲着不出声,这样,他们半天找不到我,就离开了。”

    掌心传来异样的振动,祁雁听到了他的虫语,凑在唇边的酒坛一顿,放了下来。

    “那时我的意识非常混乱,不光记不起自己是谁,还总感觉有奇怪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叫,吵闹极了,吵得我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了,这世上要是没有活物,就不会有声音,那样我的耳边就能安静下来了吧。”

    祁雁偏头看向他。

    片刻他道:“什么都听不见的感觉并不好。”

    天地一片寂静,如果不是他还能听到苗霜的声音,恐怕是要疯了。

    “是啊,”苗霜竟没有反驳,“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声音是什么,那是虫子在呼唤我,是这片天地在与我交流。”

    祁雁愣了一下,没懂这句话的含义:“什么?”

    苗霜忽然站起身来:“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声音,不论是动物的叫声,还是虫子拍动翅膀,它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那是振动的频率。”

    “每一种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频率,甚至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有,一块石头,一捧溪水,只要你能感知到它们的频率,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不需要用耳朵去听,也能捕捉到它们的存在。”

    祁雁将信将疑:“石头,也能感知到?”

    “当然没那么容易,”苗霜道,“自从我明白那些声音是万物的频率,我就开始尝试去分辨它们,每一种虫子的频率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些容易感知,靠耳朵就能分清,有些则不然。”

    “蚊子会发出讨厌的嗡嗡声,又尖又吵,苍蝇的声音则低沉许多,蜻蜓振翅时像是纸页在摩擦,蛾子总在光下扑棱,时常撞在灯芯中烧成灰烬。”

    祁雁听他说着,好像也感觉到了那些虫子在眼前飞,死寂的世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你可知,人们永远也听不到的飞虫是什么?”

    祁雁思索了一下,没能找到答案:“什么?”

    “是蝴蝶,”苗霜伸出手,一只斑斓的蝴蝶出现在它指尖,“蝴蝶是所有飞虫中振翅频率最低的那一个,低到已经超过了人耳能捕捉到的极限,所以在人们听来,它是世上最安静的昆虫,优雅,又美丽。”

    蝴蝶的翅膀缓缓开合,华美的色彩时隐时现。

    “它们落在柔软的花瓣上吸食花蜜,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带着世间最美丽的色彩,将短暂的一生用最难忘的方式呈现在人们眼前,最后静悄悄地坠落,很少有人能看到它们于何处破茧,又于何处凋零。”

    “去试着感受它吧,”苗霜将那只蝴蝶拿到祁雁跟前,“你若能感知到蝴蝶,就也能感知到其他的一切。”

    让瞎子看蝴蝶,但凡换个人来,祁雁都要感觉那是故意刁难,可苗霜好像是认真的,真相信他能做到。

    蝴蝶离开了苗霜的指尖,环绕着两人翩翩起舞,这只无声的精灵在月色下身披华彩,翅膀上细小的鳞片层层铺叠,闪烁之间光华流动。

    苗霜沐浴着月色喝起了酒,皎皎清辉将山巅映得亮如白昼,他肩膀上的白蛇都被镀了一层光晕,脑袋追随着飞舞的蝴蝶不断左扭右摆,好像很想把它扑下来。

    祁雁眉头紧锁。

    蝴蝶……这附近真的有蝴蝶吗?该不会是苗霜在骗他吧?

    他尝试了好半天也没感应到什么蝴蝶,已经打算放弃了,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鼻尖被什么东西碰到。

    细细的虫脚落上他的鼻尖,带来极细微的触感,紧接着那感觉又消失了,同时传来的是虫翅扇动时带来的微风。

    ……居然还真的有蝴蝶!

    蝴蝶短暂停留又离去,祁雁完全没能追踪到它的去向,但直觉告诉他蝴蝶就在附近,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像苗霜教他的那样,静下心来,认真去感受。

    周遭的一切都在极致的凝神中放缓,他感觉到苗霜肩头的蛇爬到了自己身上,似乎是为了离那只蝴蝶更近一点,它探着脑袋紧紧盯着某个方向,蛇信嘶嘶吞吐。

    那应该就是蝴蝶的所在……

    正前方?

    蝴蝶扇着翅膀从面前翩然飞过,白蛇看准时机,猛地探出身子,张开血盆大口。

    眼看着蝴蝶就要成为蛇的猎物,那转瞬之间发生的扑咬如同慢动作般呈现在祁雁脑海中,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蝴蝶因他带起的气流而偏移了轨迹,白蛇猝不及防,狠狠撞在了他的掌心。

    白蛇被撞得有点蒙,缓过来后,它目光不善地看向祁雁,发出威胁般的嘶嘶声,浑身鳞片不断摩擦,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祁雁心脏陡然快跳了几分。

    他轻轻捻了捻指尖,那里留下了一些细腻的粉末,是刚刚不小心碰到蝴蝶翅膀沾上的鳞粉。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只蝴蝶!

    斑斓的蝴蝶倏然飞远,像是一道流光,直朝着高空之上的月亮飞去,祁雁抬起头,“看”到那高悬于空的玉盘——

    月色泼洒在山中,将地面上的一切笼罩其间,每一棵树、每一寸土壤都沐浴着辉光,他看到那蝴蝶自月下飞过,飞向远处如黛的青山,飞越蜿蜒奔流的长河,崇山峻岭匍匐在他们脚下,如练的星河高悬于天幕之间。

    那蝴蝶又忽而飞近,远望的视野也跟着收束,最终汇聚于身旁。

    他看到苗霜正对月饮酒,蝴蝶落上他的酒坛,似乎也想尝尝佳酿的滋味。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祁雁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的人,蓦地,他感到丹田一暖。

    这是……

    他急忙收回视线,盘膝而坐,将双手置于膝头。

    丹田处升腾起一股暖流,那感觉别提有多熟悉,自从经脉尽断后就再难聚集的气终于回来了,它们流汇于丹田之内,虽然只有一小团,像是瓶底的水,但出奇温暖。

    那陪伴了他二十余年又在一朝毁尽的内力,终于失而复得。

    苗霜喝完了坛中酒,停在坛口的蝴蝶也探着口器,吸干了挂在坛壁上的一点,很快它就开始身形摇晃,扇动翅膀想飞起来,却从酒坛上跌落。

    苗霜伸手接住它,十分嫌弃地把它收起,视线落在祁雁身上。

    这般打坐入定的样子,真是和鸣川师兄如出一辙。

    说起来,他当魔尊的时候,不光爱搜罗话本子,还从魔众手中收缴过不少本双修功法,他特意把可能适合他跟祁雁练的留了下来,就藏在天露池一个石头洞里……

    当年他跟祁雁大战,整座万魔峰都夷为平地了,那些功法八成也毁了,啧,还真可惜啊。

    “苗霜,”祁雁缓缓睁开眼帘,语气中难掩激动,“我的内力回来了。”

    苗霜正在可惜他的双修功法,闻言敷衍道:“哦,恭喜。”

    祁雁:“……”

    祁雁:“就只是‘恭喜’?”

    第92章 第 92 章 肆无忌惮地亲吻他

    “那不然呢?”苗霜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我还要敲锣打鼓帮你昭告天下?”

    祁雁:“。”

    倒也不必。

    等等,他已经不需要接触,就能听到苗霜说话了?

    他很确定他的听力并没有恢复, 只通过感知力感受到的世界和正常的样子大不相同,这个世界里没有色彩, 越是鲜活的东西越亮,纯粹的死物则是一片漆黑。

    他听苗霜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像是水下的人在听岸上的人说话。

    “我困了,要去睡了,”苗霜打了个哈欠,“既然你的内力回来了,那你就试着去唤醒你身体里的蛊虫,你之所以会五感封闭,是因为它们透支进入了休眠,你用内力温养几天,它们就能醒过来, 到那时候,你就算彻底康复了。”

    祁雁心中一喜:“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苗霜已经不耐烦了, 冲他摆摆手,转身就离开房顶,顺着梯子下了楼。

    被他遗忘在祁雁肩头的白蛇:“……”

    祁雁暂时还不想回去,内力的突然恢复让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如苗霜所说。

    他闭上眼睛, 再次入定,仔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残损不堪的经脉果然已经被修复好了, 又或者说是那些虫子吃掉了旧的,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这新生的经脉似乎比以前的还要强韧许多,只不过现在还内中空空,纯粹是摆设。

    祁雁凝神静坐,尝试引气入体,但休眠的蛊虫并不怎么配合,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真气大多又逸散出去,最终汇入丹田的并没有多少。

    看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他调动仅有的内力,努力让真气顺着经脉运行,闭塞的经脉被冲开了些许,勉强行完一个周天,内力也几乎耗尽了。

    祁雁睁开眼睛。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有点累了。

    逸散的真气带走了体内的酒意,他现在倒是完全酒醒了,站起身来,就遇到了第一个摆在眼前的难题——他怎么下去?

    这栋建筑在他眼中是纯粹的死物,除了走动时能看到瓦片的晃动,其他都是漆黑一片。

    苗霜把梯子立在哪了,他要是不用梯子直接跳下去,会摔伤吗?

    这栋吊脚楼少说也有三丈高……还是谨慎一些吧。

    于是他碰了碰肩头已经睡着的蛇:“小白,帮个忙。”

    白蛇不情不愿地帮他指了路,祁雁一番折腾,总算是从楼上下来了。

    回去的路倒是容易分辨些,他能感知到地上的草,没有草的地方就是山路,他只要顺着黑暗的地方走就行。

    走了没两步,他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脚步一个踉跄,那东西被他踢得在小路上弹了好几下,短暂地明亮起来,等到完全停下,又重新变回黑暗。

    那是什么,石头吗?

    苗霜说能感知到静止不动的石头,果然还是太扯了吧。

    山路实在陡峭,祁雁唯恐自己再踩到石头,干脆折了根树枝当作拐杖,拐杖敲击地面时会暂时将黑暗处点亮,勉强可为他引路。

    他就这样边探边走,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苗霜家里,一进院子,就感觉到赵戎他们正在……练武。

    祁雁有些诧异:“你们两个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将军?”赵戎回过头,“您怎么从外面进来啊,夫人呢?”

    “刚刚他非要拉我登高赏月,赏了一会儿又说自己困了,先回去休息了。”

    “赏月?夫人还真有情趣——”赵戎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瞪大双眼,“将军,您能听见了?”

    “不能。”

    “听不见还能对答如流?!”

    “……”祁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不解释了,“那你就当我能听见了吧。”

    赵戎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眼睛呢?”

    祁雁能感觉到他的手,但并非通过视力,黑眸还是全无焦距,眼珠也并不跟着他转,赵戎挠了挠头:“看来还没好。”

    “我在问你,为什么夜半三更不去睡觉。”祁雁又重复了一遍。

    “是睡不着,”姜茂替赵戎答了,“刚刚吃完饭,我们本来是打算休息的,都已经回房躺下了,却莫名觉得内息翻涌,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只好出来切磋武艺,缓解不适。”

    赵戎:“对对对,我们都在这打半天了,汗出了一身,可这内息还是翻腾不止啊,我现在感觉我能打死老虎!”

    “我怀疑是酒的问题,”姜茂又道,“今晚喝的酒,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怎么形容……有点药味?”

    药味?药酒?

    祁雁现在没味觉,喝酒都像喝水,当然也尝不出什么药味,但听他们这么一说,他瞬间就明白了。

    难怪他内力突然恢复,看来就是因为这酒,酒应该是苗霜专门为他配的,赵戎他们只是跟着……嗯,沾光。

    这种能让人内息澎湃的药酒并没有太大害处,只要及时通过消耗让内息平稳下来,反而对武功有所进益。

    “酒还有吗?”他问。

    “没了,”赵戎不好意思地说,“本来还剩最后半坛,刚我俩打了一会儿,口渴,就给分了。”

    “……好吧。”

    看来是不能喝太多,不然苗霜一定会想办法把酒留下来给他,他的情况和赵戎他们不同,还得循序渐进才好。

    “你们继续吧,我回房休息了。”

    祁雁说完便往吊脚楼走,又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姜茂道:“所以,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消耗酒力,结果又喝了酒,那我们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赵戎:“呃……谁让你不早发现是酒的问题呢……”

    “你不也一样没发现,好意思说我?”

