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我不走,就在这陪着你……
姜茂:“?”
怎么好端端地又骂上了。
他忍不住问:“大巫还在生将军的气吗?”
苗霜奇怪地看他一眼:“生什么气?”
姜茂:“去剑南的路上, 您不是一直在骂他吗?”
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苗霜没好气道,“不是因为这个。”
虽然他的确因为祁雁屡次把自己搞到重伤而生气,所以故意晚归罚他反省反省, 却没想到某人竟病得如此严重。
或许他不应该跟祁雁置气,早点回来就好了。
苗霜叹口气, 懒得再去想这些,对姜茂道:“你是不是打算回塞北了?”
姜茂有些惊讶地问:“大巫怎么知道?”
“赵戎都给你传信了, 你还能忍住不去找他?”
这事说起来也相当离谱,那封信在祁雁手里放了两个月,他竟没好奇拆开,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他才不信赵戎那家伙有脑子想到用这种手段瞒天过海,让祁雁亲手交出了告自己状的信,多半是陆暄那家伙出的主意,听说祁雁强行扣留了一批范阳的精兵,陆暄在这打击报复呢。
虽然他跟姓陆的不是很对付,但不得不说, 这次他做了件好事。
“……如大巫所料,”姜茂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更何况,我本也是雁归军的一员,因私自逃离而躲过一死,如今雁归军重组,说什么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还有老孟, 上次他说在剑南待够了,也准备找个机会向彭鸿飞请辞,或许有朝一日, 我们还能在塞北重聚。”
“嗯,”苗霜向来尊重他人的选择,“打算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日吧,等将军病好些了,当面向他辞行,不告而别总归不好。”
苗霜点点头,表示没意见,以祁雁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要再受更多刺激为妙。
姜茂很快离开了,苗霜回去继续看着祁雁,某人也不知道几天没睡过觉了,这一睡着就再难醒来,晚上苗霜干脆没叫他起来吃饭,反正他也不一定吃得下去。
苗霜连日赶路,今天才抵京,一到皇宫就马不停蹄地被祁雁做了一通,又给他治了一通,也已经累得不行了,天一黑便早早睡下。
睡到夜半三更,缠在祁雁腕上的蛇忽然监测到他脉搏加快,苗霜顿时清醒过来,一起身,就看到睡在旁边的祁雁眉头紧锁,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可怖的梦魇。
苗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而高热竟还没完全退去,祁雁两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干裂的嘴唇却没什么血色。
白天给他灌下药后烧退了一些,到傍晚却又烧起来,苗霜便又给他灌了一碗,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竟还是没能顺利退烧。
苗霜莫名感觉他变得比以前更难治了,唤明秋道:“去端碗温水来。”
明秋很快端来了水,苗霜正打算给祁雁喂点水喝,忽然发觉他眼睫颤动,嘴唇微微开合,似在梦呓什么。
苗霜凑近了去听,可他声音太低,嗓子又嘶哑得厉害,听来听去,也只听出一个“霜”字。
苗霜?还是小霜?分辨不出来。
听不清便不听了,他用勺子舀了一勺水,送到祁雁唇边,谁料水才刚碰到他的嘴唇,他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惊醒过来,一把捉住苗霜的手腕,猛地起身:“……苗霜!”
苗霜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推,手里端着的一碗水直接泼出去半碗。
祁雁紧紧攥住他的腕子,力道之大,让他骨头都疼了,他能感觉到祁雁急促而滚烫的呼吸拂在面上,胸膛剧烈起伏,脉搏快如擂鼓。
“陛下!”明秋上前一步,唤他道,“只是噩梦。”
祁雁离散的视线终于一点点聚焦,似乎这才从噩梦中醒来,他看了看面前的人,看到近在咫尺的苗霜,紧绷的脊线骤然一松。
精神一放松下来,剧烈的晕眩就开始上涌,他慢慢松开苗霜的手腕,用手撑住床沿,低下头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见他这样子,苗霜不禁眉心微蹙,问道:“做噩梦了?”
“……嗯,”祁雁精神恹恹,说话都没力气,“梦到你回来是我在做梦。”
苗霜:“……”
他叹口气,再次把碗递到他面前:“先喝口水吧。”
明秋又添了半碗水,祁雁便就着苗霜的手大口喝光了一整碗,发烧和出汗让他极为口渴,好像浑身都要被烧干了。
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又被水泼湿,显然是没法再穿了,明秋帮他换了身干净的,又用热水擦了身,祁雁总算觉得好过了一些。
他疲惫至极地躺回去,视线还死死盯着苗霜,又道:“你不准走。”
“我不走,就在这陪着你,”苗霜往他旁边靠了靠,离他更近一些,“听话,快睡吧。”
祁雁还想继续盯着他,但倦意又迅速把他吞没,很快便合上眼皮,没了动静。
苗霜握着他的手,就这样陪着他坐了好一会儿,确定他睡着了,这才抬起头来,问明秋道:“这两个月来,他经常这样吗?”
明秋点了点头:“起初还没这么严重,后来几乎成了日常,陛下最近本就难以入眠,又时常因噩梦惊醒,睡不着,也不敢睡。”
“……他总是梦到什么?”
“这奴婢不知,陛下并不愿向他人倾诉,但偶尔听到梦呓,有时是喊大巫的名字,有时又喊赵戎他们,还有父亲之类的。”
看来是梦到死去的人,以及梦到活着的人死去。
苗霜沉默了一会儿,道:“这皇宫里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
明秋愣了一下:“什么?”
“不然为什么季渊住在这做噩梦,祁雁住在这也做噩梦?”
“这……”
“那个景行的道士可还在京中?”
“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先前被强行送去前线的道士们又跟随祁雁的大军回京,之后就各自散去了,景行似乎对京都没什么好印象,大概率不会长久逗留。
但苗霜不管这些:“明天请他进宫一趟,驱驱邪。”
“……是。”
*
苗霜帮祁雁告了假,第二天的朝参取消,大臣们都没来,只有景行一个人被请进了皇宫。
他实在不知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屡次三番地跟祁雁牵扯上,上次见面还是“未来的真龙天子”,这次已经去掉了那个前缀,彻底成天子了。
不过,才刚一进皇宫,他就感觉这真龙的状态不妙,好像成了病龙,不禁在心里念叨他只是个道士,又不会给人看病,皇帝不去找太医,找他来干什么。
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宣他进宫的并不是皇帝本人,而是大巫。
景行立马腿肚子都开始打软了,连大巫都治不好的病,那得是什么绝症,紧张得直咽唾沫,就差跪地求饶了。
没想到下一秒,就听苗霜道:“这皇宫里的风水怎么样?”
“什么?风水?”景行一愣,万万没想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给皇宫看风水,“好、好啊!皇家宝地,龙首之原,好得不能再好!”
“那为何住在这里的皇帝总是惊悸连连,夜不得寝,寝不得安?”
“啊?这……”
“你是道士,会驱邪驱鬼吧?”苗霜问,“你帮我看看,这皇宫里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景行一头雾水,扭头往殿外看了一眼,委婉道:“这……比我上次来时还干净许多呢。”
“嗯?”
景行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声道:“先帝曾在宫中滥杀无辜,我上次来,确实感觉宫里有些阴气,但这次再看,完全没有了,毕竟……宫里到处都是您的蛊虫,阴气也无所遁形吧。”
苗霜打量他一番:“你还真能看见鬼?”
“……合着您根本不信啊!”景行两眼一黑,“也不是能看见鬼,只是能感觉到一些常人感觉不到的气息罢了。”
“恕我直言……”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这皇宫里,最邪的当属大巫您了,陛下连您都不怕,还怕什么阴气小鬼,更何况,陛下身经百战,杀人如麻,这戾气可令邪鬼退避三舍,就算宫里真有什么异样,也干扰不到陛下……和您。”
苗霜漫不经心地听着,本来他也不是真觉得祁雁做噩梦和什么风水有关,虽然他上辈子弃仙修魔,但在仙门学的那点东西还没忘呢,纵然这辈子法力全无,看个风水却还不成问题。
只是找个借口召景行进宫。
他眯了眯眼,道:“什么叫‘最邪的是我’?”
“呃……”景行有些心虚地别开眼,“您是苗疆大巫,一手巫蛊之术出神入化,这难道还不邪吗。”
“少在这里给我装傻,”苗霜不想再跟他打哑迷了,站起身来,向他逼近,“你知道点什么吧,道士?除夕夜在道观时,我让你给我卜卦,你卜算完,给了我一炷香,那香我用了,确实有用,你是有点真才实学的。”
景行后退一步,苗霜便再往前一步,直至逼得对方无路可退:“你告诉我,你究竟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才让你给了我那炷香?”
“这……这不能说啊!”景行大惊,“说了会遭天谴的,会折寿!我都已经没几年好活了,你就放过我吧!”
苗霜抓住重点:“没几年好活了?”
“不是……这个……”景行挠了挠脸,长叹一声,“大巫,不是我不帮您,是您和陛下的因果线实在太……太……哎呀,总而言之,旁人根本插不进去手,若是冒然接近,就会引火烧身,自取灭亡。”
苗霜有点不耐烦了:“那你究竟能说什么?”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景行看了一眼龙榻上昏睡不醒的病龙,“但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他日之因,必有今日之果,心伤难愈,故身伤难愈。”
苗霜:“……”
说了等于没说。
他耐心彻底告罄,一摆手道:“没你事了,领了赏快滚。”
“哎。”景行毫不客气地接过明秋奉上的银子,扭头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大巫,相逢即是有缘,看在有钱……不是,我们有缘的份上,我就再多说一句吧。”
苗霜瞥他一眼,倒是想听听他还能蹦出什么屁话。
“天道终难违,人力可补天。”
第142章 第 142 章 吃不完今晚不陪你睡觉……
苗霜看着他的背影, 皱了皱眉。
这话什么意思,逆天行道?
说谁?祁雁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在祁雁剑下存活这件事匪夷所思,莫非是祁雁用什么方法又将他救活了?如果真是这样, 强行复活一个已死之人,可不就是逆天行道?
虽然想不通他很可能已经碎成渣的神魂究竟怎样才能保住, 但如果是祁雁的话,说不定真有办法。
如果连仙道第一都做不到, 那整个修真界就没人能做到了。
还有那个奇怪的妖王,没准也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不然以人族和妖族之间的血海深仇,祁雁不可能觉得季澜是友非敌。
看来他之前的猜想果真没错,他死后修真界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和祁雁共同跑到了这本书里来。
该不会是仙道首座和妖王一起复活了他这个魔尊吧,那可太有意思了。
但如果他真的被复活了,又为什么没回到修真界?是祁雁拼尽全力也没能把他拼完整,只能放进这个书中的小世界来才能勉强存活, 还是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导致现在的意外发生?
全无头绪, 也无从打探。
苗霜看了龙榻上的人一眼,不禁有些暴躁,怎么姓祁的偏偏失忆了,拼命把他救活,却又不再认得他,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苗霜叹口气。
罢了, 不管怎么样,先处理完当下的事再说吧,他实在不能确定如果祁雁死了会发生什么, 这个世界会不会随之崩溃,自己又会不会跟着一起消失。
如果他再死一次,是会回到修真界,还是会彻底灰飞烟灭,他自己也拿不准,虽然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祁雁逆天行道把他救活的……还是好好活着吧。
苗霜在床边坐下,又给某条病龙把了会儿脉,恢复的情况还是不太理想,只能说比昨晚稍好了点。
真是奇怪。
就算心口的剑伤是前世之因,可生病又不是,为什么治病也治不好。
……
等等。
不知想到什么,苗霜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用蛊虫给祁雁重塑经脉以后,祁雁就接近于百毒不侵了,那是否意味着祁雁的体质也变得和他一样,毒不对他起作用,药也同样不对他起作用?
