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何错之有啊?
“什、什么?!”庞长史听见这个“杀”字, 不禁脸色剧变,慌乱向后退去,“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你敢杀我?!”
“朝廷命官又如何?”祁雁平淡一笑,“庞长史不是已经认出了我是谁?谋逆之罪我都背了, 杀害朝廷命官这等小事,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你、你……”庞长史气得指向他的手指不停颤抖, “你们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长史自己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倒是说起别人无法无天了,”祁雁慢慢拔出了刀,看向周围的苗民,“诸位退后些,这些人我祁某一人杀,这罪名我也一人担。”
他毫不犹豫地把刀尖捅进了对方的心口, 庞长史满脸错愕就这样凝固在脸上,捂着伤口倒了下去。
鲜血汩汩而出, 在地上汇聚成血泊。
祁雁走向下一人,司马已经吓得跌坐在了地上,话都不会说了。
周围的苗民突然一拥而上,他们实在忍了太久,哪里还顾得上管杀害朝廷命官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泄愤般扑向院子里的贪官污吏, 喊杀震天。
鲜血染红了州廨,与血色的夕阳连成一片,惨叫与哭号直上云霄, 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流血,谁在流泪。
一片混乱当中,忽有人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那人牵着马,边跑边喊:“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一支箭矢凌空飞来,正中他后心,又从前心贯出,那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当场生机断绝。
他牵着的马受了惊吓,嘶鸣一声,不管不顾地狂奔而去。
伏在围墙上的姜茂直起身来,收了手中刚发过一箭的弩,旁边赵戎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独臂大侠,弓用不了了,还能用弩,准头不错。”
姜茂瞥他一眼,从围墙上跳下来:“去看看他死透了没。”
“一箭贯心,这还能活?”赵戎也跟着他跳下来,踢了踢地上死透的人,“不过他只是个马夫,你下手可真狠。”
“他不是骂你了吗?”
“嗯?”
“没什么,”姜茂抓住马夫的胳膊,把人往州廨里拖,“刚刚将军问他,他撒谎了,趁刺史不在,他可没少进出柴房,一个马夫都能这么恃强凌弱颐指气使,死得不冤。”
赵戎帮他拖了人:“那马呢?咱不要了?将军说那可是千里良驹。”
“要追你自己追,我反正不去。”
“……还是让大巫来处理一下血迹吧。”
两人回到院内,里面的混乱已经结束了,数不清的蛊虫正在分食地上的尸体,有苗民蹲在墙角号啕大哭,手上还沾着贪官的血,抹了自己一脸。
也有人被这噩梦般的景象和冲天血气恶心得扶着墙吐个不停。
赵戎把马夫的尸体扔进尸堆里:“大巫,这还有一具,外面还有点血,麻烦您了。”
苗霜打着哈欠,又指挥蛊虫出门处理血迹,精神恹恹道:“你们杀得也太多了,我的虫子都要吃不下了。”
“夫人今天辛苦了,”祁雁走上前来,“今晚好好休息,其他的我来处理就行。”
“答应我的补偿……”
“放心,一点都不会少。”
苗霜勉强满意,帮他们处理完了尸体,便在府里找了间干净屋子准备休息。
血气渐渐散去,苗民们换下身上染血的衣服,也缓了过来,祁雁走到他们跟前,道:“今夜大家休息一晚,明日就带着粮食回苗寨吧,别让大家等太久了,还有那个叫黎新的女孩,带她一起回去——你们谁愿意跑这一趟?”
立刻有三四个苗民自告奋勇,祁雁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们,剩下的人,我会连夜核对名单,州廨缺失的官员,由咱们顶上。”
苗民们互相对视,有人不太自信地问:“我们……能行吗?”
“再差也不会比过去更差,你们说对吗?”
想想那些尸位素餐的贪官都能混到现在,众人瞬间又有信心了,人们各自找地方休息,州廨里房屋很多,凑合一宿完全富裕。
安抚好了苗民,祁雁呼出一口气,对赵戎他们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三人来到刺史办公的正堂,祁雁将一本官员名册摊开在桌上。
赵戎帮他点了烛火,又研了墨,祁雁提起笔,将今日所杀的官员名单全部抄录下来。
“将军,咱真要冒名顶替这些人啊?”赵戎压低声音,“您这计划也太大胆了,直接换掉了半个州廨的人,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我也没想到该杀的人竟有这么多,”祁雁提笔写字,头也不抬,“但既然做了,那就一做到底,也不需隐瞒多久,等到我起兵之日,便不再需假借他人身份。”
“说的也是,”赵戎道,“那您这职务怎么分?您冒充刺史,我和姜茂……长史司马?那大巫呢?”
“他想必不愿管这些琐事,等下我会问问他,”祁雁道,“黔州属于下州,参军只有三位,司法、司仓还在,至于司户参军,我会交给田语,正好让她给族人核查一下户籍,我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黔地虽荒蛮,却也有许多汉人在此居住,我看了今年的税册,不光是苗人,汉人需要缴纳的税粮一样多,压榨百姓不分彼此,上梁不正而下梁歪,刺史贪,手下跟着一起贪。”
层层加码下来,恨不得把百姓剥下一层皮。
“现在正值税收时节,派出去的小吏还都没有回来,各州县收上的税粮最终都会抵达黔州,我们还有的忙。”
赵戎一听,头都大了,不禁有些退缩:“我还是喜欢打仗……这长史和司马谁干的活比较多,要不姜茂咱俩换换?”
祁雁:“最重要的还不在收税,而是怎样收税能缓解百姓的生计之苦,又不会被季渊发现,若黔州刺史突然性情大变,不贪了,季渊一定会发现什么。”
“也就是说,我们即便杀了他们,也无能为力吗?”姜茂问。
“不,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且容我再想想。”祁雁捏了捏眉心,比杀贪官更难的是怎么处理这些人留下的烂摊子,“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辛苦了一天,早点睡觉。”
“现在却也睡不着,”姜茂道,“我来帮您抄吧。”
他要帮忙,祁雁也没拒绝,把笔给了他,自己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
夜渐渐深了。
白日死里逃生的几个捕快正聚在一起喝酒,提起今天发生的事,他们还有些心有余悸,趁四下没有旁人,终于敢交谈两句:
“今天咱们见到那个,真是祁将军吗?”
“应该……是吧。”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这又活了?”
“假死呗,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他胆子也是真大。”
“他都被定为谋逆满门抄斩了,欺君又算什么,想必是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了。”
“我要是他,我也要反!祁家三代忠良,为大雍镇守北境,又被调来平定南蛮,结果就因为一个劳什子圣蛊把人全家杀光了,你们信那圣蛊真的存在吗?反正我是不信,要真有那种东西,天下不早是苗人的了?”
“你可小点声吧,祁雁是不是真的谋反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就是就是,今天那阵仗真是吓死我了,怎么一只小小的虫蛹就能验出我们在撒谎?祁雁身边那个白头发的,好像就是苗疆大巫啊,这般通天手段,我都要相信圣蛊是真的了。”
“你说,我明天要是不去上值,一走了之,他们会追究吗?”
“我劝你别铤而走险,小心他们杀你灭口,那大巫手眼通天,说不定现在还在盯着我们呢。”
“噫,别说了,我后背发冷。”
几人纷纷一个哆嗦,闷头喝酒,不敢再说话了。
那个说“如果他是祁雁也要反”的捕快一脚踏在长凳上,许是喝了酒,比平常更多几分胆气:“我不管,反正我要去上值,早就看姓冯的刺史不顺眼了,上次我们跟着曹参军查案,差一点就要抓到凶手了,结果凶手躲进了刺史时常光顾的春风楼里,他嫌我们打扰他雅兴,居然就不让我们查了,就这么放跑了案犯,再也没能抓到。”
“要是这么说,那我也想回去看看了,如果真像你说的祁雁是个忠臣良将,说不定真能整治整治这不正之风啊,反正他现在不杀我们,我们在他手下做事,俸禄还一样发,对我们来说也没坏处。”
“有道理。”
“说的也是……”
捕快们七嘴八舌,又有一人道:“不过今天验谎时,我手里的虫子也倒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结果他居然放过了我,我这现在心有点虚……”
“我倒是没注意,你当时撒了什么谎?”
“他问我有没有小偷小摸,我说没有,其实我偷过,我从刺史那偷过十两银子,当时他说我偷懒耍滑,扣我月俸,苍天可鉴我真没有!我太生气了,就趁深夜潜进刺史府……偷了一块银铤。”
“哈,你偷了刺史的钱居然不跟兄弟们分享,你这人可真不讲义气。”
“别这么说啊,那银铤我到现在还没敢花呢……算了算了,回头拿出来请你们喝酒。”
“这还差不多,所以祁将军不杀你,只是觉得你罪不至死吧,那不还有一个承认自己受贿二百两的,也活着离开了。”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明天我也去上值——来来来,喝酒喝酒!”
月色正浓,祁雁回到房间。
这是间没人住的客房,苗霜蜷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祁雁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想不惊动他上床睡觉。
苗霜却睁开眼睛,向他看来:“忙到现在?”
祁雁顿了下,掀开被子进了被窝:“我还以为你睡了。”
“是睡了,不过又醒了,”苗霜顺势靠进他怀里,轻轻嗅了嗅,“洗澡没?杀了一天人,带着别人的血臭味可别跟我一起睡。”
“……洗过了,”祁雁哭笑不得,“什么叫杀了一天人,明明只杀了两个。”
“将军也真是会算计,故意把我的族人骗上你的贼船,现在杀害朝廷命官人人有份,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跑可是再也跑不了了。”
“我不也在夫人的贼船上吗?”祁雁轻轻搂住他的腰,“我们早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把他们牵扯进来,也是给他们铺路而已,我不会在黔州逗留太久,刺史府……迟早都是你们的。”
“将军这张嘴,还真是会说,”苗霜的指尖擦过他的唇边,“杀人罔法都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黔州观察使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祁雁捉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何错之有啊?”
第102章 第 102 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这些年来只是当个将军, 可真是屈才了,”苗霜轻笑出声,“你要是没能取代季渊当上皇帝, 我都要替你可惜。”
“都倚仗夫人助我,”祁雁蹭了蹭他的鼻尖, 亲吻他的唇角,继续与他耳鬓厮磨, “现在州廨职位空缺,夫人可愿领一官半职?”
苗霜果断:“不愿。”
祁雁就猜到他肯定不愿,苗霜这人闲散惯了,做什么事全凭喜好,整日点卯上值这种事肯定是敬而远之。
他便不再继续问,两人都劳累一天了,亲密也不似平常激烈,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怠惰和懒散,十指悄然缠绕在一起, 苗霜微凉的指尖也染上属于对方的温度,唇舌侵扰间气息交织, 空气中都透着十足的暧昧与缠绵。
精神在这样的亲昵中渐渐放松下来,深秋时节,屋里没点火盆,实在有些冷,苗霜像是想要冬眠的蛇一样蜷在祁雁怀里,把手伸进他的衣服汲取暖意, 祁雁身上的热度将他裹贴着,让他很快沉沉睡去。
整个冯刺史陷入一片安宁。
两个时辰后,天色初明。
祁雁睁开眼睛, 醒了会儿盹,天冷让人对起床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抗拒,精神和肉|体抗争了一会儿,他还是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把苗霜放下,有些不舍地在他额头吻了吻,给他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他走到一旁更衣,没注意到床上的人偷偷睁开眼来看他,一直看着他换上那身绯色的官服,才把脸缩进被子里,继续睡。
祁雁开门离开房间,正迎上赵戎他们,赵戎一脸困倦地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跟他打招呼:“将军,早。”
赵戎身上的官服穿得皱皱巴巴,比他的人还要没精神,他浑身不得劲地抻了抻肩膀:“这衣服我怎么穿着这么难受呢……”
昨夜三人连夜抄录完了官员名册,按照身高、性格一一匹配,填补空缺,赶在正式上值前分配完了所有的工作。
之前自告奋勇的几个苗民也驾着粮车,带上黎新启程返回苗寨,祁雁将苗寨的户籍名册也给了他们,让他们带回去转交田语。
卯正时分,官员们陆续到值了,一夜之间大换血的州廨气氛颇有些诡异,死里逃生的人们聚在堂前,看着那位高堂之上端坐的杀神,等着他发号施令,大气也不敢出。
祁雁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聚在这里干什么?都没自己的事情做么?”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先抬了脚,其他人纷纷效仿,顿时一哄而散,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干活。
最后留下来等着派活的就剩下赵戎和姜茂,他俩是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过了一会儿,祁雁将税册丢给姜茂:“如果有小吏收税回来,你就按这册子上的数目核验,这差事交给你,能办到吧?”
姜茂点了点头:“将……大人放心。”
“嗯,”祁雁看向赵戎,“去把曹参军给我找来。”
“是!”