    祁雁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们,回到房间。

    苗霜果然已经睡下了,他坐到床边,仔细打量着他的睡颜。

    苗霜在他的世界里是最清晰的那个,哪怕不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到少许色彩,是一点点流动的红。

    他猜测那是蛊虫的颜色,因为自己身上也有,但要淡上许多。

    那时隐时现的红成了这一片灰白的世界中唯一的色彩,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近乎痴迷。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不知厌烦地看了好一会儿,唇边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直到看得有些困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躺下来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祁雁每天都在尝试引注真气,用内力去温养那些休眠的蛊虫。

    蛊虫在一遍又一遍的内力灌注下逐渐复苏,所有经脉闭塞处皆被逐一打通,真气在体内畅行无阻,运转如常,身体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就连多年前打仗时所受的陈年旧伤也已彻底痊愈,完全探查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祁雁慢慢吐息,让真气在体内完整地运行完一个大周天,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灰白的世界中一点点染上鲜艳的色彩,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他眯了下眼,模糊一片的视野逐渐清晰,像是拨开一团蒙在眼前的雾气。

    房间里的陈设与感知到的布局渐渐重叠在一起,黑暗的死物被逐一点亮,成为桌椅和床铺,有限的感知无限地铺展开去,一直向远处延伸,再延伸,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每一根草,看到草叶上挂着清晨的露水,又从那露水中看到倒悬的院子。

    风吹过草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草叶抖动,露水落地,正砸中一只小虫,小虫被水滴包裹,他听到虫在挣扎,水滴渗入泥土,数不清的细微的喧闹声将他淹没,生灵万物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祁雁差点被活活吵死,急忙御起内力抵挡,将听力控制在了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耳边喧嚣渐小,他这才松了口气。

    重新恢复过来的五感也太过灵敏了,他连姜茂正在控诉如果赵戎再睡觉不老实就自己滚去楼上睡,向久正在念叨昨晚玩着虫子睡着了,不小心放跑了阿那一只养了很久的蛊虫希望他千万别发现……等等等等,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用来抵御的内力还是再增加一些吧。

    艰难调整好了,他结束打坐,起身去找苗霜。

    苗霜正在院中,手里捧着个空了的虫罐,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向久,笑眯眯道:“去给我找回来。”

    “我错了阿那!”向久抱住他的腿,眼泪汪汪地求情,“这山这么大,我去哪里找一只小小的虫子啊!”

    “别废话,”苗霜把虫罐塞给他,“找不回来你就别吃饭了,我说到做到。”

    向久绝望大叫:“啊!!”

    小孩尖锐的嗓音吵得祁雁脑子嗡嗡的,他揉了揉发疼的耳朵,轻声唤道:“夫人。”

    向久哭丧着脸出去找虫子了,苗霜回过身来:“怎么?”

    祁雁一把拉住他的手。

    无比清晰的视野当中,苗霜的面容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加漂亮精致,他甚至能看清每一根纤长的睫毛,看清那猩红虹膜上每一丝细致的纹路,幽深的瞳孔仿佛能摄人心魄,妖异又美丽。

    祁雁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见他叫住自己又半天不说话,苗霜不解:“到底什么事?”

    祁雁猛地将他拽向自己,用力吻住了他的唇瓣。

    苗霜:“……”

    滚烫的气息席卷而来,无数汹涌的情绪在其间翻搅,他被祁雁紧紧抱进怀中,这种时候,肢体的语言更胜过苍白的字句。

    祁雁肆无忌惮地吻着他,毫不在意圣子还没走远,刚拌完嘴的两个部下正从屋里出来,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们。

    某人过于激动,甚至忘了换气,终于停下来时自己都有些缺氧,他扶着苗霜的肩膀,黑眸亮得惊人,嗓音近乎颤抖:“苗霜,我好了,彻底好了。”

    第93章 第 93 章 将军一言不发,只是埋头……

    苗霜抬头看他。

    那双黑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形, 终于不再是先前的失焦和死寂,那眼神浓烈又炽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似乎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看个清晰明白,不肯遗漏分毫。

    “真好了?”他问。

    祁雁用力点头。

    苗霜:“再靠近些, 我给你看看。”

    祁雁不疑有他,又把自己的脸向他凑近, 苗霜认认真真将他打量一番,手指在他脸上摸了摸。

    祁雁正有些疑惑,给他检查五感恢没恢复,摸他脸干什么,就感觉对方的手才装模作样地“检查”了没两下,便原形毕露,飞快地向下游移,直朝着他颈间去了。

    喉结边的小痣被用力一捻。

    “……唔!”剧烈的刺激席卷脑海,蔓延向全身, 比以往体验过的还要更强烈数倍,祁雁瞬间大脑空白, 只感觉浑身发软,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喉咙里滚出又是难受又是舒服的哼哼,他差点直接立了。

    站在不远处观察的赵戎牙疼似的一咧嘴角,低声问:“这是在玩什么?”

    姜茂:“看不懂。”

    苗霜满意地欣赏着某人痛苦又愉快的表情,笑吟吟道:“不错,的确好了。”

    祁雁:“……”

    怎么回事……

    那股让人骨头发酥的刺激半天才过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哑着嗓子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是说了,帮你检查吗, 你的视力听力都恢复了,这我看得出来,味觉有没有恢复,等下吃饭就知道了,所以我只能帮你检查检查触觉——现在看来恢复得很好,我这铤而走险的治疗方案,也算是大获成功了。”

    祁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小痣,还心有余悸,不用看也知道它现在肯定又变红了。

    所以……他的触觉也变灵敏了?

    祁雁不敢相信,偷偷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好疼。

    这下可糟了,别的感官便得灵敏不算坏事,但触觉……可实在算不上好。

    “放心,你只是重病初愈,还不太适应罢了,失去感官后再恢复,自然会觉得感官比以前更加灵敏,心因作祟,其实并不见得真灵敏了几分。”

    祁雁将信将疑。

    他以前可不能隔着十丈远看清草丛里的蚂蚁搬运食物先迈哪条腿,还能听到蚂蚁的脚步声。

    “等过几天你适应过来就没事了,”苗霜道,“或者你也可以尝试用内力压制,让感官变得不那么灵敏。”

    除了这个却也别无他法,祁雁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呢?你的感官也这么灵敏,不会觉得很吵吗?”

    “吵自然是吵的,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通过控制蛊虫来改变感官的灵敏程度,这点吵闹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听他这么说祁雁便放心了,苗霜虽不习武,办法却比他们这些习武的更多。

    中午吃饭时,祁雁发觉自己的味觉果然也恢复了,之前几天他因为没有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不怎么吃得下去饭,今天好不容易恢复,忍不住多吃了两碗。

    本来还想喝点酒,结果被辣到呛住,再也不敢喝了。

    被圣子弄丢的蛊虫还是没有找回来,苗霜却也没真罚他不准吃饭,只命令他吃完了继续找,向久苦哈哈地趴在草丛里找虫子,祁雁见他实在可怜,便蹲下来陪他一起找。

    顺便测试一下自己这加强过的听力和视力究竟如何。

    结果两人找了一下午,把附近能翻的地方全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等到了晚上,苗霜才放过圣子:“行了,别找了,蛊虫早自己回到我这里了。”

    “什么?!”向久惊得一蹦三尺高,“阿那你骗我!”

    苗霜一挑眉梢:“让你长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放跑我的蛊虫。”

    向久:“呜呜呜呜阿那你欺负人!”

    祁雁:“……”

    所以,他在这里陪这俩人折腾一下午是干什么呢?

    苗霜明明看见了他在帮向久找虫子,却不提醒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大概也是对他多管闲事的惩罚,苗霜要罚圣子,他非要跟着掺和,索性把他一起罚了。

    祁雁不禁有些牙痒,心道这大巫捉弄人真是有一手,偏偏他还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毕竟人家没逼他,是他上赶着凑热闹。

    祁雁叹口气,转身上了楼。

    陪圣子趴在地上找了一下午虫子,现在他衣服上都是土,便让明秋帮忙烧了热水,认认真真洗了个澡。

    将身体浸在热水中,他慢慢闭上眼睛,这大概是他近几年来最舒服的一天,一切病痛离他远去,他全身放松地靠在浴桶里,可以暂时将头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若是日日都能像今天一样轻松就好了。

    纵然知道闲暇短暂,他还是忍不住享受当下,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必和谁斗心斗角,不必与谁拼死相搏,痛痛快快地洗完这个澡,就是他当下要做的全部。

    从浴桶里出来时,他只感觉筋骨都被热水泡得懒散了,慢慢用毛巾擦着头发,捋干发梢上的水,回到房间,他脚步忽然一顿。

    苗霜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等他:“洗那么久,你是洗到一半睡着了?”

    “没,”祁雁走上前去,“夫人这是在等我睡觉?”

    “是啊,等你‘睡觉’。”

    被刻意强调的两字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像是挠人的小钩子轻轻刮过祁雁心头,不知是不是视力变好的缘故,他总觉得今天的苗霜格外好看,屋里明明没掌灯,他的视野却依然清楚,大大提高的夜视能力让夜晚和白天没有太大区别。

    他在苗霜身边坐了下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治伤,已经许久没和他亲热了,他一度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一度以为那个满是遗憾的吻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现在看来,他的运气似乎也没有那样差。

    他慢慢凑近对方,覆上唇去,继续进行白天那个意犹未尽的吻,这一次再没有其他人打扰,没有讨厌的家伙在一旁偷看。

    苗霜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啃咬他的嘴唇,似在与他缠绵,又似在发泄不满,他至今还记得祁雁濒死时的景象,说不后怕是假的,只差一点,他们就又要生离死别了。

    他从不怕死,只怕死前不能得偿所愿,只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与他失之交臂。

    触觉变得敏锐,刺痛和麻意也比平常更加强烈,祁雁很快就进入了状态,颈间小痣变得殷红,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探向对方,心跳一下一下撞击在胸前,解开腰带的指尖近乎发抖。

    他还能再拥有苗霜,还能再一次占有苗霜。

    巨大的喜悦将他击中,甚至超过了身体痊愈的愉快,他抬起对方的腿放在自己肩上,无所顾忌地亲吻着他。

    苗霜也配合着他的动作,虽然双修功法没了,做这种事也不能增进功力,但纯粹获得精神和身体上的满足也是一种乐趣,不过这次祁雁的反应好像比他预想中更大……他以前也没做过用蛊虫帮人重塑经脉这种事,感官真的会变得那么灵敏吗?

    祁雁从不知道人可以这样紧,温暖和柔软将他包裹,也不知是太多天没碰了,还是灵敏的触觉在作祟,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起来。

    “快点啊,”苗霜开口道,“晚上没吃饭?”