……这下可难办了。
苗霜只能想办法给他增加剂量,下些猛药,可再猛的药到祁雁身上药效也大打折扣,只能边治边看。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苗霜帮他告了一天的假还远远不够,祁雁反复发烧,喝了药便昏睡不醒,一连三四天都是如此,别说会见朝臣了,起床都困难。
自从新帝登基,还从来没有因为生病请过假,而今一请就是好几天,朝臣中不免传出些猜测,说陛下在塞北一战受了重伤,之前一直在强撑,现在大巫回来了,精神一放松,伤情立刻反复。
也有人认为恰恰相反,觉得正是大巫的归来才导致陛下身染重疾,毕竟大巫本就是个巫医,听说他还在宫里养蛊虫,想想就让人害怕,陛下久居这样的环境,能不出事吗。
更有甚者,认为陛下根本就没病,不过是大巫回来了,忙着跟他颠鸾倒凤没空上朝,反正塞北大捷,短时间内各国不敢再犯大景边境,他休息一下也是无可厚非。
不管他们怎么猜测,祁雁不能消失太久是真,要是天下太平局势安稳倒也罢了,可前朝留下的烂摊子才解决了一半,剩下的也不能一直拖着。
祁雁几天没干活,奏折已经堆积如山,苗霜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康复的某人,觉得要是一直等到他痊愈,这奏折的数量恐怕要累加到加班半个月也批不完了吧。
才有好转又玩命加班,病情恐有反复的风险,思来想去,苗霜唤来范青书道:“去把奏折给我拿过来。”
范青书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大巫要替陛下批奏折?”
“怎么,不行吗?”
“倒也不是……”范青书斟酌了一下,“我现在去拿。”
他叫了两个小太监,将所有积压的奏折都从前殿搬了来,委婉道:“以陛下对大巫的信任,旁人自然无权置喙,但此事若被朝臣知道,恐有非议。”
“不被知道不就得了?”苗霜取了支毛笔,蘸上朱砂墨,随意翻开一本奏折,在空白处落下一个“阅”字,“陛下不说,你我不说,又有谁能将消息传进朝臣耳中?”
那字迹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竟和祁雁所书一模一样。
范青书微惊,恭敬道:“我明白了。”
苗霜便这样一边守着祁雁,一边帮他批起了奏折,模仿祁雁的字迹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还在青锋派时,他们时常会互相帮忙抄书,从未被师尊发现,现在祁雁的笔法虽然和以前不太相同,但神韵犹在,苗霜模仿起来信手拈来。
奏折太多,而他耐心不多,才翻了两份就觉得烦,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东扯西扯写一大篇,好像不把纸写满浪费似的。
还有些无事上奏,单纯问皇帝身体怎样了的请安折,他干脆让范青书帮他做个归类,先把要紧的捡出来批。
这种事范青书经常做,自然得心应手,很快便帮他筛选完成,工作量大大减少,苗霜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花了两个时辰处理完所有要紧事,都按照祁雁的风格一一批复下诏,而后将奏折返还上奏者本人。
剩下的就可以慢慢批了,琐事一律批“阅”,问安的一律批“朕安”,提笔落字,毫无感情。
范青书在一旁看着,只觉这位大巫的工作效率未免也太高了,陛下或许都做不到如此果决,有时还要叫几个官员来商议,反复权衡。
区别大概在于大巫完全不体恤下属,不管他们做不做得完都先派了再说,累着谁也不能累着自己。
从白天一直忙到晚上,总算是批完了所有积压的奏折,苗霜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伸着懒腰舒展筋骨,出去透气了。
像是有某种感应,他才离开不久,昏睡了一天的祁雁就睁开眼睛,低声唤道:“苗霜……”
屋内一片安静,苗霜不在。
祁雁撑身坐起:“苗霜?”
不是说好的,一睁眼就能看见他吗,人去哪儿了……
强烈的不安让他无法再继续睡下去,挣扎着离开了龙榻,明秋听到动静,快步走上前来:“陛下,大巫刚离开,劳累了一下午,出去透口气,很快就回来了。”
“劳累?”祁雁看向身侧,这才发现龙榻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书案,上面摆着满满一桌子的奏折,还有几份已经掉在地上。
他弯下腰,随意捡起一份,看着上面的朱笔批字,诧异道:“朕梦游了?”
梦游都不忘批奏折?何至于此?
明秋:“……是大巫帮陛下批的。”
祁雁沉默了。
他一眼竟看不出这字不是自己写的,两眼也没看出。
仔细研究了半天,都快不认识那个“阅”字了,他放下奏折,又问:“所有的都批完了?”
“是。”
“只是批了奏折?可还做了别的?”
明秋将这一下午苗霜替皇帝下达的诏令一一汇报,祁雁听完,神情变得愈发怪异。
苗霜的批示竟全都与他不谋而合,只要知情人不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下达诏命的不是皇帝本人。
之前他跟苗霜说让他当皇帝自己当皇后,虽然那时苗霜没答应,但现在看来或许真的可行……
祁雁在书案前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些没事可做了,短暂的清醒过后,生病带来的疲倦和虚弱又再次袭来,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床上,准备继续睡觉。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苗霜的声音:“醒了?先别急着躺下,吃点东西再睡。”
祁雁回过头来。
时间已近黄昏,苗霜早早让太监们传了膳,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明秋也去帮忙,将床桌放好,饭菜一一摆上。
祁雁明显没什么胃口,也没太多力气,只小口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其他的是一筷子也不动。
苗霜跟他对坐着吃饭,问他道:“自作主张替你批了奏折,还伪造你的字迹,不降我的罪?”
“夫人别说笑了,我感谢还来不及,”祁雁精神恹恹,竟也没心思和他斗嘴,“明日朝会,夫人不妨也替我参加了吧。”
“……还得寸进尺了你。”
祁雁硬灌了几口粥,实在有些反胃,这几天尚食局一直给他做药膳,粥里放了药材,又淡又苦,本就没食欲,现在更是吞咽都困难,十分想呕。
“别吃那玩意了,吃这个,”苗霜把一碗面搁在他面前,“让厨子学了点新鲜做法。”
祁雁看着那碗面,碗里不过几根绿菜,一把豆芽,少许葱蒜末,看上去清汤寡水,不解道:“这不就是普通素面?”
苗霜并不说话,只打开旁边放着的小罐,加入致死量的辣椒,再拿起油壶,往面里倒了半壶滚烫的热油。
只听“呲啦”一响,辣椒翻腾起油泡,香气瞬间激发出来。
他又如法炮制,弄好了自己的那碗,对祁雁道:“还不快吃?”
祁雁还没反应过来,但不得不说,加了辣椒以后这面条看起来让人有食欲多了,他犹豫着拿起筷子,学苗霜把面条搅拌均匀,尝了一口。
“咳……咳咳……”
已经许久没吃过辣的祁雁差点被这一口面送走,他别过头去咳嗽,只感觉脸颊迅速烧了起来。
“很辣吗?”苗霜吃着加了两倍辣椒的油泼面,面不改色道,“快吃,吃不完今晚不陪你睡觉。”
第143章 第 143 章 世上只有两种人,祁雁……
听了这话的祁雁陡然拧起眉头。
“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他不满道,“你说会一直陪着我,我醒来就能看到你, 可我刚刚醒来就没看到你。”
“所以呢?”苗霜毫不相让,“你也答应过我不再受伤, 你做到了?”
祁雁:“……”
若是翻起旧帐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只得自认理亏,低头继续吃面。
不过……他真的答应过苗霜不再受伤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又吃了几口面,祁雁被辣得舌头都麻了,但不得不说辣味确实能开胃,不知不觉,一碗面已然见底。
他也已经被辣到快要不能忍受,急忙放下筷子,想喝点冷的压一压痛感。
苗霜将一碗早已准备好的牛乳放在他面前:“喝吧。”
牛乳加了少许糖,虽是常温, 但并不腥,祁雁一口气喝干了, 立刻觉得好过了不少。
这碗加了辣的面让他难得有了些精神,吃过饭没立刻躺下睡觉,而是泡了个澡,可惜精力还是相当有限,泡到一半就睡着了。
苗霜站在浴桶边上打量他,经过几天的休养, 祁雁身上的伤疤似乎变淡了一些,但心口处的剑伤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姜茂说在塞北时, 这伤口反复撕裂,祁雁因此晕倒了数次,把军医都吓坏了。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那道剑痕,不知是不是多次开裂的原因,总感觉比之前更明显了。
他叹口气,唤来明秋伺候祁雁。
刚出来,就听范青书问:“明日的朝会可要取消?”
苗霜思索片刻:“不必,一切照旧吧。”
明日是十月初一,天子要在宣政殿会见朝臣,也称“大朝”,和常朝不同,大朝仪仗十分繁琐,祁雁素来不喜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登基以后便将流程砍了几道,尽可能简短。
苗霜今日已替祁雁回了奏折,说自己一切安好,若明日还不上朝,未免引人猜疑,干脆他就帮人帮到底,再替祁雁把这朝会上完算了。
反正到时候他坐在龙椅上面见百官,中间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足够他的幻术发挥了。
范青书听着,不禁觉得这位大巫真是胆大包天,代替天子上朝什么的,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朝中不知道要炸成什么样,很有可能一顶谋逆的帽子就扣下来。
不过反正是陛下允许的……陛下现在这状况,下个望日的朝会都不一定能上,除了让大巫代替,也没别的办法了。
不论怎样都有风险,死马当活马医吧。
范青书安排了下去,第二天,苗霜难得起了个早,替祁雁去出席朝会。
别的都好说,关键是这龙袍实在不合身,祁雁比他高一些,骨架也比他大,龙袍穿在身上,哪哪都不合适。
临时赶制一身新的肯定也来不及,苗霜只得穿着这不合身的衣服去上朝,明秋帮他仔细调整,多固定了几处,至少让外人看不出来。
白蛇倒是对这件新衣服很感兴趣,东爬爬西探探,甚至盘到了帝冕上。
苗霜威胁道:“下来。”
白蛇不情不愿地溜回了袖口。
起得太早,苗霜整个人都没精神,马上就要入冬,天气也已经很冷,太阳都没升起来就要上朝,光是从紫宸殿走到宣政殿这么一点路,他已经冻得想要提前冬眠。
袖子里的白蛇也老实了,紧紧缠在他手腕上不再动弹。
苗霜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大殿,坐在御座上面见百官,蓝色的蛊蝶落在周身,落在髹金的龙椅龙头上,蝶翼开开合合。
不得不承认,以皇帝的视角俯看朝堂,满朝文武一览无余,让他竟有种自己还在当魔尊的错觉。
想当年在万魔峰时,他也将自己的魔殿和尊座修得这般气派,隔三差五便将魔众们召集起来议事,只不过他们谈论的不是天下民生,而是怎么对付修仙者。
谈着谈着,脾气暴躁的魔众往往就因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当着他的面厮杀起来,导致他的魔殿时常见血,不是这里碎了就是那里烂了,苗霜却也不加阻止,冷眼旁观,反正他的任务本来就是约束这些魔,他们自相残杀彼此消耗,正合他心意。
有时候把他吵烦了,他还会亲自动手,被魔气侵袭的暴虐在杀过人后方能得到少许缓解。
玉旒在眼前晃动,苗霜怔然出了神,忽然有些好奇祁雁当青锋派掌门时的生活是怎样的,是否也像他这般日复一日,坐在高高的尊座之上,受万人簇拥,却又孤身一人。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苗霜被迫收回思绪,回忆了一下刚刚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开口道:“朕无碍,只是身体略感疲乏,故而休息了几日,诸位爱卿与其口头关心朕的身体,不如身体力行,早日完成手上的差事替朕分忧,也好让朕轻松些。”
他一早用蛊术改变了自己的嗓音,现在听起来和祁雁没有任何区别。
大臣们闻言,纷纷羞愧地低下头去,开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摸鱼了,害陛下累倒。
许多人早已准备好的问安这会儿也不知该不该说了,朝臣们面面相觑,大殿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苗霜早就看这帮臣子们不顺眼,平常没有机会说,现在他是代理皇帝,总算能名正言顺地挖苦他们几句:“朕昨日派下去的活儿,你们可都做完了?”