待命已久的新任长史终于有活儿干了,风风火火出去找人,曹参军被带到祁雁面前,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冷汗都快下来了。
祁雁:“后院那几个被拐骗来的女子,你负责帮她们寻找家人,州廨卷宗我已经看完,你可以拿回去了,先核对一下失踪报案里有没有能对上号的,如果没有,就问清楚她们的身世进一步寻找打听,务必在年关之前送她们去和家人团聚。”
听到只是让自己查案,曹参军松了口气:“明白,都是我分内之事。”
“还有,办完这件事,过往所有草草了结的旧案按轻重缓急全部重启,州中捕快依然供你调遣,一人不多,一人不少,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曹参军一听要重启旧案,登时脑子一晕,感觉未来半年自己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前途一片灰暗。
祁雁深黑的眼眸注视他:“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没有!”曹参军咬着后槽牙,“都听将军安排。”
祁雁:“嗯?”
曹参军一激灵:“不,冯大人。”
“去吧。”
曹参军褪色的背影离开了,赵戎啧啧两声:“这群人偷懒惯了,突然要干这么多活儿,想必会累死吧。”
“你也别闲着,去帮他。”
“啊?我?”赵戎一脸错愕地指指自己,“我哪会查案啊……”
“军中先锋,刺探敌情得心应手,区区查案又算得了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好吧……”
赵戎灰头土脸地走了,祁雁又提醒他:“出外勤记得戴面具。”
在夜袭刺史府之前,苗霜做出了更多的幻蛊面具,并且进行了一番升级改造,这批面具只有半张,更加轻便,效果比以前更好,还能防水。
冒充捕快的苗民们很快被曹参军带出去干活了,墙上挂的面具空了大半,祁雁继续处理着这样那样的事务,直到日上三竿,苗霜才起床。
先前还自由散漫的州廨官员们一夜之间变得兢兢业业,苗霜见了,也不禁有几分惊奇,姓祁的往那一坐,还挺像那么回事,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管理起这些官员来也是得心应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祁雁低头忙碌,苗霜则无所事事地翻阅起了架子上的书册,白蛇从他肩头游下,爬到了祁雁的书案上,对着砚台直吐信子。
祁雁瞥它一眼,道:“不能吃。”
白蛇悻悻收回了想尝尝墨汁的信子。
苗霜将它捉起塞回袖中,顺势便坐在了桌子上,手里攥着的书简抬起祁雁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祁雁伸手抓住书简,指尖向上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拽便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苗霜坐在了他腿上,偏过头来亲了亲他的唇角,就听见祁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人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去哪儿?”
“去看看黔州的粮仓。”
苗霜显然兴致缺缺,又跟他腻歪了一会儿,这才应下:“行吧。”
祁雁叫来了司仓参军,让他前面带路,开仓验粮。
紧闭的仓门打开,只见粮仓内白花花的粮食堆积如山,几只硕大的老鼠正在仓中横行,见人来了竟然不跑,回头看看,又旁若无人地吃起米来。
“这耗子比猫还大,”苗霜挑了挑眉,“看来你把它们养得不错啊。”
参军额头冒出冷汗:“惭愧,惭愧……这仓中粮食太多了,总是招来这些畜牲,我们时常打,却总也除不尽。”
苗霜冷笑了一下:“这耗子见了人不跑,像是时常被驱赶的样子吗?参军大人,撒谎也编点好的。”
“呃……这……”
白蛇爬到苗霜肩头,发出威慑的嘶嘶声,粮仓里的老鼠顿时受了惊,吱吱叫着四处乱窜起来。
但很快它们又齐齐一停,像是受到了某种控制,接二连三窜出了粮仓,顺着仓门从他们脚边爬过,一直来到外面,突然发疯一般互相撕咬起来。
看着这些老鼠互相残杀,彼此撕咬得鲜血淋漓直至抽搐气绝,参军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了,脸色也有些发白,觉得地上死的好像不是老鼠,而是自己。
“官府丰年收粮,灾年赈粮,今年已到年底了,这粮仓为何还如此满?”祁雁冷冷问道。
“是……冯大人说,黔地今年,风调雨顺……”
“好一个风调雨顺。”
官仓里粮满得快要溢出来,种粮的百姓却食不果腹。
祁雁眸色深暗,那眼神锋利如刀,割在参军身上,像是要把人凌迟一般:“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
参军深深低着头,脊背也跟着佝偻下去:“自、自然是因为……大人宽宏大量……”
“并非我宽宏大量,也不是因为你没有撒谎,更非你贪得不够多,只是今年官仓被盗,总要有个人来担责。”
“什、什么?!”参军大惊,“官仓被盗?这这这……不曾有过这种事啊大人!”
“我说的不是已经发生的,是将要发生的,”祁雁淡淡笑了笑,那笑容却不带一点暖意,只让人遍体生寒,“放心,不会真让你掉脑袋,只是扣你一年俸禄,相比你中饱私囊的钱,不算多吧?”
参军面部肌肉都紧张得抽搐起来:“不……不多……”
“好了,我已验看完毕,把仓门关上吧,记得别再让耗子跑进去了,如此硕鼠,若非贪得无厌,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你说是吗?”
祁雁说罢,同苗霜一起离开了粮仓。
参军低头看着地上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死老鼠,已是大汗淋漓。
*
“看来将军已经有主意了?”走在回州廨的路上,苗霜问。
“昨夜想了一宿,寻常法子定是行不通,只能冒险一试了。”
“你指监守自盗?”苗霜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将军的法子还真是另辟蹊径,别人监守自盗都为填满自己的口袋,你却要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去救济百姓,就算你这么做了,百姓不知真相,也不会有人感谢你。”
“爱民在心,而不在旁人之口,既无愧于心,何必在意旁人怎么说,我只做眼下当前事,是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自有后人评价。”
苗霜脚步一顿。
这话……还真是出奇的耳熟。
祁雁这人,当真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见他没跟上来,祁雁也停下步伐:“怎么了?”
“没什么,”苗霜追上了他,“具体要如何做?监守自盗,你总不能真的亲自去偷吧。”
“我一个人却也搬不了那么多粮,整个州廨的人手都不够,捕快们还得跟着曹参军查案,他们的身手也不太行。”
祁雁说着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之前曹参军说,黔地活跃着一批逃难而来的江湖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江湖人最是重义,若非走投无路,谁又会落草为寇,官府都抓不到他们,进出州廨偷盗财物想必也信手拈来。”
苗霜眉梢轻挑:“你若真能降伏了他们,不但能让他们帮你干活,还能让黔地少些恶性案件,也算是一箭双雕——不过,你要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你?这些人可不像那些软骨头的官吏好拿捏,我是不会帮你下蛊的。”
“此事无需夫人出马,夫人就看我的吧。”
“那我便拭目以待。”
*
祁雁让手下人帮忙散布了消息,数日后,城内一破败偏僻之所,聚集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
这些人不是脸上带疤,就是纹着花臂,深秋的天气赤着臂膀,身上背着碗口粗的砍刀。
为首的那个稳稳坐在缺了一条腿的长凳上,把自己的刀擦得锃光瓦亮,照出一张胡子拉碴的人脸。
有人凑到他跟前来,低声问道:“大哥,咱不会被耍了吧?那人怎么还不来?”
胡子大汉头也不抬地继续擦刀:“再等等。”
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终于有人不耐烦了,撸起袖子:“他奶奶的,谁敢耍我们!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越来越多的不满声此起彼伏,正在这时,忽有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响起:“诸位稍安勿躁,我可是一直都在。”
“……谁?!”
数柄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了他,十几人将他团团包围,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惊疑不定,他们竟不知道这人是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胡子大汉也站了起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苗霜是也,”那人从暗处走出,身量颀长,脸上戴着半张金属面具,看不清面容,“今晚雇你们的就是我,诸位却问我是谁?”
“苗霜?没听说过,”胡子大汉的刀依然指着他,“你说有赚大钱的活计,可是真的?”
“自然,”顶着“苗霜”之名的祁雁从腰间解下钱袋,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一袋碎银,“帮我办好了事,这些都是你们的。”
有人一下子看直了眼:“这么多钱?”
有人顶着诱惑,问道:“若是办不好呢?”
“若是办不好……”祁雁微微一笑,将银子收起,“那你们就一个都别想走了。”
此言一出,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有人不屑地呸了一口:“虚张声势!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那人说着大喝一声,挥刀就朝祁雁砍来,祁雁闪身躲过,指尖在刀身上轻轻一弹,内力在指尖迸发,只听“当”的一响,那把宽背砍刀居然就从中间断作两截。
持刀人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折断的爱刀:“这……这……”
眼看着同伴被欺负了,众人眼中纷纷闪过一抹狠厉,胡子大汉粗声喝道:“兄弟们,一起上!”
祁雁赤手空拳,在十几人的轮番攻势下竟游刃有余,后背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总能精准避开每一道攻击,身形在众人之间闪转腾挪,交手不过十招,周围人已经倒了一地。
他一掌拍在胡子大汉胸口,强劲的内力差点震碎他的五脏六腑,对方急忙御起内力抵挡,这才没当场魂归西天,但也被拍得重重摔了出去,撞碎了一截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有小弟大惊失色,爬上前去:“大哥!”
胡子大汉以刀插地,刀身还在嗡鸣不止,虎口都震出了血来,他抬头看向远处那道依然气定神闲的人影,气喘吁吁道:“你、你厉害。”
祁雁扔给他一瓶治疗内伤的药:“如何?还打吗?”
胡子大汉急忙摆手:“不……不打了。”
祁雁环顾四周:“现在诸位总能听我说话了吧?”
胡子大汉服下伤药,缓过来了些,他撑着刀站起身来:“你说,到底要我们帮你做什么事?”
祁雁:“我得到情报,黔州刺史府中有一私库,里面存放了冯刺史这些年来贪污的万两白银——我要你们把这些银子盗出来给我。”
“你说什么?!”有人震惊道,“你要我们去官府行窃?”
“怎么,不敢吗?杀人放火你们都敢,不敢去官府偷盗?”
“我们自然敢,”胡子大汉说,“只不过,你就不怕我们偷到了银子,直接卷款跑路?”
祁雁不紧不慢道:“跟我合作是长期的,偷出银子只是第一步,每做成一件事,我都会给你们相应的报酬,是偷了银子就跑逍遥一时,还是吃喝不愁享受一世,你们自己考虑。”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你们事办得漂亮,我还能想办法帮你们在黔州落上户籍,让你们不再是没头没脸的黑户,”祁雁又抛出诱饵,“还有,我手下缺人,你们若还有其他兄弟,也可以介绍来,有多少我都收。”
众人终于有些心动了,没人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浪迹天涯只是无可奈何。
“行,这活儿我们接下,”胡子大汉发了话,“我们何时行动?”
“你们刚刚受了伤,回去歇息一天,明夜子时行动,”祁雁拿出一张图纸来交给他,“这是刺史府的布局图,私库的位置我已标明,得手后还在这里汇合。”
“记住,量力而行,别偷得太多,小心带不回来。”
众人各自散去,过了一会儿,苗霜才从楼顶跃下:“将军在军中也是这般笼络人心的?”
祁雁叹了口气:“士兵可能还比他们好管些。”
苗霜笑道:“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北抵大漠,南达苗疆,大雍境内到处都是你的人,难怪季渊要杀你。”
“夫人就别调侃我了,”祁雁轻轻揽住他的腰,有些无奈道,“现在除了手下这么百十号人,我可是一兵一卒都调不了。”
两人边说边外回走,第二天祁雁照常上值,待到夤夜,胡子大汉带着几个小弟翻墙进了刺史府,直奔冯刺史私库。
门口值夜的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有人进出,几人盗完银两,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和祁雁汇合。
他们把盗出的白银放进钱箱,因为一次能带出的银两有限,总计只盗出三千多两。
“那私库里的银子可不止万两,还有各种珠宝和布匹,这狗官也真能贪,”胡子大汉愤然道,“银子我们帮你盗出来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祁雁又打开另外一个钱箱,里面是满满一箱铜钱:“一两银换十文钱,你们自己拿吧。”
“一两银子换十文铜钱?”有人傻了眼,“这买卖也太亏本了吧!你耍我们啊!”
胡子大汉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闭嘴!答应的事就要办到,让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
那小弟摔了个狗啃泥,赶紧爬起来,委屈道:“大哥……”
“叫谁大哥呢!”胡子大汉横眉瞪眼,“从今往后,苗霜大哥才是我们的大哥,叫苗大哥!”
祁雁:“……”
倒也不必。
小弟苦哈哈地赔笑道:“苗、苗大哥……”
众人用银子换完了铜钱,均分下来,每个人竟分到一贯还多,沉甸甸地揣在身上,他们一脸陶醉地闻着铜臭味:“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虽然分完了报酬,但那箱铜钱其实没少多少,祁雁又将一张图纸交给他们:“接下来,按图纸上标注的数目将这些铜钱分发给城内外百姓,记得,只准在夜间行动,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尤其不能让官府发现,每发一户,我再给你们十文钱。”
那是一张整个黔州城及周边的布局图,精确到每一户,每户标注的数目不等,钱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这是祁雁按照每户缴纳的赋税计算出的数额,不能给得太多,否则人们会贪得无厌,也不能给得太少,不然难解燃眉之急,不多不少,刚好够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有人不太确定地问:“发一户就给十文?”