    “……”

    苗霜的催促让祁雁眉头狠狠一压,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被妻子质疑不行,他一言不发,只是埋头苦干,又觉得在今天做事实在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太强烈的刺激让人脑子都要炸了,哪怕是蹭过一处细微的褶皱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他清楚看到苗霜脸上的表情,看到他的眉头何时因触碰到了而微微蹙起,看到他的眼神何时因为愉快而迷离。

    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在他眼中,让他忍不住想要反复欣赏,指尖探进他微微张开的唇,用力按在尖锐的齿尖,试图用疼痛稍微中和,免得自己发泄在不合时宜的时刻。

    有好几次祁雁都差点没忍住,在临界点反复徘徊让人意识模糊,他啃咬着苗霜的耳尖,轻轻惩罚这个罪魁祸首,觉得这份苦不能自己一个人承受,也要让对方陪他一起。

    这个夜晚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漫长且难忘,已经不记得最后究竟是谁先撑不住了,祁雁伏在苗霜肩头,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无声的汹涌冲刷不停。

    经脉似乎因此完完全全地活络起来,真气自行在体内游走,很快又弥补上了亏空。

    苗霜听着耳边粗重的呼吸,心情相当好,他懒散的嗓子带着些鼻音:“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祁雁抬起头来。

    “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几天,趁着这个机会多尝试尝试,错过了可就不再……唔……”

    祁雁休息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精神,果断堵住了他的嘴。

    “那夫人也要陪我一起,万万不可中途退缩才是。”

    第94章 第 94 章 我无趣,夫人便不喜欢了……

    两人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睡下, 或许是身体的康复让某人过于兴奋,劳累了大半宿也不见疲态,终于结束时, 还有些意犹未尽。

    两人很果断地直接睡到了中午,明秋来唤他们吃饭时才起床。

    苗霜本来还想再睡会儿, 但也确实有点饿了,通宵达旦地做事太消耗体力, 哪怕他是被做的那个。

    勉为其难地吃了顿饭,饭桌上苗霜哈欠连天,浑身上下充斥着懒散和餍足,导致向久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默默抱着自己的小碗躲到一边吃,不愿意坐大人这桌。

    苗霜浑身倦懒,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祁雁十分怀疑他这个挑三拣四的吃法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饿死,便主动给他拆了几块鱼肉, 放在他碗里。

    伸筷时,视线无意中掠过自己的手腕, 忽然一停。

    奇怪,他明明记得昨晚苗霜做到最后不想做了,疯狂咬他让他停下,手腕被他咬出了血,怎么现在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又摸了摸自己颈边,肩头, 皮肤十分平滑,没有任何伤痕。

    早上……不,中午起床时竟没注意, 这些伤口是什么时候愈合的?

    “找什么呢?”苗霜看着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别找了,那些伤不会过夜。”

    祁雁停下动作,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不是跟你说了,我用蛊虫帮你重塑经脉,你若熬过去了,会获得和我一样的自愈能力,以后,皮肉伤轻易奈何不了你,即便是伤筋动骨,也会不日痊愈。”

    祁雁:“……”

    “以后你打仗更方便了,反正你也不怕死,这回你更是想死都难,你这以一敌千的威名是时候改改,以后就叫以一敌万吧。”苗霜笑道。

    祁雁看着自己的手,却没接话。

    “怎么,不高兴?”

    祁雁摇了摇头:“若世间再无战事,我便是一杀就死又如何,若战火连天,我百杀不死又能挽回什么?一柄无法折断的刀,只会让鲜血越流越多,苗霜,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苗霜唇边的笑意忽而淡了,“你这人真是无趣,我跟你开玩笑,你偏要跟我说正事。”

    “我无趣,夫人便不喜欢了吗?”

    “我可从没说过我喜欢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哦,”祁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又夹了一筷子苗霜不爱吃的菜放进自己碗里,“那日大喊着不准我死的人是谁?不是夫人,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苗霜愣了一下。

    什么?

    那句话祁雁竟然听到了?

    怎么可能,明明都弥留之际了……

    他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嘴上依然不肯退让半分:“那又怎样?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完成,我当然不能放你去死,不然我之前给你治的那些伤,在你身上浪费的功夫,消耗的蛊虫怎么办?你若死了,我去找谁讨回我的损失?”

    祁雁点头:“嗯,我懂。”

    他这反应让苗霜有些恼火,还想再呛他两句,又觉得说得太多有越描越黑的架势,索性还是闭上嘴,不说了。

    两人各自安静地吃了会儿饭,说什么似乎都不妥,还是只能绕回正事,苗霜揶揄道:“你这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心愿却是天下无战火,自己不觉得好笑吗?若真有一天不打仗了,你又要去哪里,要靠什么吃饭?”

    “哪里好笑?要是不打仗了,我自然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回家种地?你会种吗?”

    “不会总可以学。”

    “再过些时日稻子就要收了,将军到时候记得去田里帮忙,可别纸上谈兵。”

    祁雁:“……”

    不就是戳穿了他一句谎言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报复心还真强。

    见他不吭声了,苗霜料定他不肯,哂笑道:“既然这么不爱打仗,那你干脆也别造反了,你造反要死多少人,你想没想过?”

    “想过,但那也没办法,”祁雁垂下眼帘,“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我若不反,大雍也不会变得更好,战事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等真正到了分崩离析的那一天,死的人只会比现在更多。”

    “父亲总是教导我,战争的本意该是平息战争,‘武’字,止戈。”

    苗霜没再接话。

    现在的祁雁,似乎比以前更有主意了。

    他从不怀疑祁雁是道心最坚定的人,只是他一直觉得,作为鸣川师兄,又或是泊雁仙尊的那个祁雁,身上还缺少点什么。

    虽修苍生道,却不知自己为何而修苍生道。

    只是无意中踏上了一段仙途,就被顺水推舟送到了仙道之巅,护佑苍生是青锋派的道,而不是他自己的。

    一个勘不透自己道心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悟道,即便他已是仙界第一人,却始终迈不出那最后一步,修为已臻化境,合道飞升却遥不可及。

    现在的祁雁,算是找到自己的“道”了吗?

    “夫人怎么不说话?”祁雁见他许久不语,不禁开口询问,“是不认可我的理论吗?”

    “我又不带兵打仗,也不想当什么皇帝,你怎么想和我又没关系,我只要你兑现承诺,只要最后的结果,具体过程我不在乎,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苗霜道。

    祁雁嗯了一声,觉得苗霜说的没错,在饭桌上讨论这些事确实无趣,干脆结束了这个话题:“夫人放心,不会太久了。”

    话音落下,屋外突然起了一阵风,刮得窗扇砰一声关上。

    院子里的树木簌簌抖动,苗霜看着晃动的树影:“雨季要来了。”

    祁雁:“嗯?”

    “得亏你已经好了,不然凭你这一身伤,怕是要被阴雨泡烂,”苗霜看向他,“你身上的旧伤可好利索了?”

    “已经痊愈了。”

    “那就行,还有你身上那些旧疤,会慢慢消失,我就不再帮你弄了,去疤的蛊虫太难养,之前你昏迷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我没留神,先前养的那批蛊虫都死完了,养一次就要几个月,我是烦了。”

    祁雁仔细琢磨着他这话,颇听出几分“关心则乱”的意味,忍不住扬起唇角。

    苗霜莫名其妙:“笑什么?我损失惨重,你在这里幸灾乐祸?”

    祁雁急忙正色:“并没有,夫人多心了。”

    苗霜冷笑:“既然好了,别忘了到时候去田里帮忙。”

    祁雁:“……”

    *

    且不论祁将军什么时候去田里帮忙,苗霜先挑了个好日子,去处理了那十六个谋害圣子的苗民。

    这些人被虫噬折磨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死,苗霜不想让谁死,他做梦都别想断气。

    之前他说祁雁什么时候活,就允许他们什么时候死,其实祁雁早就活了,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顾得上,反正不差那么几天,晚点就晚点。

    现在祁雁也好了,他说话算话,来送他们上路。

    再次进入深山时,已经连那些人的呻|吟都听不到了,连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们神志不清,好几个已然是疯了,竟在那里哈哈大笑,口角流涎。

    之前骂他的人也再没力气骂他,个个形容枯槁,双眼无神。

    苗霜也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们了,直接给了他们个痛快,数不清的蛊虫将他们分食而死,眨眼之间只剩一堆白骨。

    林子里甚至没有响起惨叫声,只有虫群的嗡鸣,聚集又散去。

    苗霜心情很好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白蛇趴在他肩头,震慑着蛇群不敢靠近。

    他回到寨中,先去告知款首人已经处死了,随后回到自己的吊脚楼。

    今天家里出乎寻常地热闹,原因无他,那几个该死的家伙又在折腾,祁雁拿了姜茂的刀,和赵戎切磋武艺,姜茂坐在一边陪向久看医书。

    自从姓祁的身体好了,就一刻都闲不下来,他经脉虽然已经修好,但失去的内力还得重新练,二十多年的功力散尽,想练回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刚好的时候和苗霜荒唐了几天,等到五感渐渐恢复正常,便开始没日没夜地苦练——说没日没夜或许太夸张了,但苗霜的确是早上一睁眼就看见他出去了,晚上闭上眼的时候他往往还没回来。

    三十岁的人精力还这么旺盛,他是不是蛊虫用得太多了?

    刀刃相碰发出金鸣之声,地上的落叶都被气浪震开,苗霜诧异地看了一眼吹到脚边的叶子,心说这个季节哪来这么多落叶?

    而且,这叶子明明还是绿的。

    气浪爆炸,远处较劲的两人各自退开,祁雁飞身后掠,一脚蹬在树干上,卸去了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同时借力纵跃,旋腕挥刀,再次与赵戎缠斗在一起。

    树被他踹得又掉了一堆叶片下来,苗霜瞬间明白了,他眉头一拧,呵斥道:“给我滚出去打!”

    正打到兴头上的两人哪里肯理会他,转眼间又过了数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苗霜被气笑了,嘴角扯出一个不善的弧度。

    正在交战的两人瞬间感觉头顶笼罩了一片乌云,两人同时停手抬头,只见一大群不知从哪来的蜜蜂正盯准了他们,嗡嗡作响,骇人至极。

    祁雁瞳孔一缩,果断收刀入鞘,想也不想转身就跑,几个跃步已经到了向久身边,停步落座还刀一气呵成:“圣子今天也这么刻苦。”

    向久和姜茂齐齐向他投去异样的眼神。

    姜茂不情不愿地接了刀:“将军,您不讲武德。”

    祁雁面不改色:“兵者诡道也。”

    赵戎被蜂群追得满世界乱窜,就差跳井了,他逃回苗霜面前,实在是跑不动了,往地上一倒:“夫人您饶了我吧!都是将军逼我的!”

    苗霜这才撤了蜂群,阴沉沉道:“再有下次,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去给我当虫子的口粮。”

    第95章 第 95 章 装模作样。

    蜂鸣之声散去, 赵戎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把自己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还好没真的被蛰, 不禁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跟祁雁打了这么长时间,他也累了, 坐下来喝水休息:“这才几天,我已经要拿出五成功力跟将军打了, 只怕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打不过将军了吧。”

    “才五成,”祁雁似乎对这点成果还不太满意,“以前我跟你打才用五成。”

    “……今时不同往日,这几年我也是有进境的,不信你问姜茂,将军可不能拿过去的我衡量现在的我。”

    姜茂没搭理他。

    苗霜看了看他们,视线最终落在祁雁身上:“你也别太拼命了,身体才刚好。”

    祁雁唇角一抬, 就要开口问一句“夫人是在关心我吗”,谁料还没出口, 就听苗霜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年纪也不小了,别像个愣头青一样不知轻重。”

    “……”祁雁脸上的笑容倏而凝固。

    赵戎在一旁忍笑,感受到来自将军的凝视,急忙倒水挠脸装作自己很忙。

    姜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愣头青骂的是你,你又在笑些什么?”

    赵戎:“啊??”

    苗霜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 手上多了几样东西,将其中一样递给祁雁:“拿着,之前那个摔碎了, 拼不好,给你重新做了一个。”

    祁雁接过,发现那是一张面具。

    之前那张在跳崖救圣子时不慎损毁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吊脚楼养伤,也没出去过,现在他身体好了,正愁这小院子地方不够他练武,苗霜就给了他面具,可谓是雪中送炭。

    他点点头:“多谢夫人。”

    “还有这个,”苗霜又递给他两把刀,“以后别找你部下借了,这是专门给你打的刀。”

    祁雁面上一喜:“夫人有心了。”

    苗霜:“先别急着谢,刀可不是我给你买的,是款首要送你,刚才我去了一趟她家,顺便取来。”

    祁雁顿了顿:“田款首送我刀?”