臣子们大气也不敢出,莫名觉得今天的陛下很有杀气,昨天门下省一股脑颁布了一大堆诏令,海量工作砸到他们头上,他们哪做得完啊。
陛下批复返还回来的奏折也很不客气,用词都比以前激烈许多,看得出来陛下的心情很不好,任谁身体不舒服还要加班也是十分恼火的。
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大部分只批了“阅”,实在看烦了,甚至写出了“无用之事不得再奏否则后果自负”之类的话。
见他们全都不吭声,苗霜又开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这时,终于有要紧事启奏的大臣手持笏板出列:“臣有本要奏!”
“说。”
半月一次的大朝本侧重礼仪,先是群臣朝拜、问安,之后才是天子听政,然而没耐心的魔尊大人直接把前面的流程省了,快进到议事环节。
因此,朝会在巳时提前结束,原本过午就要给臣子们提供的廊下食也没了,群臣只得饿着肚子回家,自己解决午饭。
散了朝,精神萎靡的臣子们三两成群,往皇宫外走,忍不住小声议论:“我怎么觉着,今天的陛下和平常不太一样啊?”
“是不太一样,今天陛下攻击性好强,而且居然不给饭吃……”
“有吗?比起当朝砍人的那天还差远了吧。”
“答应我不要再提那天的事了好吗?你要是以那天为标准,那之后每一天的陛下都十分温和良善。”
“……”
“所以,你们的差事都干完了没?今天不努力,明天还要继续挨骂。”
“……散了散了。”
群臣散去,苗霜也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寝殿,折腾完这帮不用鞭子抽就不干活的臣子们,他心情都好了许多。
皇帝自己都许多天没好好吃过饭了,凭啥还要给这帮臣子们准备午饭,祁雁一天不好起来,他这个代理皇帝就一天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爱民如子还是爱臣如子那是祁雁的事,关他苗霜屁事,在他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祁雁和其他人。
回到寝殿,祁雁还没醒来,苗霜强行把他薅起来吃了点东西,喝过药又让他接着睡,虽然比起昨天也没有变得更好,但只要不再加重就是胜利。
苗霜陪他睡了会儿午觉,下午又以极高的工作效率批阅完了今日份的奏折,见时间还早,又去查看了一番自己养在虫罐里的蛊虫。
入秋以后,他便让太监们把他放在外面的虫罐全部搬进大殿,最近祁雁身体不好,他又命人提前烧起了地龙,现在紫宸殿里温度适宜,只是地龙烧多了未免干燥,这让久居南方的苗霜很不适应,便让明秋在屋里摆了几盆水,每天早上一醒来,一定能在水盆里发现一条偷偷溜去泡水的白蛇。
人和蛇都不适应北方的气候,蛊虫自然也不适应,虽然及时搬进了室内,还是死了一大批,活下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苗霜用存活下来的蛊虫继续培育,相信迟早有一天能培育出耐寒耐旱的品种,以解决他一离开深山就失去蛊虫大军的尴尬。
他便这样暂时替祁雁处理着政事,早上上朝,下午批奏折,闲时玩玩虫子,不知不觉又过去数日。
这天晏安下雨,小雨淅淅沥沥地从昨夜一直下到今早还未停,雨天路滑,苗霜趁机取消了朝参,想多睡会儿。
可已经被早朝改变的生物钟竟不给他休息的机会,到了时间,他还是早早醒来,躺了一会儿没能再睡着,干脆披了衣服起身,来到廊下看雨。
不出意料这应该是入冬前最后一场雨了,皇宫里的青石路面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积水,寒气随着细雨渗透进来,让他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狐狸毛披风。
没有地龙果然还是冷,早点回去吧。
正准备转身回房,却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了上来,苗霜一顿,感觉出那是祁雁。
这家伙居然隐匿了气息接近他,雨声盖过他微乎其微的脚步声,他竟没察觉他靠近。
“身体好了?”苗霜问,“能动用内力了?”
“一直都能,只是内力治不了病,”祁雁从背后贴上来,将下巴抵在他肩头,说话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今天一醒来又没看到你。”
“我还能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不成?”苗霜十分无语,“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缠人,是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
“皇帝该是什么样子?”祁雁反问,“谁规定皇帝就不能缠人?朕是什么样子,皇帝就该是什么样子。”
苗霜:“……”
还挺理直气壮的。
“那皇帝陛下您,至少也该先进屋去吧?若是被寒气侵染了您那尊贵的龙体,我可不管再给你治一次。”
第144章 第 144 章 吃药不宜纵欲
像是为了配合他一般, 话音才落,一阵寒风便穿廊而过,夹杂着几缕湿凉的雨丝, 扫到祁雁脸上。
他刚刚一睁眼就在找苗霜,也没来得及披件衣服, 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睡袍,被寒风一打就透了。
虽说有内力护体应该并不怕冷, 可生病的身体总是不讲道理,落在苗霜腰间的手本能一缩。
祁雁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对方,转身回到屋内。
地龙提供的热气将寒意阻隔在外,身体很快又回了暖,苗霜冲他一抬下巴:“坐那,我给你把把脉。”
祁雁乖乖坐下,苗霜搭住他双手手腕,仔细给他检查。
雨下个不停,周遭一片安静, 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祁雁听着这雨, 看着对面的人,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犹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天,彼时他们还在将军府,他因为浑身疼痛难忍,向苗霜讨了些药酒喝。
两年过去,即便又到了阴雨天, 身体也不会再疼了。
从将军府到了皇宫,明明日子过得更好了,他却开始怀念从前, 回京这么久,竟也一直没腾出时间回去看看,在将军府的一切还都历历在目,短暂,却鲜活。
那府邸他还给自己留着,等有机会回去一趟吧,卢方已经带着女儿去了塞北,不知来福是否还在京中。
祁雁想着,不觉便出了神,雨声让人十分想睡,眼皮又开始往一起合。
直到搭在他腕间的指尖撤走,他才重新清醒过来,苗霜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心里可还觉得难受?”
祁雁摇了摇头:“整日被夫人灌药,从早昏睡到晚,哪里还有时间难受。”
“你以为我想吗?”苗霜没好气道,“知不知道自己每天有多少活儿要做?现在这些差事全都落在我头上,烦都能把人烦死,你要是心疼我,就早点给我好起来。”
“嗯,”祁雁打了个哈欠,“我尽力,困了,夫人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苗霜倒是想睡,奈何根本睡不着了,遂按住他的手:“先吃点东西再睡。”
这些日子祁雁每天饮食很不规律,通常是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吃饭,偶尔苗霜能强行把他叫起来,但大部分时间都叫不醒。
以前苗霜是吃饭挑三拣四的那个,现在每天要做的事太多,消耗太大,不得不吃,反倒是祁雁变得不爱吃东西了。
他也算体验了一把祁雁当时的感觉,但他可不像祁雁那么有耐心,还给他挑鱼刺,只管让厨子往菜里加辣椒开胃。
也顾不得管生病期间吃这些究竟健不健康,能吃下就已经很不错,他将尚食局准备的那些清淡病号饭全部推翻,重新配了一套重油重盐重辣的食谱,只要吃着香,不要吃着好。
别说,自从换了食谱以后,效果显著,他自己都能多吃半碗饭,这两天祁雁有食欲多了,不再一听见吃饭二字就皱眉头。
此时,祁雁思索了一下道:“好吧。”
明秋很快端来早膳,今日不上朝,可以随心所欲地消磨时光,慢慢吃。
两人便在这雨声中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快吃完时,明秋进来通禀:“陛下,姜茂想见您。”
这些时日祁雁整天昏睡,都没在清醒的时候看见过他,几乎忘了他还在京中,闻言道:“让他进来。”
姜茂很快来到两人面前,寒暄道:“将军身体好些了吗?”
祁雁:“好多了。既然来了,不妨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了,”姜茂看着桌上的吃食,没忍住咽了口唾沫,“……但再吃点也不是不行。”
祁雁笑了笑,让明秋给他添了把椅子。
姜茂风卷残云地扫完了剩下的半屉小笼包,终于想起正事:“对了,我来找将军,是来向将军辞行。”
祁雁微怔,又迅速明白过来:“你要回塞北?”
姜茂点了点头。
之前赵戎让祁雁给姜茂捎信时,祁雁就猜到姜茂肯定要去塞北找他,此刻倒也不怎么意外,只看向对方左臂空荡荡的袖管:“不过你想好了,边关凶险,恐怕没有人能时刻保护你。”
“我明白,我也不会拖兄弟们的后腿,若不能继续当先锋,那就找点别的事做,总不能因为受了伤就畏缩不前。”
祁雁点点头:“你可告知赵戎了?”
“之前给他寄了信,应该已经送到了吧。”
“那便好,你何时启程?”
“等这雨过去就出发,若再晚走,怕塞北下雪,路滑难行。”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祁雁也没意见:“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等到了塞北,记得看着点赵戎,别让他又头脑一热去杀金孝仁,没我的命令,你们不得擅自进入大漠。”
“明白,将军放心吧。”
姜茂又吃了两口饭便离开了,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安宁。
“最后一个部下也走了,这回真成孤家寡人了,陛下?”苗霜调侃道。
“总要走的,”祁雁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如果可能,我也不会留在这京都,我虽回不去了,还有他们替我镇守边关,也算好事。”
他说着回过头:“更何况,还有夫人陪着我,不是吗?”
“那得看你表现,”苗霜抱起胳膊,“若病人久治不愈,我也会失去耐心,你最好在我耐心耗尽之前康复,不然的话,我就回苗疆去——”
“夫人怎可弃我于不顾?”祁雁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幽怨,“结发夫妻当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就算夫人跑到苗疆去,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苗霜嗤之以鼻,根本不为之所动:“你又不能轻易出宫,你手下的人抓不住我,从晏安到苗寨,一来一回一两个月过去了,你能离开那么久吗?”
“不能也得能,”祁雁走上前来,向他逼近,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严肃道,“不准跑。”
苗霜本来也只是看他今天状态还好,跟他开个玩笑罢了,见他要认真,便到此为止:“逗你的。”
祁雁却依然不停,伸手撑住坐榻扶手,将他困在身下。
“都说了逗你的,唔……”
祁雁才不管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俯下身来便吻他,这些时日别说和苗霜亲热,就是和他一起睡觉的时间都不多——
倒也不能说不多,是他清醒的时间太短。
苗霜被他压得身体后仰,试图挣扎:“你别把东西碰撒了……”
明秋适时地走上前来,搬走了床桌,连同桌子上的碗筷一起。
苗霜:“……”
倒也不用这么有眼力价。
没了碍事的东西阻拦,祁雁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他在苗霜唇瓣上轻轻啃咬,觉得夫人比早饭好吃多了。
没过一会儿两人便滚作一团,苗霜的衣服被解开,某人不安分的手顺着衣摆探入,在他腰间反复摩挲。
不知是不是祁雁之前在塞北待了两个月的缘故,他总觉得对方手上的茧子更多了,粗砺的摩擦感让他直冒鸡皮疙瘩,虽然已经不发烧了,但掌心的温度还是高过他皮肤上的温度,带来一阵阵炽烫和酥|麻。
祁雁的手在他腰间流连片刻,还要继续向下,被苗霜一把捉住,在换气的间隙中开口:“吃着药呢,不宜纵|欲。”
祁雁显然不太高兴,又努力了一下,见他不肯退让,只得作罢。
不让他动手上功夫,那他只好继续动嘴上功夫,用力在他颈侧啃咬以表达不满,整日被药灌得昏睡不醒,本来就没什么欲想可言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些,居然还不让他做。
苗霜被他啃得皮肤红了一片,牙印从颈窝一直延伸到锁骨,却也懒得跟他计较,食困上涌,开始昏昏欲睡了。
他眼帘微合,半梦半醒间感觉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部位都被祁雁吻了个遍,一会儿这疼一下,一会儿那疼一下,相当烦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消停,可消停是消停了,人又压在他身上不肯下去,苗霜才睡了一小会儿,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不得不睁开眼,用力想把他推开:“下去。”
祁雁纹丝不动。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祁雁最近几个月体重暴跌,压在人身上也还是沉得要命,苗霜这个姿势又用不上力,折腾了半天也没顺利挣脱,反而被烧得太旺的地龙和某人的体温烤得鼻尖冒汗。
不得已,他只能求助外援:“明秋!”