祁雁点了点头:“黔州人口有限,你们可要抓紧了。”
话音刚落,人们纷纷掏出钱袋装钱,热情高涨地干活去了。
便这样,“天降铜钱”平等地撒落在黔地每一户贫苦人家,先是黔州城,而后是黔州治下各县,再如法炮制蔓延向周边各州,盗州廨、撒钱财,百姓们缴了税款,家里快要揭不开锅,没过两天就看到救命钱放在了窗台上,次日又有人低价兜售粮食,人们迫不及待地拿钱换米,高高兴兴回家去。
没人知道这些钱粮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发钱卖粮的是什么人,人们只道是财神显灵,家家对着财神画像磕头谢恩。
只有被盗的各地贪官们叫苦不迭,偏偏被盗的银钱几经倒手,已经辨别不出来源,想收回都难,有贪官勃然大怒,强行收缴了百姓得到的铜钱和低价买到的米,没想到这些东西在官府里一过夜,第二天就全部变成了石头和沙子,而百姓家里的钱粮却分文未少。
人们愈发相信这是财神显灵,财神爷只眷顾穷苦人,不赐福贪官污吏。
走投无路的贪官们不得已,派人状告到了观察使堂下,求观察使为大家做主,祁雁却眉目一凛,怒道:“放肆!一州官吏一年的俸禄加起来才多少,跟我说你们州廨丢了白银万两,意思是有人贪污钱款?”
各州县瞬间吓得再不敢吭声,谁人不知冯观察使是个贪官,贪官竟然问他们贪没贪,那只能是嫌他们贪得太多,影响他自己贪,大贪官要是想榨干他们这些小贪官,手段多得是,他们要是再追究下去,说不定这些年来努力贪下的钱一分都留不住。
于是他们只能含泪吃了这个哑巴亏,当作无事发生。
而那些被祁雁雇来的江湖人,从一开始的十几人,发展到后来百余人,劫富济贫还能逃脱官府制裁,让他们个个对“苗大哥”五体投地,唯苗大哥马首是瞻,苗大哥让往东他们绝不往西。
最终,祁雁将他们安排在了各州县,作为他的眼线监督当地官员。
等到“财神”结束赐福,一切尘埃落定时,年关也已到来。
刚帮曹参军把最后一个女孩送归家中的赵戎返回州廨,听完最近发生的事,有点迷茫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怎么算不明白账了呢?银钱换铜钱又换米……这最后咱到底支出了多少?究竟谁赚了,谁赔了?”
姜茂叹气:“你还是去置办年货吧。”
“哎。”
*
除夕当晚。
祁雁站在高楼上眺望万家灯火,黔州城虽远远谈不上富庶,此刻却也温馨祥和。
去年除夕,他被季渊一道圣旨远发南蛮之地,今年除夕,他也算是在这黔中站稳了脚跟,一道之事皆在掌控之中。
是时候回晏安城了。
苗霜倚在栏杆边上,又披上了他的狐狸毛披风,呼吸在寒冬中化作白气:“准备得怎么样了?”
祁雁向他看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103章 第 103 章 挑个好日子死遁
苗霜垂下眼帘。
这一天果然还是要来了啊。
杀季渊, 夺帝位,报仇雪恨,一统天下……属于祁雁的那个结局, 终于是要来了。
看来,他也是时候该功成身退。
祁雁答应他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他也没道理再强行扣留他,那人该是天上鹰, 而非笼中雀,想把他永远留在苗疆,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就分道扬镳吧。
见他反应平淡,祁雁不禁有些疑惑:“怎么,夫人不高兴吗?”
“高兴,”苗霜打了个哈欠,“只是有点困了,将军打算守岁守到何时, 莫非真要守到天明?”
“倒也不是非守不可,既然夫人困了, 那我们便回吧,这几日年节休沐,无需上值,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两人说着下了楼,往州廨走,苗霜又道:“许久没回苗寨, 我得抽空回去看看了,虽然现在寨子里没我什么事,却也不能离开太久。”
“好, 我也有事要找款首谈谈,我同夫人一起。”
祁雁虽然把管理户籍的职责交给了田语,但田语身为苗寨款首,也不能天天在州廨待着,她大部分时间还在寨中,只隔三差五来州廨看看,祁雁便又安排了另一个汉人官员,负责管理属于汉人的那部分户籍。
两人分工合作共理一职,相处得也算融洽,几个月下来,黔地混乱不堪的户籍名册已经理清了大半,在祁雁手底下干活的江湖人也顺利落上户籍,以往所犯之罪按轻重程度将功补过。
这日,苗霜和祁雁一同回到寨中,许久没见到他们的圣子急不可耐地跑出来迎接,抱住苗霜的腿就不撒手:“阿那你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都不回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苗霜及时把他从身上拎开,没让鼻涕眼泪抹自己一身:“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事要忙。”
“有什么事?那些粮食不是早就送回来了,阿那分明就是乐不思蜀,跟着祁将军在外卿卿我我,早就把我忘了吧。”
苗霜一挑眉梢:“圣子还学会‘乐不思蜀’‘卿卿我我’了,谁教你的词?是不是这段时间趁我不在,看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才、才没有!”向久脸一红,心虚地避开视线,“我一直有好好学医书,按时做功课的!”
“是吗?那我现在考考你可好?”
向久登时大惊:“不要!现在不行,我还没准备好,改天……改天再考!”
说完,生怕被留下考试似的,忙不迭地跑掉了。
打发走了烦人的小屁孩,两人总算能抽身去干正事,祁雁来到田语家,看了看之前被送回来的黎新。
黎新的母亲身体不好,两年前女儿离寨后再无音信,她日日忧愁,没过几个月就离世了,现在黎新虽然归家,却已举目无亲,田语于心不忍,便收她做了女儿,现在两人住在一起。
黎新还是有些怕生,但相比刚被解救回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太多,她为两人倒上茶水,用磕磕绊绊的汉话道:“大巫,恩人,请、请喝茶。”
祁雁:“多谢。”
黎新送完茶便跑出了屋子,苗霜起身跟了上去:“我再去给她检查检查身体,你们聊。”
田语看向祁雁,开口道:“祁将军一言九鼎,不但为我苗寨解决了粮米之困,还帮忙寻回了失踪多时的族人,更是将黔州州廨交给我们管理,这份恩情,我苗寨无以为报,将军若有什么需要我们苗寨出力的,请尽管开口。”
“分内之事而已,款首不必客气,”祁雁笑了笑,“不过,我确有一事相求。”
“将军请说。”
祁雁:“再过些时日我就要离开了,我的两个部下也随我一起走,州廨内所有事务、可用人员名册我都会交到款首手中,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处理了不少积压事务,官员们也各司其职,州廨之内井然有序,待我们走后,还请款首另择人才,填补空缺。”
田语点了点头:“我明白。”
“说完公事,接下来是私事,”祁雁继续道,“我离开时,还想带一人走。”
他不说田语也知道是谁,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并非我不愿,只是……大巫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还望将军再考虑考虑。”
“没有大巫时,苗寨不也同样正常运转?”祁雁分毫不让,“前任款首启用禁蛊已是天理不容,若苗寨长时间依赖大巫,苗民们是否又会觉得,他们没有大巫不行?我并非质疑田款首,只是人的寿数终有尽时,待您百年之后,又如何继续约束后人呢?”
田语沉默下来。
“退一万步讲,苗霜是我夫人,我们既是拜堂夫妻,又怎可天涯两隔?”
田语叹口气:“我明白了,但我无法向将军做出担保,我会尊重大巫本人的意见。”
“如此便好,多谢款首了。”
祁雁离开田语家,苗霜竟还没回来,问了问黎新,黎新说大巫刚给她诊过脉,就被族人叫走了,好像是有人进山砍柴被蛇咬了,情况十分危机。
祁雁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自己先回了吊脚楼,在家里等他,闲来无事,干脆修书一封,准备让姜茂跑一趟,送信给范阳陆暄。
年关一过,春天便不远了,狄历人春季最是忙碌,极少会选择入侵中原,他在这个时候起兵逼宫造反,比较安全。
明秋在一旁给他伺候笔墨,祁雁就当着他的面写完了那封密信,装入信封里,边封口边问:“到现在了,还不打算说你是谁的人吗?”
明秋低眉垂目,轻声开口道:“瑞王殿下会助将军一臂之力。”
祁雁愣了愣。
瑞王?
他一时竟没想出大雍还有哪位王爷没被季渊祸害死,仔细思索了一番才记起瑞王是谁,将信将疑道:“你是说……九殿下?你确定是他?”
明秋点了点头。
瑞王季澜,先帝第九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季渊没上位前,人们都唤季澜一声九殿下,祁雁也曾见过他几面,只是印象中,这位九殿下生性散漫无拘无束,对什么都感兴趣,唯独对皇位不感兴趣。
九殿下整日就是吃喝玩乐,蹴鞠马球投壶打牌无一不精,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也绝不缺席,但要是把他和心术权谋联系起来,只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没想到……明秋背后的人竟是瑞王?
看来这位王爷也颇有城府,这些年来一直在装疯卖傻,甚至骗过了多疑的季渊,骗过了所有人,让人们真的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这样的人,是友还好,若是敌……
祁雁眯了眯眼,已经在思索自己起兵后瑞王从中作梗的可能性,明秋瞧出他的不悦,解释道:“将军放心,殿下被圣上盯得紧,军中势力殿下摸不到分毫,只在宫中有些许渗透,所能帮将军之事,也仅仅篡改情报,令陛下闭目塞听,为将军起事行方便而已。”
“‘而已’?”祁雁打量着他,“能做到这种事,非季渊身边亲信之人不可为,瑞王的触角可是伸得太长了些,有这等本事,不自己当这个皇帝,却愿意帮我?”
怪不得当时季渊急着卸磨杀驴推祝公公出来送死,除了觉得祝公公权势太大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帝位,想必还是有了新欢吧。
“殿下无心帝位,更怠于党争,只是近些年来圣上疑心病越来越重,让殿下日日觉得有把刀悬在自己头上,殿下这么做,除了为黎民苍生,更多的还是为了自保。”
祁雁直直盯着他:“但愿如你所言。”
明秋冲他颔首,退出了房间。
祁雁闭上眼,呼出一口气。
瑞王若真已经渗透到了季渊身边,想帮他行方便轻而易举,想在季渊耳边吹风构陷于他,也轻而易举。
要赌一把吗?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奇怪的直觉,九殿下应该是友非敌。
就算真的是敌,那瑞王的计划也该是等着他和季渊争得两败俱伤,自己再坐收渔利,不论如何,也要等到他杀了季渊之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且走一步看一步。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快黑了,苗霜才终于归家,祁雁起身迎上前:“给人看好伤了?”
苗霜点了点头:“那人被毒蛇咬伤,差点就没命了,还好家人及时去找我,这些家伙真是不听话,让他们别去毒蛇出没的地方砍柴,非说那里的木头禁烧。”
他说着拿出一瓶东西,交给祁雁:“对了,这个给你。”
祁雁伸手接过:“这是何物?”
“毒。”
“毒?”祁雁有些诧异,“给谁用?”
“给季渊,”苗霜一挑下巴,“放心,我的确不能给季渊下毒,但这毒不是我的配的,是圣子,我教了他这么久毒理,他也算是学成出师了,把这毒涂在兵器上,哪怕只擦破一点点皮,也能让人顷刻毙命,绝无生还的可能。”
祁雁拔开塞子,瓶子里是小半瓶浅绿色的液体,他闻了闻,并没什么味道。
又紧紧把塞子塞好:“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杀季渊不够十拿九稳?”