    “之前她来见你,就想代表所有感谢你的苗民送你件礼物,问我你需要什么,我说你缺把武器,她便派人去汉人的铁匠铺给你打了两把刀,应该是你们汉人的制式,我不太懂,你验验看吧。”

    两把刀一长一短,一把横刀,一把障刀,长刀用来杀敌,短刀用来防身。

    祁雁握住刀柄,横刀噌地一声出鞘,刀刃如雪,寒光四射。

    “哇,这好刀啊!”赵戎凑了过来,用指尖在刀背上轻弹,“这声音,这一把刀估计不少钱呢!”

    祁雁细细端详,看这刀的尺寸并非军中制式,而是民间制式,大雍允许民间锻造横刀,但因为工艺复杂,价格不菲,普通老百姓可买不起。

    障刀刀身短小类匕首,多为防身之用,使用的人更多些,大部分铁匠铺都能打造,但也正因如此,质量参差不齐,想找一把真正的好刀反而不容易。

    他检查了两把刀,质量皆算上乘,不比赵戎手里那把军刀差。

    在民间能找到这么好的锻刀匠,田款首也算有心了。

    赵戎看着他手里的新刀,又看看自己手中用了不知多久的旧刀,瞬间羡慕嫉妒起来:“将军,要不您去求求款首,给我俩也换把刀吧?天天被您拉着练武,我这刀都砍豁口了,您看!”

    祁雁推开他的手:“想换刀自己去买,我又不是没给你们钱。”

    “您也太不够意思了……”

    祁雁不再理会他,把苗霜拉到一边,低声问:“这刀……当真是款首送给我的?”

    “那不然呢?”苗霜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款首送的,还能是他送的不成?是他的话才不会选择送刀,他更喜欢祁雁用剑。

    “好吧,”祁雁略显失望,“我还以为,刀和面具一样,都是夫人送我的礼物。”

    苗霜嗤之以鼻。

    “好了,现在刀也有了,面具也有了,以后再练武给我出去练,别祸害我家里的东西。”他道。

    “……知道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祁雁把习武切磋的场地从苗霜家的院子搬到了附近没人的山中,没日没夜地修习,功力突飞猛进,短短一个月,赵戎就得拿出八成功力才能把他打赢了。

    祁雁的进益速度让赵戎和姜茂颇有压力,也被激发出了斗志,每天天不亮三个人就出了门,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泡在山里。

    苗霜是看不懂他们到底在较什么劲,也懒得管,这几个家伙不在,他还乐得清闲。

    但祁雁天天不着家也挺烦的,晚上跟他亲密的次数少了倒另说,关键他不太放心他的身体,就算用蛊虫重塑过,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得想个办法让他老实点。

    转眼就到了夏收时节,这天,苗霜正打算让明秋早点把他们喊回家吃饭,一抬头,却看到祁雁正站在自家楼顶,不禁惊讶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祁雁从楼顶一跃而下,身形一闪,已来到他面前:“刚去寨子里逛了逛,那边有条小路,我便抄近路回来了。”

    苗霜向四周张望,他从不记得回他家除了走正门还有什么小路,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飞檐走壁的‘小路’?”

    祁雁:“唔。”

    “这段时间武功见长,轻功也练好了是吧?”苗霜笑吟吟地看着他,“你这么闲,不如……”

    “明天我就去田里帮忙。”祁雁先他一步开口道。

    “……”他这么主动,苗霜反而有些怀疑了,“当真?”

    “总是练武也没意思,不如做点别的事,”祁雁道,“方才我在寨中闲逛,观梯田之中金涛滚滚,甚是欢喜,圣子说得神灵指引,这几天将有大雨,若是被雨水耽误收割就糟了。”

    “明日我便带着赵戎他们去帮忙,夫人可要一起?”他问。

    “不去,”苗霜果断拒绝,“从稻种播种前就是我在管,这要收割了还来找我?不如我当神灵算了,你爱去帮忙就去,反正别来烦我。”

    祁雁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这般不愿,便又多问了两句:“夫人既然不愿意管这些琐事,不如把那驭虫之法教给我如何?治理虫害什么的,我也可替夫人效劳。”

    苗霜打量着他:“你想学驭虫?”

    祁雁点了点头:“你不是说我能感知到蝴蝶,就是学会了虫语吗,既然我能学会虫语,想必也可以和它们沟通,驭使它们做些事吧?”

    苗霜抱起胳膊:“你想学驭虫,究竟是想帮我分担杂活,还是想破除我的蛊术,偷偷解了我下在你身上的蛊呢?”

    他说着看向对方喉结边,祁雁感受到他的注视,无奈叹气:“夫人多心了,我并无此意。”

    “那可不好说,就算你不解你身上的蛊,要是反过来给我下蛊可怎么办?”苗霜凑近了他,指尖轻轻擦过他的下颌,“比如,给我也种一个‘情蛊’,又或者对我的真言蛊做些手脚,让我测不出你是不是在撒谎。”

    祁雁:“……”

    “我若真能对你下蛊,岂不是能接替你当大巫了?我自认为,没那个天赋。”

    “你现在可不已经是三分之二个大巫了。”

    “三分之二个?”祁雁愣了一下,“差的那三分之一在哪?”

    “差的那三分之一,就在你想学的驭虫,放心吧,就算我教你你也学不会,能听懂虫语已实属侥幸,想会说虫语,甚至通过虫语操纵蛊虫,比你杀了季渊自己当皇帝还难一万倍。”

    看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祁雁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刚刚苗霜那么认真,他还以为真的能学,闹了半天只是在逗他。

    他不禁气结:“你!”

    苗霜笑着走远了,祁雁追了他两步,又停下来。

    唇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无奈摇头。

    算了,某人高兴就好。

    第二天,祁雁还真带着赵戎他们去帮忙了。

    层层叠叠的梯田已被金色的稻浪覆盖,随处可见在稻田中忙碌的人影,三人穿行在田间小径,祁雁问:“你俩会割稻子吗?”

    “嘿,将军可别小瞧人,想我小时候也是帮爹娘在地里干活的,别说稻子了,种什么我都会。”赵戎得意道。

    姜茂:“小的时候,邻里经常接济我,我没什么能报答他们,就挨家挨户给他们帮忙,有人让我帮忙割麦子,有人让我帮忙送货,什么都干过。”

    “那就行,”祁雁放下心来,“等下你们演示一个给我看。”

    两人:“??”

    “闹了半天是您自己不会啊!”赵戎忍不住嘲笑出声,“那您还敢答应夫人,您也是真不怕丢人。”

    “有什么好丢人的?割稻子,难道比杀人更难?”

    “啊这……”

    “就这里吧,”祁雁停下脚步,“苗霜说这户人家的主人前两天不小心摔断了腿,现在家里只有个小孩,我们速战速决,这家结束还有下一家。”

    三人说着就要分农具,赵戎急忙制止姜茂:“你等等,你别拿了。”

    姜茂不解:“为什么?”

    “你这一只胳膊怎么割?割得乱七八糟,谁来帮你搬?这样,我和将军负责割,你负责搬。”

    姜茂沉默了下:“你觉得我一只手好搬吗?”

    “别废话。”

    三人分工合作,迅速开始收割这片稻田,盛夏的天气酷暑当头,戴着面具更是闷热无比,没多一会儿就汗出如浆。

    杀人如麻的祁将军割起稻子来也是面不改色,手起刀落,金黄的稻杆一把把在田间堆积起来,姜茂只恨自己少一条胳膊效率减半,忙得顾头不顾尾。

    但没过多久,就又有人加入进来替他分担,应该是这户人家的女儿,女孩看上去十二三岁,手脚麻利地帮他们搬起了稻子,还用苗语冲他们说了句谢谢。

    远处,苗霜站在树下纳凉,视线遥望着三人所在的方向。

    “装模作样。”他对着祁雁的背影,评价道。

    又眉梢一挑:“倒还有模有样的。”

    第96章 第 96 章 好刀须以人血祭

    几只蓝色的蛊蝶穿过稻田, 其中一只落在祁雁肩头。

    他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就看见某个说绝对不会来的家伙正顺着田间小径往这边走。

    他不禁唇角一弯:“夫人怎么来了?”

    “什么?”赵戎停止闷头割稻子, 这才发现自己肩膀上也有只蝴蝶。

    苗霜不紧不慢地来到他们面前:“只是来看看你们干得怎么样了,今天大概有雨, 你们抓紧些。”

    赵戎拍着胸脯保证:“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这块田我们马上就割完了。”

    苗霜点点头:“把面具摘了吧, 这么热的天气,小心闷死。”

    “还是大巫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这个词让苗霜挑了挑眉,祁雁把面具推到头顶,故意问他:“夫人来都来了,真的不帮帮忙?”

    苗霜瞥他一眼,拂袖一挥,似有清风自田间涤荡而过,扰人的蚊虫瞬间消失无踪。

    “帮了。”他道。

    祁雁:“……”

    苗族小姑娘又跑来帮忙了,几人便不再聊, 苗霜转身离去:“我去那边看看,你们继续。”

    他们很快收割完了这块田, 又马不停蹄地转战下一块,正忙得热火朝天,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要下雨了!”

    祁雁抬起头来。

    圣子正顺着小路狂奔,边跑边喊:“要下雨了!大家快点!”

    原本还有条不紊的苗民们瞬间紧张起来,祁雁借着过人的耳力,听到他们的议论:

    “怎么又要下雨了, 今年的雨水也太充沛了吧。”

    “这雨时下时停,之前收的稻谷还没晾干呢,现在又要下了。”

    “别说了, 快收谷子,万一被雨水泡了,这两天全都白干了。”

    “我听圣子说,近两个月雨水都不会少,这可怎么办,官府可不会因为我们的损失少收半点税,还不要一点差粮,好粮食都上交给他们了,我们辛苦一年种出来的好粮,自己却吃不上一口。”

    “唉,谁说不是呢,上次祭神,我家用的都是发过芽的糙米,我到现在还良心不安,可又实在拿不出好米了。”

    “都别说了,快干活吧。”

    四面八方的交谈声顺着暴雨来临前微凉的风送进耳中,祁雁听着人们的抱怨,皱了皱眉。

    见他半天不动,赵戎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咱现在怎么办,还继续吗?”

    祁雁回过神:“先不收了,把这些割好的搬到那边去吧。”

    “哎。”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提前搭好的雨棚,几人搬着稻子过去,将稻杆上的稻谷震落下来,装进竹筐里。

    正在这时,平地里响起一声震天的雷鸣,过分灵敏的听力让祁雁耳边一阵剧痛,忍不住抬手去捂,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震聋了。

    赵戎搬着最后一捆稻子,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他忙三步并作两步窜进雨棚:“好大的雨!”

    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雨布上,在头顶吵成一片嘈杂,所有的人声都淹没在雨水当中,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已是乌云密布。

    田间还有没来得及撤离的苗民,被雨水浇得寸步难行,眼看着怀里的稻子就要散落,祁雁放下手中的东西,御起轻功,一个闪身就到了那人面前,帮他接过了一捆稻子,指了指雨棚的方向,顶着滔天雨声用苗语对他说:“去那边吧!”

    苗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点了点头:“谢谢!”

    两人把稻子运回雨棚,祁雁又一头扎进雨中去帮其他人,赵戎和姜茂对视一眼,也加入其中。

    三人借着轻功在田间穿梭,很快帮忙搬运完了所有稻子,人们在雨棚下聚集,努力抢救着这些被雨水打湿的稻谷。

    苗霜撑着油纸伞,和圣子一起来到雨棚下,问道:“怎么样了?”