太监帮他搬开了皇帝陛下,苗霜看着某人,十分怀疑这家伙在装睡,故意压着他不让他起身。
一抬头,才发现面前并不是明秋:“怎么是你?”
范青书看着他们的眼神十分复杂,不过是一顿早饭的功夫,陛下和大巫已经是衣冠不整,大巫满身牙印,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在这吃早饭呢还是吃夫人呢。
他默默收回视线,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今日的奏折送到了,大巫可要现在批阅?”
苗霜本想睡个回笼觉,可刚刚一番折腾,又不困了,叹口气道:“拿进来吧。”
范青书捧来一摞奏折,数量看起来不算太多,自从上次苗霜威胁臣子们再说废话后果自负以后,类似的奏折果然少多了。
他把祁雁推到里面去,让范青书重新摆好了桌子,还好这张坐榻够大,还能容下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赶紧批,批完了奏折,剩下的时间就都是他的了,反正今天下雨,八成不会有烦人的大臣进宫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苗霜随手打开了一份奏折,刚拿起笔,就看到自己手上层层叠叠的牙印,从手背一直蔓延到手指。
苗霜:“……”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狠狠将奏折扔到祁雁脸上:“起来,给我自己批!”
第145章 第 145 章 朕意已决,多说无益。……
祁雁就顶着那份盖在脸上的奏折翻了个身, 背对着苗霜,奏折顺着他转身的方向掉落,挂在了坐榻后靠上。
苗霜:“……”
果然是在装睡。
他阴沉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 终于重新拿起了奏折,再次翻开来。
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 他神色微微凝重起来。
又是关于税收的奏折。
如今秋收已过,各地都在忙着收税, 类似的奏折他已经收到了许多次,内容无非是说近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百姓大批逃亡,各地官府收税收不上来,完不成朝廷指定的税额,官员们已经无计可施,只得上奏,求陛下想想办法。
对此,苗霜却也没什么办法, 一来他只是代理皇帝,二来他是个苗人, 现在苗疆已成羁縻州,并不需要向汉人缴税,汉人如何处理税收问题还轮不到他来管。
更何况他也不想管。
这里面牵涉到的事情太多,他可没那个闲工夫,没活给自己找活干。
可一直敷衍回避却也不行,最近他一收到这种折子, 就批复“朕知,已在商议”,若是耽误太久, 未免让官员们寒心。
于是他又用胳膊肘捅了祁雁一下:“确定不看?”
祁雁不应。
“好吧,那你可别后悔。”
苗霜说完便不再搭理他,这一招欲擒故纵,祁雁果然上钩,没过一会儿就挣扎着爬起身来,冲他伸手。
苗霜冷眼敲他:“干什么?”
“奏折。”
“不是不看吗?”
“……没说不看。”
苗霜嗤笑一声,将那份奏折拍到祁雁手里,又继续去看下一份。
祁雁看完奏折,眉心渐渐蹙起,这折子是地方官员递上来的,一路送进京都,距离落款上的日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可还有类似的折子?”他问。
“多的是,”苗霜将余下的奏折一一翻看,“不过今天没有了。”
祁雁将折子放在桌上,苗霜又问:“如何批复?”
祁雁思索片刻:“就批……朕已知,还需商议。”
苗霜闻言不禁一哂:“我回回这么批,你确定还要继续敷衍?”
祁雁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兹事体大,容我再想想。”
之前苗霜没回来时,他便收到过几份这样的折子,现在快到年底了,各地官员都在忙着完成朝廷指派的任务,类似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虽然之前已经向各地拨下赈灾款,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税收问题一天不解决,民生就一天不会好转。
之前又和狄历打了一仗,连国库都已经见底,收不上税,国库没钱,又谈何救济百姓,这是个死循环。
祁雁披了衣服起身,这下是彻底没心情继续睡了,昨晚喝的药到现在药效差不多过了,难得清醒,可以暂时干一会儿活。
前朝留下的弊病颇多,不仅仅是季渊,还有季渊的父亲惠帝,几十年累加下来,已是积重难返,除了改税制这一条路,别无他法。
但究竟要怎么改,他全无头绪。
过了一会儿,他问苗霜道:“夫人可有建议?”
“别问我,”苗霜高效地批阅着剩下的奏折,“你们汉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忽然,祁雁留意到候在一旁的范青书,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询问道:“探花郎可有主意?”
范青书正在发呆,闻言抬起头来:“陛下问我?我只是个宦官,不好发表意见。”
“若是没有季渊,你早已平步青云,位至宰相也未可知,”祁雁道,“说吧,你在季渊身边多年,又和瑞王互有往来,一定对天下局势有些了解。”
范青书沉思片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的确有些见解,这样的折子,在陛下即位前便时常有,我也曾向先帝提过建议,但先帝对此置若罔闻。”
“说来听听。”
“而今所行税法,沿用雍朝旧制,属人丁税,配合均田制,此法在雍朝建立之初十分有效,因那时战乱初歇,地多人少,只有耕不完的地,没有分不到地的人。”
“但随着盛世到来,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人口也开始暴涨,官员数量更是翻了几十番,官员贵族们占据着大量不需纳税的田地,朝廷手中的公田一减再减,早在数年之前,便已无田可分了。”
“地少人多,手里有田的官僚贵族们享受着免税特权,分不到田地的平民百姓却要缴纳赋税,钱究竟从何而来?即便是家里有地的百姓,一遇天灾、战乱,粮食减产,甚至颗粒无收,交不上官府指定的税额,就只能将土地低价卖给权贵,换取钱粮纳税,可度过了今年,明年又该如何?再从权贵手中租地来种,沦为佃农,还是就此流亡,落草为寇?”
“不论哪一种都是食不果腹,百姓生活艰苦,国家也无钱可赚,从普通民众手里收税容易,从权贵手里收税却难,大量的土地落在权贵手中,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如何会管他人死活?哪怕就将多余的田地放在那里荒废着,也不会救济劳苦百姓一银半铜。”
祁雁:“那该如何解决?”
“而今唯有一法,”范青书看着他道,“彻底改了这税制,取消人丁税,改用土地税,不论官员、贵族还是平民、流民一视同仁,以个人占有的土地面积、土地价值和收成为依据收税,拥有的土地越多,需要缴纳的赋税就越多,若无土地便按各户财产,富者多纳税,穷者少纳税乃至不纳税,如此一来,危机可解。”
祁雁思忖片刻,点点头道:“确实可行。”
“不过,”范青书话锋一转,“若真如此改税法,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一定会遭到层层阻挠,只看陛下手腕够不够强硬,若税制推行不下去,说什么都是无用。”
祁雁微微眯起眼睛:“这一点探花郎不必担心,朕自有办法。”
于是从这天开始,祁雁治病之余便叫来臣子商议税法,从制定到完善花了快一个月时间,在这期间内,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场大病害他缠绵病榻近两个月,年关到来之前,总算是差不多痊愈了。
苗霜给他号完脉,收回手道:“勉勉强强,就算你好了吧。”
祁雁:“……”
什么叫“就算”。
被灌了这么久的药,整日昏昏沉沉,思绪迟滞,再喝下去人都要傻了,最近减了药量,才算能正常生活。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没时间再耽误了。
苗霜又扒开他的衣服——祁雁在和狄历一战中添的新伤已经彻底痊愈了,疤痕全部消失,身体里的蛊虫恢复正常。
只是心口的剑伤还在。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那道疤痕也淡了许多,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印子,摸上去接近平整。
他并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消除,不过看起来不会再反复了,祁雁也没再说自己心口疼,这东西似乎完全变成了一道旧日的烙印。
不痛不痒,但永远在。
苗霜用指尖在那道伤疤上抠弄了一会儿,祁雁捉住他的手,自己穿好了衣服:“夫人最近当皇帝当得可还过瘾?”
“一点也不,”苗霜坐在他腿上,“既然病好了,从明天……不,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帮你干活了,正好明日大朝,你自己去上。”
祁雁打了个哈欠,佯作困顿相:“我怎么觉得这么困……莫非是药力还没散尽?”
“少来,”苗霜不为所动,“前天就给你停药了,在其位谋其政,是皇帝就别想偷懒,还是说你想重蹈季渊的覆辙?”
“倒也没有如此严重吧,”祁雁哭笑不得,“也罢,辛苦夫人这么久,我也有些过意不去,从今天开始,夫人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还像句人话,苗霜在他唇边吻了吻,祁雁正欲回吻,对方却已点到为止,起身道:“去睡了。”
祁雁:“……”
当晚,祁雁最后找到范青书,对他道:“探花郎有大才,若你愿意,朕便借税制改革一事予你官职,从今往后,你可在朝中大展拳脚。”
范青书听了却出奇平静,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真到了眼前,内心竟已没有丝毫波澜。
他微微低下头去:“宦官当政,亡国之相也,陛下三思。”
祁雁注视他良久,终是一声长叹。
*
元兴元年十一月十五,年假之前最后一次大朝。
这一天对于臣子们来说和以往并没什么不同,无人知晓那龙椅之上的帝王曾换过人,又在今日换了回来。
年关已近,京都落了几场雪,天气愈发寒冷,早起的臣子们都没什么精神,握着笏板的手已经缩进袖中,瞌睡声此起彼伏。
直到新上任不久的户部侍郎铿锵有力地提出税法新政,朝臣们才如梦方醒,意识到新一轮的暴风雨将要降临。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瞬间炸开了锅,议论、怀疑、劝谏、抗议之声不绝于耳,赞成的和反对的互相攻击,几乎动起手来。
朝臣争吵不休,直吵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累得不得不停下来时,才发觉御座之上的天子始终没有开口。
大殿内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向高位望去,只见那天子隔着晃动的玉旒注视他们,深黑眼眸鹰隼般锐利冰冷。
“诸位爱卿,可吵完了?”祁雁不紧不慢地开口, “朕倒是觉得颜侍郎所言甚妙,不如,就依他说的办如何?”
朝臣们大惊,有人上前一步就要劝谏:“陛下三思……”
一句话还没说完,祁雁已经将脸色一沉,拂袖起身:“朕意已决,多说无益——散朝!”