“以防万一而已,”苗霜道,“我没办法给季渊下蛊,你杀他,我帮不了你,有了这毒,便是万无一失。”
虽然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祁雁总觉得哪里奇怪,他收起了瓶子:“也好。”
苗霜没有和他过多对视,越看那张脸,心中就越会生出不舍,他怕自己看得太多,就真狠不下心来离开了。
他转过头,错开对方的视线:“我饿了,去吃饭。”
第104章 第 104 章 说好一生一世,如今想……
“好, ”祁雁笑了笑,“我让厨子给你做了酸汤鱼,许久没吃苗寨的酸汤鱼, 我也有些想了,这么冷的天气, 就适合吃点热的。”
之前跑掉的圣子也溜回来吃晚饭了,三人热热闹闹地凑了一桌, 还喝上了夏天泡的青梅酒。
在州廨住时总是不方便,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借着酒意,自然少不了一番亲热,这些天祁雁总觉得苗霜对他有些冷淡,可今夜在床上时,又变得格外热情。
于是他便以为是自己这些天忙于州中事务没顾得上苗霜,让他不高兴了,不禁更加卖力起来, 一直折腾到了天明。
第一缕晨光照进窗子时,苗霜缓缓睁开眼睛, 猩红的眼眸里倒映着面前的人。
祁雁大抵是以为他睡着了,此刻也跟着睡了,辛苦一宿想必已十分疲惫,苗霜没有吵醒他,只静静用目光注视着他。
紧密结合的部位还没有分开,浑身都透着放纵过后的懒散, 他轻轻把脸埋在祁雁肩头,身体比精神更加不舍得他离开。
仿佛多含一会儿,就能多拥有他一刻, 倦意在这样的贴嵌中慢慢上涌,眼皮不住地往一起合,他将自己沉在属于祁雁的气息和怀抱当中,也睡着了。
*
两人没羞没臊地放纵了几天,年假结束后,祁雁又回到州廨上值。
离开黔州之前他还得将手头事务进行最后的交接,田语已经提供好了人选,祁雁一一叮嘱,把所有该注意的东西写成了一本册子,交予新上任的官员。
苗霜却没跟他一起,残冬将消,春暖将至,寨子里患病的人陡然多了起来,他便以此为由留在了苗寨,让祁雁真正要出发的那天再叫他。
祁雁并没多问,反正州廨职位交接尽是些琐事,苗霜不爱管,他们便各忙各的。
这日,向久来找苗霜交今日的功课,却看到他正在收拾行李,似是某种直觉,不安瞬间漫上他的心头,他急忙来到苗霜身边:“阿那,你……你收拾东西干嘛啊?”
“阿那要离开一段时间,寨子里的病人就交给圣子了,”苗霜道,“他们病得不严重,吃几副药就好,以圣子的本事,想必是信手拈来。”
向久不禁有些慌了,急忙拦在他面前:“阿那要去哪儿?该不会是要随祁将军北上,再也不回来了吧?”
“不,我不跟他一起走,”苗霜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外出游玩几个月,换换心情,等我玩够了就回来,圣子在寨子里乖乖的,好好听款首的话。”
“阿那要出去玩,能带我一起吗?”向久抓住他的衣角,“我不想一个人留下来……”
苗霜蹲下身哄他:“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出去玩,这次就算了,若我们两个都走了,谁来给他们治病?”
“好吧……”向久显得十分失落,“那你要早点回来哦。”
上次出寨回来后被族人扔下山崖差点摔死的经历还让他心有余悸,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跟苗霜出去,只是不想他离开。
“嗯,我会的。”
苗霜拿上自己的行李,转身离开了吊脚楼,他其实没什么东西要带,只有一些盘缠、衣服、瓶瓶罐罐、蛇之类的琐碎,装了不大的一个包袱。
他甚至没想好自己要去哪,总之得先离开苗寨再说,不然祁雁一定能把他找到。
“阿那!”向久又在身后喊,“你要出去的事祁将军知道吗!他要是问起来,我怎么回答?!”
“就说我……”一个“死了”到嘴边,又忍住了,他要是真说自己死了,祁雁想必会发疯吧。
“就说我有事外出,归期不定!”
苗霜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顺着山路离开寨子,颇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要出门,他也懒得解释,只淡淡点了点头。
不知道祁雁从州廨回来,看到他跑了会是什么反应,但愿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别为了这个耽误他的造反计划。
苗霜垂着眼帘慢慢往前走,思绪一直不停,他也没注意自己走到了哪儿,恍然回神时,忽听到后方远远有马蹄声传来。
也许是谁骑马经过,无需在意。
他继续往前,可那笃笃之声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徒步而行,那骑马的人竟始终没有超过他。
他走那人也走,他停那人也停,就这样僵持了小半时辰,他终于忍不住回头——
就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正骑在高头大马上,闲庭信步般尾随着他。
见他回头,祁雁一夹马腹追了上来:“我还以为夫人不打算发现我了,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可需要我送你一程?”
“……你为什么在这?”苗霜抬头看向他,“你现在应该在州廨上值。”
“该交接都已经交接完了,今日我便要启程去剑南,夫人不是说待我启程时来找你?怎么我找来了,夫人又问我为何?”
苗霜:“……”
“夫人该不会不打算与我一道同行吧?”祁雁策马围着他转悠,“先前我还特意去请示款首,她难道没来问你?”
“就是问了,我才更加不能跟你走。”
“为何?”
苗霜不想看他,把脸别向一边:“当初我们约好的,共同谋划再分道扬镳,现在既然已经事成,咱们也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要当皇帝是你的事,我可没说要一直陪着你。”
“可夫人之前不是撕了我的和离书?”祁雁又绕到他眼前,“夫人既然不愿与我和离,那我就得带上夫人走,不然我岂不是抛弃发妻背信弃义?自己的夫人都照顾不好,还谈当什么皇帝,还谈什么天下国家?”
“……那你再写一份和离书,我现在签。”
“也不可。”
“又为什么?”
“就算夫人现在愿意,我却已不愿意了,和离和离,自然得两人都心甘情愿才行,但凡有一方不愿,这婚就离不成,夫人说是吗?”
“……”苗霜深吸一口气,终于耐心告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明明是夫人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怎又要弃我于不顾?”
苗霜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了,冷冷道:“我若真想走,你还能拦得住我?”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动,就要给祁雁下毒,虽然祁雁现在离百毒不侵也差不远了,但暂时让他失去能力还是能做到的。
却没想到祁雁竟比他更快,毒雾还没撒出来,他就感觉腰间一紧,他竟被祁雁抓住腰带强行拽上了马,紧接着后背被用力戳了几下,他瞬间感觉身体一僵,攥着毒瓶的手指再不能动弹分毫。
……什么?
苗霜尝试挣扎,却发现浑身都动不了了,只剩下眼珠还能转,还能开口说话。
他不禁怒道:“谁让你封我穴道了,给我解开!我给你治伤帮你恢复内力,是让你这么用的?”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夫人,得罪了,”祁雁慢慢抠出他手里的药瓶,塞进了他的包裹里,又把他的包裹绑在了自己马后,“夫人日后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但今天你必须得跟我走。”
“凭什么?”苗霜十分火大,然而他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甚至没办法回头看对方的脸,“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想带我走我就得答应?你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
“自然征求了。”
“你几时征求过?和离书不算。”
“就在刚刚。”
苗霜几乎要被他气死:“刚刚我分明拒绝了你,你是听不懂人话?”
“夫人说,你若真想走,我岂能拦得住你,现在我拦住了,不就证明夫人其实不想走?”
苗霜:“……”
这他娘的是哪门子的歪理!
“进出苗寨的路只有一条,我猜夫人不会效仿赵戎他们,从水路走,于是我便在此等你,夫人特意走得这般磨蹭,不就是在等我追上来?”
苗霜不想说话了。
祁雁慢慢把他的双手放在身前,抓住马鞍,自己则用胳膊紧紧环住他,将他箍在怀中,攥住了缰绳。
“你起兵造反是为了当皇帝,”苗霜忽然开口,“且不论大雍禁不禁男风,我是苗人,你是汉人,你若真当了皇帝,让朝臣怎么看你?”
“我若真当上皇帝,一切自然由我说了算,上行下效,他们该模仿我才对。我若当不上皇帝,谁又会在意我娶谁为妻,夫人的担忧实在多余。”
苗霜叹了口气,感觉头都大了。
祁雁这口才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无论哪个角度都滴水不漏,还是泊雁仙尊的时候,明明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我就是不想跟你回中原,不行吗?我适应不了中原的气候,我的虫子在中原也存活不了,你要是真想跟我在一块儿也行,你留下来,陪我留在苗疆。”
祁雁:“可以,待我当上皇帝,就把帝都搬到苗疆,我们就可以在苗疆厮守终身。”
苗霜:“………………”
见他蔫了,祁雁不禁唇角微弯,含着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夫人不是说不喜欢我,又何必担心我?若我被朝臣刁难,夫人该高兴才是。”
他温热的鼻息打在耳畔,偏偏苗霜被点了穴道,想偏头都偏不了,只能任由那呼吸在耳根卷起一片酥|麻,顺着微微变红的皮肤一路烫进心底。
苗霜闭上眼睛:“闭嘴吧,祁雁。”
祁雁亲了亲他的耳鬓:“遵命。”
催马之声在山路上响起,祁雁一夹马腹,等待多时的神骏大马嘶鸣一声,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尘沙纷扬,再不回头。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的龙椅我来坐,你的……
高头大马缓缓停在州廨大门外。
“将军, 您回来了,”赵戎立刻出门来迎他,“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祁雁从马背上跳下:“吃了饭就走。”
把苗霜抓回来耽误了些时间, 现在已过晌午,按理说他们应该明天再走, 但迟则生变,万一某人又要趁夜间偷偷溜走, 他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哎,饭已经准备好了,等你们半天了,快进来吧。”赵戎说着帮他牵马,却看到苗霜还坐在马背上一动未动,不禁疑惑抬头,“夫人怎么不下马?”
苗霜闭着眼睛不想搭理他。
该死的祁雁,倒是把穴道给他解开啊。
这种封穴之术他并非自己不能解,只是用蛊虫冲开穴道需要时间, 偏偏姓祁的内功太过深厚,一时半会儿竟冲不开。
祁雁把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往屋里扛,赵戎神色惊疑地看着他们,没忍住问道:“将军,您该不会是……点了夫人的穴吧?”
祁雁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赵戎咽了口唾沫,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以免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您就不怕等夫人能动了以后给您下毒啊?我看您这是要跪搓衣板的节奏……”
“夫人不愿与我同行,我只能出此下策。”祁雁把人抱进房间里,放在床榻上坐好。
“夫人不愿跟咱们走?”赵戎顿时觉得事情大条了, “您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惹他生气了?”
“并没有,只是夫人担心我若真当了皇帝,立异族为后会遭人诟病。”
“唉,”赵戎感动得直叹气,“夫人真是心地善良,将军,您能有这么个好夫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
苗霜:“……”
真是够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是以为他听不出来?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带上夫人一起走,共患难过,也要共富贵——赵戎,你让明秋把饭食端进来吧,我和夫人一起吃。”
“好,我这就去。”
明秋和厨子昨天就到了州廨,从京都带出来的人,也会和他们一起回京都去,尤其在知道明秋是瑞王的人以后,更加不能放任他离开。
至于厨子,在苗寨待了这么久,把苗寨的菜色也都学了个淋漓尽致,苗霜吃饭本来就挑,能随时吃上家乡的菜色,应该也能高兴些。
明秋很快把饭菜端进了房间,看到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的苗霜,好心询问道:“需要奴婢帮忙照看吗?”
祁雁:“不必了,你去吧。”
“是。”
祁雁把菜拨到饭碗里,认认真真拌了米饭,而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递到苗霜嘴边:“夫人,张嘴。”
苗霜闭着眼睛不搭理他,任凭对方怎么塞就是不张嘴。
一路颠簸导致他没法集中精力冲穴,现在终于安静下来,只差一点就能完全冲开了。
“夫人,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绝食吧,饭还是要吃的,乖,张嘴。”
吵死了。
苗霜眉头直跳,已是忍无可忍,终于,最后一缕封住他穴道的内力被冲开,他重新接管了这具身体,一把掐住祁雁的脖子将他狠狠按倒在床上,眼神阴森得可怕:“姓祁的,你是不是找死?”
祁雁及时把勺子放回碗里,没让碗里的饭撒出来,他被苗霜掐得呼吸有点困难,那表情堪称无辜:“夫人这是何意?下午还要赶路,我只是怕夫人饿着,在路上不舒服。”
苗霜按在他颈侧动脉上的指尖收紧,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这人心跳居然没有加快一分,好像完全不意外似的。
他不由得更加火大,看着某人这张好看又讨厌的脸就来气,唇边笑容阴沉沉的:“皇帝还没当上呢,已经想着要封后?你要封谁为后,谁答应当你的皇后了?”
祁雁被他抵住喉结,吐字有些困难,嗓音也变得低哑了些:“我若是皇帝,夫人不就是皇后?”
“你想得倒美,想让我跟你一起走也行,但你的龙椅得给我坐,你的龙床得给我睡,你可敢?”
祁雁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也并非不可,若是夫人愿意,我当皇后你当皇帝也行。”
苗霜:“…………”
真是脑子有病。
他一脸扫兴地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祁雁揉了揉自己被掐红的脖子,咳嗽两声:“夫人要去哪儿?还是先吃饭吧。”
苗霜没答,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自己吃自己的。
祁雁端着饭碗来到他身边,苗霜不吃,他只得自己吃了自己拌好的饭,边吃边道:“夫人别再闹脾气了,只要你不跑,我就不再封你的穴,可好?”
苗霜冷哼一声。
他不否认,祁雁就当他默认了,下午还要赶路,两人饭也吃得快了些,从屋里出来时,看到赵戎正把苗霜的行李放上马车。
苗霜四下环顾,总觉得少了个人,问道:“姜茂呢?”
“咦?”赵戎十分惊讶地回头,“将军给您解穴了?”