    “多亏了他们帮忙,割好的稻子都救下了,这雨太大,剩下的只能等雨停再收了。”一人道。

    “圣子,雨神有没有告诉你,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另一人问。

    向久:“至少……要下到明天了。”

    “这么大的雨要下到明天?”那苗民惊声道,“圣子,你能不能求求雨神,让雨早点停下?”

    向久低下头:“抱歉……”

    苗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竟冒着大雨又去田里收稻子。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重,人们各自抢救着自家的稻子,谁也没再开口。

    祁雁也被雨淋了个湿透,余光一扫,看到原本停在肩头的蛊蝶已经被雨点砸得掉在了胳膊上,两只翅膀都被打湿了,挣扎着往他肩头爬。

    他有些于心不忍,伸手将蝴蝶接到自己指尖,凝聚内力蒸干了蝴蝶翅膀上的水,将它递还给苗霜,重新戴好了面具。

    赵戎和姜茂也照猫画虎,苗霜收回蛊蝶,对众人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你们收拾好稻子就回家吧,这些时日都辛苦了,今天就早些休息。”

    除此以外却也别无他法,今天的收割被迫终止,愁容满面的人们渐渐散去。

    苗霜:“我们也走吧。”

    他说着递来一把伞,来时他打着一把,拿了一把,却也没有更多了,两把伞怎么看也不够五个人打。

    赵戎主动道:“我就不用了,晒了一下午,淋淋雨正好凉快。”

    他淋着雨就往回走,姜茂撑伞牵着圣子,祁雁则接了苗霜那把,同他一起回去。

    两人相顾无言,雨声太大,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上山时经过不知谁家的院子,收了一半的稻谷铺在地上,早被雨水浇了个湿透,一个青年正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明明马上就晾干了……”

    雨水和他脸上的泪水交织在一起,竟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哭。

    祁雁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将雨伞交给苗霜,自己则走上前去,帮那青年收拾起了稻谷。

    青年见有人来了,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水,哽咽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祁雁坚持帮他收拾完了稻谷,拿到避雨处,双手抵住竹筐,催动内力,内力震荡之下水分迅速蒸发,不多时,一筐湿谷子就变成了干的。

    那苗民看得呆住了,一时也忘了难过:“这……怎么做到的?”

    祁雁没说什么,继续帮他人工烘干了所有稻谷,苗民这才如梦方醒,激动得连连冲他道谢:“谢谢,谢谢你!”

    祁雁用苗语道:“不客气。”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对方叫住:“等一下!”

    苗民飞快地从水桶里提起一个鱼篓,强行塞进他手中:“自家田里养的鱼,还是活的,拿回去吃!”

    祁雁推拒道:“这就不必了吧……”

    对方却坚持:“拿着!”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苗霜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快点,这么大的雨,到底想让我等多久?”

    苗民这才发现那边还有人,大惊:“大巫?”

    祁雁只好提了鱼篓,回到伞下。

    苗霜压低声音,不悦道:“我给你治伤,是让你用内力烘谷子用的?”

    “那总比用来杀人强。”

    “……”

    两人撑着一把伞走远了,苗民还在后面喊:“谢谢!有空来我家吃饭——!”

    鱼篓里的活鱼离了水,开始乱蹦乱跳,苗霜十分嫌弃,不想被腥水溅到身上:“拿远点。”

    “已经没法再远了,”祁雁道,“夫人明明爱吃鱼,此刻怎么又讨厌起来?”

    “爱吃熟鱼不等于愿意碰生鱼,”苗霜索性远离了他,“我看你也别打伞了,浑身都湿透了,打伞还有什么用。”

    祁雁其实也这么认为,而且这伞太小,根本不够他们两个人打的,强行挤一把伞的后果就是两人都打了等于没打。

    他冒着雨跟苗霜一起上山,回到吊脚楼时,竟听到赵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这家伙明明跑得最快,却是最晚到的,赵戎两只手各提着一个鱼篓:“刚刚被人硬塞了两篓鱼,那几户人家感谢我们帮忙收稻子,要不是我拿不了了,他们还要给我——咦,将军,您这怎么也有?”

    “你被送鱼,没一不小心蹦出几句汉话吧?”祁雁问。

    “您就放心吧,我也在苗寨待这么久了,还能学不会几句苗语?”赵戎又看向苗霜,“不过,你们这送鱼是什么习俗吗?怎么家家户户都送鱼啊。”

    苗霜:“这些都是稻田里养出来的鱼,收稻之前先收鱼,这个时候各家自然是鱼最多,鱼、米不可或缺,米还得攒到年底用来交税,为了表达感谢,自然就是送鱼了。”

    “这样啊,那这么多鱼……”赵戎掂了掂鱼篓,一篓就得有十几条,“咱们晚上吃全鱼宴怎么样!”

    苗霜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把鱼拿去给厨子。

    赵戎高高兴兴地拎着鱼篓走了,祁雁却高兴不起来,他眉心微蹙,问苗霜道:“你们每年要给官府交多少税?”

    “这可说不好,每年都在涨,今年不知道又要涨多少。”

    “每年都涨?”祁雁眉头皱得更紧了,“光靠秋粮甚至不够你们纳税,还要从夏粮里拨?”

    “秋收之后就是年,过年要消耗不少,还得留着过冬,自然不够交税,只能用夏粮来补,这两年灾害不断,常有损失,纳完了税,许多人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吃饭甚至还要去找邻居借——不然你以为前任款首为什么要反抗?”

    祁雁:“……”

    这稻子从一熟变成两熟,产量多了,百姓们的生活却没有半点变好,依然捉襟见肘。

    这粮不在百姓手里,也不见得充进国库,究竟被谁贪了,一目了然。

    祁雁深黑的眼眸中隐隐有些怒火,百姓们种出来的粮食填不饱自己的肚子,那些浴血厮杀的戍边将士也不见得日日能吃上饱饭,反倒是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个个中饱私囊,油光满面。

    “款首既然愿意信任我,那我也得拿出些实际行动才行,”他语调冷了下来,“我答应夫人的,或许不需要等到季渊死的那天才能实现。”

    苗霜诧异道:“你要干什么?”

    祁雁看向挂在墙上的刀:“这么好的刀,自然需要个合适的人,以血来祭。”

    第97章 第 97 章 别在这,去屋里

    苗霜看了看刀, 又看了看他,大致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眉梢一挑:“我看前任款首的胆识和你相比还是差些, 你或许不该杀他,该和他好好聊聊, 说不能你们能一拍即合。”

    “我跟通敌叛国的人可没什么话好聊,”祁雁道, “更何况他是害你至此的元凶,纵然他本心是为了部族,但所行之事依旧不可原谅。”

    苗霜饶有兴味地端详了他一会儿:“行了,别说废话了,你赶紧去洗个澡吧,看你这一身泥水腥水,不洗干净别跟我一桌吃饭。”

    祁雁莫名其妙:“明明是你让我去帮忙,现在却又嫌弃我。”

    但苗霜素来不讲道理,祁雁洗完澡, 晚饭也准备好了。

    厨子真给他们弄了一桌全鱼宴上来,赵戎兴高采烈地帮忙摆好了菜, 还倒好了酒。

    祁雁看着碗里的白米饭,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这段时间他们住在苗寨,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想必是沾了苗霜的光。

    全鱼宴做得色香味俱全,几人喝着酒吃着鱼, 一天的疲劳都在这一顿饭里缓解,但祁雁却有些心不在焉,酒过三巡, 他开口道:“赵戎,姜茂,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们。”

    赵戎急忙放下酒碗:“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将军跟我们还这么客气,有什么事您尽情差遣我们就是了。”

    姜茂点点头。

    “我想请你们回一趟塞北。”

    “回……回塞北?”

    “嗯,”祁雁给他满上了酒,“我想知道狄历最近的动向,这里山高水远,消息闭塞,我若一直待在此处,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外界的情况。”

    “明白了,这事好说,那我们就回一趟塞北,向兄弟们打听打听,这狄历的消息都传不到晏安城,还得是雁归军最清楚了。”

    “千万小心,不要暴|露自己,”祁雁又叮嘱,“一切以自身安危为先。”

    “您就放心吧,我们会找机会用暗号跟兄弟们联络,这还是您教我们的呢。”

    “好,”祁雁端起酒碗,“那等农忙时节过了,你们就择日启程,提前祝你们一路顺风。”

    “干!”

    几人举杯痛饮,酒意微醺又劳累了一天,早早回去睡觉了。

    苗霜也有些困了,连续不断的雨声实在很是催眠,稍微跟祁雁腻歪了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夜半三更时不知为何醒来,却发觉祁雁没在枕边,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那人正站在门口,负手立在檐下,望着屋外如织的雨帘。

    大雨带走了夏日的暑气,夜深人静时,竟也感到几分凉意,苗霜裹了裹被子,看了他一会儿,又闭上眼睛。

    祁雁……应该快走了吧。

    他有时希望他早些痊愈,有时又不希望,他身体越是康复,就意味着离别越近,偶尔他也会想给他下点毒,让他不要好利索才好。

    可若不放他离去,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好起来,祁雁有属于自己的结局,纵然他苗霜只是一个局外人,可他终究不能作壁上观,放任生灵涂炭。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和大巫合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这苍生道……简直是深潭泥淖,如附骨之疽,一旦踏进去了,就再难全身而退。

    *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天终于放晴时,苗民们急忙去抢收晒谷,一连忙了半月,总算是见缝插针地收完夏粮,插上秋秧。

    祁雁他们帮了半个月的忙,连切磋武艺的时间都没有了,赵戎和姜茂休息了两天,便离开苗寨去帮他打听消息,祁雁多给了他们些盘缠,让他们去换两把新刀。

    好不容易闲了下来,祁雁只感觉浑身筋骨都潮湿得要发霉了,他在北方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长久的雨季,实在很难适应。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苗霜走到他身边,问道。

    祁雁结束了打坐,用内力逼出了侵体的潮气,身体轻松了不少,他站起身:“我想去跟款首谈谈,若想成事,光凭我们几个还是不够的,我需要更多人手。”

    苗霜皱了皱眉,很显然他并不想将信任给予更多人。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已经把款首带到我面前,就该相信她,相信她慧眼独具,能识别出可用之才。”

    苗霜叹了口气:“行吧,我带你去见她。”

    祁雁戴上面具,和苗霜一同来到了田款首家,或许是念旧,田语自继任款首以来始终没有搬家,还住在以前的地方。

    两人说明来意,田语很痛快地请他们落座,祁雁便也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计划:“还请款首帮我们寻些好手,最好会些拳脚,且能听懂并会说汉话。”

    田语深深看向他,这位祁将军比她预想的还要胆大,她沉吟片刻:“你要多少人?”

    “五十人左右。”

    “什么时候要?”

    “却是不急,年底收税时。”

    田语斟酌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寨子里懂拳脚的不少,但会说汉话的人找不出那么多,好在时间充裕,我可以教他们。”

    “那就劳烦款首了,”祁雁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将军请说。”

    “上次款首赠我的刀确是好刀,这样的刀,我想请款首再帮忙定做五十把。”

    “……五十把?”田语多少有些惊讶了,“这刀价格不菲,好一点的要两贯钱,最差的也要一贯钱,苗寨可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银子自然由我掏,款首不必担心,我的身份不便在外行动,只请款首帮忙预定即可。”

    听到不用掏钱,田语安心了些:“这样的话,没问题。”

    “除此以外,还需……”

    祁雁把所需要的东西一一列出,写在了纸上:“还请款首命人低调行事,分批采购,切莫声张。”

    苗霜:“我那里刚好有一批破茧的蛊蝶,以此隐藏身份,就算官府找人去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几人敲定了计划,祁雁从京都带来的银箱里拿出了两百两交给田语,田语即刻命人出寨采买。

    五十把刀锻造起来可没那么快,只能慢慢等,剩下的材料倒是没多久就买齐了,祁雁开始着手制作弓箭。

    之前在将军府时他就做过一把,不过那只是给小孩用的玩具,现在则是货真价实的武器。

    苗霜本以为他做些弓箭也就算了,万万没想到某天一觉醒来,就看见自家院子里摆着一张刚刚组装完成的弩。

    他眉头跳了跳,看向一旁正在打磨箭杆的祁雁:“你可真刑啊,私造兵器,重罪,私造弩,罪加一等。”

    “我都是反贼了,还有什么罪比谋逆更重?”祁雁面不改色,“我若不幸被抓了,夫人记得去探监。”

    “探监?”苗霜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被抓了,我就是你的同党,咱俩都得被凌迟处死,谁也探不了谁。”

    “怎么,夫人害怕了?”