第146章 第 146 章 夫人这是等不及了?……
不论朝臣们怎样反对, 祁雁决意推行新税法,年后施行。
一时间京都风波四起,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祁雁才不管那些,所有来劝谏的臣子一概不见, 甚至连奏折都不批了,就这样放了年假, 有什么事年后再说。
一些人是注定过不好这个年了,而皇帝陛下本人已经悠哉悠哉地出了宫。
他没带护卫,毕竟整个大景也不见得能找出打得过他的,只带了三四个随从,驾着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车里是他和苗霜两个人。
姜茂已经抵达塞北,昨日送信进了京都,和赵戎以及卢方父女共同向他道贺,提前祝他们新春快乐。
大街小巷里满是年味, 马车在西市逛了一圈,采买了不少年货, 商贩们热情地张罗着,大概不会有人猜到站在摊前买东西的竟是皇帝本人。
一开始苗霜还下车陪他选选,后来便懒了,天气太冷,他缩在马车里不想动弹,腕上的蛇比他还懒, 只怕再冷一点就要冬眠了。
终于买够了所有的年货,祁雁撩开车帘上车,衣服上还覆着一层冬日的寒意, 苗霜果断又往里缩了缩,离他远些。
祁雁向他靠过来,车里那么多地方不坐,偏要和他挤在一起,苗霜嫌弃他身上凉,又要躲开,却被对方一把捉住了手腕。
预想中的凉意并没有到来,只有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皮肤,紧接着一股暖意顺着肌肤相贴处传遍全身,热气将他雪白的发丝微微吹拂起来,在如此寒冷的冬天被热意包裹,舒服得他一哆嗦。
他终于不嫌祁雁身上冷了,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不得不说某人这内力相当有用,完全可以充当人肉暖炉。
马蹄笃笃离开了喧闹的西市,顺着平直街道一路往将军府而去。
他们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本以为府邸一定是门可罗雀,可祁雁从车上下来时,竟意外发现有人在清扫大门前的空地。
那人似乎没注意到他们,又或是以为这马车和往常一样只是从门前路过,头也不抬地继续扫,直到从车上下来了人,他才停下手里的活儿,错愕地抬起头来。
看到来人他愣了一下,祁雁也愣了一下,惊讶道:“来福?”
“将、将军?!”来福瞪大双眼,扫帚一下子脱手落地,他急忙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真的是您?”
“你怎会在此?”祁雁上前一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当年你们不是都离开了吗,怎的又回来了?该不会这两年你一直守在这里?”
来福回过神,激动得眼圈都有点红,哽咽道:“没、没有,当年您离京以后,我就去别处找了活儿干,帮别人家里跑腿,帮胡商卖货,还在酒楼当过伙计!不过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会回来看看,万一……万一您也会回来呢?”
他说着擦擦眼睛,抽了抽鼻子,几乎极喜而泣:“没想到今年还真让我碰上了!将军……不,陛下!新春吉乐!”
祁雁看着他,一时间感慨万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新春吉乐。”
“对了,”来福望向他身后,“夫人呢?他没和您一起吗?”
说着又挠了挠头:“现在叫‘夫人’……还合适吗?还是……皇后殿下?”
苗霜原本还在车里磨蹭着不想下来,这一句皇后殿下只让他浑身冒鸡皮疙瘩,忙撩开车帘下了车:“不会叫就别乱叫,咱们的皇帝陛下尚未立后,我可还担不起一声‘皇后’。”
“哦?”祁雁一挑眉梢,“看样子夫人是等不及了?我隐约记得之前谁说不愿做我的皇后……”
苗霜瞪了他一眼,看向来福,两年过去,这小子也彻底长开了,样貌虽不出众,眼睛却挺大的,看着喜庆又精神。
“还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府去?”
“哎!”来福兴冲冲地跑上前去开门,看到门上的锁,又愣住,尴尬道,“我……我没钥匙啊。”
众人纷纷看向祁雁,祁雁沉默了一下,走到门前,伸手握住那把锁,内力一震,锁头应声而断。
面对着一干人惊愕的目光,他面不改色道:“看什么?两年过去了,谁还记得钥匙放在何处?”
来福:“……”
总而言之,没有将军府钥匙的祁雁将军就这样强行闯进了自己家。
来福捡起掉在地上的扫帚,进去打扫院子,两年没人居住,府中落叶满地,正堂的门一开,灰尘和蜘蛛网一并落了下来,他被呛得直咳嗽,举起扫帚清理头顶的蛛网。
见府里这荒废的样子,苗霜一脸嫌弃,顿时想起他两年前搬进来时,府中甚至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如今祁雁当了皇帝,反而一夜回到从前了。
他十分不满地看向对方:“你就不能提前派几个人进来收拾?”
说完,又冷冷道:“哦,你没钥匙,仆从杂役没有你这徒手开锁的本事。”
祁雁:“……”
出宫时皇帝陛下自信不要护卫,现在又后悔人带少了,不得已,他只能亲自加入打扫行列。
屋子里还没收拾,根本没法住人,苗霜裹着狐狸毛披风站在廊下看,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冷,祁雁给他的御寒内力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不得已,他只能再次去找对方取暖。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来福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间屋子,点上火盆,对苗霜道:“夫人可以进去了!”
苗霜果断抛下身边的人肉暖炉,进屋去找真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祁雁沉思了一下,觉得凭他们这效率,怕不是到晚上都打扫不完,干脆不再磨洋工了,他走到院子中央,气沉丹田,足底在地面上用力一踏,落叶被内力激起的气流震开,打着卷滚动到墙角。
扫帚顺着墙角划过,所有的落叶就都进了竹筐里,院中瞬间变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他十分满意地进屋去找苗霜,苗霜正坐在火盆边上取暖,用感知力目睹了庭院中发生的一切,神色怪异道:“你这内力除了用来杀人,倒是做什么都好使。”
祁雁不置可否,对他道:“马上就到除夕了,夫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布置一下院子如何?”
苗霜果断拒绝:“不干。”
祁雁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记得你我刚成亲时,夫人还说自己是当家主母,要替我料理府中琐事,怎的今日却又不肯?难道才过两年,便已厌弃我了?”
苗霜听得眉头直跳,有时候他真的很想知道,祁雁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从当年那个高冷仙尊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
没再给他拒绝的机会,祁雁已经强行把他拽了起来,拉着他去府邸门口挂灯笼。
苗霜不情不愿,浑身都写满了抗拒,祁雁搬了梯子上去,问他道:“这个位置可行?”
“往右点。”
“这里?”
“再往右点。”
“现在?”
“往右。”
“……”祁雁低下头,“再往右我就要掉下去了,夫人。”
苗霜一扯嘴角:“就这里吧。”
好不容易挂上灯笼,贴好对联,天也快黑了,两人回到府内,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厨子也开始准备年夜饭。
祁雁最后来到祠堂。
刚刚来福已将所有的排位擦拭干净,重新摆好,再回到这里时,祁雁几乎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至今仍记得那个雨夜,厌恶和背德的快|感仿佛还残留在此处,彼时的他只觉得难以忍受,现在想来,竟又有些怀念。
祁雁忍不住反省自己,恭恭敬敬在灵位前上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叩首至地。
“不孝子祁雁,向父亲、母亲及诸位先祖谢罪,”他低沉的嗓音在祠堂内响起,“雁已手刃仇人,虽不能换家人复生,却可挽欲坠之江山,佑芸芸之众生,忠心于民,我无愧矣。”
“而今新春将至,万象待新,望天下百姓都能过个好年,望父辈宗族……皆能安歇。”
他嗓音微微哽咽,对着灵位重重磕头。
苗霜注视他良久,终是走上前来,在他身侧的蒲团上跪下。
他望着祁老将军的灵位,一时有些恍惚。
若是师尊,会为他们祝福吗?
纵然他恨师尊,恨他将他选为弃子,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可能,他还想得到他的祝福。
但师尊或许不会。
天道弃子不该染指天之骄子,有祁雁无他,有他无祁雁。
可如今,他们偏偏走到了一处。
逆天行道不外如是,既无人予他们祝福,那便自己祝福自己吧。
他缓缓对着灵位叩首,一旁的祁雁直起身来,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苗霜竟愿意与他一起祭拜父母,方才还分外沉重的心情不禁轻松起来,平生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幸福。
苗霜磕完了头,站起身来,刚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觉眼前一暗,祁雁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其间。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个不由分说的吻便落了下来,祁雁捧住他的脸,肆无忌惮地亲吻他,就在这供奉着先辈灵牌的祠堂里。
一阵寒风吹进祠堂,风声呜咽,似是叹息。
袅袅香烟被风吹得一晃,那三炷香却未熄灭,反而燃得更旺了。
黑底金字的牌位静默伫立,青烟直上,亦像祝福。
第147章 第 147 章 就这?
两人一直吻到香燃尽了才分开, 苗霜舔了舔嘴角,颇有些意外地说:“这可是你家祠堂,不避讳了?”
祁雁面不改色:“夫人都在祠堂里对我做过那种事, 想必祖辈已习惯了,接吻而已, 不算什么。”
“那种事?”苗霜奇怪道,“哪种事?”
没记错的话, 他也只是在这强吻过祁雁吧。
被他这么一反问,祁雁忽然也不确定了,犹豫道:“你难道不是……趁我昏厥以后用我的身体满足你自己?”
“哈?”苗霜眉头一挑,视线往下瞟去,“我何时做过那种事?比起不会动的死物件,我还是更喜欢活的,在你清醒时用你,看你又厌恶又喜欢的表情才符合我的口味,何必在你昏迷时趁人之危?”
祁雁:“……”
难道他误会了?
可当时来福明明就是那意思……难道是来福误会了?
不过比起这个, 还是另外一句话更令人在意,他表情怪异地说:“你还真是恶趣味。”
“陛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苗霜笑吟吟道,“知道我恶趣味还要配合我,陛下你也有责任啊。”
祁雁果断不再言语,两人离开祠堂,院中酒菜飘香,年夜饭已准备得差不多了。
天色已晚, 除夕的热闹却才刚刚开始,新春之时不设宵禁,整个晏安城内张灯结彩, 阖家团圆,共度佳节。
众人围坐一桌,谈笑风生,推杯换盏,虽然府里人不多,却也其乐融融,围炉守岁直到深夜。
子时将至,来福跑到门口去放爆竹,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在晏安城的大街小巷里乘风直上。
祁雁帮苗霜捂住了耳朵,附近太吵,他自己也不得不御起内力抵挡,刚和苗霜成亲时没能留在将军府过年,他心中始终有些遗憾,终于在今天得到弥补。
深夜的帝都在欢庆中亮如白昼,苗霜握住他的手,回过头来,轻轻在他唇边亲吻。
*
元兴二年正月十九,景天子祁雁力排众议,推行新政,大刀阔斧改革税法,统一税收时间,分夏、秋两季集中征取,不再使用人头税,改用户税、地税,户税征钱,地税纳粮,量入为出,免除一切苛捐杂税。
新税制大大减轻了百姓赋税压力,但因以前不需纳税的官僚贵族皆要和平民百姓一样纳税,令权贵们极为不满,一时间满城风雨,劝谏奏疏多如雪片。
对此,天子态度极为坚决,不肯退让半步,更是在大朝之上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朕推行利民之政,众卿何故阻挠?官不为民,何以为官?!”
他黑沉沉的眸子环视朝臣,逼人的威压让人抬不起头:“朕不管你们有什么样的难处,新税制今年夏收之前务必落实到位,玩忽懈怠者,罚!隐瞒耍滑者,罢!违抗阻挠者,斩!”