“用得着他解?我若不想被他定住,你以为他真能奈何得了我?”苗霜没好气道。
“哦——”赵戎拖长音调,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打情骂俏嘛,我懂我懂。”
苗霜:“……”
赵戎感觉到他想杀人的眼神,忙把话题拽回正轨:“姜茂被将军派去给范阳送信,头两天就出发了,等他把信送到还早着呢,所以咱不着急,慢慢溜达到剑南就行。”
范阳距离黔州几乎跨越整个大雍版图,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十天半月,再加上那边回信的时间,路程又翻一倍,他们就是想着急也着急不了。
苗霜看着他往马车里装了一堆七零八碎,又问:“拖这么久,你们就不怕消息传到季渊耳朵里?”
“有什么好怕的?”赵戎压低了声音,“宫里有人帮咱,您就放心吧。”
苗霜看了一眼正从身边经过的明秋。
之前祁雁跟他说了瑞王的事,也不知这位王爷的人有几分可信度,祁雁故意走得这么不紧不慢,一来是送信的确需要时间,二来,恐怕也是在试探对方吧。
若他们能平安抵达剑南,就说明那位王爷是真心想帮他们。
至少在杀季渊这一点上。
苗霜没再说什么,径自钻进了马车。
祁雁把一封写好的信交给州廨里当值的苗民:“等我们走了,记得把这封信交给款首。”
交代完所有该交代的,他也进了马车,去找苗霜,问他道:“不和族人告个别吗?”
苗霜不咸不淡道:“有什么可告别的,若此行顺利,日后终有再见时,若一去不返,现在见了也是徒增念想,没那个必要。”
祁雁:“就算我真的失败了,也会想办法把夫人送回苗寨,不会让你陪我一起死的,黔地多山脉,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有夫人在,季渊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苗霜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那你究竟有什么必要带我走?不如现在就把我放了。”
“却是不行,不论我成与败,总要有个人来见证,我祁雁此生做过许多错事,也留下过许多遗憾,唯独这一桩不曾后悔,就算终以失败告结,也虽死无怨。”
苗霜沉默。
许久才轻声开口:“天下苍生会为你见证,但不该是我。”
“为什么?”
苗霜却没再答。
苍生会为他们见证,是他们,而不是他。
当年他留下祁雁一人,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不过他知道那样的事并不会发生,在这个世界当中,他或许真能得到他想要的。
在那个属于祁雁的结局里,真的会有他吗?
见他不再开口,祁雁也没继续追问,撩开车帘对车外道:“赵戎,启程吧。”
“好嘞将军!”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驶出州廨大门。
官员们自发地来到门口送行,不仅有苗人,还有被祁雁收拾过一顿的汉人官吏,许多人红了眼眶,依依不舍地冲他们挥手道别。
“大人,千万保重啊!”
“一路平安!”
祁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送了,放下车帘,州廨渐渐远去,夹道两侧又响起另外一些嘈杂:
“苗大哥!我们在这等你!”
“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
“大哥下次回来我再找你切磋武艺,这次一定撑过十招!”
苗霜:“……”
叫错了名字的哽咽道别也被甩在身后,或许他们有朝一日会发现他们的大哥根本不叫苗霜,又或许永远都不会。
马蹄笃笃淹没了人们的声音,出城而去,一路向北。
*
次日,苗寨。
回寨的族人捎回了祁雁的信件,田语看过后,将它交给了向久。
那是一封用苗文写成的信,向久一边看,眼泪一边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打湿了平整的信纸。
“呜呜……我就知道阿那又在骗我!他明明就是跟祁将军一起走了,还骗我说他要出去玩!”向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那这个骗子!又抛下我一个人……”
田语有些心疼地轻拍他的后背:“圣子别难过,大巫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也没有抛下圣子,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真……真的吗?”向久通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已经哭花了一张小脸,“阿那真的会回来吗?祁将军也会回来吗?”
田语笑了笑:“当然。”
向久抽了抽鼻子:“那好吧,我就再信他一次,要是他不回来,那我……我就再也不想他了!”
信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打湿了几处,但最后一行依然清晰可辨:
“聚散终有时,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第106章 第 106 章 借兵起事。
马车顺着官道往剑南而去。
走官道无疑会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但黔地地势复杂,只有官道还平坦些,民间小路经年日久无人修缮, 他们的马车上带了许多银子,载重不轻, 万一陷住,很影响赶路的速度。
“将军, 咱带了这么多银子,不会被山匪劫道吧?”赵戎边赶车边问。
话音才落下不久,前方就突然杀出几道人影,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可真是个乌鸦嘴,”祁雁撩开车帘,往前方张望了一下,“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哎。”
赵戎三下五除二把那伙山匪打趴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山匪, 分明是些衣衫褴褛的老弱病残。
他瞬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人了, 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祁雁。
祁雁无声叹气:“走吧。”
赵戎放过了那伙“山匪”,继续驾车赶路,马车经过时,忽有什么东西从车窗里抛出,落在“山匪”们脚下。
他们急忙将东西捡起,发现那竟是整整一贯钱, 登时又惊又喜,刚被揍过一顿都觉不出疼了,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跪了下来:“谢恩人!”
磕头道谢之声久久不停, 祁雁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眉头拧紧,有些痛恨起过于灵敏的听力来。
他们才上路两天,还没离开黔中,纵然之前的“劫富济贫”尽力覆盖到各州县,却总会有照顾不到的,想让所有人吃饱穿暖任重而道远,或许百年,或许千年,又或许,这样的一天永远都不会来。
被这么一伙“山匪”劫了道,赵戎也不再开口了,只是沉默地赶车,现在祁雁没有敕牒在身,官驿也住不了了,只能自费住民驿,伙食和住宿环境自然不能要求太高,纵然他们有钱,却不是每家驿馆都备了好酒好菜。
一路都没吃上什么好东西,苗霜肉眼可见地没什么精神,还三天两头就被劫道,从黔州到益州不算太远的路程,居然被劫了七八次。
他们当初南下时还没这么夸张,这一年过去,情况又严峻了许多,劫路已经劫到了官道上来。
就这样磕磕绊绊,总算是到了益州,抵达后第一件事,就是拜会剑南节度使,彭鸿飞。
辰时三刻,节度使府。
彭大人正在训斥着几个办事不力的手下,骂声和今日的阳光一样明媚刺眼,旁听的下属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大人一个不高兴殃及池鱼,下一个被问候的就是自己的祖宗。
就这么骂了足足两刻钟,一句不带重样的骂词均匀地泼洒下来,给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前来通报的下属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在门口徘徊良久,才听到屋内骂声渐小,大人应该气消得差不多了,他这才鼓起勇气,叩门打扰。
里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进来。”
下属急忙入内,彭鸿飞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大人,之前您在普州结识的那两位又来了,说是途径此地,给孟军医送点东西,特来拜会您。”
“哦?”彭鸿飞紧皱的眉头终于展平了些,“那还等什么,快把人请进来。”
“是。”
那下属领命去了,彭鸿飞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几个碍眼的家伙,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快给老子滚,今天就放过你们,再有下次,小心你们的脑袋!”
几人忙不迭地跑了,彭鸿飞呼出一口气,换上一副笑容,准备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赵姜孟三人以及苗疆圣子在剑南大疫时帮过他的大忙,孟永良留在了益州大营当军医,赵戎和姜茂偶来拜会,他跟二人吃过酒,饭桌上相谈甚欢。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数月,能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不多,他也有些想念了,焦急地在原地踱步片刻,就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他立刻迎上前去,喜不自胜:“两位,许久不见哪!”
“大人近来可好?”赵戎熟络地跟他攀谈起来,“我们刚从黔州过来,特意给大人带了几坛苗寨的好酒,不知道大人喝不喝得惯。”
“两位小兄弟还是这么客气,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彭鸿飞哈哈大笑着收下了他们的酒,“快进来快进来,一别数月,老子可是想死和你们一同吃酒的日子了!”
他把酒交给手下,把无关人等打发出了房间,自己招待着两人,和赵戎大侃特侃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哪里奇怪,将视线投向始终没吭声的姜茂:“姜小兄弟,怎么不说话?”
虽然姜茂本就寡言,但今天尤为沉默,他认真打量一番,发现了更多的怪异之处:“不对啊……姜小兄弟,我记得你不是断了一臂吗?怎么这胳膊……又长出来了?这苗疆秘术,难道还能活死人肉白骨,让断臂重生?”
赵戎摸了摸鼻子:“呃……这个……”
彭鸿飞:“你这个子好像也比之前高了,姜小兄弟,我记得你说你二十有三,这二十三了还能长个子吗?”
赵戎十分心虚地别开眼,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被故友相见的欢喜冲昏头脑的彭节度使冷静下来,面色陡然一变,他猛地起身,直接抽出了随身佩刀:“你不是姜茂,你是谁?!”
“别别别!”赵戎急忙阻拦,生怕他们打起来,“他的确不是姜茂,但也是熟人,是熟人!大人您别生气,听我们解释!”
“是吗,”彭鸿飞冷冷看向面前身份不明的来客,“既是熟人,又何必遮遮掩掩?你是怎么易容成姜茂的,不如给老子开开眼?”
身份被识破,也没必要继续掩藏下去了,祁雁缓缓摘下脸上的幻蛊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
幻术解除,彭鸿飞看清了他的脸,登时面色剧变,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你是?!”
祁雁冲他笑了笑:“彭大人,好久不见。”
“……祁雁?”彭鸿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让他握刀的手都微微发抖,“你是人是鬼?”
祁雁笑而不语。
彭鸿飞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看向旁边左顾右盼装作自己很忙的赵戎,终于回过味来了,眯起眼睛:“哦——我明白了,姓祁的你是假死,一招金蝉脱壳逃脱狗皇帝的监视,你胆子可真大啊!你逃就逃了,居然还敢在老子面前现身,你就不怕老子一刀宰了你这个欺君罔上的逆贼!”
雪亮的刀刃架在了祁雁的脖子上,明晃晃的,窄窄一道光反射上他的脸,那唇边的笑意却不减分毫,更没有半分惧色:“大人并不当祁某是逆贼,又何必杀我。”
“……什么玩意?”彭鸿飞隐约回想起自己某天在酒桌上说过的话来,神色惊疑地看向赵戎,“你们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戎、姜茂、孟永良,他们都是我昔日的部下。”祁雁道。
“部下?”彭鸿飞瞬间反应过来这个词的含义,“雁归军?”
祁雁点了点头。
“……格老子的,”彭鸿飞被气笑了,“你们几个,在老子的军营里埋暗桩呢!亏老子那么信任你们,跟你们掏心掏肺,把你们当成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赵戎心虚得直挠脸,祁雁却依然气定神闲,他轻轻推开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大人又怎知我们不是志同道合呢?”
彭鸿飞警惕地看着他:“什么?”
祁雁:“兔死狗烹,唇亡齿寒,大人深知这个道理,才私自募兵,以备不时之需,不是吗?”
听了这话,彭鸿飞脸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起来,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好悬才忍住没一刀砍过去,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姓祁的,你就不怕老子传信给京都,向陛下揭发你没死?”
祁雁的语调不卑不亢:“和我还活着的消息一并传到陛下耳中的,一定是你剑南节度使私募兵马四万之事。”
彭鸿飞:“……”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胶着起来,赵戎在旁边小心观战,心想要是姜茂在这就好了,还能跟将军打个配合。
至于他自己就算了,他怕哪句话说得不对,直接导致两人谈崩。
他在内心祈祷老天保佑,或许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两人僵持许久,彭鸿飞终于慢慢收刀入鞘:“说吧,你来找我,目的为何?”
祁雁:“大雍近些年来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大人体恤百姓,故发布募兵令收容各地来蜀中逃难的流民,实乃义举,可天不遂人愿,又降大疫于剑南,节度使一要平疫,二要养兵,想必早已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彭鸿飞冷笑了一声:“祁将军被一纸诏书发配到黔地,倒是对我蜀地的现状了解得一清二楚,你现在一介白身,甚至都不算是个活人,难道有办法解我燃眉之急?”
“若是没有,祁某就不会跑这一趟了。”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大人只需将这四万私兵借给我,”祁雁微笑道,“人一走,军需开支立减,自可解大人军费短缺之急。”
彭鸿飞一脸错愕:“哈?”
“我要借大人的兵起事,若事成,好处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即便事败,大人也能独善其身,私兵既不在你手中,谁又能证明你做过私募兵马之事?即便是上面查下来,没有人证物证,也定不了大人的罪。”
彭鸿飞:“……”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第107章 第 107 章 我家夫人还饿着肚子……
“你……”彭鸿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直用手指他的鼻子,“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似是在寻找一句不那么脏的骂词, 气得脸都憋红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
祁雁谦虚一笑:“大人谬赞了。”
“……老子没在夸你!”彭鸿飞怒气冲冲地转身,一屁股坐回到座位上, 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你真当老子傻?这兵一旦到你手里, 还能回得来吗?你若事成,真当上皇帝,定要削我的兵权,万万不可能把人还给我,你若事败,那这些人更是死得一个不剩了!姓祁的,你说你到底是借,还是抢?!”