    苗霜坐在他腿上,顺势便勾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耳垂:“确实怕,我怕你这些兵器不够多,杀伤力不够强。”

    祁雁低低笑了,声带的振动近在咫尺:“那就请夫人给我这箭淬点毒,保证杀伤力翻倍。”

    “用得着吗?”苗霜不屑道,“杀几个人还至于备这么多武器,你对你的武艺没自信?”

    “自然不是,这些兵器是留给他们自保用的。”

    苗霜拿起石桌上的弩,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你这玩意,好用吗?”

    “夫人不妨试试看?”

    苗霜又拿起一支组装好的箭,放在已经拉开的弩弦上,瞄准了远处的树木,扣动弩机。

    箭矢嗖地一声射出,竟直接将那棵小树的树干射了个对穿。

    苗霜:“……”

    他并不会射箭,竟能自如地使用这弩。

    他把弩放回桌上,祁雁问:“如何?”

    “还不错。”苗霜给出评价。

    得到了认可,祁雁唇角微弯,显得有点高兴,就这么抱着他继续组装箭矢,鼻息不断落在苗霜耳边,吹得人很痒。

    箭矢一支支在桌上排开,箭镞是苗寨里自己打的,外形稍显粗糙,但并不妨碍使用,边缘已经打磨得十分锋利。

    祁雁一个没留神,手指擦过箭镞边缘,指腹立刻被割出一道血口,疼痛让他皱了皱眉,抬手要去吮去伤口上的血。

    苗霜却捉住了他的手腕,先他一步含住了他的手指。

    祁雁身形一顿。

    牙齿用力咬在伤口边缘,带来更强烈的疼痛,污血被悉数挤出,舌尖轻轻扫过受伤的手指,又疼又痒。

    苗霜吐掉了那口污血,祁雁指腹的伤口已经开始闭合,伤口愈合带来怪异的酥|麻,顺着皮肤一路向上传递。

    祁雁喉头微滚,放下了那支伤他的箭,扳过苗霜的下颌,去舔舐他唇角残余的血迹。

    一点未散的血腥味萦绕在唇齿之间,几乎是瞬间勾起了苗霜的兴致,他转了个身,跨坐在对方腿上,伸手捧住他的脸。

    这段时间祁雁一直在忙着折腾这些兵器,他们已经很久没亲热了,此刻一发不可收拾,呼吸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间隙中不知是谁的声音伴随着低喘:“去屋里……”

    第98章 第 98 章 将军难道不敢在外面做?……

    祁雁抱着苗霜便要起身。

    苗霜却狠狠往下一坐, 用力把他压在了原地:“将军连私造弩箭都敢,难道不敢在外面做?”

    祁雁:“……”

    这二者究竟有什么可比性吗?

    苗霜轻轻啃咬他的喉结:“更何况是你先招惹我的。”

    喉结边的小痣被牙齿磨碾,祁雁不禁发出一声闷哼, 他再也克制不住,强行抱着苗霜起身, 身形一闪,人已在吊脚楼里。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遮掩住满室春光。

    *

    赵戎他们一去数月,盛夏时走,归来已是深秋。

    两匹快马直入苗寨,祁雁远远就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赵戎已经箭步冲进小院:“将军!”

    “你们怎么才回来?”祁雁上上下下将他们打量了一遍,确认他们没有缺胳膊……没有多缺胳膊少腿,“数月不归,我还以为你们在路上被山匪劫道了。”

    “凭我俩这功夫, 我们劫山匪还差不多,”赵戎颇为神气地说, “是我们回来时去了一趟益州,看了看老孟,所以迟了几天。”

    祁雁心道这可不止几天,却也没再追问:“孟叔怎样,还好吗?”

    “好得很,在益州大营里当军医, 老孟都快混成孟老了,日子过得比在雁归军的时候还滋润。”

    “怎么,意思是我以前亏待了你们?”祁雁一扬眉梢, 道。

    “开个玩笑,”赵戎哈哈一笑,“不过说真的,咱塞北的生活环境,确实没人家天府之国强啊。”

    “行了,废话少说,”祁雁正色下来,“让你们去探听消息,探听得怎么样了?”

    赵戎一转身,冲姜茂比了个“请”的动作。

    姜茂只得上前:“我们按以前的暗号,跟军营里的兄弟取得了联系,他们说……去年那场沙暴过后,狄历又发动了一次突袭,规模不小,虽然最终被打回去了,但我们这边死了不少人,当然,也没让狄历讨到好处。”

    祁雁皱了皱眉。

    姜茂:“当时兄弟们都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没想到到了年底,狄历境内突遭大灾,大雪压垮了他们的穹庐,冻死人和牲畜无数,狄历元气大伤,一直到现在都再没来犯境。”

    “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大雍气运不该绝,”赵戎插嘴道,“狄历这一遭灾,算是给咱们喘|息的时间了,将军,你说这算不算天助我们?”

    “也别那么乐观,”祁雁道,“现在看来,今年之内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有动作,但明年就说不准了……明年秋天,恐怕就是决一死战的时候。”

    他顿了顿,又问:“金将军那边呢?”

    一听见这仨字,赵戎就把脸一耷拉,抱起胳膊不说话了。

    姜茂:“去年那一战后,金将军也不再嚷嚷着要把狄历人逐出王庭了,终日花天酒地,得过且过,恰逢狄历大灾,竟也让他一直混到了现在,这人本事没有,运气倒是不错。”

    祁雁叹口气:“如此也好,只要他别再乱下军令,混日子就混日子吧。”

    “咱们能不能不聊他了?”赵戎显然对这个人很有成见,“对了,之前听那些苗民说,秋收之后就是他们的年,具体什么时候,还有几天?”

    “……你们回来晚了,苗年早过了。”祁雁道。

    “什么?!”赵戎大惊,痛心疾首,“过了?我们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没赶上?”

    姜茂忍不住拆穿他:“要不是你非要在益州多待两天,胡吃海喝,我们兴许还能赶上。”

    “你要是不说出来将军就不会知道……”

    祁雁:“虽然苗年过了,但年味应该还没散尽,你们现在去寨子里逛逛,兴许还能赶上年的尾巴。”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祁雁也站起身来:“正好我要去寻夫人,随你们一起吧。”

    赵戎四下环顾,这才发现苗霜不在家里:“大巫去哪儿了?”

    “被款首叫走了。”

    三人戴好面具下了山,在寨子里四处闲逛,天色渐晚,路上却没看到几个人影,也不见几缕炊烟。

    “将军,您是不是在骗我们?”赵戎怀疑道,“这哪像过年的样子,明明比平常还冷清。”

    祁雁皱了皱眉:“不对。”

    昨天寨子里还不是这种氛围。

    他闭上眼睛,稍微感应了一下,发觉苗民们正在往寨口聚集。

    他面色微沉:“你们随我来。”

    三人顺着小路往出寨的方向走,又看到有人接二连三从寨口回来,皆是步履匆匆,唉声叹气。

    “这是怎么了?”赵戎奇怪地问,“咱回来时不还一切正常吗?”

    他们很快到了寨口,有许多苗民在这里聚集,祁雁随机抓住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还能出什么事,税官来收税了!”

    附近的苗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今年为什么这么早?比往年早了半个月。”

    “你们听见了没,今年的税又涨了,比去年涨了一成还多!”

    “年年涨,年年涨!当我们家里的粮食都是大风刮来的,他们要多少就有多少?”

    “这群天杀的狗官,是不是要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滴血才甘心?”

    “嘘,小点声!”

    祁雁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就看到田款首和苗霜都在,田语正在跟税官交涉。

    那税官拿着账本,趾高气昂:“不行!一分都不能少!”

    “可我们真的拿不出这么多粮食,”田语恳求道,“还请官爷通融些,我们刚经历过战事,寨子里少了许多人,本来就人手不足,今夏又连降大雨,耽误收成,我们自己都要吃不上饭了。就还按去年的数目,我们一定交上,求官爷开恩。”

    “不行!”税官不肯退让半分,“上面交代了,一粒米都不能少!你们死人还不是你们自找的!你们之前的那个什么什么款首,和南照串通一气,我们大人还没罚你们呢!今年税收只涨一成,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

    田语:“……”

    “我呸,”赵戎低声啐了一口,“什么税官,不过是个小吏,居然敢这么猖狂!”

    “今年要缴纳的数目我已经告诉你们了,我不管你们怎么凑,去偷、去抢随便你们!三天以后我再来,到时候你们要是凑不齐,别怪我们大人不客气。”

    那税官说完,骑上马扬鞭而去。

    他一走,苗民们顿时炸开了锅,咒骂声叫苦声叹气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祁雁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大巫,款首。”

    赵戎他们也跟了上来,几月不见,田款首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

    “你们跟我来吧。”田语道。

    几人跟随她来到她的住处,田语让廖齐屏退了旁人,她抬头看向祁雁:“将军说的计划,或许是时候实施了。”

    赵戎还一头雾水:“计划?什么计划?”

    祁雁:“我请款首帮我寻五十人,款首可有眉目?”

    “已经找好了,都是我的亲信,且大部分是当年大巫选拔的受害者家人,有胆量,不畏死,听候将军差遣,我已经教了他们汉话,只要有大巫的蛊蝶,他们可以冒充汉人,不会被发现。”

    “如此便好,”祁雁道,“这三日,还请款首让大家多凑些粮食,缴上税粮所需的数目,您放心,这些粮很快就会回来,只多不少。”

    田语点了点头。

    税官的到来让苗寨中所剩无几的年味烟消云散,田语发动寨民上缴粮食,连催了三天,周边各寨的税粮都汇集过来。

    有些人家里缴上这些粮食,米缸里所剩的米甚至只够再吃十天,田语实在看不下去,将自己的米让渡出来,给族人们分。

    苗霜则直接腾空了自家的米缸,除了给明秋和厨子留下十几天的口粮外,其他的一分没剩,圣子则去田语家暂住。

    就这样东拼西凑,总算是勉强凑够了指定的数目,三日后的清晨,税官如期而至。

    人们将一袋袋米装上粮车,有人前脚放下粮食,后脚就开始抹眼泪,有人甚至抱着米袋号啕大哭起来,死活也不肯放手。

    税官带着两个手下抢夺着人们手里的粮食,马鞭狠狠抽在苗民们身上,强迫他们松手。

    一个苗族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半袋粮食放进粮车,转身就要逃跑,眼尖的税官立刻叫住她:“等等!”

    女孩身体一僵。

    “躲躲闪闪的,怎么,心里有鬼?”税官拿起她放下的那袋粮食,“我看看——噫!这是什么?!”

    他从袋子里抓起一把发了霉的糙米,一脸嫌弃地撇在地上,当即抽出马鞭:“大胆刁民!敢拿这种东西糊弄本官?!”