撂下这段话,祁雁拂袖而去,徒留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于是从这天开始,一场围绕着税法而展开的肃清行动拉开序幕,之前祁雁已经整顿了京中官员,现在轮到地方了,因为近些年来节度使拥兵自重,越来越不听朝廷命令,朝廷对地方官员的管控愈发艰难,如若再不收权,恐藩镇割据,积重难返。
各地节度使虽不想配合,却也别无他法,纵观天下各道,兵力多的都在北方边境,关内是自己人无需多言,陇右表示无条件遵从朝廷命令,便只看河东河北。
与狄历一战,祁雁趁机收了范阳精兵和河东战马,现在范阳的兵力比之前弱了不少,想造反却也没那个实力,河东见势不妙,积极配合税法改革向朝廷表忠心,剩下平卢节度孤掌难鸣,也不足为惧。
更何况还有范阳陆氏和祁家的交情在,范阳节度使也不好真的反了,可他也不想吃这个哑巴亏,连上三封奏疏怒骂祁雁过河拆桥,让他下诏把陆暄许配给自己就原谅他。
祁雁看着那封奏疏哭笑不得,反问他有没有征得陆暄的同意,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自己争取,别总想着走捷径。
范阳节度没再上奏,或许又忙着三顾茅庐去了,如此一来,北方诸道算安抚好了,南方自然没大问题,黔中、剑南率先响应,其他兵力不多的几道便也随波逐流。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官员换血是削弱节度使势力的开端,却也只能听之任之,没有太多办法,加上新税法两税三分,一部分税款供节度使自行支配,也算是照顾到了节度使们的情绪,不至于抵触过甚。
为监督税制改革,祁雁又亲自从御史台挑选了一批观察使前往各道督察,并且将任期缩短到一年,一年之后返回京都,再随机打乱,前往其他道继续上任,以免之前观察使久任一道,借职务之便一官独大的事情再次发生。
这批观察使都是些血气方刚嫉恶如仇的年轻人,不怕他们和当地官员同流合污,就怕事情做得太绝,得罪了人一去不返,为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祁雁又将宫中暗卫抽调出来,与观察使同行。
反正他有武功傍身,根本用不着这些暗卫,贯心一剑都捅不死他,又百毒不侵,想杀他是天方夜谭。
改革稳步推进,祁雁狠忙了一阵子,渐渐也闲了下来,苗霜时不时给他把把脉,病情没再反复,可能因为最近太忙,他也没时间想别的。
天气转暖,苗霜又可以继续培育蛊虫了,两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一起睡觉,平静却也快活。
这日,祁雁正在批奏折,范青书忽然找到他,恳求他准许自己离宫。
一般情况下太监年老体衰才会被放出宫去,大多数太监甚至活不到那个年纪,范青书正值青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离宫的。
但他毕竟情况特殊,好好的探花郎因季渊一己私欲成了阉人,忍辱负重多年,想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也是情有可原。
祁雁其实很想留他,之前的税法采纳了他的提议,有时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也会参考一下他的意见,就这么放他走了,可用之才又少了一个,不免让人惋惜。
他做出最后的挽留:“你当真想好了?确定不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离宫之后生活得不到保障,这些年你所得俸禄和赏钱,可够你安度晚年?”
“谢陛下关心,但我心意已定,”范青书垂眼道,“若陛下不肯放我离宫,便还是将我赐死吧。”
祁雁叹口气:“我准你出宫,你就不会去寻死了?”
范青书不答。
“罢了,”祁雁摆了摆手,“自己的性命自己决定,朕拦你也没意义,你离宫之事,朕允了。”
范青书向他磕头谢恩:“谢陛下。”
他躬身而退,最后听到祁雁说:“但你若还活着,记得替朕四处走走,若看见哪里有不平事,官员贪赃枉法,贵族欺压百姓,记得修书一封送进京都,朕一定细细查阅。”
范青书抿了抿唇,只感觉鼻腔酸涩,他没敢抬头,拱手应道:“是。”
送走了范青书,祁雁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奏折也不想批了,刚放下东西起身,就见苗霜抱着虫罐走了进来,揶揄道:“爱臣如子的陛下,又少了个人才可用?”
祁雁苦笑:“我焦头烂额,夫人却在这里幸灾乐祸。”
说着,又话锋一转:“我看之前夫人代理皇帝之职,做得也不错,不如……”
“打住,”苗霜果断回绝,姓祁的一张嘴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没人就去招人,别指望我帮你分担差事,忙着呢,没空。”
祁雁瞄一眼他手里的虫罐。
忙着什么,忙着把皇宫改造成蛊虫培育基地吗?
摇了摇头,皇帝陛下还是只能自己想办法。
由于这次的肃清,罢免了一大批不合格的官员,各地空缺职位甚多,人手不足,非常影响办事效率。
故天子下诏重启科考,暂停数年的科考终于要重新举行,天下学子欢欣雀跃。
以前科考由吏部主办,吏部本就负责考核和任免官员,借职务之便内定中榜名额的乱象横行多年,因此祁雁干脆将科考事宜交由礼部操办,使六部分庭抗礼,避免某些人独揽大权。
而今朝中武将也极为稀缺,便又增设武举,由兵部负责,考核武艺,通兵法懂谋略者更佳,使天下并非武将世家出身的武人也有机会入朝为官,一显身手。
祁雁甚至放出消息,武举殿试将由他亲自考核,谁能在他手下撑过十招,谁便可拔得头筹,成为今年的武试状元。
能和皇帝本人过招,天下武人无不振奋,一时间参试热情无比高涨,盛况空前。
秋闱结束之后不久,便又到了秋季税收,各地官员这一年到头忙得不可开交,不过税制改革的成效颇为显著,据各地观察使传回京都的奏疏来看,先前因权贵剥削而不得不流亡的百姓们大批返乡,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状况极大缓解,新税法施行的第一年,朝廷收缴上来的赋税竟比以前翻了一倍还多。
捉襟见肘的国库得到补充,天子心情大好,多给劳累了一年的官员们放了几天假。
朝臣放假了,祁雁自己也难得奢侈了一把,让尚食局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还备了苗霜喜欢的酸汤鱼暖锅,举杯邀请他道:“夫人,今日你我小酌一番可好?”
苗霜看着那桌比平常多了八道菜的“盛宴”,忍不住挑了挑眉梢:“你说的‘奢侈一把’,就这?”
第148章 第 148 章 封后。
“这还不够奢侈吗?”祁雁给他也倒了一杯酒, “明知菜吃不完还要准备,不能更奢侈了。”
苗霜无奈摇头,在他身边坐下, 天气冷了,喝口酒暖暖身子, 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烫过喉管, 直冲胃里,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暖锅里的酸汤正在翻滚,雪白的鱼肉时起时伏,他夹了一筷子,轻吹过后放入口中,酸辣的滋味将鱼肉浸透,又辣又烫,爽得人汗毛直立。
许久没吃这鱼了,还真有些想念, 他在京都住了两年,也已经习惯这里的饮食, 不过祁雁也时常会让尚食局做些黔菜来换换口味,当年随他们去苗寨的厨子也当上了尚食,做起黔菜信手拈来,听说还带了几个徒弟。
自从他们入京以后,吃辣的习俗也渐渐在京都传开了,现在京都大部分酒楼都引进了辣椒, 京都百姓接受能力良好,还自创出了一套吃法,将热油泼在辣椒上, 称之为“油泼辣子”,就是上次他给祁雁尝的那种。
除了辣椒,祁雁还命人种植蕺菜,不过北方气候干燥,种植起来不算太容易,收成不多,苗霜一个人吃倒是够了。
祁雁还曾在宴会上请臣子们吃蕺菜,绝大部分人都接受不能,偏偏是皇帝赏的,捏着鼻子也得吃,为了表现自己很爱吃,大口往嘴里塞,边吃边夸,边夸边忍不住想呕。
好不容易吃完了,抬头才发现祁雁已将自己的那盘蕺菜全推给了苗霜,臣子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自己也不吃。
群臣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现在京都已经很冷了,过了吃蕺菜的时节,苗霜看着这一桌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祁雁又给他准备了好几种鱼,勉强能弥补这一点。
明秋站在一边,贴心地帮他剔除鱼刺,两人边喝酒边吃菜,果然吃不完,除了那几道鱼,其他菜基本只受了皮外伤。
酒过三巡,祁雁似乎是有点醉了,苗霜也感觉酒劲上头,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餐桌滚到床上去的,大概是祁雁抱的他。
酒意让呼吸愈发滚烫,一来二去,身上的衣服也不翼而飞,都已经酝酿到这了,实在没道理不乱个性,帷幔垂下,床帐之内一片昏暗。
两人走得太快,谁都没留意白蛇被遗落在了饭桌上,主人见色忘宠,它只好自己给自己寻觅些吃的,爬着爬着就来到苗霜没喝完的酒杯旁边,对着杯中剩下的小半杯酒直吐信子。
就喝一口,不会有事吧……
白蛇把脑袋探进杯中,腮帮子一鼓一鼓,很快半杯酒就下了肚。
明秋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醉酒的白蛇以诡异的姿势在桌上爬动,想去吃剩下的鱼,张开血盆大口——
一口咬在了盘子上。
白蛇有点蒙,红玛瑙般的小豆眼流露出些许茫然,准备换盘菜吃,却一不小心顺着桌边跌落。
明秋及时接住了它。
看着醉死过去的白蛇,沉默。
*
休息放纵了几天,活儿还得继续干,朝还得继续上。
转眼已是元兴三年,春闱结束也有一阵子了,这日早朝,礼部尚书向祁雁递上一本画册。
祁雁随手打开翻了翻,里面全是些妙龄女子的画像,他抬眼道:“乌爱卿这是何意?”
“这是户部和礼部精心筛选出来的,京中适龄女子的名录,都是大家闺秀,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美貌有才学,陛下不妨看看。”
“美貌?才学?”祁雁将画册随意地丢在一边,冷笑道,“不及大巫一毫。”
他注视着面前的臣子:“朕好像并没说过要纳妃。”
“陛下!”乌尚书上前一步,来到他近前,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即位三年,后宫仍空空荡荡,膝下更无一儿半女,这这……这如何是好啊?”
“朕不喜女子,也无纳妃的打算,以后别再给朕看这种东西了,这次朕就当没发生过。”祁雁道。
“可是……”
“朕有发妻,此生不会再娶,至于继承人么……朕自有办法,诸位爱卿就不必操心了。”
他自然理解臣子们的担忧,而今他年纪已三十有三,别说龙子成群了,连太子都没有,他们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但理解不代表他会让步。
“我看乌爱卿最近是闲了,”祁雁冷淡道,“科举结束,便无事可做了?既如此,不如早日将立后之事提上日程,爱卿倒是提醒我了,朕即位至今已有三年,竟还没给发妻正式名分,实在不该。”
乌尚书闻言,不禁大惊失色:“陛下,大巫他是男人!如何能当皇后啊?!”
“男人又如何?”祁雁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眉头一压,“大景民风开放,只要朕喜欢,管他是男人、女人,哪怕是只狸奴,朕说他是朕的皇后,他就是。”
乌尚书瞳孔地震:“啊?!”
“这些年来,朕与大巫同舟共济,相濡以沫,朕能有今日,全仰仗大巫照拂,说大巫对朕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朕封他为后,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就算他要朕的皇位,朕也愿拱手相让。”
“更何况,朕与大巫的婚事是先帝钦赐的,乌爱卿也算两朝元老,若对这桩婚事有意见,先帝在时为何不提?”
乌尚书一愣:“这……”
“不向先帝劝谏,却来劝朕,乌爱卿难道是对朕有所不满?想让朕做个忘恩负义之人,抛弃结发妻子另择良缘?”
乌尚书冷汗都下来了,连连摆手:“不不……臣绝无此意!”
“没有对朕不满,那就是针对先帝喽?有言而不谏,渎职之罪,乌大人可是在先帝时期就包藏祸心,已有反意?!”