“随便大人怎么想,祁某只要一个结果。”
“……”
彭鸿飞气不打一处来, 他当了这些年的剑南节度使,什么人没见过, 却还真没见过像祁雁这么理直气壮空手套白狼,还让人没办法立刻拒绝的。
别说,他提出的条件当真有些诱人,现在的大雍已是强弩之末,局势危如累卵,天子昏庸, 奸臣当道,迟早有一天会四分五裂,真到了那一天, 可就积重难返,再难挽救了。
到了那时,大雍内部自顾不暇,外敌必定入侵,剑南与西蕃南照接壤,纵然这些年西蕃与大雍还算和平,可未必不会落井下石,西蕃大军若是打过来,靠他这点兵马可真不一定挡得住,且不论剑南百姓怎样,他这个节度使首先要当到头了。
就算不提那些后事,放眼当下,他也的确快要拿不出军费了,剑南大疫,他向京都上报了多少次,求了多少次拨款赈灾,消息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他自掏腰包治疫,哪还拿得出多余的钱练兵,现在都在后悔当初收容了太多流民,最近实在没钱,只得去手底下那些贪官身上找,可这些家伙被他收拾了几次,也是越来越精了,想抓到他们的马脚越来越难。
若非有苗疆圣子出山相助,这疫病还指不定治没治住,情况定比现在更糟,不论怎么说他都欠人家一个人情,现在他“借”了这兵,就算还上了这人情,还能解军费短缺之危,怎么看都不亏啊。
彭鸿飞:“……”
狗日的,他损失了四万兵马,亏得老祖宗都要从坟里爬出来给他一耳屎,他居然觉得自己不亏?!
真是被姓祁的套进去了!
彭鸿飞面色难看至极,过了许久才咬牙道:“这兵,我可以借给你,但你凭这四万兵马就想打赢季渊的十五万禁军,未免太天真了些,我借你人,是让他们跟着你赚军功,可不是让他们平白为你送死的!”
“这一点大人尽可放心,祁某还没自视甚高到觉得靠这点人就能拿下晏安城,”祁雁冲他一抱拳,“如此,我先谢过大人。”
彭鸿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听姓祁的这意思,他还有底牌?
该不会是要调远在塞北的雁归军吧?但听说雁归军现在的将领,以及灵州节度使全部是季渊的人,对季渊掏心掏肺的忠诚,祁雁想越过这些人调兵,不可能吧?
可不动雁归军,他还能去哪里搞人?
理智告诉彭鸿飞不要过问太多,若这位真是未来的皇帝,自己知道的越多,以后死得就越快,于是他咳嗽一声:“那行吧,你来过的事我会帮你隐瞒,只要你在剑南,我能保证消息不会传到季渊耳朵里,至于你离开剑南以后如何,那我就管不了了。”
帮到这份上,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祁雁若还想要更多,他非得一刀砍了他不可。
祁雁开口道:“不。”
彭鸿飞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一下燃了起来,他眉头一拧就要发难,却没想到祁雁竟说:“我来过的消息,大人不但要上报京都,还要夸大其词地上报。”
彭鸿飞愣住:“哈?”
“大人刚才问我是人是鬼,现在我回答大人,祁某是鬼。”
彭鸿飞:“??”
“无头厉鬼,”祁雁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取了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大人只需上报,有一无头厉鬼入侵节度使府,将您打成重伤后扬长而去,一夜之间,您手中兵符上遍生铜锈,手下兵马皆如失了魂般,不论旁人怎样呼唤都无半点反应,您心中惊骇不已,急忙向圣上上奏此事。”
彭鸿飞:“啊??”
“剑南所驻兵马四万人,所募私兵又四万人,而今私兵非私兵,实乃‘阴兵’。”
彭鸿飞:“……”
他神色怪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祁雁脑子有病还是自己脑子有病,半晌才道:“这说辞,你觉得季渊会信?你当他是傻子?”
“大人只需按我说的做即可,”祁雁胸有成竹,“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论兵力,我不如季渊,但若论兵法,我不输他。”
彭鸿飞瞧着他,合理怀疑最后这句还是说得委婉了,他只怕本来想说“没人比得上我”。
真是个狂妄的家伙。
不过,能为大雍镇守北境这么多年,想必也有狂妄的资本。
“行行行,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季渊不信,你可别来找我,”彭鸿飞摆了摆手,“现在我就去写信……”
“大人,暂且不急。”
彭鸿飞终于忍无可忍,暴跳如雷:“又怎么了?!”
祁雁:“现在已近晌午,我家夫人还饿着肚子,我们一路从黔州而来,山路难行,颠簸不已,夫人没胃口,人都瘦了几分,好不容易到了这天府之国,可要好好游赏一番。”
彭鸿飞嘴角都抽搐起来:“你夫人?谁?该不会是苗疆大巫吧?”
“自然。”
“……”
彭鸿飞深吸一口气。
他记得当时孟永良说,治疫的药方是大巫给的,所以归根结底,祁雁的夫人才是他的大恩人。
……招待,必须招待。
彭鸿飞咬牙切齿,强行让自己露出笑容:“祁将军……说的是,大巫劳累一路了,自然是填饱肚子要紧——不知大巫现在何处?”
“在城中客栈落脚。”
“祁将军该早点说的,大巫尊贵,怎么能住小小客栈呢,将军先去和大巫汇合,我稍后就来,定为二位备下好酒好菜。”
祁雁点了点头,带着赵戎离开了节度使府。
彭鸿飞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感觉摊上这么俩人真是人生不幸,有下属走上前来,小心询问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彭鸿飞愤然一捶桌子,“姓祁的拿我的兵,还要吃我的喝我的!”
他怒而踹了没眼力价的下属一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定最好的酒楼!”
*
马车停在酒楼门前,小厮迅速凑上来,在车前放好脚踏。
苗霜踩着脚踏下了车,抬头望向面前金碧辉煌的三层酒楼:“都说这蜀中富庶,看来确实不假。”
“三位,请。”
小厮引着他们进了酒楼,赵戎左顾右盼:“这不是上次彭大人请我们吃饭那地儿啊,这看起来比上次那家还好。”
“您可是说中了,”小厮笑逐颜开地附和道,“我们家酒楼要是在这益州城里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您见着没,来这吃饭的都是老客,平常那是一席难求啊,今日节度使大人设宴,亲自请三位吃饭,给您备了最好的雅间。”
“这么厉害呢?快让我见识见识。”
三人跟着小厮上了楼,祁雁拉开椅子,对苗霜道:“夫人,请上座。”
苗霜犹豫了下:“这不好吧?”
“好,没什么不好,”小厮立马接话道,“节度使大人说了,您是剑南的大恩人,今日酒席,您必须上座。”
“那好吧,”苗霜不再推拒,“你们大人什么时候来?”
小厮还没接话,就见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包间:“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彭鸿飞将两坛酒放在桌上,吩咐小厮道:“人都到齐了,快去传菜,别让客人等着。”
小厮应声离去,彭鸿飞揭开酒坛封蜡:“刚去取酒,来晚了,几位莫怪。”
封口一揭开,浓郁的酒香一下子飘散出来,彭鸿飞热情道:“大巫给我带了苗寨的酒,那我也得回点礼不是,这是我们剑南特有的烧春酒,请几位尝尝。”
他说着就要为众人倒酒,赵戎急忙起身:“我来我来。”
“剑南烧春,闻名遐迩,”祁雁闻着这酒香,笑道,“曾有文人游历剑南,尝过此酒后流连忘返,然囊中羞涩,竟解下貂裘以换——彭兄请我们饮此酒,大手笔。”
彭鸿飞一摆手:“夸张了,夸张了,市井传闻,当不得真。不过这两坛可是十年陈酿,这酒楼里都没有的,是我的私藏,今日拿出来,也算是美酒配君子。”
倒好了酒,菜也上了桌,赵戎见了,登时眼前一亮:“暖锅!”
“我记得赵小兄弟最爱吃我们蜀地的暖锅,这次也是特意给小兄弟备了,快尝尝。”
赵戎冲他一抱拳:“谢大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彭鸿飞又看向苗霜和祁雁:“大巫,祁将军,也尝尝?”
小厮帮忙往暖锅里下了菜,烫熟了,苗霜夹起一片,蘸了油碟,放入口中。
彭鸿飞满脸期待:“怎么样?”
苗霜咂摸片刻:“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
“不够辣。”
“这……”彭鸿飞挠了挠脸,头一回有外乡人来吃他们蜀地的暖锅嫌不够辣,他自然不能丢了这面子,遂把小厮叫到一边,吩咐道,“你去,再端一锅上来,记得,给我往死里加麻加辣。”
很快,小厮又上了一锅,赵戎看着那锅里翻滚的辣椒和麻椒,咽了口唾沫,眼睛都直了。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苗霜就把筷子伸进那锅看着都能把人辣死的红油里,面不改色地夹菜入嘴,评价道:“这还像点样子。”
这还……像点样子……
彭鸿飞差点呕出一口血。
赵戎端着饭碗,挪动到祁雁身边,小小声道:“将军,要不咱俩……去坐小孩那桌?”
第108章 第 108 章 光天化日,克制一下自……
“你自己去吧, 我还要陪夫人喝酒。”祁雁很不仗义地说。
“嘿,将军您这是见色忘友啊。”
祁雁没再搭理他,只默默把苗霜爱吃的菜往他跟前挪, 不爱吃的往远处拿。
彭鸿飞看着他的小动作,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呢, 这姓祁的来益州到底是来借兵的,还是带夫人来度假的?
拿他的用他的吃他的喝他的, 还要硬给他塞一嘴狗粮,是不是有点太不道德了?
姜茂不在,赵戎有话也找不着人诉说,有些后悔没直接把老孟从军营里叫出来陪他一起受苦,这顿暖锅直吃得人烧心又烧肺,撂下筷子时,只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烫的。
祁雁尝了几筷子爆辣锅,也有些承受不住,最终由苗霜一人享用了, 吃了辣又喝了酒,竟好像没事人一样, 白皙的面容都没变红。
烧酒的后劲实在有些大,从酒楼里出来时,赵戎话都已经说不利索了,跟彭鸿飞勾肩搭背口无遮拦:“小彭,今天这饭……吃得尽兴。”
“管谁叫小彭呢,赵小兄弟, 你喝高了,”彭鸿飞抓着他的胳膊,以免他栽到地上去, 回头对祁雁道,“两位,去我府上住吧,这城里的客栈条件实在简陋。”
祁雁看了看苗霜,见他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致,便回绝道:“不必了,彭兄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我此次前来,除了正事,也是想和夫人在益州游赏一番,住在客栈方便些,我们下榻的客栈离这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唉,那好吧,”彭鸿飞便不再客套,他本来就没钱,再负责这二位的吃穿用度,更是没钱,巴不得他们不来住,“那我送你们回客栈。”
祁雁婉拒道:“大人诸事繁忙,还是快些回吧,不必担心我们。”
彭鸿飞:“这不好吧,我还是送送你们……”
扒在他肩膀上快要醉死过去的赵戎又活了,嬉皮笑脸道:“人家要过二人世界,你听不懂啊?快别管他们了,我要去军营看……看老孟,你给我带路。”
“赵小兄弟,你都醉成这样了还看什么老孟,等你酒醒了再说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才没醉,我要去看老孟!就现在。”
“……行行行走走走。”
彭鸿飞一脸嫌弃地把他弄上了马车,挥手和祁雁他们道别。
目送两人离去,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下来,祁雁吐出一口气,轻声问道:“夫人觉得,这益州如何?”
“不错,”苗霜懒洋洋地给出评价,刚吃了一顿合胃口的酒席,一路上没吃好没睡好的不满都化解了不少,“看得出来,这位节度使将剑南治理得不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流民来剑南避难,若是天下各州有十成之一能如益州富庶,你想要的未来也就达到了吧。”
“嗯,我没问益州治理得好不好,”祁雁转头看向他,“我只想问,夫人喜不喜欢这里?”