    “啊……别!”女孩看到那袋打翻的米,竟用身体去护,她匆忙跪地扒拉着散落的米粒,不顾米已经脏了,和着土一并收敛进米袋里。

    眼看着马鞭就要抽到她身上,忽从旁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抓住了扬起的马鞭,死死拽住。

    税官抬起头来:“你干什么?!”

    “大人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祁雁松开了马鞭,将半袋米递到对方手中,“她的那份,我替她缴了便是。”

    税官将信将疑地接过米袋,仔细检查,抓起一把米凑到鼻端去闻:“嗯,这米不错,行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你们。”

    他把扎好的米袋扔上了粮车,拿着马鞭对苗民们指指点点:“你们这些刁民,都给我老实点!要是再敢拿些糟米滥竽充数,看本官怎么收拾你们!”

    女孩抱着发霉的米袋,哭着跑开了,人们沉默不语,一声不吭地排队缴粮。

    赵戎他们把最后的几袋米搬上粮车,税官对着账本仔细核对:“我看看,苗霜家……”

    祁雁拿着水袋递到他面前:“大人辛苦一天了,喝口水吧。”

    税官瞥他一眼:“你还有点眼力价,你这苗人,汉话倒是说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鸣川。”

    “鸣川……”税官又对起了账本,“有点耳生啊,你家交了多少粮?我怎么没印象呢……”

    “刚刚您亲自记的,应该在前面那页。”

    “是吗?”税官将账本往前翻。

    “大人,我来帮您找吧,”祁雁站到他身侧,和他一起看起了账本,伸手去指,“就在这里。”

    “哪里?我怎么没看……嗯?!”

    税官一句话还没说完,祁雁指向账本的手突然回拨,掐住了他的下颌,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头顶,两只手一推一扭,只听见咔嚓一响,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他的颈骨。

    税官甚至还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人已经没了气息,而不远处,赵戎狠狠将另一个小吏的脑袋掼上马车,力道之大,脑浆迸溅。

    姜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个小吏身后,单臂锁喉,那人一阵手脚乱蹬,很快就没了动静。

    三人一击必杀只在瞬息之间,不光被杀的人自己没反应过来,围观的苗民也没一个看懂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人发出惊叫:“杀人了……杀人了!”

    苗霜走上前来,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有些嫌弃地看向赵戎:“下次能换个干净的方式吗?”

    赵戎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抱歉啊,太生气了,没忍住。”

    “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换上,”祁雁道,“谁杀的谁穿。”

    赵戎看了看那件沾了脑浆的衣服:“……”

    三人迅速换好税官的衣服,苗霜撒了一把虫子,饿了许多天的蛊虫飞速啃食起尸体,很快就毁尸灭迹得一干二净。

    田语指挥着手下的人搬来几个大箱子,一一打开来,里面是五十把刀、弓十张、弩三把,箭矢若干。

    “这些刀你们一人一把。”祁雁道。

    五十人有序上前领取了横刀,祁雁又道:“善用弓箭,会打猎者向前一步。”

    十几个人出列,看了看弓的数量,又有三人自行退出,刚好分完了十张弓。

    祁雁将弩给了姜茂一把,剩下的两把交给了田语:“此物杀伤力巨大,暂且备而不用,切莫在外人面前拿出。”

    所有的兵刃都已分完,祁雁跳上粮车:“我们会趁天黑夜袭刺史府,你们尽量在天亮之前抵达,在附近埋伏起来。”

    “明白。”

    祁雁冲苗霜伸手:“大巫,上车。”

    第99章 第 99 章 天快亮了。

    苗霜抓住他的手, 借力翻上了马车。

    赵戎两人则坐在了车尾,祁雁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拉车的马匹嘶鸣一声, 扬尘而去。

    满载粮食的马车跑得并不快,抵达黔州刺史府时已是深夜。

    黔州鱼龙混杂, 管理松懈,宵禁形同虚设, 他们给了城门守卫几枚铜板便被放进了城。

    苗霜提前下了车,在附近找了个隐蔽处藏身,祁雁三人则戴着幻蛊面具冒充税官,缓缓将运粮马车停靠在刺史府门前。

    这个时间,州廨早已没人办公了,只有两个值夜的护卫站在门前打瞌睡,被马蹄笃笃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什么人?”

    祁雁下了车,走到近前:“我们奉命去苗寨收取今年的税粮, 现已收齐了。”

    “怎么这个时间来啊,”护卫打了个哈欠, 不耐烦地摆摆手,“太晚了,刺史大人早不在府中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大人不在府中?那去了何处?”

    “你这人问那么多干什么,放班了,当然是出去逍遥快活, 难不成像我们似的,一站站一整夜啊?”

    祁雁略一沉吟,又道:“可我们拉着这么多粮食, 也不好运回自己家,万一有所闪失,这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两位能否通融通融,让我们把马车停进府中,这样总安全些。”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那……那行吧,你们停了车就出来,我警告你们,可别趁机搞些小偷小摸,不然,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他说着噌一声把刀拔出半截,祁雁忙赔笑道:“您放心,就是借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慢着,”另一个护卫又上前,打开米袋,用刀鞘往里戳了戳,随机抽查了数袋,确定里面没藏什么不该藏的东西,这才点头道,“行了,你们进去吧。”

    “多谢。”

    祁雁把马车驱进府中,正要找地方停,就见有人挑着灯笼朝他们走来,二话不说直接牵走了拉车的两匹马,一边摸着马的鬃毛,一边絮絮叨叨:“我的乖乖哟,可算回来了,被他们弄去做那种腌臜事,累坏了吧。”

    祁雁:“……?”

    赵戎莫名其妙:“你这马夫,说什么呢,我们是奉刺史之命去收税粮,马也是刺史借给我们的,怎么就腌臜了?”

    马夫却根本不理他们,牵着马走远了:“我给你们备了最好的草料,快吃吧。”

    赵戎:“你……!”

    祁雁制止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赵戎嘁了一声,这才作罢。

    祁雁看着马夫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来时他就注意到了,那两匹拉车的马都是千里良驹,黔中这种荒蛮之地,本不该有,刺史却能随随便便地借给收税的小吏,说明他完全不在乎。

    以黔州刺史的俸禄根本买不起这种好马,这些钱从哪里来,只能是从百姓身上剥削来的。

    祁雁神色暗了暗,他原路返回,又去跟门口的护卫交涉:“车已经停好了,两位,请问我们的工钱……”

    护卫满脸不耐:“都说了让你们明天再来,工钱又不归我们管,赶紧滚赶紧滚。”

    祁雁:“可我们忙了一天,饭都还没吃上一口,这大冷天的,就指着这点工钱吃口热饭暖暖身子,两位能不能行行好,好歹付我们一钱半铜,让我们去买碗面吃?”

    “嘿,你这人没完没了了是吧?”护卫翻了脸,当场拔出刀来,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废话那么多,让你滚就赶紧滚!再来纠缠,半个子儿都别想拿到!”

    “我若是非要不可呢?”

    “我看你是找死!”

    护卫挥刀就朝祁雁砍来,祁雁一个闪身躲过,伸手扣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咔”的一声,腕骨便脱了臼。

    护卫手里的刀掉落在地,紧接着是他撕心裂肺的惨叫,祁雁一记手刀切在他颈侧,直接把人劈晕了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另一个护卫惊得后退了一步:“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祁雁没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也把人劈晕了。

    赵戎他们脱下两个护卫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又找来绳子,把他们捆了个严严实实。

    苗霜这才从暗处现出身来,从大开的府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顺手给那两个晕倒的护卫下了哑毒。

    两人被扔在墙角,赵戎和姜茂代替他们站在了门口,祁雁吩咐道:“你们先在这里守着,我和夫人进去看看。”

    “明白。”

    他们本来打算趁深夜刺杀刺史,却不想刺史竟不在府中,但也不排除是不想干活故意说自己不在,得验了才知真假。

    刺史府前院办公,后院便是刺史的居所,两人推开院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什么动静,祁雁箭步上前,拔刀指向动静的源头,却发现那并不是刺史。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瘫坐在地,身边是打翻的水桶,动静应该就是这东西发出的。

    “别、别杀我……”小姑娘抱住胳膊,被雪亮的刀锋吓得瑟瑟发抖,“我有在好好干活,有在好好干活的……”

    两人对视一眼,祁雁收了刀,蹲下身来:“你是……?”

    一句话还没问完,小姑娘已经吓得连连后退,衣服被地上的污水打湿了都不知道,机械地重复着:“没有偷懒……没有偷懒!别打我……”

    苗霜把手按在祁雁肩头,把人扒拉到一边,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向蜷缩在地的人:“她好像神智不太清醒。”

    祁雁让开位置,苗霜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倒了一枚药丸出来,递给小姑娘:“把这个吃了。”

    小姑娘瑟缩着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慢慢变得迷离,竟真的接过药丸,塞进了嘴里。

    片刻后,苗霜把她从地上扶起,问道:“好些了吗?”

    小姑娘神智渐渐清明,终于能正常说话了,但她看起来还是很害怕,甚至不敢和他们对视,声音细若蚊蚋:“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来找冯刺史,你可有见他?”祁雁道。

    “他、他出去了,今晚……不在府中。”

    “去了哪里?”

    “我不知……”

    “何时回来?”

    “在、在外面过夜,天亮上值时,就、就回来了。”

    倒是和护卫说的八九不离十。

    祁雁放轻了声音,又问:“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何住在这府中?”

    “我是……刺史大人的婢女,今夜轮到我照顾大人,但大人嫌我照顾得不好,生气,就去外面了。”

    “照顾?”祁雁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两个字不太对劲,“看你的年纪,还没成年吧?”

    “我……”小姑娘眼神躲闪,“成、成年了的。”

    “你说今夜轮到你,意思是像你一样的……‘婢女’,还有别人?”

    “嗯……有……”

    “能带我们去见见吗?”

    “……”

    小姑娘不再说话了,苗霜看了看她挽起的袖子,纤细的胳膊上有许多伤痕,青紫交叠,像是被掐出来的,十指肿胀泛红,应是用冷水洗衣服时冻伤了手。

    “不用问她了,我们自己去找,”苗霜道,“我已经知道在何处了。”

    祁雁闭上眼感应了一下,也捕捉道这座府邸中其他人的踪迹,两人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来到柴房门口。

    门上挂着一把锁,祁雁手起刀落将锁头斩断,推门的瞬间,里面传来一片惊叫。

    屋内没有掌灯,昏暗一片,但借着绝佳的夜视能力,他们还是看清里面有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她们蜷缩在狭小的柴房里,神色畏缩。

    苗霜的视线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伤。

    府中的仆从全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想也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苗霜冷笑一声:“这位冯大人,口味还真重啊。”

    忽然,他袖子里的白蛇爬到他肩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你说什么?”苗霜面色一变。

    祁雁仔细听了听,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听不懂蛇语,问道:“怎么了?”

    苗霜从门口拿了灯笼,进了柴房,停在其中一个少女面前,那少女慢慢抬起头来,呆呆看向他,许久才认出他的脸般,不确定道:“大……大巫?”

    “什么?”祁雁也走上前来,“她是苗人?”

    “她已经失踪两年多了,”苗霜声音发沉,“她的父亲因为反对前任款首与南照合谋,被款首的人暗中杀害,寨子里没人为她做主,她便偷偷出寨报官,却一去不回。”

    苗霜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没想到,她竟在这里。”

    祁雁深吸一口气。

    他离开柴房,把门口的两个喊进来帮忙。

    赵戎看到后院的景象,先是瞳孔地震,而后破口大骂:“姓冯的这狗官!畜牲!他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苗霜和姜茂将那几个少女搀扶了出去,先找了间干净的厢房安顿她们,又在屋子里点了安神香,紧绷的女孩们精神渐渐放松下来,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天快亮了。”祁雁道。

    窗外,东方一线已经吐白,天光破晓,漫漫长夜终至尽头。

    “寨子里的人也该到了吧?”他又问。

    苗霜点了点头。

    *

    冯刺史和往常一样去州廨上值,和往常一样迟到了半个时辰。

    他刚从令人迷醉的温柔乡里出来,满身的胭脂水粉味儿,打着哈欠,拖着一身还没睡醒的懒骨头跨进了州廨大门。

    今天的刺史府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似乎是今日在门口值守的护卫格外有精神,他眉目含笑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哼着小曲儿进了自己办公的厅堂。

    “清正廉明”四个大字高悬于顶,恢宏气派,只不过这堂下坐的却不是他自己,冯刺史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定睛又瞧,发现自己的位置上的确坐着别人。

    冯刺史登时拉下脸来,咳嗽两声,故意踏重步子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起来,这是你坐的地方吗?”