祁雁说着,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东西齐齐一跳。
乌尚书眼前一黑,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臣绝无此意啊!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祁雁冷若冰霜的脸色又迅速缓和下来,他轻叹口气,起身上前,笑着扶起对方:“朕只是跟爱卿开个玩笑,爱卿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乌尚书腿都吓软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提议让陛下纳妃,就莫名其妙要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他浑身汗出如浆,后退一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脸色煞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周围的臣子向他投来同情的眼神。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问题?”祁雁在众人之间踱着步,“议事而已,不必拘谨,有什么话就说。”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过了许久,才有个大胆的户部尚书小声开口:“可陛下,大巫他是……苗人,古往今来,汉人天子也没有立苗人为后的先例啊?还请陛下……三思。”
“苗人又如何?”祁雁停在他面前,“汉人是朕的子民,苗人亦是,既然都是朕的子民,就该一视同仁,是苗是汉又有何区别?朕好不容易才让两族和谐共处,爱卿此言,难道是认为朕的决策不够正确,苗民不该拥有和汉人等同的地位,在趁机挑唆两族分裂吗?!”
户部尚书脑子里嗡的一声,比礼部尚书跪得还快:“臣不是这个意思!”
祁雁也跟着他蹲下身,轻拍他的肩膀:“爱卿何至于此?都说了不必行如此大礼,这又不是宣政殿。”
户部尚书欲哭无泪,哆嗦着不敢抬头。
祁雁不再管他,又站起身来:“朕知你们难做,大巫是男子,又是苗人,诏书不好写,仪典也不好办,可既然穿上这身官服,就已比普通人强上一截,理应办普通人不可办之事,有难处,想办法克服就是了。”
“古往今来没有先例,那就由朕来开创这个先例,众卿替朕办成了此事,便也成了开创先例的臣子,史书上自会留下属于众卿的一笔,尔等入朝为官,身居高位,难道不正是为了青史留名?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又何故推三阻四?”
朝臣面面相觑,居然真有人被他说服了,热血沸腾起来:“臣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人身先士卒,剩下的人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一时间群臣慷慨激昂,好像真要干一件名垂千古的大事。
祁雁微笑道:“能有众卿为朕排忧解难,朕心甚慰,若无其他事,就散朝吧。”
散了朝,臣子们三五成群往皇宫外走,腿软的乌尚书这才算缓过劲来,一想到这么难办的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就忍不住唉声叹气,愁容惨淡。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凑上前来,跟他勾肩搭背:“乌兄还好吧?”
“好什么好,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
“你说你闲得没事,惹陛下干嘛?他都敢在朝堂上捅自己,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封苗族男人为后算什么,你把他惹急了,他真弄个狸奴过来。”
乌尚书连呸三声:“贤弟快把这话收回去,为兄可听不得!”
又一个官员凑上前来,打趣道:“我看乌兄是接了科举的差事,觉得自己被陛下赏识,飘了!这回啊,让陛下亲自杀杀你的威风!哈哈!”
乌尚书急忙去捂他的嘴:“这是能说的吗?快给我闭嘴!”
朝臣们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在一片欢笑声中离开了皇宫。
纵然差事难办,却也还是得办,礼部被迫接下了封后仪典的操办事宜,各部之间相互配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筹备。
元兴三年,八月初六,景天子祁雁正式册封苗疆大巫苗霜为皇后,启用含元殿举行册封仪式,一场盛大的封后仪典在此召开,宴请天下来客,共享盛会。
第149章 尾声 忘了泊雁仙尊,我才是你的夫君!……
册封仪式实在繁琐, 因为苗霜身份特殊,也不能完全遵循旧制,负责操办仪典的大臣们绞尽脑汁, 终于琢磨出一套合理又不失新意的流程来。
祁雁在大殿上等了许久,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今日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喜庆的婚服,赤色衣袍之上金龙翻飞, 将他整个人衬得俊逸又贵气。
殿外一片欢腾,仪仗队伍引车辇入宫,奏乐之声一直从宫门而来,抵达含元殿前。
等候多时的天子听到这乐声,立刻便起了身,主动向殿外迎去。
仪仗队伍顺殿前台阶拾级而上,分立两侧,太监撑着华盖上前,苗霜从车辇上下来, 银制的项圈轻碰锁骨,银坠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落于襟前。
雪色发丝束起,头上是一顶纯银打制的凤冠,凤首步摇口衔宝珠,他薄唇上点了少许口脂,显得比平时更加唇红齿白。
喜服上绣着的凤鸟振翅欲飞,苗霜本就爱穿红, 今日这红穿得更是浑然如画,他顺着台阶缓步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等在前面的人。
他视线在祁雁身上睃巡一圈, 评价道:“不错,还挺好看。”
可比之前季渊赐的那身婚服强了百倍。
若是前世他们有幸结为道侣,祁雁也该是这般样子。
“夫人也是,”祁雁笑着执起他的手,“快进来。”
苗霜停在御座前,听礼官选读完诏书,接下册宝,祁雁冲他招招手:“来坐。”
虽然这龙椅苗霜已经坐过很多次了,但和祁雁一起坐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新鲜。
大殿内坐满了人,除了朝臣,还有各国前来道贺的使节,曾经的南照国君,现在的南照王派了专人前来,库莫奚和乞塔的使者也早早便到了,甚至还有之前和大景交过战的西蕃,据说现在换了国君,想必是想趁机修复一下和大景的关系。
苗疆更不必说,苗霜身为大巫,苗寨绝对不会缺席,这次代表苗民前来道贺的不是别人,正是圣子。
一别三年,圣子已十岁了,当年爱哭鼻子的小孩也有了些少年模样,此刻正坐在堂下,眼巴巴地往苗霜他们这边看。
祁雁站起身来,举杯对殿内众人道:“感谢各路使节远道而来,感谢诸位爱卿为大景呕心沥血,朕和皇后与诸位共饮此杯,愿大景国泰民安,祝诸位福寿永年。”
他说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苗霜也随了一杯。
殿内众人亦饮尽杯中酒,小太监扯开嗓音:“开宴——”
人们纷纷落座,舞乐声起,献舞的不仅有宫中舞女,还有胡姬,以及跟随圣子一起从苗疆赶来的苗民少女。
殿内欢声笑语,众人喝酒吃席,坐了许久的圣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偷偷跑到苗霜身边:“阿那……”
苗霜瞥他一眼:“何事?”
“阿那怎么都不理我,我专程过来给你道贺,这一路山险水急,我还从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呢。”
“……还要我怎么理你?”苗霜用力掐住他的脸蛋,“我都已经陪你在京都逛了三天了,圣子已经十岁,能不能不要这么黏人,一直缠着大人不放。”
“疼!”向久忙挣脱他的魔爪,捂着自己的脸道,“可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只有阿那一个熟人了嘛……”
“怎么,我不算你的熟人?”祁雁适时地替苗霜解了围,笑道,“我可还救过圣子的性命,圣子难道把我忘了?”
“当、当然没有!”向久忙道,有些不敢看他,低下头去,“但……但你是皇帝。”
“皇帝有何不同?”
“皇帝……身份尊贵,我不敢轻易和你说话。”
“那皇后就可以了?”
“……”
眼看着向久说不出话,一张小脸都憋红了,祁雁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若放在以前,向久定要蹦出一句“不准摸我的头”,然而此刻他只是张了张嘴,看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没说。
如果对一国之君说不会发生什么?以向久浅薄的阅历暂且判断不出,只能有点生气地瞪着他,敢怒不敢言。
祁雁借天子之威强行吓唬住了一个小孩,也算过了一把摸圣子头的瘾,摸完了,又拍拍身边的位置:“这龙椅还宽敞,圣子不妨也一起上来坐坐?”
向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苗霜,纵然金灿灿的龙椅让他很有探究欲,却终是内心挣扎着拒绝了:“还……还是不了吧,他们都在看我,我、我不敢。”
说完,生怕对方再开口似的,一溜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烦人的小孩终于走了,苗霜忍不住一挑眉梢,举起酒杯道:“陛下这招以进为退真是炉火纯青,怪不得这满朝文武都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祁雁跟他碰了杯:“夫人比起我来倒也不遑多让。”
天色渐晚,今日的宴会要持续到深夜,苗霜和祁雁却不一直在这里陪着,酒过三巡便离了席,回到寝殿,干正事。
这么个大好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洞房,昂贵的喜服被人很不客气地从身上扒了下来,祁雁取下苗霜头上那顶碍事的凤冠,捉住他佩戴银铃的手腕。
或许是看久了已经习惯,他还是更喜欢苗霜散发的样子,他反复亲吻着对方雪白的发丝,把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将那抹殷红含于口中。
银铃在两人之间晃动,和着身体的节奏震荡出韵律,苗霜忍不住仰起脊背,剧烈的刺激快要在身体里炸开。
可偏在这时,铃声又缓和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犹如隔靴搔痒,让人浑身躁动。
他无法忍受地开口催促祁雁,腕上银铃便是一阵猛烈摇晃,过不多时又倏而一凝,对方又停了。
铃声就这样时缓时急,苗霜只差那临门一脚,却偏偏无法突破,这令他暴躁无比,气得他在对方肩膀上用力啃咬。
被咬疼了的祁雁终于不再玩他那该死的把戏了,某个瞬间苗霜大脑一片空白,他微微气喘着,猩红的眼眸有些涣散。
还没缓过劲来,眼前已是天地倒转,他又被人翻了个面,新一轮的疾风骤雨已然到来。
不记得究竟颠鸾倒凤了多久,他只感觉自己已经是祁雁的形状了,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放过他,几乎是瞬间昏睡过去。
第二天两人果断谁都没起床,借着这次封后大典,祁雁又给群臣放了三天假,举国同庆。
日上三竿时,祁雁才终于披衣起身,他还有点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被窝,但昨夜消耗太大,实在有些饿了。
才坐起来,就感觉手臂被人勾住,他回头看去,只见苗霜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还把脸在他掌心蹭蹭。
祁雁不禁唇角微弯,俯身想要吻他,可这一凑近,却听到对方含混不清的梦呓:“师兄……”
祁雁:“……”
师兄?
如果换作别人,绝对听不清苗霜在说什么,偏偏他耳力过人,清楚地听到了那“师兄”二字。
他上扬的嘴角一下子抿平,脸色几乎在瞬间阴沉下来。
师兄又是何人?
除了泊雁仙尊,苗霜心里竟还有别人?
还是说,二者是同一个人,泊雁仙尊,就是“师兄”?
自从被绑了生死蛊,他就几乎忘了这泊雁仙尊,以为苗霜已经属于他了,没想到三年过去,他竟还记得他。
一股无名怒火袭上心头,祁雁气不打一处来,强行叫醒了床上的人,冷冷道:“你在叫谁?”
苗霜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只记得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有点迷茫地看向面前的人:“什么?”
“‘师兄’是谁?”祁雁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和泊雁仙尊有什么关系?”
“……?”苗霜一愣,万万没想到能从祁雁嘴里听到“泊雁仙尊”这几个字,“你从哪知道的这个名字?”
一句泊雁仙尊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因为困倦而迟钝的头脑又能正常思考了,他努力回忆,终于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在刚刚穿来的那天,在那个新婚之夜,脱口而出了“泊雁仙尊”几个字。
他神色不禁变得有些奇怪:“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
“你别管我记不记得,”祁雁向他逼近,将他整个人困在自己身下,“你已是朕的皇后,躺在朕的床上,心里怎可还在想别人?”
苗霜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什么?”
“还不承认?”祁雁眯了眯眼,已是不悦至极,“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吗?我不管泊雁仙尊是谁,也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给我忘了他,现在我才是你的夫君!”
苗霜:“……”
祁雁用力掐住他的手腕,黑眸中映着对方的影子,阴云几乎要将他吞没:“你一定想要个替身也行,但这个替身不能是朕,只能是他!”