这话倒是让苗霜有些意外,祁雁满脑子都是天下苍生,今天居然说不问苍生,只问他一人。
别是喝多了吧。
“喜欢当然喜欢,这里的吃食还挺合我胃口,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夫人若是喜欢,我们这些天便四处转转看看,等以后忙起来,怕是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等范阳那边的消息一到,他们就得动身继续北上,现在估计是他们最后的闲暇了。
苗霜没有意见,但一天活动太多了也不好,他们早上才下马车,现在吃饱了,只想躺下休息:“游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祁雁看着他笑:“好,都听夫人的。”
苗霜:“……”
今天的祁雁有点反常啊。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对方的手掌覆上,许是刚吃了辣又喝了酒,祁雁的掌心微微发烫,一点点与他十指相扣,指根的热度烫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苗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还在大街上,甚至没戴面具,纵然这益州没人认识他们,还是有不少人向他们投来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目光充满了探寻。
某人大抵是真醉了。
看来这十年佳酿确实效果卓群,他还没见过祁雁喝醉的样子呢,在苗寨喝酒时他总是很克制,现在不喝药了,能敞开了喝酒,又顺利说服剑南节度使要来了兵,大概是高兴,今天酒席上实在没少喝。
从外表上不大看得出祁雁喝醉了,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比平常更加幽深,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像浓稠的墨汁一样粘腻,苗霜在那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几乎有种要被汹涌的情|潮吞噬的错觉。
祁雁又向他凑近,倾身向前,微微低下头来,用滚烫的唇亲吻他的唇角。
苗霜身形一顿。
他有点想提醒祁雁,又有点恶劣地不想提醒他,他很想知道如果祁雁酒醒了,记起自己在大街上和他接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于是他没有躲避,甚至主动迎合了上去,轻轻用舌尖擦过他的唇瓣。
这有意无意的撩拨让祁雁更加兴奋,伸手扣住他的腰身,肆无忌惮地在他嘴唇上啄吻起来,灵敏的听力在这种时候倒是不起作用了,周遭的一切嘈杂被他自动过滤,任凭人们怎么议论,也不能干扰他分毫。
“我莫得看错吧,那是俩男娃儿?”
“这瓜娃子在做啥子哟,脑壳进水咯?”
“莫看了……快走快走。”
“催啥子催,再看一哈。”
有人大惊失色,加快步伐从他们身边经过,有人冲他们指指点点,唾骂叹息,也有人好奇地停下来,对着他们津津乐道,懵懂的孩童向母亲询问,母亲一脸尴尬地拉着孩子走开,少女抬手挡住面容,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窥,笑着红了脸颊。
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繁华的街头来来往往,他们夹杂在人流当中,任凭世俗的目光落在身上。
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气,苗霜明明没有喝醉,却要被祁雁吻醉了,难以言说的背德感让人从头到脚都在颤栗,他几乎怀疑姓祁的下一秒又会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来。
好在祁雁还没完全失去理智,只是和他短暂地亲热了一会儿,便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强行压制着翻涌而上的情愫,拉着他的手往客栈走。
苗霜舔了舔唇角,视线从周围人身上一一扫过,有点犹豫要不要给他们下点幻术让他们忘了刚刚发生的事,又觉得有点麻烦,懒得动手。
他笑意吟吟地压低了声音:“将军都是要当皇帝的人了,就不知道克制一下自己,没听见他们骂你有伤风化?”
“那又如何?”祁雁面不改色,“我若真当了皇帝,风俗教化自由我来定,谁又敢对我指指点点?”
苗霜乐不可支:“你可真是有当昏君的潜质。”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鸣川师兄这么胆大呢,难道是修仙多年压抑了天性?
两人很快回到客栈,因为给了足够多的钱,小二招待他们都格外热情:“客官,您回来了。”
祁雁点了下头:“半个时辰后送热水上来,沐浴。”
“得嘞!”
两人回到房中,紧紧关上了房门,迫不及待地继续着在外面没做完的事,苗霜被祁雁抵在门上,滚烫又迫切的亲吻再一次落来,细密的啃咬顺着颈侧一路下滑。
祁雁用牙齿叼住他襟侧的系带,轻轻咬开,又将含着酒气的吻落在他肩头,白皙的皮肤被吻得微微发粉,轮廓分明的锁骨烙上牙印,祁雁拼命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哪怕这痕迹会很快消失。
门外似有人经过,不知是小二在跑堂又或有新的客人入住,幢幢人影在门扇雕花间晃动,隔着一层窗纸,看不真切。
苗霜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祁雁抱了起来,放在床上,褪去一半的衣衫彻底从肩头剥落,原本喷洒在耳畔的热意转移到了腿根,他低头看着伏在身前的人,将五指插进他乌黑的发间。
迟来的酒意仿佛在这时才上涌,让他浑身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里,可脚腕又被那人捉住,指腹薄茧摩擦过他踝骨附近薄薄的皮肤,抚过淡青色的血管,扣住脚腕将他抬起,又缓缓放下。
热意便一下子涌到了身体里来,苗霜下意识地绞紧了对方的腰,微微眯起眼睛,勾住他的后颈将他按向自己,凑上唇去吻他。
不记得是何时听到小二在敲门,忙碌的两人都无暇应答。
小二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不是说半个时辰后送热水吗……我记错了?”
他不死心地又敲了敲:“客官,您要的热水烧好了——客官?”
祁雁吐出一口气,不得不抬起头来:“放门口吧。”
“……您要沐浴,这一桶水也不够啊,小的给您一桶一桶挑,咱这店里也没那么多桶不是。”
屋子里又没人回应了。
小二急得抓耳挠腮,心说这两位客人在干什么呢,大白天的要沐浴,又不让他把水送进去。
又过了一刻钟,房门总算是被人打开了,祁雁衣衫齐整地出现在他面前:“进来吧。”
第109章 第 109 章 有夫人相伴身侧,可敌……
小二提着水桶进了房间, 满脸堆笑道:“客官,您久等。”
祁雁“嗯”了声,小二将提来的水倒进浴桶, 出门时,偷偷往床上瞟了一眼。
屋内门窗紧闭, 大白天的,光线却有些昏暗, 床上帷幔拉下,里面应该有人,一双鞋子散落在旁边。
小二多年跑堂经验,一下子就猜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间屋子里住的是两个男人吧?
两个男的,也能……?
小二瞳孔地震,万万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断袖也是让自己碰上了,震惊之余又有些好奇,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惜床幔拉得严实,内中光景是一点也看不到, 旁边那位给他开门的公子还在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视线颇有压迫感,让人如芒在背。
小二不敢再多待了,急忙下楼继续挑水,来来回回跑了几趟, 总算是把浴桶装满了,他擦了擦一脑门的热汗:“客官,有事您喊我。”
祁雁点了点头。
小二转身离去, 贴心地帮他带上门,祁雁顺手反锁了门闩。
床幔被一只白皙的手挑开,苗霜这才从床上下来,身上不着寸缕,新鲜的痕迹还未消退,他赤脚踩在地板上,懒洋洋道:“白日宣淫,将军该克制一下了。”
祁雁眉梢微动:“夫人难道不喜欢?”
苗霜没回答他,只转过屏风,抬腿跨进浴桶,水温有些烫,将白皙的皮肤晕出粉色。
“这桶还挺大的,”他道,“进来一起洗。”
祁雁拿了换洗衣服放在一边,一路舟车劳顿,他也确实想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刚穿上的衣服便又脱了,也迈进浴桶,和苗霜一人一边。
热水驱散了周身疲惫,两人皆是吃饱喝足,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闲适放松。
洗完了澡,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觉,晚上把赵戎和孟永良叫出来小聚,一别数月,各自都有许多话要说,喝酒谈天,好不快活。
几人在益州吃喝玩乐,数日后,一封来自范阳的信寄到了祁雁手中。
祁雁看过那信,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内力震荡,信纸在掌中化为齑粉,他抬脚出门:“走,我们去找彭大人。”
彭鸿飞伺候了他们好几天,可算是能把这尊大佛送走了,迫不及待地说:“人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不过事先说好,这些兵我只练了一年,我可保证不了他们能和你的雁归军比肩,你要带着他们去打季渊的十五万禁军我不管,但要是打输了,你可别赖我。”
“大人放心好了,一年之兵,已经足够。”祁雁道。
彭鸿飞看着他这成竹在胸的模样,心说这人口气可真不小,伸手将一块令牌丢给他:“拿着这个吧,我的私令,和我本人一样好使。”
又将一人推到身前来:“我麾下小将,魏然,虽然年纪轻,但在军中已有多年,作战经验丰富,军中事情他了解,你有什么事就问他。”
青年单膝跪地,十分激动地冲祁雁抱拳:“魏然拜会将军!久闻祁将军盛名,今日能追随将军,三生有幸!”
“魏小将军,快快请起,”祁雁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认真端详他一番,“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是在哪见过吗?”
魏然一听这话,登时更激动了,眼睛都在发亮:“将军,您还记得我!之前您去苗疆平乱,我就跟在您身边!那时我还只是一小小校尉,正因为跟着您得胜归来,才被提拔为将军了!”
祁雁记了起来:“原来是你,我有印象,当时魏小将军随我冲杀南照军队,确实勇猛,能得今日成就,也是实至名归。”
“行了行了,我可还在这呢,”彭鸿飞一脸不耐烦道,“要叙旧给我出去叙,魏然,这次是你主动请缨要跟着祁将军的,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人了,是生是死都不再归我管。”
“谢大人成全!”
“快滚吧。”
打发走了烦人的小将,彭鸿飞又道:“祁雁,我这兵也给你了,兵器、粮草也给你备好了,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我这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了,这些东西,哪个不要钱啊?”
“祁某自然不会亏待了大人。”祁雁招了招手,赵戎和孟永良立刻搬上来几个大箱子,一一打开来。
“这是我从黔州带来的,所有的银两、珠宝、布匹,合计白银十五万两,足抵大人此次所耗军备开支。”
“十五万……”彭鸿飞嘬了下牙花子,“聊胜于无吧。”
他收下东西,又道:“那我就不送各位了,哦对了,兵你可以带走,但老孟得给我留下。”
他说着搭住孟永良的肩膀:“老孟在我这当了这么久的军医,都混出感情来了,没他可不行啊,这开了春,军中又有不少人染了风寒,军备可以给你,军医可不行。”
孟永良哈哈大笑:“让我走我也不走,离了益州,还上哪去喝剑南烧春?”
“老孟,够义气,”彭鸿飞拍拍他的肩膀,“冲你这份情义,未来一年的剑南烧春管够!”
“大人,一言为定!”
几人放声大笑,貌似其乐融融。
每个人却都心知肚明,彭鸿飞要留下孟永良,并非需要什么军医,也非原谅祁雁在他军中埋暗桩之过,只因这暗桩亦是人质。
就像留在范阳的姜茂。
谁都知道雁归军是祁家一手练出的兵,和祁雁亲如手足,有他的部下当人质,这份并不牢固的盟友关系便得以维系。
祁雁笑了笑,带着赵戎离开了节度使府,他望着如洗的碧空,深吸一口气:“走吧,该出发了。”
“将军,”赵戎跟在他身后,“彭大人又给您派了个将领,那接下来,是他听我的,还是我听他的?我这好像也没军职在身啊……”
“你不需要听他的。”祁雁道。
赵戎顿时笑逐颜开:“我就知道将军信得过我,要不这样吧,您拨点人给我,我还给您当先锋……”
祁雁打断他:“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去做。”
赵戎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任务,是再回一趟塞北,这次我要你混进雁归军,无论我此番起事成或败,你都得给我拦住他们,不准他们离开边境寸步。”
赵戎一脸错愕:“将军!”
祁雁毫不怀疑,如果他事败,军中一定会有人杀了金将军取而代之,带着雁归军南下支援他为他报仇,如果是那样的话,北境不保不说,整支军队都要被季渊除之以绝后患。
他背负不起八万人的命,大雍也承担不了这样的损失。
“去吧,”祁雁淡淡道,“这是我交给你的最后一件事,你去了,就不必再回来了,要么灵州再聚,要么……后会无期。”
“将军……”赵戎嗓音哽咽了,他眼眶通红,跪地磕头,“将军,保重!”
“嗯,一路顺风,”祁雁强忍住想要扶他起来的冲动,“保存好你的面具,别让金将军发现了。”
赵戎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祁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心里难受得发紧,他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却好似抽离于世界之外。
“离开京中一年有余,归来仍是孑然一身,”苗霜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赶走部下的滋味如何?为了让他们活下来,你也是煞费苦心。”
祁雁回过神来:“夫人还是这么神出鬼没。”
“什么叫神出鬼没,我明明一直都在,”苗霜上前两步,和他并肩而立,“雁归军八万人,人人都要让你这般上心吗?难不成,你还能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那自是记不住的,”祁雁垂下眼帘,“但我会尽力去记。”
苗霜冷笑了一下:“你倒是爱兵如子,可你也不过一人,哪来那么多精力照顾到每个人。”
祁雁唇角微微翘起来一点:“夫人这是在心疼我?”
“……少自作多情。”
“过去我确实只有一人,但现在不同了,”祁雁说着牵住对方的手,慢慢将手指扣进他的指缝,“夫人刚刚的话说得不对,此番我回京中,可不是孤身一人,有夫人相伴身侧,可敌千军万马。”
“……”
苗霜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被他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的毒确实可敌千军万马,只要你给我足够的药材,我能帮你把季渊的十五万大军全毒死也说不定。”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季渊的兵,也是大雍的兵,自然是死得越少越好。”
苗霜瞪了他一眼,不屑道:“那你有本事别找我帮忙。”
说完,转身就走。
却被祁雁一把抓住,强行扣进了怀里:“那可不行,此番‘阴兵借道’,全仰仗夫人,没有夫人,我们是寸步难行。”
祁雁从背后将他抱住,轻轻亲吻他的耳根:“夫人若是想杀人,等有机会我带你去塞北,那些该死的狄历人,夫人想杀多少便杀多少。”
“谁要跟你上战场,别做梦了。”
距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魏然汗流浃背。
不是……这……彭大人让他跟着祁将军,那他现在到底是上前去呢,还是不上去呢?