    那人无动于衷,冯刺史深深叹气:“我说庞长史,你有必要吗?等我任职期满,这刺史之位自然是你的,你又何苦在意这一年半载——快点起来!”

    祁雁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慢慢抬起头来。

    幻术褪去,他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清晰,清晨的日光照进屋子,映亮“清正廉明”的金字牌匾,映亮他冷峻的面容。

    冯刺史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哆哆嗦嗦地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他:“你……你……”

    冷汗唰地冒了出来,他面色煞白,本能地倒退一步,却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鬼……鬼啊!!”

    第100章 第 100 章 杀,一个不留。

    祁雁站起身来, 一步步向他逼近:“冯大人究竟是见了鬼,还是心里有鬼?”

    “别、别过来……别过来!”

    冯刺史拼命往后退去,屁股坐在地上挪了几步, 又颤抖着转身往前爬,好不容易要爬到门口了, 却听得“砰”一声,大堂的门被人狠狠关上。

    他这才注意到堂内还有别人, 那两人守着大门拦住了他的去路,身上穿着刺史府护卫的衣服,却顶着两张陌生的脸。

    “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冯刺史两股战战,冷汗涔涔,拼命伸手去扒紧闭的大门,“来人啊!救命啊!”

    “别叫了,你手下的人都已经被我们绑起来扔进马厩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赵戎抱着胳膊看他。

    冯刺史被吓得没了力气,又跌坐回地上,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艰难露出个笑脸:“两位,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他看向祁雁,又不太敢看他:“祁将军……你到底,到底是人是鬼?”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觉得自己见鬼。”祁雁淡淡道。

    “可、可是……我之前都看见你的脑袋了,亲眼所见啊!你你这……你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嘛……”

    冯刺史眼珠一转,又往前爬了两步, 跪在祁雁脚边,谄媚道:“将军,您这一招金蝉脱壳, 使得实在是妙啊,可陛下那边……要不这样,这事我替您瞒下来,只要您饶我一命,我把我这黔中观察使的位置让给您坐,从今往后,黔中一道,您最大,您说了算,您看怎么样?”

    祁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没有一点波澜:“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冯刺史大惊,慌忙摆手:“不不不,活人也能,活人也能!”

    祁雁:“更何况,黔中观察使的职位本就是陛下赐给我的,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何须你来‘让’?”

    “不是……这……”

    祁雁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我且问你,你后院关着的那些女子,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从哪来的?”

    “什么?”冯刺史愣了一下,眼神躲闪,“这……她们都是我的婢女,既然是婢女,那自然是……买来的。”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将军若是看上了哪个,我送给您就是,何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啊……”

    祁雁眯了眯眼:“你确定她们是你买来的?那我问你,何年何月从何处购得,卖家是谁,花费银钱几何?!”

    陡然抬高的音量把冯刺史吓得一激灵,祁雁狠狠把他抵在门上:“那里面有个叫黎新的苗族女孩,也是你买来的?”

    “我……这……”

    “昨天我连夜查阅了你们的卷宗,两年前有苗民来到州廨报案,说苗寨款首和南照勾结,她父亲因反对款首而被杀害,她求官府为她做主,还她一个公道,司法参军接了她的报案,最后却不了了之——这个报案的苗民就叫黎新。”

    “她冒着生命危险出寨报官,一去不返,族人只当她失踪了,却不想被你这个她求着为她做主的官老爷幽禁在此!苗寨款首和南照勾结意图反叛的消息是你上报朝廷的,我来向你调取苗民资料时还问过你,你说是你的线人给你传递的消息,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什么线人,就是这个来报案的苗族女孩告诉你的吧?”

    祁雁死死地盯着他,漆黑眼眸中暗流翻涌:“她可是你的大恩人,若不是她,南照犯境,陛下追究下来,第一个被杀头的就是你!现在你督察有功,非但没被罚,还得了赏赐,可你如何对待保住你项上人头荣华富贵的黎新?冯大人,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他松开手,冯刺史一摊烂泥般跌坐在地,他双目失神,汗出如浆:“我……我……”

    祁雁:“我身为黔中观察使,负责考察黔中一道各州县所有官员,我刚来黔州那天就该杀了你,何至于让你为非作歹到今天。”

    腰间佩刀已然出鞘,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刃瞬间割开了对方的喉管,鲜血喷溅满地。

    祁雁将横刀轻轻一挥,刀刃上沾染的鲜血便顺着刀尖滑落,刀身又变得雪亮无匹。

    他还刀入鞘,密密麻麻的蛊虫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将地上的尸体分食干净,连血都没留下一滴。

    苗霜从转角处走出,祁雁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问道:“那几个女孩怎么样了?”

    “缓过来些了,等事情结束,我就让他们把黎新送回寨子,至于其他人,你想办法帮她们找个去处吧。”

    “我会尽快帮她们找到家人,”祁雁道,“冯刺史已经死了,赵戎廖齐,去把抓住的那些人都押过来。”

    “是。”

    祁雁又转头看向苗霜:“接下来,还得靠夫人了。”

    苗霜打了个哈欠:“一夜没睡,我都困了,等事情结束,将军可得好好补偿我。”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州廨所有人都被押到了前院,上到长史司马,下至仆从杂役,林林总总百十号人。

    天刚亮时苗民们就已经赶到,完全接管了刺史府,早上官员们一上值,来一个便绑一个,哪怕今天不当值的也去家里强行捆了来,现在他们都中了苗霜的毒,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官员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吓晕过去好几个,此刻又被一一叫醒,在院子里跪着。

    苗霜给他们解了哑毒,祁雁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环顾一圈,吩咐道:“给庞长史松绑。”

    两个苗民给人松了绑,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庞长史揉了揉被绑疼的胳膊,急忙冲祁雁作揖行礼:“见过观察使大人,去年大人来黔州上任,下官都没能见上大人一面,遗憾至今哪!今日一见,大人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啊!您这一来,我们州廨都蓬荜生辉!”

    祁雁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长史不必说那么多客套话,考察官员是我职责所在,大家都是给陛下干活的,祁某今日多有得罪,还望诸位海涵。”

    官员们面面相觑。

    海涵?这都五花大绑了,周围还围着一圈凶神恶煞的手下,个个佩刀,看起来一言不合就要砍个脑袋,想不海涵行吗?

    “是是是,下官理解,理解,”庞长史一见有转圜余地,立刻摆出一副无条件配合的姿态,“您看您要查什么,怎么查,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祁雁将一枚真言蛊放进他手中:“长史只需拿着这个,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这……”庞长史看着手心那只小小的虫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只能答应,“没问题,您尽管问,下官一定据实以报。”

    祁雁:“长史在黔州任职这几年,可有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庞长史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这等行径,为人所不齿,下官绝对不敢哪!”

    真言蛊一歪,在他手心躺倒。

    祁雁暗自冷笑了下,面上神色不显,继续问:“可有和冯刺史串通一气,奸|淫|妇女?”

    “不能,绝对不能!”庞长史义正辞严,“大人的意思是,冯大人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下官完全不知啊!大人明鉴,姓冯的真不是个好东西,下官早就对他有所不满,可我只是区区长史,也是无可奈何,大人您看……”

    真言蛊躺着,立起来,又躺下。

    只有“对冯刺史不满”一句话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不满,只怕是觉得自己捞到的油水还不够多。

    祁雁拿回真言蛊,摆了摆手:“带下去吧。”

    庞长史被押到一边,不明所以:“这……到底什么意思?”

    祁雁不理会他,又转而询问下一个:“司马。”

    黔州司马吓得一激灵:“下官在,下官在。”

    “在任这些年,可有贪污受贿?”

    司马看着掌心的虫蛹,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有……有……”

    真言蛊没动静。

    “哦?贪了多少银子,又收了多少贿赂?”祁雁道。

    “这……”司马紧张得额头冒了汗,伸手颤巍巍地比了个“一”,“一、一百两。”

    真言蛊躺倒了。

    司马吓得脊背都绷直了:“不不不,一千两,一千两!”

    真言蛊还是没起来。

    司马还想改口,祁雁却不再给他机会:“下去吧。”

    被问了两个,其他人已是人人自危,忍不住交头接耳,祁雁的视线一扫来,他们又瞬间噤若寒蝉。

    “司法参军何在?”

    一人起身上前:“下官在。”

    “两年前你接了黎新的报案,为何不查?”

    “下官……想查,”司法参军一脸为难,“可那苗寨戒备森严,我能调遣的就那么几十号人,根本进不去啊,而且不知为何,冯大人他……不让我查,我只是一小小参军,哪敢和刺史大人对着干。”

    真言蛊稳稳立着。

    祁雁:“我观州廨卷宗,一年下来也有不少报案,但你处理最多的是打架斗殴,偷窃抢劫,至于人命案子,人口失踪,几乎全以意外死亡、自行离乡外出结案,却是为何?”

    司法参军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黔地荒蛮,这户籍呢从没有一天真正对上过——这是司户参军的事,可不归我管——那些人口失踪,有一部分是户籍里没有的人,根本就没法查,一部分是真的离乡外出了,因各种原因未能按时归来,家人就报了失踪,他们不在黔州失踪,我也无能为力,最多只能发一封协查文书,这一来一回,时间都不知道过去多久,最后往往便不了了之了。”

    真言蛊依然立着。

    “至于最后一部分……”司法参军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是……是刺史大人他催促下官草草结案,案子若是不结,就影响他的功绩,他还叫下官没事就别立案,接了报案又查不了,完全是给他添麻烦。”

    祁雁:“……”

    “人命案,也是那些原因,黔地本来就乱,除了那些异族,还有各种逃难而来的江湖人,这些人哪个身上没背着几条人命,聚众械斗时有发生,谋财害命也不在少数,下官尽自己所能去查,实在超出能力范围了,也就只能……草草了结,州廨这些捕快们干活都是为混口饭吃,不能真叫人送上自己的性命不是。”

    真言蛊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晃动,祁雁闭了闭眼:“你先下去吧。”

    司法参军被带到了院子的另一边,苗民们守在四周,依然没有放他离去。

    祁雁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问询完了所有的人,官员们被问了各种问题,最终分成了两拨,长史司马等人在左手边,司法、司仓参军等人在右手边,人数几乎对半,而仆从杂役只是问了简单的问题,例如有没有谋财害命之类,绝大部分都在右手边。

    日渐西沉,天色已晚,祁雁也有些累了,他按了按眉心,对右手边的人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可以走了,记住,对外不可声张一字半句,明日起还来州廨上值,一切照旧。”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先开口应道:“明白,全凭大人定夺。”

    众人纷纷附和,接二连三离开了刺史府,苗霜靠在廊下打盹,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指尖微动,给所有人下了追踪蛊。

    院子里一下子空了大半,剩下的人有些耐不住了,庞长史开口询问道:“那我们呢?我们是不是也能走了?”

    祁雁冲他笑了笑。

    看到这笑容,庞长史心放下了不少,张口就是早已准备好的阿谀奉承:“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闷响,刺史府的大门被人重重关上。

    祁雁神色一凛,冷冷道:“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