苗霜看着他。
他努力克制,却实在没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让祁雁也是一愣,刚蓄积起来的气势瞬间又弱了些,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苗霜不答,笑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哈哈哈哈哈哈……”
祁雁,居然在吃自己的醋!
还要自己当自己的替身!
从没见过比这更好笑的事,他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在床上打滚,笑得弓起身子,眼泪都笑了出来。
所以,之前在苗寨时,祁雁的种种举动,都是因为在吃泊雁仙尊的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么?”祁雁目光阴沉地咬了咬牙,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恼火,他强行按住了苗霜,“不准笑了!”
苗霜止笑了一瞬,看到祁雁那张冷峻的脸:“哈哈哈哈!”
祁雁:“……”
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强行掀开被子,堵不上某人上面那张嘴,那就堵住下面那张嘴。
苗霜微微皱眉:“唔……”
祁雁本来还想让苗霜今天好好休息,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这一招果然有效,很快某人就再也笑不出来。
身体越来越热,头脑却越来越清醒,祁雁看着身下的人,总算慢慢冷静了下来,苗霜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怎么都没想到提到泊雁仙尊时,他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竟然完全不心虚,且一点也不尴尬。
这让祁雁忍不住产生了些奇怪的想法,他有时会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好像有什么想要保护的人,有些未曾兑现的诺言,有不知名又不可磨灭的愧意。
还有苗霜对他的种种,对他表现出来的爱和恨,他一直以为对方在透过他看谁的影子,可如若从来就没有过另一个人呢?
难道他和泊雁仙尊,不仅仅是长得像,而是……
泊雁……雁……祁雁……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烧红的晚霞,某个遗忘已久的梦终于从沉眠的记忆深处唤醒,他看到红霞之上飞过的一行大雁,身边人挽着他的胳膊,伸手向天边指去。
他们站在被晚霞浸透的雪野中,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可直觉告诉他,那好像是苗霜。
梦中的自己,手里似乎总拿着一把剑。
剑……
他生来就会习剑,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剑杀人,他记得在那个梦的最后,他亲手折断了手中剑。
断剑之上,染着谁的血?
一个分神,苗霜终于找到机会,挣开了他的手,白皙的腕子上是层层叠叠的指印。
他伸手捧住祁雁的脸,微喘着对他道:“你这傻子……泊雁仙尊,鸣川师兄,祁雁,祁鸣川,还不都是一个人?”
祁雁黑沉的眼眸微微睁大,眉宇间的阴霾正在退去。
苗霜努力抬起头,在他唇边印下一吻:“一直以来……都只有你啊。”
第150章 化蝶 陛下……驾崩了。
元兴三年, 八月初六,景天子祁雁册封苗疆大巫苗霜为皇后。
同年十月,祁雁将瑞王季澜两岁幼子过继膝下, 立为太子。
元兴六年,经过数年整肃, 大景官场贪污腐败之风为之一清,天子以强硬手腕削藩收权, 恩威并施,将节度所掌大权剥离开来,政权、财权重新收归朝廷,空有兵力的节度使无财政支持,也难再翻起风浪。
随着多年来推行利民之政,对尸位素餐的官员及大肆欺压剥削百姓的贵族严查严惩,又推动贸易往来,百姓渐渐安居乐业,千疮百孔的大景得以休养生息。
随着财政状况逐年好转, 国库充盈,天子开始筹备再伐狄历。
元兴九年, 偃旗息鼓数年的狄历人又频频南下犯大景边境,如此送上门的机会岂能错过,三十九岁的天子祁雁再度御驾亲征,这一次直接杀穿了狄历王庭,灭狄人无数,生擒狄历国君。
狄历国君跪地投降, 主动交出大景叛徒金孝仁以平息天子之怒,求天子饶自己一条性命,自己便心甘情愿奉大景天子为主。
天子允, 将狄历国君及其子嗣带回大景,赐封地,命人好生照看,又将叛徒金孝仁凌迟处死,游街示众。
自此,狄历国灭。
同年,深知自己处境危险的库莫奚和乞塔亦向大景称臣,大景领土再度扩张,北部边境的隐患全部消除。
元兴十三年,西蕃内乱,祁雁趁机派兵攻打,因内部矛盾严重而动荡不堪的西蕃几乎不堪一击,走投无路的西蕃王储甚至向大景求援,求景帝帮助他们平息叛乱。
次年二月,西蕃国灭。
北部、西部广袤土地皆纳入大景版图,自此,天下一统。
*
元兴十六年,冬。
紫宸殿的地龙烧得正旺,天色已晚,明秋安静候在屏风外,等待天子结束今日的忙碌。
明秋侍奉天子多年,早已从当年的小内侍成为今日的宦官总管,他又等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近两年来陛下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这皇宫里的地龙都烧得比以往热了,偏偏还不愿好好休息,时常处理政事直到深夜。
大巫说按照他这个熬法,迟早有一天把自己累死,本来年轻时就屡次重伤,提前透支了生命,年纪渐长也不知道爱惜,死了没人替他收尸。
对此,祁雁积极认错,但就是不改,久而久之,苗霜也懒得管他了。
屏风里并没什么动静,祁雁时常不理会明秋的劝阻,明秋也习惯了,又等待片刻,他再度开口:“陛下,已是亥末了,若再不休息,皇后殿下又要责怪奴婢。”
一片安静。
这时,明秋终于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往常他劝陛下,陛下也不理,可如果他抬出皇后的名字,陛下还是会收敛一些,至少也会故意制造一些动静,表示自己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休息了,有时一磨蹭就是两炷香,气得苗霜亲自来拿人。
可今日,有些过于安静了。
明秋心中莫名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决定不再等下去了,道了句“陛下恕罪”便闯了进去。
祁雁正坐在御案前,单手撑头,面前是一本没批完的奏折,明秋又走近了些,看到他合着眼睛,似是不小心睡着了。
许是被蛊虫重塑过全身经脉的缘故,明明过去了十几年,岁月却并没在祁雁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容貌几乎还和当年一样,只是鬓边多了几缕白发。
明秋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刻的陛下脸色有些苍白,正在此时,余光扫到书案上的奏折,一支毛笔掉落其上,笔尖上饱蘸的朱砂墨在纸上晕出一片血迹般的红色。
明秋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了,他开口唤道:“陛下?”
“……陛下!”
无人应答。
明秋只感觉心跳加快,他咽了口唾沫,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凑到祁雁鼻端。
并无呼吸……
明秋大惊失色:“陛下!”
一句“陛下驾崩了”险些脱口而出,又生生忍住了。
不,不对,皮肤还是热的,去找大巫,快去找大巫,说不定还有救!
这几年陛下屡次病重,无法起身,甚至出现过短暂的失明和失聪,但最终都被大巫救了回来,以大巫的医术,这次也一定能救回来!
明秋匆忙转身要去寝殿寻找苗霜,可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寒冬腊月,屋外竟飞过了一群蝴蝶。
色彩斑斓的蝶,在这凄清萧索的冬日显得格外艳丽,明秋一时间呆住了,他记得大巫的确培育出了一批耐寒的蛊虫,但并不包括蝴蝶。
蝴蝶群乘着月色,向高远的天际飞去,开合的蝶翼反射着月光,如梦似幻的色彩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一只离群的蝴蝶没有跟上同伴,而是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它从明秋耳边翩然而过,翅膀卷起的微风中,明秋回过头来,只见那蝴蝶缓缓落下,停在了祁雁鬓边。
那是只雪白的蝴蝶,翅膀上的斑纹犹如一对猩红的眼,和白发赤眸的大巫出奇神似。
明秋蓦地回想起许多年前听到的一段对话。
那时陛下和大巫不知为何谈起死亡的话题,大巫说他们死后一定会变成一堆虫子,让陛下预感到自己快死的时候找个地方偷偷死,别吓到宫里的人。
陛下笑着反问大巫那你呢,大巫说自己就算变成虫子,也会变成最好看的虫,他要变成一只蝴蝶飞离这皇宫,让陛下抓不着他。
一语成谶。
只是那蝶群已然飞走,为何这只白色的蝴蝶却久久不愿离去,还停留在陛下身边?
明秋眼眶湿润,他身形一矮,双膝跪地,高声痛呼:“陛下……驾崩了——!”
元兴十六年冬,十一月廿四,夜,景天子祁雁于伏案理政时溘然长逝,皇后苗霜及白蛇蛊王不知所踪。
一只白色蝴蝶在祁雁鬓边停留许久,直到太监们挪动尸身,蝴蝶才盘旋离去。
七日后,天子被安葬于陵寝,盖棺之时,本已离去多日的蝴蝶竟又飞回,落入棺内,停在祁雁唇上。
看到那只蝴蝶,太子当即跪倒,泣不成声。
人们都说,那只白色的蝴蝶就是失踪的皇后,那赤色的圆斑像极了苗霜的眼,它落在棺椁内张开翅膀,仿佛还在替祁雁注视世间的一切。
蝴蝶不肯离去,人们只得将它和天子的尸身一并封入棺内,合葬于陵寝。
举国同悲,天下缟素。
遵循先帝遗诏,年仅十五岁的太子继位登基,还朝于雍,改年号“承景”。
纵观先帝一生,励精图治,外攘狄戎,内肃朝纲,力挽狂澜,救摇摇欲坠的大雍江山于水火,乃至一统各国,使大雍国力达到空前鼎盛。
又广行惠民之策,减轻赋税,任用贤才,百姓丰衣足食,家国安定,四海升平,大雍由此续命三百年。
谥号,武。
*
棺盖合拢时,苗霜的视野终于陷入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算活着,附在蝴蝶身上的似乎只是他的一缕意识,他能借蝴蝶的身体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但那种感觉并不是特别清楚,若即若离。
细细的触足停在祁雁脸上,他已经不能感知出对方的皮肤是冷还是热,只知道这具尸身到现在依然是完整的,没有变成一堆蛄蛹的虫子。
哈,居然还真让他降伏了那些蛊虫。
待在棺材里的时间实在无聊,反正他现在只是一只蝴蝶,也不会被活活闷死,他便在祁雁身上四处爬动,或振翅飞起,挂在棺壁上。
但没过多久,他就觉得累了。
蝴蝶破茧而出,寿命往往只有几天,现在本就不是蝴蝶活跃的季节,能坚持到下葬已是不易。
这只蝴蝶的生命也要走到头了。
苗霜并不怕死,他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作为蝴蝶再死一次倒也新鲜。
只是他第一次知道生死蛊被彻底触发的滋味是这样的,他能够感觉到生命源源不断地流逝,几乎在瞬间他就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向消亡。
其实在几年前,祁雁又一次病重时,就让他解了生死蛊,他却不肯。
死从来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只怕不能与祁雁死在一处。
见他态度坚决,祁雁便也没有再提。
头脑渐渐发沉,蝴蝶已经飞不起来,挣扎着爬回祁雁身上,最终停留在心口处。
逐渐模糊的意识当中,苗霜在思考一个问题。
在苗寨的那一次,祁雁濒死,这个世界差点崩溃,为什么现在又没事了?
祁雁甚至已经死了,这个世界还安然无恙。
嗯……祁雁已经死了?泊雁仙尊的神魂也会死去?
想着想着,苗霜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慢慢地他不再能感知到那只蝴蝶的存在,短暂的生命已经逝去。
可他的意识竟还未消散,察觉这一点后,他猛地惊醒过来。
漆黑一片的视野再度有了光亮,他好像已不在那棺椁中了,定睛细看,周遭是连绵无垠的雪山,寒风吹动地面上细小的雪粒,在月色中翻滚沉浮。
好冷。
苗霜抬起头来,只见天上冷白的月亮已被阴影蚕食得只剩一道细弧。
他这是在……什么地方?