祁将军好像正在和夫人……你侬我侬,他现在去打扰不太好吧?
他明明记得两年前的祁将军不是这样子啊,当时他们不是去平定苗乱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能和苗寨化干戈为玉帛,甚至娶了苗疆大巫为妻?
这两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第110章 第 110 章 夫人这示爱之曲吹给谁……
过了许久, 那两个亲热得旁若无人的家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祁雁回过头,看向在一旁观望良久的人:“魏小将军, 有事?”
魏然也顾不上尴尬了,上前一步:“属下来向将军请示下一步计划。”
“正巧, 我也要找你商量此事,”祁雁道, “随我走一趟益州营吧,夫人也一起。”
魏然:“是!”
三人在节度使府牵了三匹马,出城来到益州大营。
因为之前的募兵令,益州营的规模比原先大了许多,若非蜀地富庶,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兵,但大灾大疫过后,即便是富庶的蜀地也有些捉襟见肘了,不然, 彭鸿飞不会这么痛快地把兵借给他。
兵营里的氛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高涨过,大雍的百姓纵然没见过祁雁的真容, 却少有几人不知祁雁的威名,更何况这批兵基本都是各地逃难而来的流民,饱受生计之苦,对昏君贪官苛税恨之入骨,此番得知祁雁是被冤枉的,个个义愤填膺, 又得知祁雁还活着,并且要带领他们造反杀昏君,皆是兴奋不已, 恨不得现在就上阵冲杀。
过分热情的士兵们吵得祁雁头都大了,只得御起内力,让耳朵别那么灵敏,带着魏然和苗霜进了营房。
作战地图就在墙上挂着,魏然又叫来了另外几个将领,和祁雁一起敲定了行军路线,当然,基本上是祁雁说着,他们听着。
四万人中拨出了三分之一的辎重兵,押运粮草先行,蜀道路险,最难的并非作战,而是运粮,彭鸿飞支援给他们的粮草除去路上损耗,实际也就只够大军吃半个月的,益州距梁州一千二百里,光行军就得一个月,如果没有沿途补给,他们甚至走不出这蜀地。
好在大雍当年强盛之时,屡次翻修蜀道,而今蜀道行路畅通,与关中商贸往来频繁,蜀道沿路城池从中获益,官员们皆是富得流油,彭鸿飞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搜刮点他们的家底,这次总算是名正言顺,就以修路为名,勒令他们支援粮草。
当然了,他也不能吃亏,这些粮草七成拨给祁雁起兵之用,剩下的三成他自己拿了,各地官员抗议声不断,但抗议无效。
彭鸿飞甚至跟祁雁说,看看哪里的官员喊得最大声,大军经过时先收拾他们一顿,虽然只是句玩笑话,但祁雁感觉这位节度使要是认真起来,还真能干得出来。
粮草到位,大军即刻开拔,千军万马经蜀道,过剑门,正值春暖花开时,青山如黛,万物苏生,栈道修凿于蜿蜒峭壁间,最窄处仅容一人一马,山重水复,曲折回环。
苗霜骑着一匹白马,随手捏了片树叶放在唇间,轻轻一吹,自成悠扬曲调,旋律回荡在青山绿水间,和着脚腕上一晃一晃的银铃声,让这单调的行军也变得生动起来。
祁雁骑着匹黑马跟在他身后,听了他这曲子,唇边不禁浮现出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苗族吹木叶,是为讨心上人欢心,你吹这曲子,似乎也是示爱之曲,不知夫人这木叶是吹给谁听?”
苗霜伸出手,掌中的树叶随风而去,他并未回头,只道:“吹者无心,听者有意,将军认为我吹给谁听,就是吹给谁听。”
同行士兵们顿时吁声一片,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开口:“兄弟们,今天咱们是不是得少吃点粮食,毕竟将军和夫人给咱们塞了这么多狗粮!”
周遭笑声不绝,祁雁将那片被风卷起的树叶捞住,顺手踹进怀中。
前方道路开阔起来,苗霜一夹马腹:“驾!”
数不清的蓝色蛊蝶伴飞身侧,将行军队伍隐匿于崇山峻岭间,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剑南。
幻术隐匿的队伍行至山南,杀了山南驻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日之内速破梁州,梁州刺史开城投降,梁州大仓粟米满溢,自此,祁雁所率兵马再无缺粮之危。
*
晏安城,皇宫。
“益州八百里加急!益州八百里加急!”
公文一路递送进皇宫,小太监双手托举着这封不知跑死了几匹马的公文,迈着小碎步跑到季渊跟前,双膝跪地:“陛下!”
“什么八百里加急?”季渊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又含下一颗送到嘴边的荔枝,“青书,你替朕看。”
被唤作青书的太监擦了擦手,接过那封公文,仔细阅读一遍,面色微微变了:“陛下,这……”
“何事?”
青书将公文呈递上来:“陛下还是亲自过目吧。”
季渊疑惑接过,只见那公文之上字迹潦草,竟染了几处暗红,似是血迹。
他腾地站起身来,每看一句,神色就沉重一分,那白纸黑字句句触目惊心,难以形容的恐惧漫上心头,看到最后,更是双手颤抖,打开的公文“啪”一声落在地上。
“无头厉鬼……”季渊的面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某张无数次在噩梦中纠缠他的面容就要从脑海中跃将出来,让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莫非是祁雁……祁雁去剑南调过兵,这次又是剑南……没错,是祁雁,一定是祁雁来找朕索命了!”
“陛下,鬼神之说不可信啊,”青书急忙扶住他,“祁雁已死,那颗头颅您还亲眼见过,怎么可能有厉鬼呢,依奴婢看,八成是这剑南节度使胡言乱语……”
“正因为那颗人头朕亲眼见过!”季渊一下子抬高音量,那颗装在盒子里的可怖头颅仿佛还在眼前,“祁雁身首异处,死也不得安息,他恨朕,所以化作厉鬼来找朕索命!青书,这厉鬼定是祁雁!”
青书被他死死攥住双手,力道之大,捏得他手腕生疼:“陛下,这……”
季渊又想起什么,猛地松开他,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公文:“祁雁带走了剑南的兵……祁雁要反,祁雁要找朕索命!”
“……陛下,”青书安抚他道,“剑南节度使只是说,那无头厉鬼将他砍成重伤后离去,麾下兵马还在,什么呆若木鸡不通人语……剑南之前遭逢大疫,许是疫病留下的后遗症呢,他怕不是在为自己治疫不力开脱。”
“是,是吗……”季渊跌坐下来,惊悸的心跳激如擂鼓,“当真不是祁雁的鬼魂来找朕索命?”
青书来到他身边,用袖子帮他拭去额头冷汗,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揉:“陛下可是近日又做噩梦了?”
季渊叹口气,闭上眼睛:“朕以为杀了祁雁,就能过上安生日子,可谁成想,自从祁雁身死,闯进梦里对朕纠缠不休的频率却不减反增,朕每每梦到被他一刀捅进心口,惊惧醒来后便心悸连连——青书,你说祁雁为何总缠着朕不放?”
“何太医给开的方子可是又不管用了?”青书道,“依奴婢看,陛下是操劳过度,奴婢将安神香给陛下点起来吧。”
季渊点了点头。
青书打开香炉,清理了内中香灰,将一烛安神香点燃,袅袅幽香在寝殿内飘散开来,季渊很快就觉得心悸缓解了不少。
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放松:“青书,把圣蛊拿来给朕看看。”
“是。”
青书从床下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小心交到季渊手中。
季渊打开盒子,白玉般的圣蛊正在食用前些日子刚添进去的药草,他轻轻摸了摸虫子的背甲,圣蛊也伸出触角,亲昵地触碰他的指尖。
“这圣蛊当真很喜欢您呢,”青书笑道,“可见,您确为圣蛊认可的万世明君。”
“是吗,”季渊盖上盒盖,“既然如此,祁雁为何要与朕作对?”
“祁雁逆贼,贪得无厌,嫌您给的赏赐不够多,犯上作乱,谋图皇权,陛下待他已然不薄,是他自己不知感恩。”
“你说得对,”季渊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可若他真的化作厉鬼,率阴兵来找朕索命,朕又该如何?”
“这……”青书有些为难,“奴婢一介宦身,不敢妄议。”
“说,朕赦你无罪。”
“奴婢认为,陛下不妨再等等,剑南节度使所言实在令人难以信服,祁雁若真率兵谋反,不日之内必有动向,若什么动静都没有,可不就说明文书内容是假,此人借鬼神之说掩盖自己治疫不力之失,欺君罔上,当斩。”
季渊琢磨了一会儿,缓缓拉过他的手,细细摩挲:“也罢,那朕就听你的,再多等几日。”
“陛下近日操劳太过了,还是保重龙体为上,”青书又道,“何太医开的方子却也不管用,陛下不妨再换个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季渊有些疲倦地闭上眼,“朕这梦中惊悸之症,自幼便有,看了多少太医也不见好,你陪着朕时,朕便觉好过些,今夜也给朕侍寝吧。”
“……是。”
季渊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来了梁州失陷的消息。
据梁州传来的急报称,他们被一伙不明之物袭击,甚至没人看清袭击他们的究竟是不是人,只有鬼魅般出现的黑影,这些东西毫无声息地接近,势如破竹,梁州驻军想要抵挡,刀砍下去,却伤不到它们分毫。
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季渊一听此言,顿时方寸大乱:“朕就说是祁雁的鬼魂!”
“陛下,奴婢还是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神……”
季渊却不想再听他说话,直接打断了他:“剑南可有新消息传来?”
青书摇了摇头:“没有。”
“出蜀之路只有一条,沿途州县可有看到大军出山?”
“并未有人上奏……”
“可有粮草调动?”
“……也未曾听闻。”
“没人看到兵马粮草调动,梁州却破了,不是阴兵借道是什么?!只有鬼魂才不需要吃饭!”
“这……”
“是祁雁……”季渊用力闭眼,浑身剧烈颤抖,“是祁雁带着万千阴兵来找朕索命了!”
“陛下,这也许……”
“不行,他已经打到了梁州,再往前一步就是晏安城了!给朕拦住他,给朕拦住他!”
“陛下……”
“朕手下还有多少兵力?”季渊蓦地看向青书,“祁雁带了多少人?”
“剑南传来的急报上说,剑南四万驻军皆出现了类似失魂的症状,”青书道,“您手中禁军,共计十五万人。”
“四万,四万……”季渊焦急地在殿内踱步,“你说,朕派多少人能拦下他?”
“奴婢不知。”
“没用的东西!”季渊呵斥道,“你去把那个谁,把那个姓谢的将领给朕叫来。”
“谢将军……三年前就已经被您杀了。”
“什么?”季渊愕然,“那还有那个姓贺的……”
“贺将军半年前也被您杀了。”
“……”季渊目瞪口呆,“那现在禁军是谁统领?”
“是熊将军。”
“去把他给朕叫来!”
“是。”
半晌过后,熊将军匆匆赶来。
季渊:“朕要你拦住祁雁,你需要多少兵马?”
“这……”熊将军摸了摸后脑勺,“若有十万之师,定能大胜而归!”
青书皱了皱眉:“十万,太多了吧?祁雁麾下总共不过四万人,就算他已攻破梁州,打到晏安来也要翻越秦岭,山道险阻,易守难攻,何至于派出这么多兵力抵挡?”
熊将军一看反对他的竟然是个太监,登时不高兴了:“嘿,你懂什么,谁人不知那祁雁最擅长打以少胜多之仗,何况翻越秦岭有那么多条路可走,谁知道他要走哪一条?若是支援不及被他攻破,这罪责你担得起吗?”
青书:“……”
“好了,朕就给你十万兵马,”季渊摆了摆手,已是不耐烦了,“不论祁雁走哪条路,都把他给朕拦下来!”
“臣定不辱命!”熊将军单膝跪地,“只是陛下,若那祁雁所带真是阴兵,刀砍都没用,纵然臣率十万兵马,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们啊。”
季渊暴跳如雷:“你还要如何?!”
“陛下莫急,臣以为,既然是阴兵,那就得用对付阴兵的法子,陛下不妨寻些道士来做法事,让那些厉鬼现出真身,破了他们的防御,臣定能如虎添翼!”
“道士?做法?”季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熊爱卿所言当真?”
“当然!”熊将军拍着胸脯保证,“这种事臣见得多了,那些战场上死去的士兵,亡魂化作厉鬼之事常有,只要请道士来做一场法事,驱散他们的怨气,这些厉鬼自然就厉害不起来了。”
季渊皱眉思忖,似乎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片刻道:“行吧,那就依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